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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谷城的浅井方亦是能战之辈。离木下藤吉郎的横山城仅仅三里之远的小谷城,一直未被攻破。自姊川决战至今,算来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了,如今已是天正元年(1573)。这个“三里”,仿佛比天涯海角更遥不可及。小谷城依然矗立于湖东的丘陵之上。
“浅井的近江武士很厉害。”
对此话感同身受的,正是镇守横山城的木下藤吉郎。藤吉郎后来对采用近江武士很是积极,虽然也有其他理由,但此时的感念与佩服却是最重要的。
说个题外话————
后来丰臣家的大名里,近江出身者极多。首屈一指的当属石田三成。另外还有长束正家、增田长盛、藤堂高虎、宫部善祥房、田中吉政、木村胜正、大野治长等等,不一而足。这些人里,有一点是共通的,极少有猛将型的。可以说不是谋将型,就是官吏型。
浅井、朝仓联军的小谷城防御战,实际上除了守城战士的勇猛以外,近江武士的外交之巧妙也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
正所谓上兵伐谋。为使敌方织田军疲于奔命,他们不仅请足利将军义昭,来沟通彼此促进讲和;还同时联络睿山的僧兵团、南近江的六角承祯(即佐佐木义贤)、大坂石山本愿寺、甲斐的武田信玄、河内的三好氏等,在各地挑起战事,分散织田军的兵力,使其各处起火进而无暇顾及小谷城。
小谷城的浅井久政、浅井长政父子俩,其外交策略其实是在搅动天下。因此织田信长的军团只得在四面八方应战。
可就算如此,信长也会偶尔想起似的,一年一度左右率大军兵临小谷城下。元龟二年八月、元龟三年七月,均是在夏日时分。尽管攻势如荼如火,可小谷城岿然不动。
————还不行啊!信长不容人多想,干干脆脆又撤了大军回去,之后又一如既往,将一切交给横山城的木下藤吉郎去打点。
信长就是这种打法,就好似拔虫牙的牙医一般,决不蛮横地去拔,先去麻痹神经,等疼痛退去后时不时用钳子拔一拔。
————还不成啊!这时就用止疼药缓着劲儿,等待下一个时机。这颗止疼药,就是横山城的木下守备队。
从横山城到小谷城,不过三里之遥。可就在这么短的一段路上死去的武士、杂兵,双方加起来竟达数千!当时在这持久战之中,两军的年轻武士们还相互“歌斗”来着。
横山城的木下队又唱又跳:
浅井的城呀小又小,
哎呀好吃的小茶点,
哎呀早餐的小茶点。
浅井方也不甘示弱:
浅井把城叫小茶点,
糯米红豆的小茶点,
顽强勇敢的小茶点。
之后浅井方还意犹未尽,更是又唱又跳:
信长大人是小土龟,
探头探脑又缩回去,
探头探脑又缩回去,
再敢探头我砍你头。
这支歌据说一直流传到近年,化作了滋贺县(近江)北部的割草歌。
伊右卫门在这满打满算的四年持久战里,立下了数桩战功,但一直未能回岐阜的家。千代频频写了书信过来,她的信写得极好。伊右卫门拿着美浓纸一个人“啊哈哈”傻笑的时候,大抵都是正在看千代家书的时候。
“吉兵卫、新右卫门,你们也念念这个。”他会把信拿去跟大家分享。新右卫门往往看了会大笑。吉兵卫不笑,只是瞪着双眼。他不识字。那个时代能念书写字的武士,为数甚少。待新右卫门大声为他念出来以后,他才张开大嘴哈哈笑起来。
千代的书信里没有什么大事,写法是所谓的描写主义,而非说明主义。
比如,踞洗池 【1】 旁,总会有三只麻雀来访。有一天,千代放了些米粒在踞洗池上,于是,来了四只。这第四只麻雀的脸,跟吉兵卫君一模一样。它可是个心急火燎的家伙,争先恐后去啄米的时候扑通一声摔倒了。
麻雀不可能会摔倒嘛。
“真的不骗你,千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呢,那个滑稽相儿!”就这样千代认认真真地,用自己跟自己打趣似的文笔写好了寄过来。
吉兵卫、新右卫门的妻子、孩子们的一言一颦,也是通过千代的笔墨告知的。大家都过得有精有神的样子,比他们自己亲眼所见还要清楚。千代还亲自到访新任侍从们的老家,把老家的样子也写好了寄来。里面人物一个个都活灵活现,写得实在让人开心。
于是伊右卫门的手下人人都对千代的书信翘首以盼。
(她可真有趣啊。)
在远方战场上的伊右卫门这样思忖,像是对自己的妻子千代有了新发现一般。
不过,千代有她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她期待这些书信,可以团结丈夫伊右卫门的手下,让他们互亲互爱、步调一致。但在书信内容上,她却只字不提,让人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意图。
“此信伊右卫门夫君亲启。”
这种家书也有。写的是夫妇之间的私房话,笔之所触娓娓道来,伊右卫门面前不禁浮现出千代的身影,弥漫着千代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有想念的话,有梦中相会的场景,就是没有“盼你归来”这种词语。偶尔也会有因家事而回到岐阜的围城士卒,但她从来不会写上哪怕一句让他请假的话。
相反,倒是这样的言语更多:“运气这种东西,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悄然现身。只要夫君不离城就好。”
元龟二年(1571)十二月快到年底时,木下藤吉郎突然把伊右卫门叫到跟前。
守城大将木下藤吉郎道:“岐阜突然有急召,俺要离城一两日。你可愿跟俺一起走?”
(啊,可以见到千代啦!)
伊右卫门不禁高兴得要飘起来一般,可是忽然想起了千代的信。
————运气总是不辨时日便匆匆造访。夫君不要想着回岐阜,一时半刻都不要离开岗位才好。
他想起的就是这句话。伊右卫门对千代的话总是十分相信。莫非,藤吉郎走后会出事?
“这么好的机会,”他对藤吉郎道,“敌方一定会趁着大人离开而有所行动。武士的珍宝就在敌阵里,我不能丢下珍宝自己回岐阜去。”
“伊右卫门,你求取功名没错,但有时候也是需要轻松轻松的嘛。”藤吉郎一脸不悦。他好心好意让伊右卫门回趟家,可却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老婆可比他有人情味儿多了。)
于是藤吉郎想起了千代的样子。
(真是个好老婆啊。)
他切切实实地这样认为。难道不就是因为伊右卫门是千代的丈夫,他才肯这么费心照顾的么?
“那你自便吧。”
藤吉郎在年底二十九日这天,率轻骑五十人回了岐阜。
果然————可以说是果然不出所料,开年的元龟三年元旦,浅井方骤然大军来袭,把横山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浅井方已经许久都未曾反击了。
横山城内的留守队长,是竹中半兵卫重治。半兵卫是美浓国菩提一地的一万石的小领主家的总领,很早就一直跟着信长。信长在命木下藤吉郎任横山城守备时,将竹中半兵卫放在了参谋长的位子上。
他是有“神机妙算”之称的人物,白皙、瘦削、沉默寡言,与同是美浓出身的明智光秀一样,是当时少有的读书人。只是身子羸弱,时时会迸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咳嗽。或许正因如此,他在城里都是穿的常服,不愿套上沉重的盔甲。
出城时,也是挑了温驯的马,静静地骑行。一把名叫“虎御前”的刀插在太刀鞘里;铠甲是用马皮做的,皮上涂了粗粗的一层漆;头盔是一谷冠 【2】 盔;最为别具一格的是,他不用阵羽织,披一件印着黑饼家纹的木棉披风,长长地飘在身后。或许是因身体虚弱,为避免着凉的缘故吧。
当他穿上这身装束骑于马背翩然而立时,全军上下立时肃然无声。有言道:“半兵卫,雷电落于左右亦纹丝不动!”
他这一生短短三十六载,虽然未曾有一次亲手斩杀敌人的功劳,但全军中像竹中半兵卫这样可以随心所欲运筹帷幄的名人,当时还无出其右者。这位半兵卫,现在是伊右卫门他们的队长代理。
伊右卫门极为喜欢这位安静的竹中半兵卫。
这日夜半,横山城周围骤然冒出一片火把的海洋。“哇————敌军来袭啦!”城内很多人跑来跑去。这是趁藤吉郎外出发动的偷袭,军中上下一时不免狼狈。伊右卫门从自己岗位上的箭孔处望见了城外大片敌火,不禁身体发颤。
“吉兵卫,这人数之多,怎么看都是敌军总将浅井长政亲自率军来了。”
“少主,咱们出城迎战吧。这次咱们要亲手取下敌将的首级!”吉兵卫喜欢战斗,凛然之声激励着伊右卫门。
(原来如此,要取的是长政的首级啊!)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千代总是说,人要朝着最大的目标奋进,小事不必斤斤计较。“那就冲进敌阵去!”他眉眼上扬。这是一个悲壮的决断。伊右卫门主从们要孤身冲进挤挤挨挨的大军里。“大家都来!”他噔噔噔下了哨所,猛然冲向大门。
————可是,大门开没开呢?
这种疑问在他脑里全然不见踪影。待走近了,只见大门内侧燃起了十来处篝火,篝火中央立有数人,均悄然无声。正中,就是竹中半兵卫重治。他坐于布凳之上,甲衣外的那件别具一格的长披风正翩然而动。
“噢,第一位是山内君啊。”半兵卫这样的人物,居然还记得他山内伊右卫门的名字。
“是,在下山内伊右卫门一丰。”
“我记得。”半兵卫一笑,“我收到过你夫人寄来的有趣的信。”
千代连半兵卫也写了信的呀。
“麻雀好像摔筋斗了嘛。”
“这个————”伊右卫门很是悚然。竟然连这个也写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山内君,等到天明大门就开,此时全军突击。但当撤军号令一响,立即归来。这一进一退,不得有误。”半兵卫的语气是极为亲切的。正是千代的书信,才令他对伊右卫门刮目相看的吧。“听明白了吗?”
“是!”
听了伊右卫门的回答,半兵卫笑眯眯道:“你去当先锋。紧靠大门内侧站好了!”伊右卫门主从闻言,即刻奔往门侧。少顷,城内的武士们也都陆陆续续汇集到大门内侧。
天明————
几乎与开门同一时间,半兵卫命城内的铁炮足轻组全员一齐射击。而后弓箭组射击。之后又是铁炮组。第四回合则命令武士一齐突击,伊右卫门第一个冲出去。
(敌人就是总将浅井长政!)
伊右卫门埋头前冲,只听见弹丸嗖嗖地掠过左右。敌军的铁炮组从竹制盾牌的空隙处,冲这边一顿狂射。眼前硝烟弥漫一片灰白。自己人一个个扑通扑通倒地而亡。
(武运————)
只有坚信自己的运气了。敌方弓箭组到位,这次轮到箭羽四下乱飞。伊右卫门终于冲进敌军的足轻组里。他撇下大小杂兵,径直往前冲。吉兵卫、新右卫门两骑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最初的敌人,策马出现在伊右卫门面前。
“织田弹正忠手下,山内伊右卫门一丰。”伊右卫门自报家门。对方也报了“草野河内守义仲”的名号,悠然纵马骑圈。
纵马骑圈,是骑术的一种,尽可能地让马匹在原地转圈,转的圈越小骑术就越精湛。早在源平时代 【3】 ,平家武士里会此种骑术者少之又少,而坂东武士 【4】 几乎人人都已习得,特别是熊谷次郎直实,堪称名手。平家败北的原因之一,就是在骑术上与坂东武士相比,纵马骑圈的技术低人一筹。
(噢,此敌不可小觑。)
骑术简直太精!他身长近六尺,身形矫健。胯下一匹寿星马亦是彪悍,头盔上有璀璨夺目的金鲷冠,身上一件白色阵羽织披在黑色铠甲外。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万石以上的大将级别。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骑士围在左右。
(没法儿近身呢。)
正想着,城墙上的总指挥竹中半兵卫重治所指挥的进攻鼓声,骤然急促了起来。鼓音节奏分明,实在奏得漂亮。织田方又有少数人马一齐奔杀过来,伊右卫门周围自己人多了些,顿时乱战一片。
“要是没法儿攻击长政,至少得解决了草野河内守。”伊右卫门驱马上前。可是敌方人数众多。织田方包括伊右卫门在内,实际上都在节节后退。浅井武士确实厉害。只见织田方的人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此时,从背后传来半兵卫命令撤退的鼓声。伊右卫门跟大伙一道,朝城门散逸而归。
紧接着,半兵卫命令铁炮足轻组就位,对紧追过来的敌军一顿猛扫。之后是弓箭组进攻,然后又是铁炮组。就这样不留间隙地周而复始。铁炮硝烟还未散尽————“骑兵突击”的鼓声又再次响起。可是,敌方是大军。这种轮番进攻,也就相当于在厚实的墙壁上赤手空拳打两下而已,敌军毫无痛痒。
有句谚语说,大军无战法。浅井方有明显的数量优势,只须逐步推进即可。事实上,在浅井军的逐步推进下,织田方的知名武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神机妙算的织田方指挥官竹中半兵卫见状,却毫不动摇,面带微笑道:“就这样便好。”
这种周而复始的防御战看起来确实有些凄凉,只在不停地损耗、死亡。伊右卫门终于来到半兵卫的布凳前,鼓起勇气进言。
“竹中大人,也许我等小辈的意见实在不足挂齿,但能否请您赏光一听?”
“嗯?”半兵卫仰望松树梢,像是正在思索着什么,此时闻言才回过神来。“哦,”他还是一脸微笑,“这不是山内伊右卫门君吗?从今晨起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很是不错。你请讲。”
“我有一事不明,”伊右卫门道,“城门开,则兵将出;兵将退,则城门关。这样反复再三,周而复始。可敌方是大军,此种战法只能越战越疲,毫无战功可言。不如干脆像蝾螺那样盖上螺盖,紧闭城门,只用弓箭、铁炮防御。直到木下藤吉郎大人率队回城。这样,可少些伤亡,也可解围城之困。大人意下如何?”
“考虑得不错。其实我也数次考虑过这种方法,也不失为策略之一。”半兵卫脸上无半点怒气,“现在的战法看起来略显傻气,但傻有傻的道理。请坚持直至明晨,好么?”说罢很祥和地一笑。
伊右卫门不得不退下。
其实半兵卫在查知浅井方将要出战的第一时间里,就已经派了轻骑前往岐阜。他的作战策略是:主将藤吉郎在岐阜集聚一支大军,急行至战场后方,对敌军形成夹击之势,从而一举歼灭浅井方包括总将长政在内的大军。
藤吉郎对参谋半兵卫之策极为中意,现在一定正率军急速前行,大概已经接近北近江的战场了。但直至主将出现,城中的军队必须轮番出战。否则,若完全采取守势,闭门不出,敌方定会认为有蹊跷:
(莫不是有援军要从后面席卷过来?)
半兵卫算好主将藤吉郎会在次日凌晨归来。终于,在炮弹、鲜血与剑戟之中,元龟三年元旦的太阳落了下去。第二天拂晓,藤吉郎率亲兵二千,在战场南方出现。
此日晨,从琵琶湖到横山城的丘陵地带,一片浓雾深深。两军的攻守,调了个头。处于胜势的浅井军团,意想不到背后竟会出现木下藤吉郎的军队,不免军心动摇。
(被竹中半兵卫说中了!)
伊右卫门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神机妙算,就是说的半兵卫这样的人吧。半兵卫令城门八字大开,手中金色采配 【5】 啪啦一挥。进击鼓按序、破、急的顺序敲得震天响,法螺号也在雾中此起彼伏地奏起。伊右卫门等守城将士们则立时心无旁骛地冲向浅井军。
乱战开始了。偶然,不,该说是有缘————乱军之中头戴金鲷冠盔的草野河内守义仲,再次出现在眼前。草野的动举非比寻常。他拿着在当时已属稀罕的大薙刀,如水车般挥动不停,每旋一圈都有织田方的人鲜血飞溅,马匹倒毙。
“吉兵卫、新右卫门,要砍的就是他了!”
(不可能!)
吉兵卫心里思忖。他策马靠近,大叫三声“少主、少主、少主”,并要引着伊右卫门的马匹调换方向。
“吉兵卫,你干什么?”伊右卫门的眉眼上挑。他血气上涌,已辨不清敌人的强弱,眼里仅有功名一词。“冲啊!豁出去啦!”他策马疾驰,奔向草野河内守。
“噢,怎么又是你。”草野对伊右卫门的出现亦略显吃惊。他露齿而笑,像在缅怀昨日的初次相识。当时的武士,敌我双方并非因为仇恨而战。对有名号的武士来说,战场不如说是一种竞技场,彼此间有种坦然的默契。
草野的马极其壮实。他就这样驾驭良马,居高临下地过来了。
说点题外话。草野河内守是位驯马高手,他此时的坐骑,据说是声名远播的奥州 【6】 悍马。草野曾把这匹马拴在马厩里,长时间不喂水和草。待到差不多了,就拿胡萝卜等马儿喜好的东西去亲自喂它,一边喂食一边抚摸。这样反复数次,几天之后马儿就跟小猫似的温驯下来。然而一旦出战,其狂野戾气便显现出来,与主人人马合一排山倒海而来。
“啊哈哈,真是无知者无畏。”草野将大薙刀回旋一周,要削了伊右卫门的马足。这是薙刀的常用刀术之一。
“哇————”伊右卫门立即垂下长枪护马。
“咔!”一声后,伊右卫门发现枪柄已经断成两截。
(哇!)
伊右卫门像是窥探到地狱之焰一般,全身被恐怖包围。枪柄只剩了两尺在手,其余的已掉落在地。怔怔之中,他只感觉草野河内守的大薙刀在空中盘旋一圈,旋即直指他的脖颈。
(死了!)
伊右卫门顿时万念俱灭,脚踩马镫,仰腰后倾,在薙刀迎面划过的一瞬,下意识地抽刀即刺。出鞘的同时,砍中对方握刀的手。
砍中了!他反应过来。并非是耍了个花招,只是缘于一种九死一生中的彻悟。然后就是伊右卫门的运气,把他从死亡之渊拉回来。原本在马背上持太刀,与薙刀、长枪等长兵器对峙,可以说是绝对不利的。
此后(也就是十一年后)在贱岳之战里,出现了所谓“七长枪”“三太刀”的十位名手。这“七长枪”里,有后来大名鼎鼎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读者大概是早就知晓的吧。“三太刀”指的是手持太刀的三位武士,他们虽说也成就了一段功名,但因手伤,战后竟都过世了。
马上的太刀,就处于如此不利的境地。可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攻击持长枪、薙刀者的手指,这算是秘诀吧。伊右卫门在情急之下挥出的这一刀,就这么偶然地切断了草野河内守的右手拇指。
“哦啊————”随着草野一声怪叫,薙刀滑落。他迅速抓了刀柄,可拇指已不在,怎么都握不住。
(趁现在————)
伊右卫门抓紧缰绳,右手挥舞着太刀向草野的马匹靠近。“吭”的一声,他只手斩向对方头颅。不过刀刃撞上头盔的坚硬之处,被反弹了回来。正在这个当口儿,草野驱马近得身来,伸出左手迅捷地来抓伊右卫门的手。
在马背上对打,能先抓住对方的手并进行牵制者,大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伊右卫门的右手则在疏忽大意间被抓牢,并且连身子都不由自主被牵了去。对方的马匹彪悍,骑手技艺亦是妙不可言,伊右卫门的半个身子就这样浮在马鞍上了。
“喽啰,拿命来!”草野用他远超众人的神力,扣住伊右卫门的脖子往马鞍上摁。当他用受伤的右手抽出短刀的那一瞬,吉兵卫与新右卫门骑着木曾马 【7】 那样的小马赶了过来。
“少主!少主!您不能把命丢了!夫人会伤心痛哭的————”在战场上能说出这种蠢话的,除了伊右卫门的侍从,还找不到第二家。
脑袋被扣在对方马鞍上的伊右卫门,猛地一惊,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千代的面庞。
(啊,千代!)
————用短刀刺敌人的马,刺呀!
千代确实这样说了。于是伊右卫门拔出短刀,旋即刺向草野河内守义仲的马匹肋间。马儿吃痛,嘶叫着立起前蹄,两人都摔了下来。
这时草野的三个步卒跑过来,倒拿长枪,眼见着就要刺中伊右卫门。吉兵卫立即赶来挡开步卒,新右卫门更是抡起长枪,一杆击中草野的头盔。
“哇!”草野像被震晕了。伊右卫门趁机一纵,跳上马匹,右手拿刀刺向对方右胁下,此处没有铠甲的保护。
这一瞬间,草野的一个侍从对准伊右卫门的头盔,拿一把大太刀砍下来。当的一声,他一个眩晕,昏死了过去。
“新右卫门,别愣着!”吉兵卫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首先把步卒解决,抽枪回来护住伊右卫门,又同时朝着还未丧失战斗力的草野河内守的脸,直直刺入。枪尖从口部直灌后颈。
“得手!”吉兵卫飞身过去,把草野的首级割了下来。这之间新右卫门正跟草野的侍从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伊右卫门却做了个梦。虽然已经晕厥过去,说出来都没人信,他却梦到了在被子里与他缠绵的千代。人在拼死一战后的晕厥里,似乎是有这么一说。他的双腿之间已湿。
“少主!”吉兵卫摇醒了他。
伊右卫门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道:“这……是哪儿?”他在战场中央,茫然四顾。晨雾开始散去,湖上已是晴朗一片,还剩了些雾霭流往东方的丘陵地带。战场上轰雷阵阵,数百名骑马武士在狂奔乱舞。这些武士的袖印几乎都是织田方的,而草地上、红土地上、水坑里散乱的无头尸身,几乎都是浅井方的。
“少主,我们赢了!少主可是取下了近江大名鼎鼎的草野河内守的人头呐!”
“千代,是这么说的?”脑子被震晕,伊右卫门至今还未能辨清真实与梦境。
“少主,这是战场啊。夫人怎么可能在呢?”
“哦?”
己方武士都追击敌军去了。此战役进行到一半之时,伊右卫门却由侍从们搀扶着回到横山城里。【书籍分享公众號:QLSF68】
天正元年(1573)八月,小谷城陷落,浅井久政、长政父子自刃,近江一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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