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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抹黄油的一面朝下最新章节!

完美了,即便是作为一个服务生。”

    砰!30美分。

    “别逗了。”亨利有点儿飘飘然,“莴苣,法式调料。”

    砰!“下一个!”芬克小姐不动声色地说。她打了个哈欠,飞快地向开胃菜厨师笑了笑,但他并没有看着这边。接着,当托尼将托盘推向她时,她说:“生意好吗,托尼?嗯?你又偷偷塞了多少劣质雪茄在你那五分钱直筒裤的私人收藏里,赚到了20美分的回扣?”

    当托尼端起他的托盘转身离开时,芬克小姐发现他那明亮的棕色眼睛忽然变得朦胧起来,仿佛里面升起了一团薄雾。尽管刚才的话让自己很解气,但她心里知道,托尼已经“在休息时间逮到她了”,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

    对芬克小姐来说,事情慢了下来。现在,脚步匆匆的服务生们转而流向了厨房吧台方向。从现在开始,人们该吃得少,喝得多了。芬克小姐现在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便不由自主地一边眨眼,一边瞅着面前的硬纸板上印着的数字。尽管眨着眼睛,两滴眼泪还是滴到了亨利工号后面的$1.75上面,这样的污点是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检验员的报告上的。一个可爱的美妞!她刚才凝视过亨尼。唉,这种事情想也想得到。没有哪个女人凝视亨尼时能无动于衷。“一个可爱的美妞————”

    “嘿,芬克小姐!”主管的声音喊道,“我们需要你去吧台那边帮斯威尼小姐检验酒水。酒水走得太快了,她忙不过来了。从现在起,人们不会吃多少了,只不过不时要点儿小咸菜罢了。”

    于是芬克小姐偷偷用手绢擦了擦眼睛,离开那个又烤、又炙、又煎、又炖,满眼都是巨大的铜锅、发红的煤炭和兹兹响的煎锅的世界,进入一个散发着薄荷香味、橙子皮和柠檬皮的气味、菠萝香味————这让人想起肉桂和丁香的气味————以及浓烈的酒精味儿的小世界。在这里,烤肉架上的兹兹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虹吸管的嘶嘶声、软木塞的噗噗声、以及冰块撞击玻璃杯壁的叮叮声。

    “嘿,亲爱的!”斯威尼小姐柔声招呼她,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睑周围可疑的红色。“你来这个令人头痛的部门给我帮忙真是太好了!这是酒水单,你也许用得上。我说,你觉得新年前夜是谁发明的?他一定拥有一个希腊餐厅服务生的想象力。现在才两点半,可我已经累得身子软得像块抹布了。我刚才一直在不停地检验酒水,累得手腕都开始抽筋了。对了,你有没有听说亨尼的事?”

    “没有。”芬克小姐心平气和地答道,然后便开始仔细查看酒水单第一页上“知名产地香槟酒”标题下面的内容。

    “哎呀,”斯威尼小姐用她存心不良的细嗓门继续说,“他可是掉进温柔富贵乡了。那边有个三号桌,他们在喝12美元一瓶的1874年皇冠,就像喝沃基肖[4]的啤酒一样。每喝完一瓶,他们中的一个家伙就会用一张崭新的10美元和一张崭新的5美元付账,还跟亨尼说不用找钱了。你能相信吗?”

    “但愿我们1874年皇冠的存货能坚持到早晨,”芬克小姐愉快地说,“我讨厌看到他们不得不降低标准,喝10美元一瓶的酒。喂,托尼!回来!在这个部门我可能是个新手,可还没傻到让你用一张黄标冒充金标来蒙我。听好了,我要再罚你五十美分。”

    “他真是个贪污犯!”斯威尼小姐咯咯笑道。她凑近芬克小姐,谨慎地压低嗓音。“不过我要为他说句话。要是你时不时地让他蒙混过关,他会跟你平分的。懂吧?唔,算了,别这样较真儿。管理层也知道这个部门的把戏,所以他们才付这样少得能饿死人的工资。”

    格西·芬克小姐光滑的脸蛋上泛起了异样的红晕。当亨尼飞快地绕过那边的拐角,朝着这边的吧台奔来时,她脸上的红晕加深了,泛出淡淡的红光。亨尼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克制的兴奋————对,克制的,因为亨尼是个完美的服务生,不能喜形于色。

    “不会是再来一瓶吧?”吧台侍者们齐声叫道。

    “是的。”亨利严肃地答道,等着酒窖再献出一瓶珍宝。

    “噢,亨尼!”斯威尼小姐叫道,“跟我们说说她长什么样。要是我有空,我会亲自去瞅瞅她的。从托尼说的看,她看上去一定有点儿像玛克辛·埃利奥特[5],只是肤色更白。”

    亨利转过身来。他看见了芬克小姐,眼里顿时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那也许可以称之为‘亨尼的眼神’。他注视着前女友那平整的服装、白净的皮肤、坚定的眼睛和闪亮的头发。她正用一种令人困惑和发狂的眼神望着他的身后,那是一个怒火中烧的女人的眼神。这一刻,亨利的一部分镇静似乎离他而去。当他从酒窖侍者手里接过那瓶珍贵的红酒时,他似乎少了一丝快活和自信。他走向芬克小姐的桌子,站在那里看着她检验他的订单。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看着斯威尼小姐。

    “回头等你身边没有别的女士的时候,”他故意说,“我会告诉你我觉得她长得怎样。”

    格西·芬克小姐光滑的脸蛋上,淡淡的红晕染成一片深红,从额头一直红到喉头。

    “噢,好吧。”斯威尼小姐偷笑道,以便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是小亨尼在餐厅的第一个新年前夜,老实说,我想他是给吓着了。他没有意识到,庆祝新年前夜就像吃橙子,你必须放下尊严才能真正享受它们。”

    此后,亨利又三次进来要那种著名的红酒,但每次进来,他的那种活泼劲儿就似乎减了一分。随着小费的增多,他的得意反而缩小了。六点钟的时候,他再次走近吧台,看上去似乎整个儿被一层无法穿透的忧郁裹住了。

    “那些酒鬼还在喝?”斯威尼小姐尖叫道。她和芬克小姐已经从她们的高凳子上下来,准备下班了。亨利疲惫地点了点头,消失在了粉色喷泉大厅方向。

    芬克小姐回到靠近餐厅门的角落里她的桌子旁,从挂钩上摘下帽子,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然后,她似乎做出了决定,转身快步走上厨房和餐厅之间的走廊。清洁女工蒂莉正双手撑地跪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包括她在内的一小队清洁工已经开始清理整整一个晚上漫长的狂欢之后留下的狼藉了。芬克小姐提起她那洁净的裙子,踮着脚尖踩过蒂莉身后留下的小肥皂水洼。她小心翼翼地将弹簧门推开一条小缝往里瞅。她看到的景象并不美,倘若芬克小姐的词汇表里包含“污秽”和“滥饮”这两个词,我想它们此时一定会跳到她的嘴边。人群已经离去了,整个大厅里总共只剩下不到六人。五彩纸屑洒得遍地都是,桌子下面散落着一张张餐巾,全都湿哒哒、脏兮兮的,被揉搓成了一个个无法辨认的布球。从一个翻倒的酒瓶里,剩余的残酒正有气无力地往下滴。大厅里的空气陈腐、污浊、有毒。

    大厅中央的一张小桌旁,亨利的三个客人还在那里喝酒。他们一本正经地喝着酒,看上去有点吓人。那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喝得满脸通红,表情呆滞,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可怖。眼前的景象让格西·芬克感到有点儿厌恶,跟这里相比,她觉得外面冬天的空气一定无比甜美、清冽、干净。她最后看了一眼亨利,只见他正用手捂着嘴打哈欠。她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那个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指尖撑着桌子稳住身子。她抬起头,呆滞的眼睛瞪着大厅那头,但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舔了舔嘴唇,转过身去,缓缓地走出六步,然后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轰隆一声栽倒在地板上。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皱皱巴巴的一堆,她那精美的礼服的褶皱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伸到了一个陈腐的小水洼里,那是从某个打碎的酒杯里溅出来的红酒。紧接着,三个人冲向躺在地板上的这个女人,两个人从她旁边奔过,冲出了大厅。那两个人就是刚才一直跟她喝酒的男人,他们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冲向她的三个人是服务生亨利、检验员格西·芬克小姐和清洁工蒂莉。亨利和芬克小姐先跑到那女人身边,紧接着是蒂莉。格西·芬克小姐正要伸手托起那女人擦伤了的可怜的脑袋,但亨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作为一个服务生动作有点儿过猛),粗鲁地把她拽了起来。

    “别碰她,小山羊。”他命令道。

    格西·芬克小姐对他怒目而视,愤怒堵住了她的喉咙。亨利眼里的凶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光芒。

    “我们会照顾她的。”亨利说,“她不配你碰她,我也不让你碰她,免得她弄脏了你的手。”接着,在格西的瞪视下,他抓住那个失去意识的女人的肩膀,另一个服务生抓住她的脚踝,蒂莉同情地将她的裙摆裹到她身上,他们一起将她抬出餐厅,抬向那边的一间屋子。

    在厨房这边,格西·芬克小姐正准备戴上她的帽子,可她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好一会儿都戴不好。尽管她的脸背向弹簧门,但亨利进来的时候她还是知道。他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她转过脸来,发现亨利正凝视着她。此时,原来的“亨尼”又回来了,在他的眼里闪耀着。他久久地、默默地看着格西·芬克小姐————看着她那理智、朴素、健康的风度,看着她那明亮的棕色眼睛,看着她那白净的额头(富有光泽的头发在额头前方形成一条十分精美的线条),看着她那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看着她那光滑的、贴身的衣领(衣领一直伸到她那粉红色的小耳朵的耳垂上),看着她那滑如凝脂的肌肤,看着她那整洁的腰带。他看着她,仿佛在休息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厌倦了绸缎、珠宝、胭脂、红嘴唇、白胳膊、以及女人的胸部。

    “啊,小山羊!你看上去真不错。”他说。

    “是吗————亨尼?”芬克小姐低声说。

    “当然啦!”亨尼热烈地答道,“之前我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忘了它吧,好吗?唉,今天晚上的那帮人————噢,那帮人————”

    “我知道。”芬克小姐打断他说。

    “回家吗?”亨尼问道。

    “回。”

    “我们先找口东西吃吧。”亨尼建议道。

    芬克小姐扫了一圈冷冷清清的大厨房,略显厌恶地皱了皱她那漂亮的鼻子——这鼻子已经被迫闻了很多珍馐美味的香味了。

    “当然。”她愉快地表示赞成,“不过不是在这里。我们去街角那边的乔伊快餐店吧,我想喝一杯香喷喷的热咖啡,吃一个火腿黑麦面包。”

    他帮她穿上外套,要是他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会儿,谁会看见呢?那里只有几个睡眼朦胧的服务生和清洁工蒂莉。他们一起向门口走去。此时蒂莉已经刷洗完了走廊,正开始刷洗厨房。她和她的水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正用一块灰色抹布在一个肥皂水洼四周刷洗地板,肥皂水被抹布挡在了里面。亨尼和格西只好停下来看她干活。他们兴味盎然地看着那张灵巧的抹布巧妙地将肥皂水洼挡在里面,直到抹布将肥皂水吸尽。然后,跪在地上的蒂莉身子向后一坐,将浸湿的抹布拧干。这幅画面有一些赏心悦目的地方。蒂莉的蓝色印花布制服有些地方褪了色,变成了白色,两个膝盖的位置则因为肥皂水的浸泡而变成了深蓝色。她的鞋尖滑稽地翘起来,就像清洁女工的鞋子通常那样。蒂莉细细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潮湿的发髻,用一根灰黑色的发钗别起来。从粗糙发红的手指到红润汗湿的脸庞,蒂莉身上没有半点儿地方可以称得上美丽或优雅。但亨尼发现她身上有种令人愉悦的东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我又怎能说清?所以我只能说,那种感觉也许就像我们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身上盖着一条灰色毛毯,毛毯给我们一种健康、安全和可靠的感觉,让我们感到由衷的喜悦。

    “新年快乐!”亨尼严肃地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蒂莉潮湿的右手握住了亨尼的手,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同时也露出了一口黑乎乎的烂牙。

    “你也一样,”蒂莉说,“你也一样。”

    [1] 十九世纪,美国和英国曾流行英国国王查理一世时期的英国宫廷首席画家安东尼·凡·戴克的画中的查理一世的胡须样式,也被称为“凡·戴克式”。

    [2] 燔祭品是祭坛上焚烧以祭神的东西。

    [3] 陈设饼是犹太教用于主日祭神的未发酵面包。

    [4] 沃基肖(Waukesha)是美国威斯康辛州东南部城市。

    [5] 玛克辛·埃利奥特(Maxine Elliot,1868——1940),美国女演员和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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