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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自从早期的论文《论道德之外意义上的真理和谎言》,尼采就将奠基和确立价值描述为事后理性化,以便从中推导出关于一种历史连续性的观念、道德概念的起源,以及宗教、科学和法律的形成(参《朝霞》节1、34、40、110和更多)。与此类似,他也看到了情感的事后补充,与其声称的源初性和直接性,这些情感实际上却停留在流传下来的判断和评价的魔力中。通过这种方式,尼采揭露了传统形而上学思想的“原则”(即“第一根据”),他指出,所谓的原初命题其实是在一个永远已经规划好的世界的圆圈中运动(参节35)。 [Pütz]尼采的批评针对的是一种历史写作,这种历史写作通过重构行动而将历史事件规范化的方式,事后赋予历史事件以一种理性的秩序。而“好”历史科学学者与此相反,他们通过一种悖反的方法分析过去发生的事情,将人为制造的连续性、联系和规则性置于怀疑之中,加以拆除,并因此暴露出历史事件的矛盾性。 [19]事后理性化。  ————一切长期存在的事物在其存在过程中都逐渐理性化了,以至其非理性起源越来越不可思议了。几乎所有关于起源的精确的历史听来不都有一种矛盾和悖谬之感吗?实际上,悖反(Widerspricht)不正是好的历史学家之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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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者们的偏见。————学者们说,所有时代的人,都自以为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值得赞扬,什么值得谴责。这判断很正确。但以为我们现在比任何其他时代都知道得更清楚,这就是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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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对事物本质的“深刻洞见”先于对事物的语言命名,这种假设可以以名词的性为例来加以反驳。不同语言对于同一事物的不同性别的命名为此提供了有力的证明。德语将天体“太阳”规定为阴性,而与此相反,在比如希腊语言以及罗马语言中却被规定为阳性:希腊语,helios;拉丁语,sol;法语,le soleil;意大利语,il sole;等等。 一切自有其时。————当人最初赋予所有事物以性别时,他并不认为自己只是随便说说,而认为他由此得到了一种深刻洞见: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认识到————也许即使现在他也还是没有完全认识到————这是多么巨大的错误。————同样,人也赋予一切存在以一种道德联系,给世界加上某种伦理含义,[20]而将来会有一天,相信事物之道德意义在那时具有的价值,不多不少正是相信太阳之阳性或阴性  在今天所具有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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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尼采影射天体和谐观念的颠倒,这种观念起源于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或者更准确地说,起源于南意大利的毕达哥拉斯门徒的共同生活。按照这种观念,“宇宙”(希腊文中意为“美”“秩序”)就意味着,各天体在一种数字关系的和谐中运动,这种数字关系也构成了一种我们不能听到的天体音乐的音程。通过他的颠倒(不————),尼采同时指涉自从18世纪以来讨论的美的形式的审美反类型,指涉崇高感。这种崇高感恰恰是通过极强大的毁灭性的自然威力之无形式在人心中唤起的。(参康德《判断力批判》,节25和节28) 关于诸天体的虚幻不和谐。  ————我们必须将这个世界的虚假的宏伟性再取消掉,因为这对万物不够公正,而万物有权向我们要求公平。为此,不将这个世界看得比其本来的样子更不和谐,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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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感谢!————人类迄今为止的伟大成就是:我们再也不用终日生活在对野兽、蛮人、神祇和我们自己梦像的恐惧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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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术师和他的对手。————科学中让我们惊奇的东西截然不同于魔术中让我们惊奇的东西。魔术力图让我们相信,看到的只是非常简单的因果联系,实际上却是非常复杂的因果联系在起作用;而科学却相反,要我们在一切都似乎明白无误的地方放弃简单的因果联系,承认我们受了现象的欺骗。“简单不过”的其实是异常复杂的————一个永远让人惊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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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空间感的变化。————实在的事物还是想象中的事物对人类幸福贡献最大?有一点是肯定的:正是借助于想象中的事物,在极度幸福和极度不幸之间才展开了广阔的空间。随着科学的发展,这种空间感将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弱————正如我们从科学已经学到的和仍然在学的:浩瀚宇宙,茫茫大荒,地球如微尘,太阳系乃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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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基督在一座高山上显圣(Verklärung,《马太福音》17:1——13;《马可福音》9:2——13;《路加福音》9:28——36)及其艺术描绘。保存下来的最古老的作品现存西奈卡特琳娜修道院教堂的后殿(565/66)。拉斐尔在其最后的未完成画作(1517——1520)中致力于这一主题。画作现存梵蒂冈博物馆。尼采所喜爱的这位文艺复兴画家将迄今人物群体的严格排列(耶稣旁边是摩西和以利亚,以及被显圣光芒所压倒的门徒约翰,雅各和彼得)置于如此剧烈的运动中,从而使Transfiguration[变容]这个概念,从现在起在美学的意义上,又获得了其源于拉丁文的Umgestaltung[改变面貌]的含义。 变容(Transfiguration)。  ————拉斐尔将人划分为三等:迷惘的受苦者,混乱的梦想者,出世的迷狂者。我们现在已不再这样看待世界————拉斐尔现在也不再能这样看待世界:他将目睹一种新的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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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当尼采在习俗中,也就是在一种社会性传统的权威中,认识到反对个体道德的古老形式的道德,他从事的不仅是一种历史的调查,而且也是在从事一种价值的确定。反之,晚近的、可以被视为个体道德之基础的自由,按照习俗的标准则是恶的,因为它摒弃作为一切正当性之基础的权威是普遍有效的权力。尼采将现代观念加以谱系学的还原,还原到更早的观念(参在这之前的《人性的,太人性的》卷一,节96),从而把彼此对立的价值概念相对化了,开启了价值观念之功能的视角,也就是其对于生命之提高的价值的视角(参《道德的谱系》,第二篇,节2)。 [译注]婆罗门(Brahmenen),印度最高种姓之一,认为自己是高贵的雅利安上层社会的后裔。雅利安人于公元前1500年左右征服了印度文明,引进宗教性的种姓制度,以维护其统治。婆罗门不仅独占僧侣职务,而且也是构成国家、科学和艺术的知识分子上层社会和所有高级社会和宗教荣誉集体的成员。 什么是习俗道德。  ————与人类千万年来的生活方式相比,我们现代人生活在一个相当不道德的时代:习俗的势力惊人地衰落了,而道德感又变得如此精细和高高在上,以至于它们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随风消逝了。因此,我们这些后来者,要想获得关于道德起源的真知灼见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即使获得了,也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因为它们听来粗鄙!或者因为它们好像有辱道德!例如下面这主要命题:[22]道德无非是对任何可能习俗的服从(那就是说仅仅是!);而习俗则就是行动和评价的那些传统的方式。哪里不存在传统,哪里也就不存在道德;传统决定生活的程度越少,道德世界的范围也就越小。自由的人就是不道德的人,因为他在一切事情上都想自己做主而不肯依赖传统:所有原始状态的人类都把“恶的”与“个别的”“自由的”“任意的”“不寻常的”“未料到的”“不可测的”等等当作一回事。以这些初民社会的不变标尺衡量,如果一行动之发生不是传统命令使然,而是出于别的动机(比如对个人有用),甚至哪怕是出于最初缔造了这一传统的那些动机,它就应该被称为不道德,而行动者自己也感觉它不道德:因为行动者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服从传统。何为传统?传统是一种更高的权威,人们之所以听命于它,不是因为它的命令对人们有好处,而是因为它命令。————对于传统的这种感情与一般的恐惧感区别何在?它是对一种发号施令的更高智慧的恐惧,对一种不可理解的无限力量的恐惧,对一种超个人的存在的恐惧————在这种恐惧中有一种迷信。————在古代社会,举凡教育和保健,婚姻,医疗,建筑,战争,农事,说话和沉默,人与人以及人与神的交往,全都属于道德的范围:它们要求个体服从指令而不考虑作为个体的自己。因此,在这样的社会中,一切皆为习俗,谁想超越习俗,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成为立法者、巫师和某种半神:也就是说,他必须自己动手创造习俗————一件可怕的、有生命危险的工作!————谁是最道德的人?首先是那些最经常服从律法的人,[23]恰如那些婆罗门  ,他们随时随地不忘律法,所以总是能够找到将律法付诸实施的机会;其次是那些在最困难情况下也服从律法的人。人们认为,最道德的人即为习俗做出最大牺牲的人。但问题在于,什么才叫最大牺牲?对此问题的不同回答显示为几种不同的道德类型;但最经常服从的道德和最难以服从的道德之间的分别仍然是最重要的分别。关于那种以对习俗的最困难实践作为道德标志的道德学说,让我们不要错认它的动机!自我克服之所以必要,不是因为它可以给个体带来有益的结果,而是因为只有这样,习俗和传统才能不顾个人的一切相反愿望和利益而形成支配:个人应该牺牲————习俗伦理如此强求着。与此相反,另外一班道德家则构成例外,如踵武苏格拉底者,教个人自制和禁欲的道德,作为维护个人自我利益的手段和用来打开幸福之门的私人钥匙————如果他们之所是在我们看来并非如此,那是因为我们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下受教育的:他们全都走上了一条新道路,在所有习俗道德代表的极端指责下————他们割断自己与群体的联系,成为不道德的人和最深刻意义上的恶人。同样,在每一个真正的、规矩的罗马人眼中,所有“汲汲于一己之拯救”的基督徒都是恶的。————在一切存在着群体并因而存在着习俗道德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一种占支配地位的观念,认为对于伤风败俗行为的任何惩罚,针对的都首先是有关群体:这是一种人们带着如此迷信的恐惧加以探究,而其表现形式和限制条件又如此难以理解的超自然惩罚。[24]群体可以强迫个体为其行为造成的直接伤害赔偿另一个个人或整个群体,也可以因为假定个体的行为使神的震怒降临群体而对个体进行某种报复————但无论如何,群体都首先将个体的罪过感觉为其自身的罪过,将对个体的责罚作为对其自身的责罚承担起来。————“每个人心里都在悲叹,如果放任这种行为,习俗将不再成其为习俗。”每一种独特行为,每一种独特思考方式,都唤起了恐惧;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由于总是被别人————以及确实也被他们自己————当作恶的和危险的,那些更稀少的、更杰出的、更有创造力的心灵不得不忍受的折磨是难以想象的。在习俗道德统治下,每一种创造才能都得到了一个恶的良心;直到现在这个时刻,最优秀的人还因此一直生活在一片本来不应该那么暗淡的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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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意识和因果联系意识的此消彼长。————道德意识的范围随因果联系意识增加而缩小:一旦人们认识到那些必然的作用,知道如何将它从所有偶然和所有附带结果中分离出来,迄今被当作习俗基础来信仰的无数想象中的因果联系也就无处容身了————实在的世界远小于想象中的世界————世界上的恐惧和强制减少了,对习俗权威的敬重也就相应削弱了:道德总的来说衰落了。[25]谁想反其道而行之,他必须知道如何使结果成为不受人们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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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众道德和民众医学。————一个群体的支配性道德不断得到全体成员同心合力的证明:大多数人反复提供因和果、罪和罚之间的假定联系的例证,证明其可靠性,强化他们的信仰:少数人对行动和结果做出新观察,并从中得出结论和规律;极少数人提出这样那样的异议,因此在这里或那里削弱了有关信仰。————然而,就其活动的极端简陋和非科学性来说,所有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无论提供例子、进行观察、提出异议,还是证明、确认、表达某一规律或反驳某一规律————其内容和形式都毫无价值,正如所有民众医学的内容和形式之毫无价值。民众道德和民众医学完全是半斤八两,人们习惯上对它另眼相看是没有道理的:它们同属最危险的伪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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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结果为追加。————人们曾经以为,行动的产物不是先行原因的后续结果,而是神所作的自由的追加。还有比这更错乱的想法吗?行为和结果竟然必须通过非常不同的手段和实践分别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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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指涉德国诗人、文学批评家和哲学家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于1780年完成问世的作品《论人类的教育》。 [26]革新人类的教育。  ————你们有能力并愿意帮助者,请伸出你们的手,因为有一件工作等着你们去做:清除蔓延整个世界的惩罚观念!没有比这更有害的杂草了!它不仅毒化了人类行动的后果————把原因与结果看作原因和惩罚就够惊悚和让理性恶心的了————而且人们还更进一步,用惩罚观念这种无耻的解释技艺,剥夺了事件的单纯偶然发生所具有的清白无邪。是的,人们甚至疯狂到要求将生存本身也看作一种惩罚————这样看来,似乎迄今为止支配人类教育的都是狱吏和刽子手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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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出自柏拉图对话《斐德若》244a——b的名言:“我们最大的财富(Güter)来自一种疯狂,而要得到这种疯狂,只能通过神的恩赐(Gunst)。因为德尔斐的女预言家和多多那(Dodone)的女祭司于疯狂中无论是私事上还是公事上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善好(Gute)。”(柏拉图《全集》卷4,施莱尔马赫译本,汉堡1959,页25以下) [Pütz]见柏拉图对话《伊翁》533e——534a:“因为真正的史诗诗人不是按照技艺,而是作为受灵感者和入迷者唱出所有这些美好的诗的。真正的抒情诗人也是这样,正如那些被舞之疯狂攫获者完全不是根据理智有意识地舞蹈,抒情诗人也不是根据理智有意识地作诗;当他被和谐和律动所充满时,他就开始作诗。”(同上,页103)我们在此看到的是对酒神颂歌的一种暗示,尼采认为从酒神颂歌中产生出了阿提卡悲剧。(参《悲剧诞生于音乐精神》) [Pütz]希腊诗人和传记作家普鲁塔克在其《平行列传·梭伦》(译按:《平行列传》即《希腊罗马名人传》)叙述了梭伦重新夺取萨拉米岛的奇特计谋:他让雅典的年轻人穿上妇女的服装作为诱饵在海边嬉戏,直到敌人接近。当敌人上岸后,他们从衣服下拔出藏着的短剑,杀死了麦加拉人,重新占领了萨拉米岛。希腊作家拉尔修·第欧根尼(约220年)在其涉猎广泛的《名哲言行录》中也叙述了梭伦的逸事。 [Pütz]格陵兰岛的巫师,通过极其迷狂的行动赶走魔鬼。 [Pütz]南美印地安族的巫医。 [Pütz]参鲁博克(John Lubbock):《通过野蛮人的内心和外在生活解释文明的起源和人类的原始状态》(A.Passow译本,耶拿,1875,页211以下)。 疯狂在道德历史上的意义。————尽管在成千上万年的史前时期,以及大体上也在直到我们今天的整个历史时期,所有人类社会都一直生活在可怕的“习俗道德”的压力之下(只有我们自己生活在一个小小特区或者说罪恶世界),尽管离经叛道的思想、价值评估、冲动不断涌现出来,然而,我要说的是,它们都是在一个可怕伙伴陪伴下登场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疯狂为新思想开辟道路,打碎人们崇敬的习惯和迷信的枷锁。你知道为什么只有疯狂才有此能力吗?如果某种东西像风云变幻的天空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可怖、狰狞并发出阵阵吼声,它是否因此就同样值得畏惧、值得敬重?[27]癫痫者的抽搐和谵沫如此不容怀疑地表明他的完全不由自主,使他看上去就像是某位神灵的面具和传声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新观念创造者的心中唤起一种自我敬畏和自我恐惧,让他的羞耻之心失灵,驱使他变成他的观念的发布者和牺牲者?————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人们总是反复告诉我们,天才带有疯狂而不是理智的印记,而所有古人却更愿意相信,只有在疯狂中才有天才和智慧,才有————如他们有时窃窃私语的————“神圣”。有时,他们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表达自己。“希腊一切伟大的东西都拜疯狂所赐”  ,柏拉图和所有古代居民一样深信不疑地说。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说:一切生来不能忍受某种道德枷锁和注定创造新律法者,如果尚未真疯,除让自己变疯或装疯外,别无他法————而且这适用于所有领域的革新者,不只于神学教条和政治规章的领域为然:————就连诗律的革新者也必须求助于疯狂的签证  。(甚至到了相当文雅的时代,诗人仍然固守着某种疯狂传统:比如梭伦在鼓动雅典人重新征服萨拉米斯时就不得不求助这种传统。  )————“若人未疯,也不敢装疯,则如何才能使自己真疯?”几乎所有古代文明的重要人物都为此苦思冥想,有关技术和饮食方案的秘密教导,以及这样一种思索和计划的无罪感,甚而一种神圣感,蔚然成风,传芳流叶。要成为印度人中的法师,中世纪基督徒中的圣人,[28]格陵兰人中的安基科克  ,巴西人中的巴基  ,方法都是差不多的:极端节食,长期禁欲,走进荒漠,或爬到一座山上,或爬到一根柱子上,或“坐在湖边的老柳树上”,  全神贯注地让自己获得那种迷狂和精神错乱。谁有胆量向所有时代最有创造力的人们在其所挣扎的无边苦海和精神深渊望上一眼!听听这些孤独而狂乱的心灵呻吟:“呜呼!神,赐我以疯狂!只有疯狂才能让我真正相信自己!赐我以谵妄和痉挛,电光和浓黑,骇我以凡人未曾经受的严霜和烈焰,让我在咆哮声和鬼影中嚎叫、哀鸣、像野兽一样爬行: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相信我自己!怀疑已将我吞噬,我杀死了律法,律法之让我感到恐怖,正如死尸之让活人感到恐怖:如果我不超出律法,我就是所有人中最邪恶的人。新的精神在我心中,这种新的精神如果不是来自你又从何而来?告诉我,我是你的;只有疯狂才能告诉我这一点。”这一热烈祈求常常过于充分地应验了:在基督教最多产圣徒和荒漠隐士并企图通过这种多产证明基督教自身的时代,耶路撒冷也建起了巨大的疯人院,以收容那些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智的流产圣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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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权力意志”是尼采思想中的一个核心概念,据说也是他从1885年开始计划、但后来放弃的主要哲学著作《权力意志:一个新的世界解释的尝试》的书名。尼采为这部著作所准备的格言和笔记,被他的妹妹伊丽莎白·福斯特-尼采(Elisabeth Förster-Nietzsche,1846——1935)和其他人于1901年以《权力意志:草稿和片段》为名编辑和部分歪曲地出版。1906年,对上述著作的理解和研究获得了重要的进展:《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问世。这一著作的纲领性题目能够推动国家社会主义接受尼采。尼采利用“权力意志”作为生成或生命运动的表达方式,他实际上将这种运动理解为认识视角和价值评估的自我克服(参《扎拉特斯特拉如是说》,第2卷,“论自我——超越”)。意志一词的偶尔复数化(die Willen zur Macht)表明,权力意志不是一种最初的、不可追问的先定根据意义上的原则,而是说它始终遭受着尼采特有的对视角主义之拆毁的渴望和对自我克服的渴望。而且,针对相同物的“永恒复返”之环中的超越的运动方向(《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3卷,“七个印章”),尼采在其旁边安置了一个反原则。《朝霞》已经以萌芽形式发展了权力概念的一些重要维度,同样还有其与法、道德、过错、惩罚和牺牲观念(例如参节12、18、23、107、112、437),以及特别是与价值和语言(节126、189)的联系。在此也可以开始看到从追求压倒其他人开始到自我克服的逐步升级(节113)。除了个别地方之外,这一概念后来所具有的机体化的含义这里还是非常少的,而因此而来的错误解释也同样非常少。 最古老的安慰法。————第一阶段:每当人感到痛苦和不幸,他觉得必须为此让其他什么人受苦;[29]通过让其他人受苦,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拥有权力  ,并从而得到安慰。第二阶段:每当人感到痛苦和不幸,他从中看到的是这样一种惩罚,即它意味着对罪过的抵偿,意味着从某种实在的或想象的不义行为的罪恶魔咒中解脱出来的方法。一旦他认识到不幸带来的这一好处,他就不再认为必须让其他人为他的不幸受苦了————他放弃了这种满足,因为他现在找到了新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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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勘察加人(Kamtschadalen),生活在北亚勘察加半岛上的古代西伯利亚渔民。 文明的第一命题。————在未开化民族中,存在着一类习俗,其目的似乎就是习俗本身:这些习俗非常苛刻且几乎完全没有实际意义(例如,勘察加人  的习俗规定,勿用刀去刮鞋上的雪,勿用刀尖去扎煤,勿将铁投入火中————违反者将会死掉!),但是,它们不断提醒着人,习俗无所不在,需要持续不断地加以服从,从而强化了文明由以开始的第一命题:任何习俗都好过没有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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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当按照几何形式修剪和对称装饰建设的法国园林被英国的自然风景园林所取代时,当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在其《我在1769年的旅行日志》中揭示出越过一切人类秩序的茫茫海洋的力量和无限时,或者当殖民者认为在土著社会中发现了“高贵的野蛮人”并为之叹服时,18世纪认为自己发现了“善的自然”,并且确信自己已经和卢梭一起对直到那时的理性的启蒙运动之局限性进行了启蒙。尼采所勾画的有乖戾倾向的、“恶的自然”让人回忆起对一个充满诸神和鬼怪的自然的神秘经验。与此相反,卢梭和他的时代更愿意感觉自己与一种为罪所败坏的造物这样的基督教观念针锋相对,尤其是当它在约翰福音那里,在保罗和奥古斯丁那里得到发展的时候。 “善的自然”和“恶的自然”。————最初,人在想象中将他们自己与自然交织起来,到处都看到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同类,看到他们那些不好的、恶劣的性情,仿佛它们就隐藏在乌云、风暴、猛兽、树林和草丛之中:这时他们发明了“恶的自然”。然后另一个时代到来了,在这个时代,人们在想象中将自己从自然中重新孤立出来,这就是卢梭的时代  :他们现在是如此互相厌烦,[30]以至于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世界的角落,人无法将其痛苦折磨带入其中的角落:他们因此发明了“善的自然”。

    18

    [Pütz]特别在18世纪的进程中形成的感伤的——启蒙的同情伦理学在基督教的邻人之爱的戒命中有其历史根源。按照卢梭的观点,同情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前理性的能力,这种能力在社会化和文明的进程中变成了一种反思性情感。它可以说是将自然的自我之爱(amour de soi)推及其他人,或者说,当这一自我之爱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堕落为自利自私时,它也随之走向了其对立面。莱辛重新解释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将其置于基督教的和道德的框架内,强调同情的反思特性。这种同情最后成为感伤的敏感性和开明的宽容精神的代表:同情之人成了最好之人。在关于基督教教义的争论中,莱辛将启示简化为一种如此理解的爱之诫命。明确地以卢梭和莱辛为榜样,以及带着对康德的形式——法则性义务伦理学的批评,叔本华的应征作品《论道德的基础》(Über die Grundlagen der Moral,1840年)最终将同情确定为伦理学的基础。这一传统路线的共同宗旨是利他主义,也————在不同的程度上————是一种拉平化,正如其特别是在卢梭的自然状态构想中(在《论不平等》[Discours sur L'inegalite],1755)或者在叔本华对同情的形而上学的解释中所表现的那样。按照尼采的《道德的谱系》,正是对一种自然的自我肯定和社会拉平化,应该对无法达到一种“最高可能的强力和辉煌的人的类型”负责,因此道德乃成为“危险中的危险”(前言,节6)。 自愿受苦的道德。————对一个经常处于战争状态、总是处于危险中、实行最严厉道德的小团体中的人们来说,什么是最大的快乐?或者说,对那强有力的、爱复仇的、以敌视为乐的、狡猾的、怀疑的、随时准备做出最可怕之事并因匮乏和道德而变得冷酷的灵魂来说,什么是最大快乐?残忍行为(Grausamkeit)之快乐:在这种状态下,对残忍行为的欲望和才能被视为这样一些生灵的美德。在残忍行为中,群体获得了新生,平日的小心和恐惧的阴云一扫而空。残忍行为属于人类最古老的节日欢乐。人们因此认为,如果让天神看到残忍景象,他们也会开心和过节似地高兴————因此就在世界上埋下一种想法,以为自愿的受苦(freiwillige Leiden)、主动的牺牲有善的意义和价值。习俗则在群体内部逐渐创造出一种符合这种想法的实践:人们开始对一切过度幸福感到疑虑,对一切难以忍受的痛苦感到释然。人们对自己说:事情完全可能是,天神不因我们幸运而赐恩,但因看到我们痛苦而垂爱————却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因为同情  被认为是卑贱的,对一个强健、可畏的灵魂来说是无尊严的————他们因为我们的痛苦使他们欢愉和高兴而赐恩:在这种对于我们的残忍中,神享受到最高程度的权力感的满足。人们由此认为,群体中最有道德的人的美德是:经常痛苦、穷困、[31]艰难生活、极端禁欲,但不是作为————让我们不惮其烦再说一遍————纪律、自我约束和满足个人幸福愿望的手段,而是作为使团体见爱于恶神的美德,作为贡献在祭坛上的永远的牺牲的芳香。每一个想要搅动其习俗沉闷、可怕泥浆的人民精神领袖,要获得人们对他们的信仰,特别是要获得他们自己对自己的信仰,除了疯狂的手段之外,自愿受苦也是不可少的。他们的精神在新道路上走的越远,他们的良心和焦虑就越不停地折磨他们,他们就越无情地向他们自己的肉体、欲望和健康开战,仿佛是给神提供一种欢乐作为补偿,以免神因为他们对现存风俗的忽视和反对,以及他们所奔向的新目标而恼怒。不要轻率地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这种感受逻辑!关于这个问题,那些最勇敢的灵魂们不妨扪心自问一下。无论是在自由思想领域,还是在个人在其中被塑造的生活领域,任何最微小的脚步,都不得不以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痛苦来争取————这并不只是指向前的脚步;在开辟道路和奠定基础的漫长的千万年历史中,任何脚步,任何运动,任何改变,都有无数人为之献身。但是,这千万年历史,请注意,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谓的“世界历史”,那只不过是人类存在的可笑而渺小的一幕。然而,就是在这一实际上只围绕最晚近发生的事情鼓噪的所谓“世界历史”中,那些试图在死水中掀起波澜的殉难者的古老悲剧也是唯一感人的主题。我们付出了高得不能再高的代价,才换来我们现在引以为荣的那一点点人类理性和自由感。[32]然而,正是对于理性的这种自豪,使那些处于“世界历史”之前的“习俗道德”的洪荒时代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完全不能理解的,而这些洪荒时代却是决定了人性的真正关键的历史时代:在这些时代里,受苦是美德,残忍是美德,伪装是美德,报复是美德,否定理性是美德,相反,幸福是危险,求知是危险,和平是危险,同情是危险,被同情是可耻,工作是可耻,疯狂是神圣,变革是不道德和孕育堕落的!————你们认为由于所有这些都已经发生变化,因而人类也必定同时改变了其特性吗?你们这些人类的认识者啊,学习更好地认识你们自己吧!

    19

    道德和愚昧化。————习俗代表了前人的经验,代表了他们对于有用的和有害的东西的看法————但是,对习俗的情感(道德)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经验本身,而是习俗的古老性、神圣性和不可争辩性。因此,这种情感妨碍新经验的获得和旧习俗的修改,道德成为创造更新更好习俗的障碍:它使人愚昧。

    20

    [Pütz]指18世纪出现的自然神论者,他们按照启蒙运动的原则,只服从理性认识,否认一个具有人格的、奇妙地干预世界的上帝的存在;除此以外,尼采还将其用作那些激烈地实践自主思想以反对传统和习俗的人的名称。但是,只要仍然相信真理是不可放弃的价值,那自由思想者就不是真正的自由精神(参《道德的谱系》第3篇,节24)。与此相反,尼采提出了一种自由精神类型,他不仅宣称信仰真理,而且向真理宣战,并作为其迄今独一无二的代理人公开地将自己视为所有价值的重估者:“我们并没有低估这一点:我们自身,我们自由精神,已经成为‘一切价值的重估’,成为活生生的战斗宣言、征服宣言,消灭所有陈旧不堪的‘真’与‘不真’概念。”(《敌基督者》,节13) 自由行动者和自由思想者  。————与自由思想者相比,自由行动者处于更为不利的地位,因为很显然,人们更常因为行动的后果而不是思想的后果受苦。[33]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二者的目的都是寻求满足,就动机来说二者是一样的,只不过在自由思想者那里,仅仅通过思索和表达被禁止的事物就可以获得这种满足;而且就后果来说,只要我们不只是根据最切近和最粗略的可见性进行判断,也就是不像人们通常那样判断,我们就会看到,自由思想者甚至可能处在一个更为不利的地位。人们对所有那些以行动破坏习俗规矩的人毁谤有加,往往将他们称为罪犯,然而后来又往往不得不大量收回这些毁谤。每一个推翻某种既定习俗规矩的人,迄今总是先被看作坏人,但是当人们看到,规矩迟迟得不到重建成为事实,他们就接受这一事实,并开始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谈论它:历史完全是那些后来变成友好谈论对象的坏人的历史。

    21

    “守律令”。————每当服从道德规定的结果不是人们预料和期待的结果,善男信女得到的不是预期的幸运,而是与希望相反的不幸和灾难,那些心怀虔诚和恐惧的人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执行过程中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个深度痛苦和绝望的人甚至会宣称:“我们原本不可能真正守律令;我们彻底是虚弱的和有罪的,在灵魂深处是道德无能的,因而是不能要求成功和好运的:道德命令和道德报偿是为比我们更好的存在准备的。”

    22

    [Pütz]指路德根据《罗马书》而提出的护教原则sola fide[因信称义]:“因为我们看定了,人称义是因着信,不在乎遵行律法。”(《罗马书》3:28) [34]行动和信仰。————新教教导者一直在散布一个根本错误的观念:一切都取决于信仰,从信仰必然产生行动  。这当然不是真的,但它听来如此具有诱惑性,以至于除了路德派,其他思想者(也就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派的思想者)也都惑而不察:虽然日常生活的经验现象每天都表明事实相反。最确定的知识或信仰,也不能提供行动所必须的力量或技巧,不能取代那种高度复杂的完整机制的作用,而任何观念要转化为行动,这种机制都必须首先发动起来。行动,既是最先发生的也是终极重要的!这也就是说,起而行之,起而行之,起而行之!有关信仰就会尾随而来————这一点千真万确!

    23

    我们最精于什么。————人类千万年来一直将事物(自然、工具和各种物品)同样看作是活的和有灵魂的,有能力伤害人,阻止人实现其意图,从而不必要地极大增加和强化了人类的软弱无力感:因为这样一来,人们不仅要用暴力、强力、讨好、约定、献祭等对付其他人和动物,而且还要用这些手段对付事物————这便是许多迷信风俗的来源,这种迷信风俗构成迄今人类全部实践活动的一个巨大的、也许是主要的部分,虽然是多余的和无用的部分!————然而,由于无力感和恐惧感如此强烈和长期不断地受到刺激,人的权力感(Gefühl der Macht)遂以一种极微妙的方式得到发展,[35]以至于人现在可与最精密的黄金天平媲美。这种力量感变成了他的最大乐趣,而为制造这种感觉发明的手段几乎构成了全部文化史。

    24

    规则的证明。————一般来说,一条规则,比如如何烤面包的规则,好还是坏,要看在正确遵守的前提下,是否取得预期的效果。然而,道德规则的情形却与此不同:因为道德规则的结果或是不可见的,或是可以加以不同解释的,因而是不确定的。这些道德规则建立在最少科学价值的假设的基础上,根据它们的结果既不能证明也不能反驳它们。但是,在过去的时代,当所有科学还处于萌芽阶段而一丁点证据就可以使一件事被认为得到确证时,确定道德规则有效性的方法与我们今天确定任何其他规则有效性的方法是完全相同的:结果的证明。如果阿拉斯加土著相信下述规则,“勿将骨头丢到火里或喂狗”,其证明则为“这样做的人将在狩猎时不走运”。但是,由于一个人在狩猎过程中几乎总会在这件事或那件事上不走运,因而通过这种方式反驳这一规则的效力是非常困难的,当惩罚的承担者不是个人而是整个群体时就更是如此,而看来证明规则的某些情形永远都可以找到。

    25

    [36]习俗与美。————应该承认,习俗的好处在于,一个人越是从小就发自内心地屈服于它,他的攻击和防卫器官————无论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就越是退化:这意味着他变得越来越美!因为使一个人成为丑的和愈发丑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器官的活动及与之相应的性情。因此我们看到,老猩猩比年轻猩猩丑,而年轻的雌猩猩最像人:也就是看上去最美。————由此可知女性美之由来!

    26

    [Pütz]尼采在此已经发展起一种生理学还原方法(参节542),他在其晚期作品(《善恶的彼岸》《道德的谱系》)中充分地运用了这种方法。最高原则观念,真理理念,伦理的和美学的价值概念,逻辑,语法和风格等,都被追溯到身体及其体质,追溯到种族、本能以及最后追溯到某一生命形式的自我保存原则。与这一自我调节和生命维持一同起作用的还有外在的条件,如饮食和金钱,甚至气候也可以成为“道德的”(《朝霞》,节119、203、320)。尽管对他那个时代的实证主义完全不陌生而且被国家社会主义的尼采解释所接纳,但尼采在此并没有陷入一种纯粹的生物主义,即使他晚期的著作有时会唤起这样的假象;因为这种表面的生物主义仍然在概念和隐喻之间悬而未决。因此《朝霞》甚至达到了极端的论点:“一切都是比喻说法。”(节119) [Pütz]Chromatik在此指的不是音乐中七个主音的半音前进的“渲染”(参《悲剧的诞生》[Goldmann Klassiker 7555,页43])中的“半音音阶”,而是在物理学和生物学意义上的动物的颜色改变。人们在形态学的色彩改变(例如交尾期Enten-Erpeln[一种雄鸭]展示的漂亮羽毛)和物理学的颜色改变(例如变色龙的色彩改变)之间加以区别。对环境的色彩适应建立在微小的色素沉积的基础上;可以通过神经系统和通过激素来控制色彩改变。 [Pütz]拟态,指无自卫能力的动物在色彩和体态上适应能自卫的或其他被保护的动物,或适应一种对其来说充满危险的环境。 [Pütz]苏格拉底的美德表是由柏拉图在其主要哲学著作《国家篇》(Politeia)的第四卷提供的。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等四种基本美德由于柏拉图而成为直到近代为止的西方伦理学的典范:“我认为,我们的城邦,如果被正确地加以构建的话,将是完善的……显然,它将是智慧的,勇敢的,节制的和正义的。”(《国家篇》427e)在该卷接下来的章节(428以下)中,四美德被加以解释,并被从国家传递到个人。 动物与道德。  ————小心避免任何可笑、引人注目、狂妄行为;隐藏个人的才能和强烈愿望;与环境同化,顺从等级秩序,自我贬抑,所有这些为文明社会所要求的做法,作为原始形式的社会道德普遍存在,甚至见于低级动物的世界,而正是在这些低级动物身上,我们才看清这许多可爱措施背后的真实目的:逃避敌人和帮助捕食。出于这一目的,动物学会控制自己和伪装自己,例如,通过所谓“长期适应”(Chromatischen Funktion)  使自己的颜色接近环境的颜色,装死,或模拟其他动物的样子和颜色,或伪装成沙砾、树叶、地衣、菌类等等的样子(这种种行为,英国动物学者称之为“拟态”[mimicry]  )。同样的,个人将自己隐藏在“人”这个概念的普遍形态下,或藏身于社会之中,或有意识地与其时其地的贵族、阶级、党派、[37]舆论保持一致:所有这些使我们显得幸福、有礼貌、有力和可爱的巧妙行为,其实与动物世界的那些伎俩并无二致。甚至真理感,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和动物皆有的一种安全感:人不愿意自己被骗,不愿意误入歧途,他不信任地倾听着自己情感的呼声,迫使自己反对自己,留心自己;动物做起这一切来毫不逊色,它们的自我控制同样来源于现实感(也就是来源于明智)。它们同样察言观色,辨别其他动物对自己的反应,并根据这种反应回过头来观察自己,把自己“客观化”,它们也有某种“自我意识”。动物判断其朋友与仇敌的活动,记住它们的特性并采取相应的对策:它们和某些种类的动物订下永久和平协定,也能从其他一些动物走近的方式辨认它们具有和平友好的意向。公正、明智、节制、勇敢,总之,我们所谓的苏格拉底美德  ,其开端全都是动物性的,都是促使我们寻找食物和躲避敌人的同一种本能的产物。只要我们记住,万物之灵的食物种类更多,他关于什么对他有害的观念也更高级和更精微,那么,把整个道德现象说成是动物性的也许并无不妥。

    27

    [Pütz]参奥维德《变形记》卷九,行711)。尼采用拉丁措辞来暗示信仰的荒谬。 [Pütz]在《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扎拉图斯特拉的前言”中,尼采创造了“超人”这一概念,并且是在一种神学思想方式的颠倒的意义上。人作为一种创造性的力量从根本上创造出了某些超出其自身的东西,因此他是“桥梁而非目的”,“一个过渡和一种毁灭”(第4节)。迄今为止人都从超尘世的希望出发来规定他的过渡和毁灭,他的“牺牲”——存在,扎拉图斯特拉却教导将人的克服作为超人自己的创造。但是反神学的对抗却可能把它颠倒过来,人们曾想将超人重新看作人的一种“上面”和“彼岸”。“超”的含义与其说是拉丁文的supra[高超],不如说是trans[超过]。但借助于神学自身自我克服的思想方式,神学的克服必须最终也指向克服方式本身。此外尼采在此还应用了另外一个附加的运动比喻:在所有矛盾之间和之上舞蹈的比喻。所有试图将惯常的思维习惯加以固定的意义设定,将被卷入到这一舞蹈的旋转之中,因此无论对立还是对立的克服都不是什么最终的东西。 信仰超人的激情的价值。————婚姻制度顽固地坚持相信,虽然爱只是一种激情,却能够持续存在,甚至相信持久的和终生的爱情可以被确立为普遍规则。[38]通过旷日持久地坚持这样一个高贵的信念,不顾它经常和几乎总是遭到反驳而成为“神圣的欺骗”(pia fraus)  的事实,婚姻使爱变得更高贵和更庄严了。无论何种激情,只要制度信仰它的持存,并把这种持存当作自己的责任,那么,与激情的本性相反,它就被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从此以后,那些被这种激情击中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认为他因此被降低了或陷入了危险,而是认为无论在自己眼中还是在同类眼中,自己都被提高了。看看我们的那些制度和习俗吧,它们将一时的以身相许转变成永远的忠诚,将片刻的怒火中烧转变成永远的复仇,将瞬间的绝望转变成永远的悲伤,将偶然发生的简单的语词转变成永远的义务。这种转变每一次都给人类带来了无数的伪善和谎言,但以此为代价,它每一次也都带来了一种新的、超人的(übermenschlicher)  ,也即提高了的人的概念。

    28

    心情作为理由。————“使行动能够发生的愉快的决心从何而来?”————此乃人类极为关注之问题。最古老和现在仍通行的回答是:从神而来;神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知道,他批准了我们的意向。在过去的时代,人们在做某些事情之前先去请教预言者,他们从他那里希望得到的不是别的,就是这种愉快的决心;而每一个面对几个不同的行动选择的人也都这样对自己说:“什么使我产生这种感觉我就选择什么。”因此,他所选择的并不是最合乎理性的道路,[39]而是其形象最能唤起心灵的希望和勇气的道路。良好的心情被当作权衡的根据,而且是比理性更为重要的根据:心情被迷信地说成是预示成功的神的行动,神的理性的声音因此成为最高的理性的声音。想想吧,那些聪明的权力渴望者过去曾利用这种偏见,而且他们现在还在利用这种偏见!“制造心情!”————然后就可以取缔一切理性和消除一切反对意见!

    29

    美德与罪的表演者。————在以美德名世的古人中,自我表演者多如过江之鲫,特别是天生的表演者希腊人,一定完全不自觉地沉醉在自我欣赏的表演中,感觉良好。因此,每个人的美德都与另一个人或其他所有人的美德处于竞赛中:为什么不应该采取各种办法来展示自己的美德,首先是展示给自己看,即使仅仅是为了操练的缘故!一种人们无法加以展示或不知道如何展示的美德又有什么用!————基督教给这些美德表演者的演出划上了句号:为此它发明了罪的令人恶心的铺陈和炫耀,它给世界带来了一种虚假的负罪状态(直到今天正统的基督徒还把这种“负罪状态”视为“合宜得体”)。

    30

    被当作美德的巧妙的残酷。————这是一种完全建立在杰出欲望(Triebe nach Auszeichnung)基础上的道德————[40]我们不要对它评价过高!那么,这种欲望究竟是什么?其背后的思想又如何?我们希望我们的样子能刺痛另一个人,能唤起他的嫉妒、他的虚弱无能感以及他的自我贬低;我们在他的舌尖上放上一滴我们的蜜,让他尝到一点所谓的甜头,同时目不转睛和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等待他啜饮他的命运的苦水。请看这位已经变得谦卑和无比谦卑的先生,正在四处寻找他长久以来就渴望用他的谦卑来加以折磨的同伴!他肯定会找到他们的。再请看另一位先生,他对动物显示仁慈;并因此受到赞扬————然而对某些人,他却恰恰因此把他的残酷发泄到了他们身上。那边站着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预感到被征服的对手的嫉妒为他带来的欢乐,使他在成为伟大之前决不会让自己的力量沉睡————他是让其他灵魂用多少个痛苦的瞬间来为他成就伟大买单啊!修女的贞节:对于那些过着不同生活的女人,她打量她们的眼光多么让人不寒而栗!其中洋溢着多少报复的欢乐!主题是简短的,可以演奏出来的花样却是无穷的,几乎永远不会乏味的,因为追求杰出的道德根本上乃是一种巧妙的残酷,这永远都是一种异常矛盾和几乎让人痛苦的新奇。所谓“根本”,这里指的是创造各种道德的最初的一代,因为虽然某些表现行为的习惯累代遗传下来,这些行为的隐秘思想背景却没有一起遗传下来(思想不能遗传,只有情感能够遗传),因此,如果不通过教育重新产生这些思想,那么即使第二代人对这种残酷也会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而不过是对于习惯感到快乐而已。但是,这种对残酷的快乐,却正是“善”的最初阶段。

    31

    [Pütz]指英国博物学家达尔文(Charles Darwin,1809——1882)的理论。根据其起源学说,达尔文支持人和动物原则上的、生物学上的同等级性,因为二者都是同一个进化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 [Pütz]指图腾崇拜,原始民族的信仰,相信某一群体、氏族或个人与动物的、植物的或无机的自然(太阳、月亮、星星、雷鸣和闪电)中的一种确定的存在(图腾)具有共属关系,或者干脆就是它们的后裔。这种关系不仅是通过直接的起源建立的亲缘关系,而且也被理解为一种共生的或同感的亲缘关系。 [41]以精神为骄傲。————人类的骄傲使他对于人类起源于动物说  不能认同,从而在人和自然之间划下巨大的鸿沟。这种骄傲的基础是一种关于精神的性质的偏见,其历史并不久远。在伟大的史前时期,人们认为精神是普遍存在的,而不是人的特权和专利。相反,由于精神(以及所有本能、恶意、愿望)被认作公有财产,而且是为如此多的事物所公有,以至于人并不以于出自树木或动物  为羞,那些高贵的部族反倒以拥有这样的传说为荣,他们在精神中看到的不是人与自然的分离,而是人与自然的联结。他们因此变得谦虚————这是又一种偏见的结果。

    32

    [Pütz]崇高这一概念在古代已经产生。这一概念之近代深化的前提条件在柏克(Edmund Burkes,1729——1797)的作品《我们的崇高和美的观念之起源的哲学探讨》(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1757)中得到完成。柏克第一次将美和崇高定义为矛盾。影响尼采之将崇高解释为“可怖之艺术性的遏制”(《悲剧的诞生》,Goldmann Klassiker 7555,页58)的,首先是康德的崇高学说,也许首先是通过叔本华的中介(《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三篇节39)。在其《判断力批判》(1790)中,康德将愉悦和不愉悦的感觉能力规定为审美知觉的器官。美的愉悦来源于对一个本身合目的的形式的鉴赏,想象力和知性的一种自由而轻松的和谐。与此相反,崇高感之形成,则是由于一种无限的大或一种巨大的自然力打倒了人类的认识和欲望,与此同时对人自己所具有的超感官的-无限的、最终伦理地规定的天性自然(Natur)的一种意识,又使他的被压抑的力量更多地释放出来。席勒的古典美学试图用“优美”(Anmut)概念来调和美和崇高。在不久前的过去,特别是在利奥塔(Jean-François Lyotard,1924——1998)的推动下,与尼采之名联系在一起的摆脱了可认识性和可描述性的现实之现代经验,被回溯到康德关于崇高的理论。在其中,对20世纪的艺术先锋由于抽象和形式缺失而导致的对一种不可描述性的东西的否定性描述。这种描述的构想最早可见于《悲剧的诞生》的艺术哲学。 障碍。————我们因为道德的原因受苦,别人却告诉我们这种痛苦其实只是一个错误,这使我们愤怒。对我们来说,痛苦不仅仅是痛苦,它还带来一种独特的安慰,使我们在痛苦中看到一个任何其他世界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更深刻的真理世界,因此我们宁愿忍受痛苦,通过痛苦走向这一“更深刻的真理世界”,从而觉得自己超出现实之上,也不愿没有痛苦但也没有这种崇高感(Gefühl des Erhabenen)  。阻碍我们对于道德的新理解的正是这种骄傲及其习惯的满足方式。用什么力量才能消除这种障碍呢?更多的骄傲?或一种新的骄傲?

    33

    [42]蔑视原因、结果和现实。————每当有不幸的偶然事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一次歉收或一场瘟疫————降临到一个群体,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习俗不知怎么受到了冒犯,要不就是出现了什么新的超自然的力量和精灵,需要发明新的方法加以纡解。由于不假思索地认定超自然的原因,诸如此类的怀疑和思考使对现象的真正自然原因的任何调查都无从开始。这是世代相传的人类心理变态的一个来源,而人类心理变态的另一个来源与此也相去不远;根据同样的原则,人们对一件行动的现实自然结果远不如对其超自然结果(即所谓神的惩罚和奖赏)来得关心。例如,按照规定,人们要在特定的时间进行特定的洗浴,而之所以要进行洗浴,不是为了清洁,而是为了不违反规定。人们要去避免的不是忘记洗浴带来的肮脏的现实结果,而是忘记洗浴引起的想象中的神的不悦。在迷信的恐惧的压力下,人们觉得这些洗浴绝不可能仅仅是洗掉身上的污垢这么简单,而是具有重要得多的意义。他们在其中找到一种又一种不相干的意义,但却逐渐丧失了现实感和对现实的兴趣,以至于到了最后,现实于他们而言,仅仅具备作为符号的价值。因此,在习俗道德的驱使下,人们先蔑视原因,然后蔑视结果,最后蔑视现实,同时用他们的所有更高的情感(敬畏、崇高、骄傲、感激、爱等情感)编织出一个想象中的世界,也就是所谓更高的世界。其结果直到今天仍然可见:每当人的情感高涨,这个想象中的世界就赫然出现。[43]在我们目前这个时代,科学工作者不得不对一切更高的情感加以怀疑,因为它们与幻想和胡说联系得实在是太紧密了,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它们并不是生来该受怀疑或永远该受怀疑的:但是,在人类即将面临的所有缓慢的净化过程中,这些更高情感的净化肯定是最缓慢的。

    34

    道德情感和道德概念。————道德情感显然是以如下方式世代相传的:儿童观察到大人意欲或回避某些行动,并作为天生的猴子模仿这些意欲和嫌恶;当他们长大之后,他们身上就充满了后天的和充分发展了的情感,并把说明和证明这些情感看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这种“证明”与情感的起源和强度并无任何关系,不过是人作为理性生物应该做的:作为理性生物,人必须有理由地好恶,而这些理由又必须是可接受的和可举证的。就此而言,道德情感的历史与道德概念的历史是非常不同的。前者的力量主要表现在行动之前,后者的力量主要表现在行动之后,以便使行动成为可理解的。

    35

    [Pütz]对尼采的后期哲学来说(参《善恶的彼岸》,节20;《偶像的黄昏》,“道德作为反自然”,节5),价值评估反映了一种确定种类的生命、“种族”或“类型”得以产生和维持的生理学条件。 [Pütz]尼采的这一呼吁符合启蒙运动的原则,关于这一原则,康德在其《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一文中这样表述:“Sapere aude![敢于去知]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柏林月刊》[Berlinische Monatsschrift],F.Gedike和J. E. Biester编,IV,1784,页452)(参Pütz版编者说明) 情感及其判断来源。————“信赖你的情感!”————但是,情感并非什么终极的或原初的东西,它来源于判断和价值评估  ,我们以情感(意欲、厌恶)[44]的形式继承了这些判断和评价。因此,一个发自某种情感的灵感已经是一个判断————往往是一个虚假判断————的孙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你自己亲生的。信赖自己的情感,实际上就是听从自己的祖父祖母以及他们的祖父祖母,而不是听从我们内心的神灵————我们的理性和我们的经验。

    36

    愚蠢的虔敬及其隐秘目的。————谁第一个制造了工具和测量杆?谁最早发明了马车、船和房屋?谁是天体秩序和乘法规则的最初发现者?啊,所有这些古代文明创造者,他们真的与我们今天的发明家和观察家无可比拟地不同和更为高明吗?难道这些最初的进步具有那样大的价值,以至于我们今天世界上科学发现领域里所有的旅行和环球航行加在一起也不能与之相比吗?这是偏见,是贬低现代人的谎言。谁都可以看到,在过去的时代,机遇实际上是所有发现者和观察者中最伟大的那个,是那些古代发明家最为慷慨的教唆者;在今天最不重要的发明中消耗掉的精神、教育和科学的想象力比过去所有时代加在一起还要多。

    37

    [Pütz]指启蒙运动时代的物理学神学运动(die physikotheologiesche Bewegung)。按照物理学神学,人们从有形世界的有用性、合目的性和完善性,因此也就是从自然的有意义的秩序,推论出作为其原因的存在(Dasein),也就是推论出上帝的存在(上帝存在的物理学证明)。 出自有用性的错误推论。  ————如果我们证明一事物具有最大有用性,我们并没有因此说出关于这事物的起源的任何东西。换言之,我们永远不能从事物的有用性推出它的必然存在性。[45]但是,直到今天,甚至在最精密的科学领域,这种回溯论仍然很有市场。例如,在天文学中,我们不就听说,行星排列方式的(假想的)效用(即补偿因为远离太阳而产生的光的强度的减弱,以便所有天体上的居民都不会生活在黑暗中)乃是这种排列的最终目的并因此解释了它的起源吗?这使我们不禁想起了哥伦布的逻辑:地球是为人类创造的,因此,所有存在的国度都必须住上人:“太阳无端挥洒它的光明,彻夜闪烁的星斗白白悬于无人航行的海上和无人居住的陆地,这可能吗?”

    38

    [Pütz]赫西俄德将嫉妒视为是“善的、仁慈的厄里斯(Eris)在起作用”,是人格化争端的效果,是夜神纽克斯(Nyx:希腊文中的夜)的女儿不和女神在起作用,是战神阿瑞斯(Ares)在起作用。在《劳作与时日》的开场白之后,赫西俄德描写了厄里斯的两面性(行11——26)。其邪恶的部分挑起可怕的仇恨,其好的部分却驱使人们去竞赛、工作和取得成就。([译按]参《劳作与时日笺释》,吴雅凌著,北京:华夏出版社,2015年,页42——49;页302——306。) [Pütz]尼采提到的是所谓古代第一个寓言,更准确地说:关于鹞鹰和夜莺的寓言。(《劳作与时日》202——211) [Pütz]耶和华(Johova),原来的名字是Jahwe,由于担心人们可能滥用,不允许妄称其名(参《出埃及记》20:7),因此通过融合Johwe和Adonai(主人)形成了Johova一名。对于上帝之名的敬畏反映了以色列人和其上帝的关系,这种关系不仅在于相信上帝的仁慈,而且也在于畏惧上帝的怒火。 被道德判断改变的欲望。————同一种欲望,如果面对习俗谴责的压力,就会成为一种痛苦的怯懦的感觉;相反,如果它碰到的恰好是基督教那样的习俗,这种习俗体贴它并称它为善,那么它就会成为一种愉快的谦卑的感觉。这也就是说,这种欲望既可以与好良心也可以与坏良心联系起来。就其本身来说,这种欲望像任何一种欲望一样,不仅不具有这些道德性质和名称,而且不具有任何道德性质和名称,甚至不具有任何确定的愉快或痛苦的性质。所有这些都是当它与其他已经被标明善和恶的欲望发生关系时作为第二天性获得的,或者是作为那些人们已经对其进行过道德确定和道德评价的存在的性质获得的。————因此,早期希腊人对嫉妒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我们今天对嫉妒的感觉。在赫西俄德那里,嫉妒乃善的、仁慈的厄里斯所赐,  可以把诸神说成是嫉妒的:[46]在一个竞赛就是一切、竞赛被感觉和评价为善的社会中,对于嫉妒的这种态度完全可以理解。同样,希腊人对希望的评价也与我们不同:在他们看来,希望是盲目的和欺骗性的,赫西俄德在一篇寓言  中最强烈地表达了这种态度,其意义是如此陌生,以至于没有多少晚近的评论者能够恰当地理解它————因为它与从基督教那里学会将希望当作美德来信奉的现代精神背道而驰。对希腊人来说,认识未来的通道似乎还没有完全关上,在无数我们只满足于希望的情况下,他们却把探究未来提高到宗教使命的高度:由于他们的预言家和占卜者,希望变成了某种低级、卑劣和危险的事情。————犹太人对愤怒的感觉与我们不同,视其为神圣的:他们对于体现在人身上的盛怒的评价之高是一个欧洲人所不能想象的。以其愤怒的神圣先知为蓝本,他们创造了愤怒的神圣耶和华  的形象。与这些愤怒的形象相比,欧洲人的最伟大的愤怒者也仿佛只不过是些赝品。

    39

    “纯粹心灵”之偏见。————无论在哪里,只要所谓纯粹心灵(reinen Geistigkeit)的教导流行,它就会用它的放纵摧毁坚强的神经:它教导轻视、忽视和折磨肉体,教导人们应该由于他们所有的欲望而折磨和蔑视自己;这种教导使人们变得阴郁、紧张和感到压抑,还使这些人天真地相信,他们不仅已经找到了他们不幸感觉的根源,也许还可以动手消除它。“根源必定在身体!身体还在野蛮生长!”————[47]他们如是得出结论说,而实际上,他们感受到的痛苦表明,身体对它受到的经常的蔑视,一次又一次地提出了抗议。最后,一种变得普遍和长期化的神经衰弱成为那些拥有美德的纯粹心灵的命运:他们只有在迷狂以及其他接近疯狂的形式下才能感受到欢乐,而且当他们把迷狂当作生活的最高目标和据以谴责一切世俗事物的标准时,他们的系统达到了顶峰。

    40

    对于习俗的冥思苦想。————无数习俗规定都是人们根据某些非常事件匆忙做出的,它们随后很快就变成不可理解的;我们既不能确切断定隐藏在这些规定后面的意图,也搞不清违反这些规定所带来的惩罚的性质;我们甚至在仪式的执行方面也会发生疑问————但是,伴随我们的冥思苦想,我们苦苦思索的对象的价值增长起来,而一种习俗的最荒唐部分最后竟然变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我们不可小看千万年来人类在这方面花费的心思和力量,更不可小看对习俗的冥思苦想对人类的作用!我们面对的是一片巨大的心智训练场,在这场地上兴起和发展的不仅是宗教,这里也是科学的光荣与可怕的史前世界,诗人、思想家、医生和立法者也在此成长。对于一种以我们不明白的方式要求我们参拜如仪的事物的焦虑,逐渐转变为对难以理解事物的乐趣;当人们不知如何解释时,他们就开始创造。

    41

    [Pütz]理论的、思考的人(希腊文:bios theoretikos),与行动的人(希腊文:bios praktikos)相反。 [Pütz]希腊的辩证法是对话的艺术,同时又是一种思想和证明的方法。对苏格拉底来说,辩证法是一种澄清概念的方法;在柏拉图那里是一种文学形式,同时也是认识理念(存在之根据[seinsgründe])的一种心智程序;从中世纪到18世纪是逻辑学的标志,对康德来说是理性的一种必然的趋势:不再把经验作为人类认识的基础,关于上帝、自由与不朽之最终的形而上学的存在陈述,其矛盾性和幻想性被康德批判为一种辩证假象;对黑格尔的形而上学逻辑来说,则是通过矛盾和其扬弃(否定、保存和提高到一个更高的水平)而发生的一种存在和思想的运动,同时是作为一种生成的绝对;对马克思来说则是经济和阶级斗争史的运动法则。 [48]对思想人的价值测定。————作为思想人(vita contemplativa)  ,我们不应该忘记,沉思的各种后果给行动人(vita activa)带来了哪些痛苦和不幸————简单地说,如果我们在他们面前自豪地吹嘘我们的善行,行动人又该要求我们赔偿他们受到的哪些损失呢?第一是所谓宗教人(religiösen Naturen),他们在思想人中人数最多,因而也是其最常见的类型。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努力使实践之人的生活变得艰难,尽可能让他们觉得生活没有意思:使天空暗淡,阳光消失,欢乐蒙上怀疑,希望失去价值,能干之手残废————他们熟知这一切,正如他们熟知如何在苦难的时刻提供安慰、帮助、施舍和祝福。第二是艺术家,他们比宗教人要少,但在思想人的世界中仍然是常见的。这些艺术家作为个人多半是顽劣、任性、嫉妒、暴躁和不好相处的:与其作品之欢乐和崇高的效果形成鲜明对照。第三是哲学家,该类型集宗教与艺术之力于一身,同时还和另外一种因素即爱好证明之辩证法  结合起来,因此除了以与宗教家和艺术家一样的方式给人们带来损害以外,还由于他们对辩证法的嗜好而让许多人不胜厌烦;不过,他们的人数总是很少的。第四,思想家和科学研究者;他们几乎从不以影响他人为目的,而只是像鼹鼠一样在他们自己的沙丘下悄悄挖掘。因此,他们很少引起其他人的烦恼和不快,倒是作为人们促狭和嘲笑的对象,常常在无意中使行动人的生活轻松一些。[49]不仅如此,科学现在还成了某种对每个人都有好处的东西。如果说,由于科学的这种有用性,许多本来注定要投身行动的人现在却操心费力地、不无怨恨地投身科学,那么,这种悲剧并不是那些思想家和科学研究者的错;这是“自讨苦吃”。

    42

    [KSA]根据清样和草稿补充。 思想人的起源。————在人类的蒙昧时代,人们对世界和人普遍持有悲观的看法,而那些觉得自己足够有力量的人随时准备按照这种看法行动,将悲观观念变为悲观现实:猎取、抢劫、攻击、伤害、谋杀,以及在团体内部所能允许范围内的这些行动的一些弱化形式。但是,如果他的力量衰退,感到疲倦、不适、空虚或餍足,并因而暂时放弃欲望和愿望,他就变成一个相对好也就是不那么有害的人,这时他仅仅通过言语和思想表达他的悲观看法,比如关于他的同伴、他的妻子、他的生活或他的神的看法————他的判断必然是一些恶的(böse)判断。在这种情况下,他成为思想家或先知,或者诗意地阐述他的见解和发明新的风俗,或者嘲笑他的敌人————但无论他的思想是什么,seines Geistes[他的思想的]  一切产物都必然反映出他自己所处的状态:他的恐惧和疲倦的增加,对行动和享乐的评价的降低;与这些诗意的、沉思的和宗教的情绪内容相呼应的必定是他的思想产物的内容;[50]其中支配性的必定是恶的判断。后来,所有将这单个的人在某种特定情况下的行为变成长期行为的人,也就是所有那些作恶的判断、忧郁地和不善于行动地生活的人,开始被人们称为诗人、思想家、教士和法师。————由于他们乏于行动,人们可能更愿意唾弃他们和将他们逐出群体,但这样做有危险————他们精通迷信和善于召唤神力:人们从不怀疑他们拥有未知的权力手段。这就是人们对古老的思想者家族的尊敬————人们在多大程度上不害怕它,人们就会在多大程度上唾弃它!思想就是这样以伪装的形象、可疑的威望、恶的心肠和焦虑的头脑第一次在大地上出现的,既虚弱又可怖,私下被人唾弃而在公开场合又受到迷信的敬重!在这里像通常一样,我们必须称之为:pudenda origo[可耻的起源]。

    43

    今天的思想者需要同时具有多少能力。————远离感官现象,上升到抽象世界————过去人们确实觉得因此得到了升华:但是,我们今天已经不太熟悉这种感情了。沉缅于最苍白无力的语词构造和事物构造中,玩弄着这样一些不可见、不可听闻、不可感觉的存在将使我们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更高的世界中,从而摆脱了对感官上可触知的、充满诱惑的和罪恶的世界的深深蔑视。“这些抽象概念(abstracta)不再诱惑我们,但它们能引领我们!”————人们一边这样说,一边扶摇而上。在科学的史前时代,不是这些精神性游戏的内容,而是这些精神性游戏本身构成了“更高的生活”。[51]因此,我们看到,柏拉图推崇辩证法,热烈相信辩证法对非感性的善人来说必不可少。不仅知识是一点一点缓慢地积累起来的,而且知识的手段本身,即先行于知识的人类存在状态和方法也是一点点缓慢积累起来的。并且,每当人们发现新的方法或感受到新的存在状态,他们都觉得这新的方式和方法不是达到知识的手段,而本身就是内容、目的和值得认识的一切。思想者急需幻想、自我提高、抽象、非感性化、创造、预感、归纳、辩证、演绎、批判、材料收集、非个人的思想方式、沉思和概观,而不是对于所有存在事物的公正和爱,这些手段中的每一种在思想的历史上都曾经分别被当作目的和最后目的,给它们的创造者带来了一种极乐的感觉,当最后的目的闪现时,这种感觉就会出现在人的灵魂中。

    44

    [Pütz]在此,尼采颠倒了西方思想的基本模式,按照这种思想模式,永远只是在原则(第一根据和开端)中,在位于感性世界“牢笼”之彼岸的观念和本质中(形而上学),或者在上帝及其“福乐”而非充满罪和痛苦的尘世中(基督教),寻找“意义”(内容、效果、价值)和获得保证。此外,在其激进的语言批判的意义上,尼采的转向还指向自在之物的幻象(康德),他通过语言不可避免的“比喻说”(Bilderrede)质疑这种幻象。 起源与意义。————为什么下述思想总是萦绕我心头,越来越五彩斑斓地照亮我?————从前的探索者,当他们探寻事物的起源时,总是意欲找到某种对一切行动和判断都无比重要的东西,确实,人们总是假定,人的拯救取决于对事物的起源的洞见: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事情刚好相反,我们越是接近起源,事物对我们就越是变得索然;确实,我们在追根溯源的路上走得越远和越靠近事物本身,我们曾经赋予事物的所有评价和趣味就越开始丧失它们的意义。[52]我们对起源的洞见越多,它呈现给我们的意义就越少:而那些离我们最近的事物,那些就在我们身边和在我们内部的事物,却逐渐开始在我们眼前展现出早期人类梦想不到的色彩、美、神秘和丰富意义。从前,思想者就像被捕获的野兽一样在笼中愤怒地走来走去,仇恨地注视着栏杆,不时扑向栏杆,企图将它们推倒:在这个时候,谁相信自己通过某个缺口看见了外部世界的某些东西,看见了某些遥远和彼岸的东西,那他似乎就是幸福的。

    45

    [Pütz]自从在《悲剧的诞生》中勾勒了理论人这一类型以来,特别是自从第二部《不合适宜的沉思》(即《论史学对于人生的利与弊》)以来,尼采就一直思索知识、科学和生命之间的关系。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论道德感的历史”,Goldmann Klassiker 7596,页44),道德批判以追问开始,即追问对于这一道德批判本身的智识诚实来说,“此在的兴奋剂、治愈手段和缓和手段”的代价([译按]具体参《人性的,太人性的》,卷一,节36)。由此它就预料到了《善恶的彼岸》中(第一章,“哲人的偏见”,节1)([译按]中译参尼采:《善恶的彼岸》,魏育青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页2。)的普遍的追问,即追问对于生命而言求真理的意志的价值————以及谬误的一种也许更大的价值。 知识的悲剧性结局。————在使人升华的所有手段中,人之牺牲最让所有时代的人感到升华和自豪。而且也许用一个非凡惊人的观念就可以把人类所有其他努力一一打倒,以至于它连那个最常获胜者也战胜了————这就是人类自我牺牲的观念。但是人类应该向谁牺牲自己?人们现在发誓说,一旦这种观念的灿烂星座出现于天际,那时将只有关于真理的知识能够作为一个巨大目标与它相辉映,因为对真理目标来说,任何牺牲都不会太大。  然而,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究竟能够在知识进步的路上走多远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更不用说究竟什么知识追求可以引导人类带着对未来的智慧的预见无悔地死去了。也许,假设有一天,人类与其他星球上的居民为了知识的目的建立起联系,[53]在千万年里将他的知识从一个星球传播到另一个星球:也许,那时对知识的热情或许能够上升到这样一种让人晕眩的高度!

    46

    [Pütz]参蒙田《随笔》,巴黎,1864,卷三,节8:“无知和自满,多么舒适、柔软、宜人的枕头,可以让一个优秀的头脑在上面睡去。”除了《随笔》法文版外,尼采还有一个德文译本。上述引文也见于帕斯卡,“……无知和无虑,对一个优秀的头脑来说,不啻两个甜美的枕头……”(见帕斯卡:《思考、片段和书信》,根据Prosper Faugère的法文版,德文根据C. F. Schwartz译本第二版,莱比锡1865,第1编,页316。) [KSA]在尼采的读物中不乏帕斯卡作品的德文译本,下述文字(II,19)被尼采用下划线标出:“怀疑当然是不幸的;然而,努力追求怀疑,却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谁怀疑而又不追求怀疑,谁就同时是不幸和不正直的。如果他无论如何仍然是快乐和负责任的(présomptueux),那我就无词可以描述这样一位可怜的生灵了。”尼采对此批曰“蒙田”。也许尼采熟悉Prosper Faugère的法文版,因为他会在德文本某一经常不准确的翻译下面写“误译”。 [Pütz]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法国哲学家和作家;他特别因为其《随笔》(1580年2卷本,1588年3卷本)而著名,该书被看作是法国晚期人文主义的最重要的证明,特别是通过其主体反思的、心理学自我分析的特点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蒙田来说,“随笔”不是标示文学种类的概念,而毋宁是一种进行自我观察和探索自身思想力量的方法论术语。蒙田的主要沉思,与其说是要为了获得某一确定的结果,不如说是在于对思想过程本身感兴趣,这种沉思试图将思想对象通过一种永恒的视角变换而全方位地予以把握。道德哲学和人生哲学的话题需要的不是教导而是激励,不是分析而是解释。《随笔》的对象永远是作为认识着的“我”的人。 对怀疑的怀疑。————“对健全的脑袋来说,怀疑是多么好的枕头!”  ————蒙田  这话总是使帕斯卡恼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地渴望一个去忧解惑的枕头。他到底怎么了?————

    47

    阻碍我们前进的词。————原始人每创造一个词,都相信自己做出了一项发现。这与事实相差多远!————他们触及到一个问题;由于假定自己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为问题的真正解决设下了障碍。————现在,为了获得任何一点新知识,我们都不得不在死去的词的化石中跌跌撞撞地穿行,往往折断了腿而不是踢碎了词!

    48

    [Pütz]德尔斐————著名的古代神谕宣示所————的阿波罗神庙的铭文。它被归于“七贤”之一的米利都的泰勒斯(公元前620——前543)名下。 全部科学都是“认识你自己”  。————只有当人认识所有事物之后,他才能最终认识他自己。因为事物不过是人的边界。

    49

    [Pütz]暗指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乌托邦,一个更高发展的、公正的和无统治的社会。 [Pütz]“人性所在,我无例外”语出泰伦提乌斯(Terenz)的喜剧《自责者》I,i,25:“Homo sum:humani nihil a me alienum puto”[我是一个人,没有什么人类的东西是我所不熟悉的]。泰伦提乌斯(Publius Terentius Afer,公元前200年后——前159),罗马喜剧作家。这句话也曾被马克思用来自我描述。 新的基本感觉:我们最终的易朽性。————过去,人们曾经通过指出人的神圣起源来证明人的高贵伟大,[54]但现在这种方式行不通了,因为在这条路的开端是与其他种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动物站在一起的猩猩,它以它特有的方式向我们龇牙咧嘴,仿佛在说:“回去!此路不通!”因此,人们现在试图走上相反道路  :人类前进的道路将证明他的高贵伟大和与神的亲缘关系。呜呼!这同样是白费心机。矗立在这条道路尽头的是最后一个人和自掘坟墓者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人性所在,我无例外”(nihil humani a me alienum puto)  。无论人类进化到多么高的程度————他最后站的地方说不定比他开始站的地方更低!————他都无法移居一个不同的更高的世界,正如蚂蚁和蠼螋在其“尘世生活”结束时仍然与神和永生攀不上关系。已成总是像尾巴一样拖在生成的后面: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一永恒景象会对某些微不足道的星球或这些星球上某些微不足道的物种破例呢?丢开这些妄想吧!

    50

    对迷醉的信仰。————有过高度兴奋和迷狂时刻的人,在正常时刻,由于对比和神经能量的大量消耗,往往处于欢寡愁殷的可怜状态,把那些昙花一现的时刻看作他们的真正“自我”,而把他们的痛苦和不幸说成“非我”(Außer-sich)之物的结果,从而对他们生活于其中的环境、时代和整个世界都满怀敌意。在他们看来,只有迷醉才是真正的生活和真实的自我,其余的一切,无论其为精神的、道德的、宗教的还是艺术的,都只不过是达到迷醉状态所要克服的障碍。[55]这些热烈的饮者给人类带来了无数罪恶,因为他们是不倦的杂草播种者:对自己、对别人不满之杂草,对时代、对世界蔑视之杂草,特别是悲观厌世之杂草。也许,即使倾地狱里的所有罪犯之力,也不可能像放浪、幻想、半疯狂、丧失自制能力,除非完全迷失自己就不能体会到任何欢乐的那一小撮天才的高贵小团体一样,给世界带来如此无远弗届之压抑的、污染大地和空气的巨大影响:事实上,罪犯经常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自我控制,自我牺牲和智慧,并在那些恐惧他的人中间唤起同样的品质;他们也许会使生活的天空变得阴沉和危险,但空气仍然凛冽、清新。————不仅如此,这些酗酒者还千方百计地向人们灌输对迷醉的信仰,仿佛迷醉才是生命中的生命:多么可怕的信仰!正如酒精很快败坏和毁掉了野蛮人一样,这些精神“烈酒”及其推销者所造成的酩酊之乐也将逐渐而彻底地毁掉人类:它最终也许会消灭人类。

    51

    我们目前的状态。————“让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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