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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功名十字路最新章节!

    各路军马于七月二十六日撤离小山宿营地,开往大坂。不巧时逢下雨,数日连绵不尽,道路泥泞,人马困顿,一路上看去甚为惨淡。之后总算是晴了几天,可一到大矶附近又下起了滂沱大雨,还不时有冰雹落下,搅得人仰马翻。

    (出师不利啊!)

    就连熟谙战事的伊右卫门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行军之路。他担心着这是否于士气有损。

    (兆头不妙啊,难道这次大战己方会败?)

    这种暗淡的预感仿佛笼罩着全军上下。

    伊右卫门的此种担心其实也无可厚非。有本古书《平尾氏札记》,是当时武士的手记,上面记录道:“这次合战,德川家大概会灭亡的流言在下层间辗转。不少人都对自己家主提议转投大坂一方。可以说,一大半的下级武士们都认为大坂会赢。”

    总之,行军路途上经历了千辛万苦,诸军将士们推推攘攘过了狭窄的东海道。街道各处也都是人多马杂,能找到住处的队伍可算极为幸运了。伊右卫门的军队也是,几乎总在露天夜宿,还挨雨淋。

    翻越箱根时更是走一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道路泥泞,而前方遇阻根本走不动。

    伊右卫门从小山出发时,曾叫来野野村太郎右卫门九郎,道:“尽量去收集蓑衣。无论对方要价多高都没关系,全买来。”不过即便这样,也仍有一半的人没有蓑衣穿,于是伊右卫门让他们披上油纸。

    “不要把身子弄湿了!”伊右卫门每日不厌其烦地唠叨着,“大战之前搞得自己疲惫不堪还打什么仗!”还有:“别感冒了!不要凉着肚子了!”

    他担心大雨、泥泞、露宿、街道混杂这些因素会导致将士们身心疲敝,进一步导致士气下降。而一旦士气下降,将士们是很容易被那些流言的悲观情绪所虏获的。身经百战的伊右卫门知道,要防止这一切,最首要的就是不要淋雨,不要弄湿了身子。

    在大井川附近,他们一行人露宿在河原之上。第二日眼见着就可以回到挂川城了,伊右卫门却命令全军:“城内、府邸均不可踏入。”他让将士们在城下寺庙、民屋等处借宿。

    有些将士看到眼前便是自己的家却进不去,不免有不满情绪滋生。伊右卫门又道:“俺现在已经没有城郭没有府邸了。要想再度拥有,就只有靴刀誓死、背水一战!”

    一小时后,接收挂川城的松平康重部队到达此地。伊右卫门留下少数处理交接事宜的人后,便领着众人出发奔赴战场。

    不再有城郭了!伊右卫门在此次决战中,赌上了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行军途中,有个确切消息传入————己方的鸟居元忠所坚守的伏见城被攻占。具体情况虽然不甚清楚,但这个消息无疑动摇了军心。伏见城是秀吉倾注了天下之财力与人力打造的一座名城,可竟然在西军的攻击下犹如鸡卵一枚不堪一击。

    “无须诧异。”伊右卫门对近臣道,伏见城被攻破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守城士兵总共只有四、五百人,以六十二岁的鸟居彦右卫门(元忠)为将。而西军是数万大军,来势凶猛。若开战,伏见城必败落,那本来就是一座弃城。”

    进入尾张后,伏见城败落的详情终于弄清。原来敌军竟有四万之众。七月十九日被包围后,经受了十天不分昼夜的攻击。三十日的夜里松之丸起火,是因为松之丸内的甲贺者五十人,与外敌暗通,在城内放的火。于是松之丸陷落,接着名护屋丸守将松平近正,被翻越城壁的敌人用长枪刺死。三之丸守将松平家忠与八十五位守兵一起战死。接着西之丸也陷落了。大鼓丸守将佐野纲正亲自拿了铁炮射击,却不幸因炮尾破裂而亡。主将鸟居元忠不久后也于城内战死。火从四面燃起,但毕竟是一座巨城,据说耗费了十二个小时才燃尽。

    (好可惜!)

    伊右卫门想起了在伏见城下居住的那段岁月。

    他领着两千五百名将士进入了尾张清洲城下。这里是东军福岛正则二十四万石的巨城,家康指定清洲城为攻击准备地,命东军各路人马均在此集合。伊右卫门安排士兵们在城下民屋里住下之后,便进入城内,将一处边城当做了临时的阵营。

    主将陆陆续续到达,八月十日左右几乎全数集中在了清洲。可是德川军的主力未到,家康也不来。家康在从小山出发之际曾对主将言道:“诸位最晚八月十四日必须在清洲城集合。我待这边准备完毕即刻从江户出发。”

    可是,如今家康仍然留守江户,连一丁点儿要动身的意思都没有。在清洲集结的诸将,每日都派使者前往江户催促,可家康仍是按兵不动。

    其间,西军总指挥石田三成带领自家六千七百兵马,突然出现在尾张旁边的美浓垂井一地。清洲诸将着实吓了一跳。

    三成径直进入大垣城,把大垣城当做了前线指挥所。清洲诸将嘀咕着“都这样了内府还不来吗?”此刻的心境,与其说是愤慨,不如说是不安。兵士之间竟传开了这样一句流言:“德川大人莫非已经拿定主意逃跑了?”

    伊右卫门等人已开过数次军议,可因总大将不在场,军议也难有军议的样子,结论总是只有一个:“再派人去江户催促一下吧。”

    千代在这战乱之中仍然留守大坂。东军诸将的妻儿中,领地在西部的因着舟船之便大都已经逃离,沿海路回到了领国。比如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的家人。可千代,即便逃离,也无处可去。

    西军攻击伏见城时,留守家臣市川山城道:“危险!再不能一味呆守在大坂了,情况危急啊!”

    “可是,无地儿可去呢,”千代露出了好像已经死了心般的微笑,“难道不是?难道真还有地方可去?”

    “关于此事,在下已经申明过好几次了,奈良有在下知交,可以去他家暂时避一避。”

    “没有用的。”千代道。世道一乱便人心难测,就算是知交,也难保他不会变心。千代才不乐意被告密抓走呢。“我可是死要面子的。”千代道,“就算为敌所困,也要困在自己的府邸。这样有面子多了。”

    “有传闻说,”市川山城道,“家康大人的侧室们,如今藏在大和路的某处。”

    此番传闻后来经查证确有其事。家康的英胜院、养寿院、阿茶局三位侧室均住在大坂城西之丸。家康在前往江户时,曾叫来旗本佐野肥后守纲正,留下一句话————我若是回到江户,石田三成定会趁此空隙在大坂起事。那时你要保护英胜院三人安全逃离。

    三成举兵之后,佐野肥后守按家康吩咐保护三人逃离大坂,藏到大和一地的某位旧知家中避难。在市川山城看来,连家康侧室都已经逃离大坂了,千代又何必一个人死守呢?

    “无所谓啊。”千代摇摇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市川山城没辙了,只好退下。之后他找到同留府邸的安东左兵卫,埋怨道:“夫人可真是意外的顽固啊,怎么都不肯离开大坂。”

    “那是自然。”安东左兵卫道,“若夫人惊慌失措什么都顾不上便要逃离大坂,那咱们也没有伺候的价值了。正因为是那样一位夫人,咱才能伺候得这么心甘情愿。”

    “那你也是反对逃走?”

    “反对!”安东左兵卫点点头,人世间,面子最为要紧。他说,如果石田的军队包围这里,又是放箭又是放火,那反倒成全了自己。大不了奋力抵抗之后,在火中自焚罢了,也算能够留名青史。

    这位左兵卫腿脚不便,去不了战场,他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

    千代后来听说了左兵卫的话后,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左兵卫一样呢!虽然腿脚没有问题,可怎奈是个女人!”

    这段时日,大坂东军诸侯留守家人的各种奇谈异事,会十分详尽地传入千代耳中。

    远州横须贺三万石的有马丰氏之妻,是松平康直的妹妹,这年五月刚刚从武藏深谷嫁过来,年仅二十,人称深谷夫人。她是家康的侄女,因此大坂一方千方百计要捉了她去做人质。

    有马家为保得深谷夫人周全,派了吉田扫部、梶原清大夫、坪地和泉、古川新八、内藤半右卫门五位上士留守大坂府邸。为了让深谷夫人安全逃离,他们想尽了办法。

    一人道:“咱们一帮武士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不如跟三大夫商量商量。”三大夫其人,姓辻,是淡路岩屋一地的船商,常年出入有马家。

    很快三大夫被邀来密谈,他道:“此事甚是简单。我这就回淡路,赶制一艘小船。”

    “什么样的小船?”

    “无目船(船腹上没有窗子的船)。船底分作两层,上层加水,装满鱼。这还需鱼贩帮忙,请问进出府邸的鱼贩有没有可靠的人选?”

    “有,甚大夫不错。”

    于是甚大夫又被叫来参与密谈:“没问题。就说是我们运鱼的渔船。”

    就这样,一切按计划开始准备起来。可当家臣们把这个计划告知深谷夫人时,这位年轻的夫人却意外拒绝道:“钻到渔船底层这种事,我不干。”

    “只一小会儿罢了,忍忍就过去啦!”

    “是从大坂出发绕过熊野滩,到远州横须贺这条路吧?”

    “正是。”

    “那途中定会遭遇风浪吧?会有在港口避风的时候吧?等在港口时,万一遭遇西军纠察,那又该如何?”

    “可是————”

    “我不干!”

    后来无论怎么劝说,深谷夫人就是摇头根本听不进去。这个计划也只有宣告失败。有马家的大坂府邸从此便紧闭不开,无论大坂城一方是来军马也好,来使者也罢,大门一直紧闭不予理睬,直至今日。

    千代听说此事后,写了首歌赞颂深谷夫人的觉悟,并将此歌绑在箭上,叫来市川山城道:“有马家大约有三町之远,这支信箭能送到么?”市川山城回答说,那就让在下趁着夜幕,密访有马家府邸,从墙外投进去。

    千代思忖:

    (此行虽凶险,却也只能如此了。)

    这支信箭是千代的一个小小作战计划。若是互相间能联络得上,能在万不得已之时一齐纵火自焚,那大坂一方听闻后自然不敢轻易造次。

    数日后的一个早晨,六平太不意来访。最近六平太在城下开了一间小小的唐物舶来品店,换了一副商家店主的模样。

    “很是像模像样的嘛!”千代甚是佩服,无论是服饰表情还是言谈举止,看起来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商家老板。

    “哪里。鄙人最近洗手不干了。后半生就以商家老板度日,名号伏见屋治兵卫。或许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

    “忍者已经当腻了?”

    “是的。”六平太苦涩一笑,“一提到我们忍者,世人都知道我们是以揣测舞台背后的真意为生,可如今这世道变得如此阴晴不定,半吊子的揣测全派不上用场啊。”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不错。”六平太停顿不语。

    本来此人领的是毛利家的薪水,主要工作是将京都、大坂的情报送往广岛。他在千代家出入,从千代这里得到的情报也该有不少已经送至广岛。去年他已经看出,北政所一派的武将们都会追随家康,并在送往的情报中分析道,如果发生内乱,家康会是赢家。

    当然,广岛的毛利家并非只靠六平太的情报来决定方针。大坂的毛利府邸也是一个重要的情报源,另外还有安国寺惠琼的情报。惠琼是一位僧人大名,本来是安艺安国寺的住持。他熟谙丰臣家的家政与诸侯的动向,而且曾被毛利家请来做过外交官。因此,他的立场与因缘不得不让毛利家对他的情报更青眼有加。惠琼是西军即奉行方的人,自然会在毛利家断言“西军会赢”。

    所以,认为东军会赢的六平太的情报就被忽视了。毛利辉元带领一万六千的大军从广岛出发,七月十七日到达大坂,随后进入大坂城西之丸,登上了西军盟主之位。

    (无趣。)

    六平太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年轻而凡庸的辉元有位辅佐官,即旁支的吉川广家,是出云富田十一万石的领主。这位吉川广家领兵三千,刚一进入大坂便开始策划与家康内应。

    听到六平太这样说,千代惊诧不已:“大坂方的盟主毛利家自身,竟是德川大人内应?”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说有总大将自身与敌军内应的事。

    “此事还并非确凿事实。不过,就算毛利本家没有内应的意思,旁支的吉川广家要这么策动,也就等于是整个毛利家背叛西军了。”

    “实在难以置信!”

    “的确。就连鄙人看惯了世事表里,也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所以鄙人想,若再继续以此行业为生,难保不出差错。这才洗手不干,改行做了商贩。”

    “……”千代惊叹于这世事怪相,没了言语。

    无人进出府邸。门扉紧闭,消息抑塞,千代完全不知天下局势是如何在改变,不知合战在何处,不知哪方得胜哪方败北。

    (心绪不宁啊!)

    千代无可奈何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宛若娇小柔弱的小动物一般,恐惧在内心深处膨胀。

    “就好比那个————”千代对市川山城道,“暗夜与狂风,相辅相成的样子。感觉像是被推进了船腹之中,还被绑在了柱子上。船身不住地颠簸摇晃,却只听得见狂风和巨浪的声音。这船到底要开往何处,风是哪个方向吹来的,船会不会沉没之类,全然不知。”

    “在下也有同感。”火箭名手回答,“时至今日,也算是经历了无数的危难。可像现在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材料可用以判断自己的命运,着实让人不安啊。”

    “山城挺会说话嘛。”千代笑道,“到底现在怎样了呢?合战开始了么?”

    “不清楚。”市川山城如今是一问三不知。

    始于庆长五年(1600)七月十九日的伏见城攻防战,已经打了十三天,也是消息全无。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也尚不明了。

    十八日清晨,大坂街道上有数量庞大的军队经过,一位家臣爬到房顶去看,回来后说,看样子是朝北方去的。

    “定是前往伏见的军队。”千代蒙了一句。因为西军若是从大坂出发,最初的敌人一定是九里之外的伏见城。

    其后第十三天————七月三十日深夜,千代忽被府邸内的嘈杂声惊醒,忙遣了侍女去查看。侍女很快便跑回来,道:“东北方的天空一片红!”

    (伏见城终究还是被攻破了啊。)

    千代连忙出门来到庭院,命人拿来云梯,接着就往上爬。侍女们吃惊不小,一面叫着“夫人危险”,一面抓住她的衣袖不让上。

    “我从小就喜欢登高望远,没事儿。”千代留下几声笑,麻利地一步步上去,最后爬上房顶最高处,轻巧地站定在那儿。

    果真,只见东北的天空烧成了一片血红。

    (被攻陷了————)

    千代思忖。曾听人说,是家康的部将鸟居元忠带了一小队人在坚守。元忠是有名的硬骨头,如此一来,定是葬身那片火海里了。

    下面侍女们齐声大叫“夫人————”,说太高了不安全,早点儿下来。千代顿觉好笑,回答道:“没事儿。若是不信,我再做个倒立给你们瞧瞧可好?”侍女们武士们忽地惊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因为千代话音未落,便双手着地来了个漂亮的倒立金钩,双脚齐齐指向天空。

    伏见城陷落后十日左右,摇身一变成了唐物舶来品伏见屋治兵卫的六平太来访。

    “六平太,你来得正好。伏见情况现在如何?”千代问道。

    六平太面无表情回答道,东军输了。“大坂市街上的人可是兴高采烈欢喜得很哪。”

    也难怪,毕竟是大坂市街的人,他们偏向当地支持奉行方,也属人之常情。原本这片土地就对德川家康这个名字不甚熟悉,据说他们狂喜地叫嚣着德川灭亡了。

    “市街的人?”千代觉得有趣,“可是六平太,伏见城陷落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计算好的弃车保帅之局,于整体大势应是无关痛痒的。”

    “的确于大势无关痛痒,不过市街之人不懂战事,可计算不来。不过————”六平太想说的是————夫人厉害。市街的话题一出,千代便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用上了专业术语。

    “伏见城陷落,是始于何处?”千代问道。在伏见住了不少日子,对千代来说,那座城很是令人怀念。

    “始于松之丸。”六平太表情苦涩。

    松之丸的守将是近江甲贺当地武士中的佼佼者,很早就替家康做事,拿一万石,居城在近江野洲郡。表面上的工作是“鹰野调查”,为喜欢猎鹰的家康去近江的山野里寻找野鸟多的场所。可是,这种程度的工作哪用得上一万石?其实他真正的工作是调查近江内,以石田三成为首的各户诸侯动向。

    六平太也是近江甲贺出身,这片土地上的人很擅长探秘之术。

    松之丸守将深尾清十郎,自伏见守城时起就负责松之丸的安危。深尾入城时,为了增加兵力,向故乡的甲贺乡士团请求援助,新招了五十多名武士。再加上这些武士们的足轻兵手下,共计百人以上的甲贺者加入进来。而就是这些人,叛变放火烧了城。

    “这就是甲贺者的不齿之处。”六平太苦笑道。他们极少有一般武士那样的男子汉精神,鲜有忠义观念。

    起先是西军大将长束正家,让甲贺者射了一封密函进城:“照西军吩咐在城内放火!否则诸位留在甲贺的妻儿全都得死。如按吩咐做事,重重有赏。”甲贺乡士山口宗助、堀十内等人十分惊愕,将密函传给其他人看后,暗地里决定叛变。于是就有了七月三十日深夜放火烧城的一幕。

    松之丸失火时,“有人叛变”的叫声也此起彼伏,一时间城内大乱。西军就趁着这场大火,乱战而入,终至失陷。

    “都是六平太您的同伙儿呢。”千代一脸怪怪的笑。想想也是,平素的甲贺者六平太,还真难以辨清他到底站是站在哪一边的。不过千代是早就知道这些,并觉得六平太此人甚是有趣,这才跟他来往的。

    伏见城陷落后,伊右卫门等从下野小山赶来的东军诸将们,仍然滞守清洲。家康就是不从江户发兵。

    “从来没听说过没有大将的合战。”诸将之首的福岛正则等人,整日里喝着酒说着忿忿不平的话。

    清洲现今是名古屋市北方之地。再往北,在美浓的边上有一条木曾川。这条河对岸的美浓一带,几乎都是西军的阵地。西军方,有织田秀信的岐阜城、石川贞清的犬山城、杉浦重胜与毛利扫部守护的竹鼻城,另外还有联络众城的大本营————插着石田三成旗帜的大垣城。

    “内府(家康)呢————”福岛正则每天都会咬住家康派来的两位军监本多忠胜、井伊直政不放,“是叫我们每天都跟个呆子似的,张大嘴看着敌军布阵吗?”

    有时福岛正则会醉成烂泥,抓住本多、井伊两人,打个围棋的比方,道:“内府是要把我们当‘劫材’,让敌人‘劫’了去是吧?”意思就是,家康要把福岛等丰臣家诸将当做诱饵,让西军叼了去。

    伊右卫门从不参与此种非议,军议时也总喜欢靠在后面柱子上,状若沉思,又似沉睡,总之从不开口讲话。也并非是因为他好强,只是天性使然。

    可是,诸将心里都有疑惑:

    (家康大人为何不出兵?)

    与其说疑惑,不如说焦虑。难道是自己被家康的几句话骗了?不过也有时候会站在家康的角度考虑:

    (那位毕竟是宅心仁厚,不过稍慎重了些罢了。此番大概是有些怀疑咱们是否忠心,所以要先在江户看看情况。)

    就这样到了八月十九日。一位从江户过来的无名旗本出现在阵营中:“江户内大臣使者村越茂助。”

    (村越茂助?)

    诸将很是奇怪,因为一打听,此人至多五六百石的身家而已。作为家康的正使,至少也应该是一万石以上的大名才有资格,为何他要派遣这么一位小人物过来?

    “村越茂助?没听说过。”福岛正则等露骨地不屑一顾。

    又有评论称这位村越茂助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勇者,可也是个不懂变通的小顽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胜任千里使者的人。而且,据说还挺不会说话,又不识字,操一口三河碧海郡三木村的方言,说得很快,别国之人难以听清。

    (奇怪的使者!)

    伊右卫门也觉得无可奈何。不过比丰臣家诸将更为这位使者的来访担心不已的是家康派遣过来的军监,本多忠胜、井伊直政两位。因为两位与村越茂助都是德川家中之人,他们清楚村越茂助的为人。

    军议前,他俩把村越叫到一个房间里,向他说明了丰臣家诸将的复杂心态。“我们知道你性子直率鲁莽,可要是在会上说得太过直白,难保他们不会转向。到底主公说了些什么?”

    “那要在军议席上说。”此人的顽固可谓名不虚传,只要有令在身,连自己人都不会透露半句。

    本多、井伊两位军监仍是不厌其烦拐弯抹角地从村越身上套消息。

    “你行行好吧,主公说了些什么告诉咱们一两句又不碍事。就跟你实话说了吧,现在清洲城里的丰臣家诸将之间,流言正传得欢呢。”

    “哈哈。”村越的表情不冷不热,他天生就对政治不敏感。

    “你哈哈个什么劲儿?茂助,你这顽固死脑筋最好给我收敛点儿,这可是关系家业存亡的大事。现在就是关键!”脾气暴躁的本多平八郎忠胜沉声怒道。忠胜是德川家历代的旗本,官阶从五位下中务大辅,领地在上总的大多喜一地,十万石身家。与同是旗本的区区五百石身家的茂助有着天壤之别。

    “那我就说了。”茂助可怜巴巴道。总而言之,家康坐守江户不出,是因为对诸将的疑虑。福岛正则等丰臣家诸将虽然都表明自己“是站在德川一方”,可万一又临时改换主意,转投了石田一方该如何是好?“主公就是这么说的。”

    “哦。”两位军监点头,“然后呢?”

    “然后,主公说,这不是自己出兵不出兵的问题。首先得让集结在清洲的诸将们渡河过去,与石田方打上一场仗,这样就能知晓诸将的诚意了。最要紧的是用行动来证明诚意。主公叫我就这么说。”

    一听这话,本多、井伊两位军监惊得肝血凝固了一般:“这……这绝对不能说。茂助,要是把这话原原本本说了出去,那一群人定会火冒三丈,说不定还会立马调头跑去石田一方。”

    “哈哈。”茂助听笑话似的笑了两声,“真会那样?在下只是受主公之命传话罢了,除了原原本本照说,别无他法。”

    “等等!”两人又轮番上架几次三番劝阻茂助,才使得他愿意尽量委婉地说出家康的意思。

    终于,村越茂助站在诸将面前了:“在下是德川家使者村越茂助,现在奉命前来传话。”说罢,他忽然想到:

    (主公是有大智慧的人,主公的命令大概是不会有错的。本多、井伊虽说也是家中有名的武将,可论智慧,主公定在其上。所以,两位对不住了,在下还是把主公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的好。)

    他这样一转念,本多、井伊便做了无用功。家康的话,原封不动传入了诸将耳中。

    (啊!)

    本多、井伊两人面露青灰之色。

    (茂助!你好大胆,敢耍我们!)

    两人手捏一把汗,只见福岛正则出列,对众人道:“内府言之有理。”此话实在意外,不仅未怒,反倒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只听他又道:“没想到这一层,是一直原地踏步的我们不对。今夜咱们就打上一仗,让敌我双方都看清楚咱们的武勇!”

    他这一句话,凝聚了在场的空气,可谓一呼百应。家康对福岛正则的性格洞悉无遗,知道那样说他便会如此反应。

    清洲诸将的作战行动开始前,最后一次军议召开。

    面前的这条木曾川水流湍急,不易渡过。“浅滩有两处,”清洲城主福岛正则道,“即上游的河田、下游的尾越两处。咱们自然是兵分两路为好。”

    众人赞同。不过上游的河田渡口离目标岐阜城较近,福岛正则主张:“我打先锋,我从河田渡河口过。”可同样被命打先锋的池田辉政不乐意了。

    在两人争执中,本多、井伊两位军监插一腿进来,道:“福岛大人是这里的领主,熟悉这里的自然地理,还有舟船之便。所以此处就让给池田大人吧。”于是,福岛这才服气。不久后,各军部署完毕。

    尾越渡河军:福岛正则、细川忠兴、加藤嘉明、黑田长政、藤堂高虎、京极高知、田中吉政、生驹一正、寺泽广高、蜂须贺丰雄、井伊直政、本多忠胜,总数一万六千人。

    河田渡河军:池田辉政、浅野幸长、堀尾忠氏、有马丰氏、一柳直盛、户川达安、山内一丰,总数一万八千人。

    伊右卫门参与的是河田渡河军,即走近路的一支。诸将于八月二十二日凌晨出发,在黑暗中行军,不多时便来到河畔。因渡河必须要火把照明,顿时点燃了数千支火把。对岸的敌阵远远望见后,便乒乒乓乓朝这边开火。

    (怎么这么慢?)

    身处军队中央的伊右卫门思忖。好像走远道的尾越渡河军还没有到达渡口,狼烟信号还没有升起。

    “尾越渡河军燃起狼烟后,一齐渡河。”这是军议上所定下的步骤,就算先到,也不能即刻自己渡河过去。

    可是先锋大将池田辉政是个性急之人,他可等不来。“对岸敌军已经开炮,必须马上渡河!”他命令自己军队一齐跳入水中。其他队也跟着渡河过去。

    伊右卫门骑马跃入水中,一个劲儿告诫手下们:“头盔稍稍埋一埋就好,埋得太低头顶会被打穿的!骑马的走上游,徒步的走下游。”

    对岸的枪声越打越激烈,伊右卫门的前后左右都有嗖嗖的枪弹穿行而过,每每落下便激起一阵水雾。很快便出现了死者、伤者,而且离对岸越近便越是损失惨重。伊右卫门前方,有他的队旗在飘。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这枚队旗,上面一个“无”字又大又黑。

    “不要怕,越怕越容易挨打。”他最为担心的是部下的损伤。

    木曾川还未渡完,夜色已发白。伊右卫门把火把丢在河里,一口气上了岸。对岸的这片原野上,早已有先锋池田辉政的军队与敌军在激烈作战。伊右卫门的武将野野村太郎右卫门九郎见状,策马过来,道:“大人,在下发现敌军左方力量薄弱,咱们从左方攻入吧。”

    “不错!”伊右卫门骑马迂回奔走,打出各种指示,指挥火枪队整好队形开火射击,随后让弓箭队发箭,最后对骑马队、徒步队的众人大吼一声:“冲啊!”

    当然除了伊右卫门的队伍外,还有堀尾忠氏、有马丰氏等队也在奋勇迎敌。敌军很快便垮了。“追!”伊右卫门命道。

    敌方是岐阜城主织田秀信的野战部队,人数相对少得多。被冲得七零八落后,余下的纷纷逃回城内躲了起来。池田辉政等率领追击军,进逼到岐阜城下的荒田桥。他们在此集结,尽管天色尚早,还是决定在新加纳、芋岛、平岛等地早早安营扎寨。

    伊右卫门一队人马在芋岛宿营。为了参与军议,他去了新加纳的池田辉政处。

    经尾越渡河口的福岛正则等人的军队,取道岐阜城的商町口,与诸军会合时,已经是次日早上六点过。正则对池田辉政不守信约十分震怒,道:“本来双方约好,等我燃起狼烟后再一起渡河。可不料三左卫门(池田辉政)这小子却自己先干上了。敌人哪是石田啊?是三左卫门!”

    福岛正则使诸队的枪口对准了池田辉政,家康派遣过来的本多、井伊两位军监又再次惊得一身冷汗,不得不参与调停。

    “左卫门大夫(正则)的话很在理。”对池田辉政说这句话的是伊右卫门。比在战场上冲杀,他倒更适合于在这种军议上担当调停。“因此,这次岐阜城攻击战,正门就让给福岛正则,我们就攻后门吧。赶快派人去福岛的阵营通报这番决定。”

    “不行!”年轻的池田辉政拒绝道。

    不过伊右卫门也确实善于此道:“您不是内府的女婿吗?这种场合,正门之功应当让给福岛,才能彰显您外戚的大度啊!”

    “不!”

    见池田仍是摇头,伊右卫门提高音调,道:“倘若这么点儿小事就把那位福岛逼到石田一方,可是得不偿失的大事。我军将溃败无疑。您还要这么固执,非攻正门不可?难道您愿我军败北?”

    伊右卫门越说越激动,辉政终于不再开口,心悦诚服道:“对州大人,就按您的意思办。”他遣人去了福岛阵营。

    福岛正则听闻岐阜城正门留给自己去攻,着实高兴了一番,道:“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他停止了鸣枪,开始着手准备攻城。伊右卫门的队伍绕到后门,打算从净土寺口攻入。

    岐阜城坐落在金华山上,内侧还有一座瑞龙寺山,多山谷、断崖,还有一条长良川绕山而过。这是被誉为造城名匠的斋藤道三所改造过的坚城,能经受住铁炮战,后来又经信长之手,终成天下名城之一。

    不过,守城官兵似乎战意不浓。

    主将织田中纳言秀信,是织田信长的嫡孙,在丰臣家也受到过特别的礼遇。可是他年方二十二岁,对战事生疏得很。而且,历代家臣木造具政、百百纲家这两位一直向家主秀信主张追随关东一方。然而,秀信看到石田一方开出的条件不错————如若跟随石田,就奉上美浓、尾张二国————于是决定加盟西军。

    如今东军三万人马兵临城下,可自己却只有守城将士六千人,更何况连作战准备都未曾做好。

    进入城下的东军诸将,兵分数路,各个击破。细川忠兴更是一马当先冲至正门,破城毫不费劲。浅野幸长也攻占了瑞龙寺堡垒。堀尾队、井伊队也各自取胜。

    在这些己方兵力的猛攻下,伊右卫门负责的净土寺口的城门守兵们早已闻风逃走。他们也是毫不费力便突破城门,与各队会合后开始沿山路而上,朝着本丸出发。

    这座本丸在从正门攻入的福岛正则队的攻击下很快陷落。伊右卫门到达时,只见天守阁已经黑烟袅袅,完全无需插手。城将秀信在城壁举笠投降。

    各路军趁势前往附近的犬山城。

    此城主将是美浓十二万石的石川贞清。不过美浓小领主稻叶贞通、加藤贞泰等人都无甚战意,加藤贞泰甚至已经派遣使者去江户向家康投诚去了。因此,东军一旦包围此城,加藤贞泰等人便撇下主将石川贞清,想与东军沟通商议。可是,“这个中间人由谁来做为好?”东军诸将的性格被分析了个遍,最后一致认定,山内对马守既耿直仗义,又通人情世故,是不二人选。于是,使者从城中派出,被送往伊右卫门的阵营。

    “什么?让俺当中间人?”伊右卫门听了城内使者之言,着实吃惊不小。不过心底里也挺高兴,既然这么看得起俺,那俺就试试吧。他让使者在阵营中稍等,留下一句:“定不负所托。”

    伊右卫门策马奔往福岛正则的阵营,把城内几位大将想投诚的事如实说了。喜战的正则也只好苦笑:“敌方可真是找了个好人来游说啊。有对州大人这一番话,咱还能死皮赖脸强攻吗?”随后,他又征得井伊、本多两位军监的同意,回到自己阵营。

    “贵方的愿望,达成了。”他对使者谦谦有礼,而后又派自己家臣与对方同去城内。于是,犬山城不攻自破。

    “哎呀,这都是对州大人的功劳啊!”福岛正则大笑道。可这笑声在伊右卫门听来宛若讽刺。自己本来没什么大本事,可这种事居然帮得上忙,他自己看来都觉得甚是奇妙。

    军监井伊直政对伊右卫门说,您就先在犬山城待着,整顿一下降兵。

    “那怎么行?”伊右卫门惊慌失措地摆摆手。其他各路军队都在争先恐后夺取战功,凭什么就自己一队人马被令驻守犬山城整顿降兵?“让俺留守,不就等于跟俺说俺武功不行一样了吗?”

    “哪里哪里。”井伊道,“对州大人的人马毕竟有限,而小队自然应有小队的任务。”

    “瞎扯!”伊右卫门少见地勃然变色。这次合战若是不能取得战功,自己一生的武运也就到头了。

    “俺不愿意。”他又道。自己已是一城之主,可新婚之夜,千代说————当一国一城之主吧。伊右卫门知道自己这一生所剩的春秋已不多,他很想抓住最后这世道变迁的机会当上一国之主。

    (俺当了太守,千代就是太守夫人。)

    这无疑是个孩子气的梦想,可细细想来,难道不是贯穿了这个男子一生的原动力吗?

    “俺确实身家不大,兵马也不多。可俺家的兵马比其他家的厉害得多,俺家的一兵一马,当其他家的十兵十马!”

    “这个————”井伊直政一脸善意的微笑。伊右卫门能说出如此的豪言壮语,大概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对州大人说的倒也无可厚非。”井伊说罢笑了几声便离开。

    (看来该争的还得争啊,成了。)

    伊右卫门正暗自庆幸,只见井伊直政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另一位军监本多忠胜。这次由老练的忠胜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对州大人,您若是那样说的话,那鄙人等又该去何处申诉啊?鄙人等虽不才,也算是德川家有名有姓的人物,可这次却被派来当什么军监。军监不能打头阵,也不能抢头功,鄙人也是满腹委屈啊。您能跟鄙人等一道,稍稍忍耐忍耐吗?”

    “……”伊右卫门沉默不语。

    “拜托了!”本多忠胜双手合十,还加了几句————希望伊右卫门在犬山空城里留守一段时间,主公西进之时便会派旗本来城内替他。拜托了!忠胜再次言道。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伊右卫门也实在不好意思再任性地固执己见。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大概本多、井伊也是知晓了伊右卫门的这个性子,才盯上他的吧。

    “没办法。”伊右卫门无力地低下头来。

    (运气远走高飞了。)

    他思忖着,身家大者有大部队,自然功劳就大;身家小者,看来只能甘居人下,得点儿小功罢了。想到伤心处,竟不由得有了想哭的心情。

    “那就拜托了!”井伊、本多两位趁着伊右卫门还未改变主意,急急忙忙消失了身影。

    伊右卫门当上了犬山城的守备队长。他在城中无所事事的这段时间里,同僚诸将们一个个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有一个叫做合渡的村子,坐落在墨俣川的河畔。如果要前往石田三成的前线指挥所————大垣城,此村是必经之路。所以,自然又是一次渡河战。

    东军方面有黑田长政、田中吉政、藤堂高虎三支部队。此前的岐阜城战,因为胜得实在太容易,他们连战场都未到就赢了。所以这次他们便商量着,在合渡村附近一齐渡过墨俣川————直接攻占大垣城。

    西军在此河岸边仅派出了一千人,而且更不幸的是,原定的宇喜多秀家一万大军至今仍未到达。这个非常时期到处都人手不足,就算那一万大军到了,恐怕也只能抽调一千人来这合渡村附近。

    因此,这次的功劳由黑田、田中、藤堂三人包揽。他们趁着浓雾展开射击战、白兵战,一举战胜西军。藤堂高虎急行至赤坂的宿营地,在此布阵完毕后马上派了使者急速前往江户,告知家康合渡之战的胜利。

    后来听说,家康听闻攻破岐阜城的捷报,紧接着又传来此战的胜利消息,竟赏了使者一枚黄金。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吧。

    (窝囊!)

    这位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可怜人,正是守在后方犬山城的伊右卫门。

    “彦作,”他叫来武将乾彦作,道,“敌人只区区一千人。藤堂有两千五百,黑田有五千四百,田中有三千。以多胜少是理所当然,可他们却派急使去江户邀功,这不跟偷功名一个德行吗?”

    一众家臣见到伊右卫门这般激动与忿然很是惊讶,以至于面面相觑。伊右卫门过去可从不说人坏话。

    (想是太着急了吧。)

    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山内队自开战以来,还未碰上过像样儿的敌人。

    乾彦作与福冈市右卫门、深尾汤右卫门等人一道,来到伊右卫门的房间,道:“大人,既然事已至此,再焦虑也没有用啊。都说运气不眷顾焦虑之人,咱就好好等着,运气自然会回来。”

    “道理俺懂。”伊右卫门道,“可是俺也只不过是一介凡夫。知道这个理儿,却免不了着急。俺不是贤人,亦非名将,只因为仗义耿直,有幸一直活到现在。而这个耿直的人一生之运都维系在这一战上了,你们说能不急吗?”

    “可是大人————”

    “不用多说,想想就明白。如今在这个战场上的东军诸将,无论是福岛还是田中,是黑田还是池田,都比俺年轻。俺的年纪最大,可身家却最轻。俺这半生运气不佳,不过也不算背运,虽不算背运,却也难说是有佳运眷顾,俺碰上的运气都不是第一等的,好像总是次等的。所以,小山军议后的这一战,俺才无论怎样都想抓牢这天运,攀上七彩之云。可如今……俺能不急吗?”

    当伊右卫门听到东军诸将已经停止追击这个消息时,小题大做地思忖道:

    (太好了!看样子老天还没有把俺抛弃。)

    在战场上期待佳运这种心态,可以说是异常心理的一种。眼见他人接二连三立功,就像是看着自己的运气被刨木刀一层层刨了去似的,是由内至外又由外到内的一种焦虑。

    “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伊右卫门派遣使者江田文四郎去前线诸将那里打探消息。

    文四郎回来报告:诸将在最前线的中山道赤坂宿营地停止攻击了。

    “为何?”

    “是藤堂大人提的议,说迄今为止一路高歌猛进,接下来该等德川大人到来后再做定夺了。”

    (当俺不存在?)

    伊右卫门只能这么想。这么大一个决定,竟未曾跟伊右卫门商量片言只句。“文四郎,俺还没参与过商议呢。”

    “大人,”文四郎说话毫无顾忌,“您太老实啦。虽说意气不减当年,但在这修罗场里头,肯定是人善被人欺的,如今弄得咱都跟着吃亏。”听了这么直白的抱怨,家主伊右卫门反倒无言以对了。本来江田文四郎这人就这么个直肠子。

    他是在长浜时代应召入队的武士之一,生性勇猛,在战场上是横冲直撞绝无惧意,而平素说话也决不拐弯抹角。小田原之战中,文四郎攻占山中城时取下两个首级,可自己右腕也因此被砍得见了骨。伊右卫门见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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