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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思何事青衫湿?

    小姐接着吟出下句:

    慨念终身泪雨淋。

    少将说:“这雨如果知道你的身世,一定到现在为止就不再落了。因为我已经来了。”就和小姐一起躺下。

    阿漕把那饼整齐地盛在一只匣子盖里,送到枕边说:“请用这个。”少将说:“我想睡,疲倦得不堪呢。”他不想坐起来。

    阿漕说:“但今夜一定要吃的。”少将说:“到底是什么?”抬起头来一看,但见许多婚礼三朝用的饼,整齐地盛着。不知道是谁这样周到地安排着的。想起了有人这样热诚地等待我来,心中异常快慰。便问阿漕:“这是三朝饼,听说吃的时候有一定的规矩,是怎么样的?”阿漕说:“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少将说:“独身的人,没有吃过婚礼的饼呀。”阿漕说:“听说是要吃三个。”少将说:“啊呀,这句话没有什么风趣。女人吃几个呢?”阿漕笑着说:“由你说吧。”

    少将对小姐说:“那么,你也吃点。”落洼怕羞,不大想吃。少将认真地吃了三个,开玩笑地说:“怎么样?那个藏人少将(三小姐的丈夫)能像我一样地吃么?”阿漕笑道:“也会吃的吧。”夜已很深,大家睡了。

    阿漕回到带刀那里,但见他还是浑身湿透,像一只落汤鸡,抖抖瑟瑟地蜷伏着。阿漕说:“淋得这样湿!没有伞么?”带刀低声地告诉她途中被夜警盘问的情况,笑着说道:“这样深切的爱情,没有前例,真是古今无类,难得之至啊!”

    阿漕说:“略有点儿像,但是还不够呢。”带刀直率地答道:“你说略有点儿,可见女人贪得无厌,所以讨厌。今后即使有二十次,三十次的薄情行为,也可因今晚的深情厚意而受到原谅了。”阿漕说:“又要自说自话了,你这个人!”说着躺下了,又认真地说:“的确,今晚倘不来,怎么办呢!”又说了些闲话,就睡着了。

    睡得很迟,不久天就亮了。少将说:“啊呀,怎样回去呢?静倒还很静。”他还是躺着。

    阿漕醒来,着急得很。事情的确困难,因为石山寺进香的人要回来了。进进出出的人多,不会没有人走到这里来。想起了很不安心。况且还须准备少将用的早粥和盥洗水。她很心焦。带刀看到阿漕的样子,说道:“何必这样地烦躁!”阿漕答道:“叫我怎么能够安心呢?住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动手不得。说不定会有人来。所以提心吊胆呢。”

    少将说:“叫他们把车子赶到这里来,让我悄悄出去通知吧。”正在这时候,石山寺进香的一批人喧哗地回来了。

    “啊呀,糟糕!”

    少将叫着,就坐定了。落洼姑娘想起这样狭小的房间,说不定有人来看,怎么办呢?她满怀忧惧。阿漕更加着急。她在这混乱之中,竟会取得菜和早粥,送与少将。盥洗水也送来了。这样那样地奔走,手忙脚乱,恨不得再有一个人来帮助她。正在此时,夫人从车子上走下来,大声叫唤:“阿漕!阿漕!”

    真不得了:客厅的门开着,来不及去关。夫人走到正厅的格子门和竹帘之间,说道:“出门的人,旅途中疲劳了,都去休息吧。你老是在这里休息,车子到时为什么不出来迎接呢?你和谁混在一起,真可恶!从来没有这样讨厌的人!你回到落洼的房间里去吧!”同时还讲些挖苦落洼的话。

    阿漕听到这话,心中很高兴,但不好说。她辩解道:“真对不起,我因为正在换衣服。”

    夫人说:“随便你说吧。快去拿盥洗水来!”阿漕仓皇地回答,立刻站起身来,茫然若失了。她就到三小姐那里去服役。这时候厨房里的饭菜办好了。她找个机会,到厨房里去,同厨司商量,用许多白米来交换了烧好的小菜,拿回来给少将吃。少将听说这里万事不自由,想不到如此周全。小姐更加诧异:阿漕怎么能有这样的调度,真想不到。

    少将略微吃些,落洼姑娘还睡着,一点也不吃。阿漕把食物盛在一只锅子里,全部拿去给带刀吃。带刀说:“啊,我到这里来,已经很长久了,不曾得到过这样的赏赐。这是少将来了的原故。”阿漕答道:“今后,慢慢地还有夫人的赏赐呢。这是预先庆祝呀。”带刀说:“啊唷!吓死我了!”两人说笑了一会。

    到了昼间,少将和落洼正躺着。夫人本来不大到落洼房间里来看,这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走到门边来,想把门打开。门关得很紧,她就叫:“开门!”小姐和阿漕听到夫人的声音,都慌张了。

    少将说:“不要紧,开吧。如果她要撩起帷帘来看,我披着衣服躺着好了。”

    小姐知道夫人近来的习性,她是会走进来看的。她很为难,但是也没有可以隐避的地方。她就坐在帷帘旁边。

    外面夫人生气了:“为什么要耽搁这许多时间!”阿漕回答:“今天和明天是禁忌日子。”好容易搪塞了一句。夫人说:“不要神气活现!又不是你自己家里,有什么禁忌呀!”小姐说:“那么,开了吧。”把门闩一拔开,夫人狠狠地推开了门,昂然直入,站在房间中央,环视着四周。

    一看,情况和以前不同了,收拾得很清洁。帷帘也有了。落洼服装也整齐了。室内充满了香气。夫人想不通,说道:“怎么样子和以前不同了。我出门的期间,出了什么事情?”小姐不觉涨红了脸,答道:“没有……什么。”

    帷帘里面的少将,想看看夫人是什么样儿的。他躺着从帷帘的隙缝中窥看,但见她上身穿着白的绸衣,下面缀着并不讲究的绢裙。面孔扁平,确有夫人的风采。她的口角上带着娇相,有些可爱。总之,全体很光鲜。只是眉头稍稍蹙紧,表示性情凶恶。

    夫人说:“我这回在路上买得一面镜子,装在这镜箱里大约是正好的。我想向你借一借呢。”落洼姑娘慷慨地答道:“好,很好。”

    夫人说:“唉!你讲话直爽,我很欢喜。那么我就借用了。”她立刻把镜箱拿过去,取出了其中的镜子,把自己的镜子装进去。大小正好,她很高兴,说道:“真个买到了好东西。这镜箱上的景泰窑,现今制造不出来了。”说着把镜箱揩拭一下。

    阿漕心中懊恼得了不得,说道:“不过这镜子没了箱子,不很方便呢。”夫人说:“我就买来给她。”便站起身来。她表示十分满意的样子,说:“这帷帘是哪里来的?好得很。还有许多别处看不到的器具。似乎有点蹊跷呢。”

    小姐想:少将听到这句话,不知作何感想。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只是答道:“没有这些觉得不方便,所以拿来的。”夫人还是狐疑满腹。

    夫人出去以后,阿漕实在忍耐不住了,说道:“真是倒霉!不给我们东西,也就算了。连我们原有的东西也都要拿去。上次那个人结婚的时候,说是暂时借用,不久归还的,把屏风等种种东西取了去,但到今天还是当作自家的东西一样使用着。碗盏等物,这样那样,都被取去了。我们去向老大人要求,取回来吧。这里的用具,忽然变做那边的小姐的东西了。我们这样地宽宏大量,你们几时才能得到报答呢?真是!”

    小姐安慰她,说:“算了,各种东西,他们用过之后总会还给我们的。”少将听了这话,佩服小姐气度的宽大。他忽然撩开帷帘,拉住小姐的手,问她:“那夫人年纪还轻呢。几位小姐都像她么?”小姐答道:“不,小姐们不像她,都很漂亮。母亲不知怎的,今天被你看到了难看的姿态。将来有人问你,你怎么说呢?”这样地畅谈衷曲,少将越发觉得这小姐可爱了。他想,当初如果断绝了这恋情,真是后悔莫及。这件事做得很好。

    不久,夫人叫一个名叫阿可君的童子送镜箱来了。是一只黑漆的箱子,直径约有九寸,厚三寸,是一件古式的器具。陈旧得很,那漆处处剥落了。童子传言道:“这是清一色的,漆虽然有些剥落,但是确系上等物品。”

    阿漕看了,忍不住好笑。把镜子装进去看,太大了,不成样子。“唉,难看极了。索性不装箱子,光是用镜子算了。从来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小姐说:“不要说这样的话。送我们是要感谢的。的确很好。”小姐叫那童子回去。

    少将拿起这镜箱来看看,冷笑一声,说:“哪里去找出这种老古董来。夫人收藏的东西都很别致,是珍贵无比的啊!佩服。”

    天亮了,少将回去了。

    落洼姑娘起身,对阿漕说:“我真高兴,全靠有这帷帘,可以给我遮羞。”阿漕把家中种种情况告诉她。这阿漕年纪虽然还轻,而用心非常周到,真是一个可怜可爱的人。小姐想起:阿漕以前曾经名叫“辅助”,确是名符其实。

    阿漕把带刀所说昨夜的情况告诉小姐,盛称少将对小姐的爱情的深挚。她说:“只要少将的真心长久继续,永远不变,那么小姐过去所受的委屈,都会翻身,真是多么可喜的事啊!”两人讲了许多知心话。

    这天晚上少将进宫去,不曾到这里来。次日,送来一封信。写道:“昨夜我在宫中值宿,不曾过访。阿漕大概在责备带刀了,想起了觉得可笑。她的能言善辩,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我眼前浮现出那位夫人的面目来,无端地觉得可怕。今夜我回想昔日,深为感动,正如古人的恋歌所说:‘一自与卿相契后,不知昔日是何心。’

    当年无墨碍,晨夕自悠悠。

    昨夜与君别,独眠不耐愁。

    你希望离开这顾虑繁多的境界么?我们去找一个安乐的住处吧。”这信写得非常恳切。

    带刀说:“早些给回信吧。”

    阿漕看了少将的信,对带刀说:“你多嘴多舌,讲了我许多坏话吧。我对你无话不谈,你却欺负我。”

    小姐的回信说:“昨夜我的感觉正像古人的恋歌所说:

    凉风秋瑟瑟,团扇叹无情。

    尝恐君心变,泪珠似雨淋。

    我也吟成一首:

    尝恐君心变,恩情不久长。

    妾身多薄命,忧思永难忘。

    的确,这世间好像是关着门的,无法逃出。正如阿漕所说:犯罪之人多恐怖也。”

    带刀拿了这封信正要出去,那个藏人少将说有要事,把他叫住了。他来不及送信,便把信揣在怀里。

    藏人少将叫住带刀,是要叫他梳头。梳的时候,藏人少将弯下身子,带刀也弯下身子。那封信从怀中落在地上,带刀不曾注意到。三小姐的丈夫藏人少将眼睛尖,悄悄地取了这封信。

    梳好了头,藏人少将走近内室,把信递给三小姐,说道:“真奇怪,这是带刀掉落的,你看吧。笔迹很清秀呢。”三小姐说:“这是落洼姑娘的字呢。”藏人少将说:“是写给谁的?这人的名字很奇妙。”三小姐说:“确有这样的人,是个做针线的人呀。”她看看这情书,觉得奇妙。

    带刀整理了梳头用的脸盆,想出门去,不见了怀中的信。啊呀,不得了!他坐立不安,把衣服都抖过,把带子解开来看,都找不到信。怎么办呢?他的脸涨红了。

    然而他不曾到过别的地方。要是掉落,一定掉在这里。他把藏人少将的宝座拿起来看,还是没有。谁拿了去呢?他耽心,不知会引起何等大事。左思右想,两手支着面颊,茫然若失。正在此时,藏人少将出来了,看见他这般模样,笑着说道:“怎么?带刀的样子很不自在呢。掉了什么东西么?”

    带刀看出,一定是被这个人藏过了。他急得要死,这真是糟糕透顶了,便向他哀告:“求求您,还了我吧!”藏人少将说:“我不知道。小姐说你是‘江水上山流’呢。”说着就走了。

    古歌:“玉颜丽如此,何用更他求。若负三生誓,江水上山流。”他说带刀是“江水上山流”,意思是说带刀已经有了阿漕,又和别的女人通情。而这别的女人,带刀想来,是指落洼姑娘。他气得眼前一团漆黑。

    他毫无办法。此事被阿漕知道了,将骂他何等疏忽。他觉得可耻。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对阿漕说:“刚才我拿了那封回信出去的时候,被那人叫住了,要我梳头。我不当心,掉落在地,被他取了去。真是糟糕!”说时上气不接下气。

    阿漕听了,说:“这不得了!不知会引起何等的大乱子呢。本来,夫人已经在疑心有什么事情了。不知要闹得怎么样呢。”两人都吓得身上出汗。

    三小姐把这封信给母亲看,说是怎样拾得来的。夫人说:“果然如此,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对方是谁呢?带刀拿着这信,看来就是那个男子了。大概这男子对她说过要来迎娶等话吧,因为这信上说走不出这门。我正想不给这女孩子嫁男人,现在倒有些讨厌了。她如果有了男人,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住在这里,要把她接出去的。我家没有了这个人,倒很不方便。我是想把落洼当作你们的仆役的呢。不知究竟是哪一个坏蛋做这件事的。不过,不要太早声张,否则那人会把她隐藏起来。对任何人也不要说起。……”

    于是关于这情书的事,绝不谈起,静观形势。带刀等觉得奇怪。

    阿漕向落洼姑娘请求:“你的回信,这般地被人拿了去。实在说不出口。请小姐再写一封,好不好?”小姐听了,耽心得不得了。她想,夫人一定也看到了。她忧愁地说:“我一点气力也没有了。”那悲哀的样子,教人目不忍睹。带刀没脸到少将家里去,闭居在房间里。

    少将一点也不知道,日暮时候,到落洼这里来了,问道:“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落洼姑娘答道:“因为不巧,被母亲看到了。”两人就睡觉了。

    天亮得很早,少将想回去了,但是天色大明,出入人多,不便走出去,仍旧回到落洼这里来休息。阿漕照例忙着准备早餐。

    少将静静地躺着,和落洼姑娘作这样的谈话:“这里的四小姐今年几岁了?”“大约十三四岁,长得真漂亮呢。”“那末也许是真的;中纳言说要把她嫁给我呢。因为这四小姐的乳母,和我家中的人熟悉。这里的夫人也很赞成,就叫人来做媒。但是,抱歉得很,我准备拒绝他们,说我已经和你有这样的关系了。你看好不好?”

    小姐只是回答说:“这样,他们不乐意吧。”她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很是可怜。

    少将又问:“我这样地到这里来,觉得没有面子,很不舒畅。我想叫你迁居到好的地方去,你可以去么?”小姐答道:“听凭你吧。”少将说:“那么很好。”说着,睡觉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的事:

    三小姐的丈夫藏人少将被指定为贺茂临时祭的舞人,三小姐的母亲作种种准备,忙碌万状。临时祭于十一月下旬的酉日举行。舞人从近卫府的贵公子中选出,是祭使中的重要人物。

    阿漕很耽心,认为这次不得了了。因为她想,一定有许多裁缝工作派给落洼姑娘。果然不出所料,立刻派人拿一条罩裙来叫缝了。那使者说:“夫人说,这个要立刻就缝。因为后面还有许多活儿哩。”

    小姐还在帷帘里睡觉。阿漕代为答道:“不知怎的,昨夜身体不好,现在还睡着。等她醒来,我转告她吧。”使者回去了。

    小姐想立刻起身来缝。少将说:“我独个人,寂寞无聊,怎么能睡呢?”不让她起来。

    夫人的使者又来问了:“怎么样?开始缝了么?”使者回去说:“没有,阿漕说还在睡觉。”

    夫人冷笑着说:“什么话!怎么叫做还在睡觉?说话要当心!不准你同我们一般样地说话!我不要听!况且,白天睡觉,岂有此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真是该死!”

    这回她亲自拿了一件衬衣来了。落洼姑娘慌张地从帷帘中走出来。夫人看见那罩裙依然放着,脸色顿时变了,骂道:“还不曾动手?我以为已经做好了呢。竟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么?近来发痴了,一天到晚忙着化妆。”

    小姐听了这番话,心中非常难过。她想,少将听到了,不知作何感想。她神志颓丧,回答道:“因为身体不大好,暂时放着。”又辩解道:“这立刻可以做好的。”便拿起来做。

    夫人又骂道:“粗制滥造是不行的!唉,要叫你这种讨厌的人做,就因为没有人的原故。这衬衫倘不立刻缝好,要你滚出去!”

    她怒气冲冲地把衣服投给落洼,站起身来。少将的外衣角从帷帘底下露出,正好被她看见了。便问:“这外衣是哪里来的?”她站定了说话,阿漕一想,闯祸了,便含糊地答道:“这是别人托做的。”

    夫人说:“哼!先缝别人的东西,把家中的东西搁在一边?好了好了,你住在这里没有结果了。唉,世界上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少将静静地躺着窥看她的后影:由于子女生得太多,头发脱落了,不过十几根,像老鼠尾巴一般挂着。加之身体很胖。这样的人简直是少有的。

    落洼姑娘忙忙碌碌地在那里缝裙子的襞。少将拉她的衣裾,说:“来,到这里来!”把她拉了过来。小姐无可如何,只得钻进帷帘里面去。

    少将说:“这讨厌的家伙,你不要缝!让她再懊恼些。使得她没有办法。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一向是这样多嘴饶舌的么?你怎么忍耐得住呢?”

    小姐没精打采地回答:“我身是山梨花呀!”

    古歌云:“我身恰似山梨树,祸患袭来无处逃。”小姐引用这诗,意思是说,她不能离开这里而逃到外面去。

    不久天黑了。窗子都关上。点起灯火来。小姐正想继续把那衣服缝完,夫人悄悄地来察看情况了。

    一看,衣服堆着,灯火点着,却不见人影。她想,一定是躲在帷帘中睡觉了,就怒火中烧,大声地叫道:“老爷!请你来看看。这落洼太放肆,我实在对付不了她,请你来骂她一顿。人家这样急用,她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帷帘,不识体统地摆起来,一直躲在里面睡觉!”

    “不要在那里讲,到这里来说吧。”是中纳言的声音。不久两人的声音远去了。以后说些什么,不得而知。

    少将初次听到“落洼”这个名字,问道:“她说‘落洼?’是什么名字?”小姐满怀羞耻,答道:“呀!有什么意思呢!”少将又说:“人的名字?怎么用这样的字?这当然是下等人的称呼。但是太不体面了。夫人的气色似乎很坏。看样子要发生对你不利的事情了。”说着便躺下了。

    这回来叫她裁一件袍子。夫人想,也许她还是睡着,便用种种话教唆她的父亲中纳言,叫他亲自去骂她。中纳言一推开房间的门,便骂道:

    “唉,你这个落洼!你不听话,一味横蛮,是什么意思呢?你是没有母亲的人,应该规规矩矩,使得大家对你有好感才是。这里那样急于待用,你却缝别人的东西,而把这里的工作丢在一边,你是怎样想的呢?”末了又说:“今天夜里如果不做好,你就不是我的女儿!”

    小姐听了父亲的话,回答的气力也没有,只是热泪淌个不住。中纳言说过之后回去了。

    中纳言说话时,自有旁人听到。一个女子逢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奇耻大辱。被人知道“落洼”这个讨厌的称呼是她自己的名字,她恨不得当场就死了。她心情郁结,便暂时把裁缝工作放在一旁,向着灯影暗处吞声啜泣。少将觉得她的确痛苦,实在受辱,也陪着她啜泣。他说:“罢了,暂时休息一下吧。”便强把她拉过来,百般慰藉。

    所谓落洼姑娘,原来就是这个人的名字。少将想:那么刚才我所说的话,她听了一定非常羞耻,实在很可怜。夫人是晚娘,受她虐待,还不去说它;连生身的父亲也这样厌恶她,真是荒唐之极了。好,我总要把这位小姐装扮得非常漂亮,给他们看看。少将深深地下定了决心。

    夫人把许许多多衣服叫落洼姑娘缝,又动怒骂过她;但念落洼一个人,毕竟是缝不了的,她便叫自己身边一个名叫少纳言的相貌清秀的侍女去帮忙:“你也去,和她一同裁缝吧。”

    侍女来了,对落洼姑娘说:“叫我缝什么呢?这且不说,你为什么只管睡觉?夫人说过不可以太慢的呢。”落洼姑娘说:“因为我身体不大好。那么,你先来缝这裙子的襞吧。”侍女少纳言就动手缝了。

    过了一会,她说:“你如果身体好了,还是你起来缝吧。因为这襞,我实在不会缝。”

    落洼姑娘勉强起身,从帷帘里出来,略微点教了她。

    少将照例透过帷帘的隙缝窥看。但见灯光正照着的侍女少纳言的面庞十分清秀。可见这人家是有美人的。

    少纳言看见落洼姑娘眼角红润,想是哭过,觉得很可怜,对她说道:“我想同你谈谈,生怕你当作客套话。但如果不谈,就无法知道我所爱慕的人的心,很可惜,所以不管怎样,都老实讲出来:近年来,我看到和听说你性情温和,很想到这里来服侍你,比平常在你身边的人更热心呢。然而外间的人多嘴多舌,非常讨厌。因此想私下替你服务,也不成功。”

    小姐答道:“从前一向和我熟识的人,对我也都没有诚意了。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真高兴。”

    少纳言继续说:“我真有点想不通。那样的继母,对你怀着恶意,是不奇怪的。但同一父亲所生的姊妹们,也都和你断绝往来,真是想不到。像你这样一个好人,却过着寂寞无聊的生活,实在太可怜了。你看,那边的四小姐,也在准备招女婿了。无论这样那样,夫人都随心所欲地替她办到呢。”

    “这是喜事。不知女婿是哪一个。”

    “听说是左大将的儿子少将。大家都称赞他好呢。皇帝对他的恩宠也很深,家里没有夫人,真是再好没有的女婿。这里的老爷说要迎接他到这里来,夫人起劲得很。四小姐的乳母和左大将家有一个人相熟识,真是意外的幸运。他们已作了种种秘密商谈,听说已有确实的消息来了。”

    “那末,”小姐说时,带着温和的微笑,在灯光之下,眼梢口角微露红润,露出一副高贵之相,而又有一种安定稳重的感觉。

    “那末,这位少将说些什么呢?”

    “不很详细知道,总是表示同意的吧。这里正在悄悄地作种种准备呢。”

    帷帘中间的少将想对她说:“这种话都是撒谎!”但他静静地躺着。

    少纳言继续说:“女婿多了,你的针线活儿还要忙起来呢!倘有适当的因缘,你还是早点定了终身吧。”

    小姐答道:“像我这样难看的女人,怎么可以起这样的念头!”

    少纳言表示反对:“哪有这样的话!教人意想不到。那边当作活宝贝的几个女儿,反而……”

    她顿了一下,又说:“那末,我再告诉你:现今世间以美男子出名的弁少将,世人都称他为交野少将。替他服务的一个名叫少将的侍女,正好是我的表妹。前天我到她那里去,正好少将也见到我。他知道我在这里服务,对我特别注意。真如传闻所说,他的相貌之美,竟是独一无二。他在谈话中问我:听说你在服务的中纳言大人家,小姐很多,是什么样儿的,从大小姐开始,一一详细探问。我也约略告诉他一些。谈到你时,他大大地表示同情,说:‘这正是我的理想中的人物,你替我送封情书去好么?’我回答他说:‘她在许多小姐之中,是个没有母亲的人,心情不快活,这种事情,恐怕完全没有想到吧。’他说:‘没有母亲,更加委屈,真是可怜之极了。我所要追求的结婚对象,不是幸运的女子,而是饱尝世事辛酸而容貌秀美的人。日本自不必说,即使到中国和印度,我也要寻找这样的人。后妃之中,除了这里晋升的人以外,没有双亲俱存的人。这位小姐,在那里度过这等不快的生活,还不如让我娶了过来,做我的活宝贝吧。’他同我长谈细讲,直到夜深。此后,他也还问过我:‘那件事怎么样了?你肯替我送情书么?’我回答他说:‘现在还没有适当的机会,日内想办法吧。’”

    落洼姑娘听她讲,一句话也不回答。这时候这少纳言家的人来叫她了:“有要紧的事!”少纳言走到外面,那人对她说:“刚才有一个人来,说要看看你,有话对你说。”少纳言说:“稍等一下,让我进去回报一声就来。”便又回进房间里,对落洼姑娘说:“外面那人说有个人有要紧的事来找我。————刚才的话,确实没有说完呢。还有许多很有趣味的事,让我慢慢地再告诉你吧。我这样中途回去,请守秘密,别告诉夫人。免得她怪怨我。下次有机会,我再来。”说着回去了。

    少将撩开帷帘,对小姐说:“这个人真会说话。而且相貌也很清秀。我正在心中赞美她,岂知她说出交野少将是美男子等话来,我就觉得此人讨厌了。你没有好好地回答她,却耽心似的向我这方面回顾,闭口无言。我想,如果我不在这里,大概你会清清楚楚地回答她吧。这真是对不起了。如果那弁少将送了情书来,事情就完结了。因为这个人有奇妙的魅力。只要他送出一封情书,没有不发生效果的。对人家的妻子自不必说,和皇帝的妃子也发生关系。就因为这关系,此人不能立业。然而,在许多女子之中,他特别看重你,也是特殊的想法。”少将说时怒气冲冲。小姐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闭口无言。

    少将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是否为了我把你所深感兴趣的事情这样那样地分说,所以难于作答呢?在这京都之中,所有一切女子,都极口赞誉交野少将呢。”

    小姐低声回答:“我恐怕不能参与这些女人之列吧。……”

    “那人的门阀非常之高。你如果嫁给他,也许可有皇妃的地位呢。”少将带着嫌恶的口气说。小姐因为不知详情,不作回答。她默默无言地缝衣服,白玉一般美丽的手指不断地活动。

    阿漕知道小姐有侍女少纳言做伴,又因带刀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所以暂时闭居在自己房间里。

    小姐一个人缝着,要在袍上打襞了,说道:“啊呀,要叫阿漕来帮才好,”少将说:“我来帮你吧。”小姐说:“这太不成样子了。”少将把帷帘推在外面,坐在里首帮小姐打襞,开玩笑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你做成,我是一个出色的裁缝师傅呢。”然而他很不习惯,东拉西扯了一会,弄得兴味索然。小姐觉得可笑,一边工作,一边吃吃地笑着。

    小姐问:“你和四小姐订婚约,是真的么?”少将笑着说:“你不要认真。如果那个交野少将有一天得到了你这个活宝贝,我就公开去当四小姐的夫婿。”

    “夜很深了,睡吧。”少将催她睡。小姐说:“稍等一下。你先睡吧。我把这些缝好了再睡。”少将说:“我睡了,让你一个人做活儿,对不起。”

    正在这时,那个疑神疑鬼的夫人,趁四周人静之时,悄悄地走来,从那个洞穴里窥探,看落洼姑娘是否又是不工作而睡着了。一看,侍女少纳言不在了。这边立着帷帘。从帷帘一旁窥看,落洼背向着这边,正在打襞。她的对面有一个男子帮着拉打襞的布。

    夫人的瞌睡矇眬的眼睛忽然清醒了,仔细一看,但见这男子穿着美丽的白色上衣,衬着艳丽的淡红色衫子。另有衣服像女子的裙子一般盖在身上。在明亮的灯火光中,显出一个容貌端丽的美男子。这个人比近日大家极口称赞的新女婿藏人少将美丽得多,夫人大吃一惊。

    落洼要有丈夫,是意中事,但总不会是有爵禄的人。而现在这男子却不是寻常人物。况且,关系这样密切,连针线活儿也和她一同做,可知两人的爱情已经不是一般的了。这件事不得了!如果落洼的身分好起来,她就决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处置她了。夫人想到这里,把裁缝活儿等事丢在一边,愤愤地站着,但闻里面那男子说:

    “这种不习惯的事情,我做得疲倦了。你不是也在想睡了么?今天不要缝那一头了,让她像往日一样动怒吧。”落洼答道:“她发起脾气来是很麻烦的。”她照旧在缝纫。男的不耐烦,用扇子把灯扇灭了。落洼说:“啊呀,讨厌!还没有收拾呢。”少将说:“有什么关系,就这样堆在帷帘里面算了。”就把未曾缝好的衣物塞进帷帘里,抱着落洼睡觉了。夫人从头至尾听到这一番谈话,气得不得了。

    那男子说“让她像往日一样动怒”,可知以前她骂落洼等事,他都知道。大概是落洼告诉他的吧。总之,这件事很可恶。她已回自己房中左思右想,满腹妒恨。

    她想,还是要告诉老爷。但念那男子风采秀美,从他的服装上推测,一定是个身分很高的人。如果告诉了老爷,老爷也许会索性公开出来,把他招为女婿亦未可知。所以,还不如宣传带刀和落洼发生关系吧。只说是以前太过疏忽了,以致发生这样的事情。好,把她关进贮藏室里去吧。你们说“让她动怒”么?我就动怒了。她怒气冲冲地考虑办法。

    对啊,把她关了进去,那男子就全断念了吧。自己的叔父典药助,正好住在这里。这人贫穷得很,年纪六十多岁了,还是贪好女色。把落洼配给他,让他们搞在一起吧。她一夜考虑到天明。落洼方面丝毫不知。少将和她讲了许多情话,天亮就回去了。

    落洼送少将出门后,立刻赶紧做昨夜未完成的针线活。夫人也已起身,派人去取缝制的衣物,吩咐这人:如果还不曾做好,要狠狠地训斥她一顿。然而出乎意外,衣物已经折叠得很好,立刻交付那人。怎么会这样快呢?想不出道理,那人只得默默地拿走了。

    少将派人送信来,信中说:“怎么样了,昨夜缝的东西?又动怒么?是个什么样子,我想知道。我的笛忘记放在你那里了,请交给来人。我要到宫中去参加演奏。”

    这横笛用名香熏过了放在枕边。落洼就把它包好,交给来人,又写一封回信:

    “动怒?并无此事。被人听见了不好意思。请勿说这种话。母亲来时笑容满面。横笛交来人送上。这枝重要的笛,你怎么会忘记呢?

    随身玉笛犹遗弃,

    萍水姻缘哪得长。”

    少将读了这首诗,觉得难以为情,便回答她一首诗:

    笛音千载长清彻,

    莫作漂流萍水看。

    今天早上,和少将归去同时,夫人对她丈夫中纳言说:“我老早就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落洼,做出了见不得人的荒唐透顶的事来了。既然是非管束不可的人,总要想法安顿她才好。这简直是不成话。”她认真地诉说,但是语言委婉。中纳言吃惊地问:“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答道:“我们的女婿藏人少将所使用的男仆带刀,听说近来和阿漕混在一起了。还有意想不到的事,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搭上了落洼。这带刀是个笨头,一封情书的回信放在衣袋里,掉落在藏人少将的房间里,被少将看到了。当然,少将是个很仔细的人呀。于是少将说:‘啊呀呀!招进了出色的女婿了!教我们同辈做女婿的人没脸见人了。这种事传出去很难听。请快把这家伙赶出去吧。”她说得非常痛切呢。

    中纳言年纪虽老,而火气格外大,愤愤地说道:“啊呀!干出这种不成样子的事来了。落洼这家伙和我们同住在这屋子里,谁都知道她是我的女儿。这带刀是个不上台面的东西呀!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长不满三尺。她怎么会同这种家伙干这种勾当?我正想把她嫁给一个相当的地方官呢。”

    夫人说:“真是岂有此理的事。所以我想,还不如趁外人不知的时候,把她关在贮藏室里,严加看守。不然的话,落洼想着他,会设法继续和他来往。而且事不宜迟,迟了怕另有花样出来呢。”

    “这办法好极了。现在立刻把她赶出去,关在北边的贮藏室里,饭也不给她吃,饿死了也不妨。”这中纳言老昏了,没有判断事情的能力,所以说了这些荒谬的话。

    夫人内心觉得这话说得好极了,把裙子高高地撩起,走进落洼的房间,一屁股坐下了,说道:“你真个做出荒唐的事情来了。父亲说你给别的孩子丢脸了,非常生气。他说不许你住在这里,把你禁闭起来,叫我当看守,现在立刻就赶出去。好,去吧!”

    落洼姑娘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没有话讲,只管哭泣。不知父亲究竟听了什么,所以这般动怒。她实在不想活在这世界上了。

    阿漕飞奔出来,叫道:“到底听到了怎样的事情?什么错误也没有犯呀。”她想拉住小姐,夫人骂道:“嗨!不要碍手碍脚!我一点也没有听到,不知道,都是老爷从外面听来的。你有了这个大胆地干坏事的主人,近来常想和我所喜欢的小姐们作对,是不是?这个人没有了,你这个人也就没有用处了。”她抓住落洼姑娘的肩膀,说:“好,去吧,父亲有话对你说。”

    阿漕放声大哭,小姐茫然若失了。

    夫人把这里的用具乱踢,拉住了落洼的衣袖走出去,正像捕捉逃亡者一样。

    姑娘一头青丝发,此时正梳得很好,非常美丽,比身体还长五寸光景,行步的时候飘飘地波动。她的后影实在可爱。阿漕目送着,就此一去不回了。阿漕想,不知打算怎样处置。她心情混乱,眼前一团漆黑,手足无措只是哭泣。过了一会,她忍着悲哀,把周围散乱的器物整理一下。

    落洼姑娘呆然若失,被拉到父亲面前,站定了。夫人说:“啊唷,好容易啊!不是我自己去,还拉她不动呢。”

    中纳言说:“立刻把她关进去吧!我看也不要看。”夫人就拉她去关在贮藏室里了。这夫人是一个完全没有女性的温柔心肠的人。她那副狰狞的面目,谁都看了害怕。

    有小门通厢房的两间贮藏室里,醋、酒以及鱼类等物杂乱地堆着。门口铺着一条有边的薄席子。

    夫人骂道:“横行不法的人,应受这等处罚。”便毫不客气地把落洼推了进去,亲自把锁紧紧地锁上,然后回去。

    不久,落洼姑娘清醒过来,觉得四周各种东西的臭气刺鼻难当,流下泪来。

    父母为什么这样地处罚她,她全然不知道。她想,至少让我和阿漕见一见面。然而在这贮藏室里,不能和她相见。她想想自身的不幸,只管低头哭泣。

    夫人来到落洼原来的房间里,说道:“到哪里去了?这里不是有一只梳头箱么!又是阿漕瞎讨好,不知什么时候把它隐藏了。”果然如此,阿漕答道:“是的,我把它收拾在这里。”夫人也毕竟不好意思拿去。她说:“这房间除非我许可,不得打开。”把房门锁好,才回去。

    夫人想:好计划,现在快点去同典药助接洽。她正在找适当的机会。

    阿漕要被赶走,不胜悲痛。她想,这里已不是我的家,走出去吧。然而她总想知道小姐的下落,耽心得很。于是走到三小姐那里,向她苦苦地哀求。

    “我实在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夫人痛骂我,叫我走出去。我服侍小姐到现在了,定要我半途走出,心中实在痛苦得很。我想请小姐照顾,饶了我这一次。我从幼小时候就在这里当差。现在和落洼姑娘已经隔绝,关于她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了。我实在弄得莫名其妙。如果你也要抛弃我,我真是……”

    她能言善辩地向她立誓,悄悄地向她哀求。三小姐觉得这也是真情,很可怜的,便去对母亲说:“为什么连阿漕也要这样地受处罚?她是我要使唤的,她走了我很不方便。”

    夫人说:“这个小贱人和落洼异常亲密。完全是盗贼根性的女子。万事都是她怂恿落洼做出来的。落洼决不会自己去干;而且一点也没有色情的腔调。”

    三小姐又劝请:“那么,这一次饶恕了她吧。她已经向我悔过,说得很可怜的。”夫人勉强答应了,说:“你既然这样说,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不过不可以称赞她做得好,要宠坏的。”

    三小姐听了母亲这话,觉得情势不是很好,所以并不立刻呼唤阿漕到自己身边来当差,只是对她说:“你暂时忍耐一下,待我从长计议。”

    阿漕想来想去,总觉得痛苦。至于被禁闭着的落洼姑娘,更是神思恍惚,不知所云。

    阿漕很替小姐耽心。小姐被禁闭着,连饭也不给她吃。这家里的人们,都惧怕夫人,决不敢送饭给她。把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姐,使蛮劲拖走。阿漕在胸中回忆这光景,但觉肝肠断绝。

    小姐曾经希望即刻获得和一般人同样的身分,如愿以偿地复仇雪耻。现在都变成空想。想起了不胜悲痛。

    况且,少将今夜还是会来的吧。他听到了这种情况,不知作何感想。阿漕觉得仿佛和小姐死别了。她胸怀忧郁,周身疲乏。阿漕所使唤的名叫露的丫环,也垂头丧气。

    落洼姑娘关在里面,独自思量:如果就此死了,不能再和可恋的少将谈话了。她曾和他立下生死为夫妇的誓愿,想起了徒增悲切。昨夜帮我拉住缝衣的那个人的面影,清楚地出现在眼前,非常可爱。不知我前世犯了什么罪孽,必须遭受这样的苦难。晚娘虐待前房子女,是世间见惯之事。连生身的亲父也同样地冷酷,这不幸真是无以复加了。

    这天晚上少将来了,从阿漕那里听到了这件事的情况,脸色都变了。他想,不知小姐作何感想,这种事情都是由我而发生的。他唉声叹气,对阿漕说:“你悄悄地设法替我传言:我只想早些前来和她会面,岂知事出意外,像做梦一般茫然若失了。我总要设法和她会面,实在难于忍受。”

    阿漕脱下了触目的衣服,穿一身旧衣,撩起裙子,从厢房那边绕过去,走到贮藏室门口。

    人都睡静了。她轻轻地敲敲门,里面肃静无声。她低声地叫:“小姐睡着了么?我是阿漕。”小姐隐隐地听见了这声音,悄悄地走到门口来:“你怎么会来的?”未开言先已哭了。“我痛苦不堪,怎么会遭到这样的苦难啊!”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阿漕也哭泣着,说道:“我今天早上起就在这贮藏室附近彷徨,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进来,实在苦恼得很。原来夫人是向老爷这样诬告的。”便把详细情况一一告诉她。小姐听了,痛哭失声,悲痛不堪。

    阿漕又说:“我见过少将了。他听到了这种情况,哭个不住。”小姐听到这话,心中欢喜,说道:“现在我胸中忧郁不能多说话,只能叫你转告他:

    我身遭此悲怆劫,

    今世恐难再见君。

    这里充满各种气味:恶臭难当。我因为活着,所以受此灾厄。我真想死了。”说罢就哭。阿漕感到同样的痛苦。生怕有人醒觉,便悄悄地离去了。

    少将得到了小姐的回音,悲叹更深,眼泪流个不住。他用衣袖遮住了脸,竭力忍耐。阿漕看了不胜悲恸。

    过了一会,少将让她再作一次传言:“唉!我也想死了!

    闻道今宵逢不得,

    忧愁苦恨到天明。

    此情只能独自思量,无可言宣。”

    阿漕再到贮藏室去,途中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夫人觉醒了,叫道:“贮藏室那边好像有脚步声。什么事?”

    阿漕不敢久留,哭哭啼啼地传达了少将的话。说:“我立刻要回去了。”小姐说:“我也是

    料得君情难久续,

    此心不复望团圆。”

    阿漕没有听完就想逃,对小姐说:“夫人已经醒了,正在叫嚣呢。我不能再留了。”少将得此回音,恨不得立刻闯进去,把夫人打死。

    少将在带刀那里度过了悲惨的一夜,天明临走时恳切地说:“倘有机会可以抢她出来,必须通知我。小姐在里面多么痛苦啊!”

    带刀想,这件事和他自己有关,中纳言一定闻知。那么他住在阿漕这里,很不相宜,便搭在少将的车子后面,和他一同回去了。

    阿漕想设法送食物给小姐。她想像小姐心情何等恶劣。便乘人不知,包了些粢米饭,想设法送进去,可是没有办法。中纳言的最小的儿子三郎君,是个童子,经常和阿漕作伴的。阿漕便问他:“姐姐这样地被关在里头,你觉得可怜么?”三郎君说:“哪里会不觉得呢!”阿漕说:“那末托你把这封信送进去,对谁都不要说。”三郎君说:“拿来!”便拿了信飞奔到贮藏室面前,大声叫喊:“把这门打开来!快点!”

    夫人骂道:“无论如何不可以开!”三郎君说:“我的木屐掉在这里面了,我要拿它出来呀!”他拼命地在门口顿脚,发出很大的声音。

    中纳言因为这是幼子,非常宠爱他,说道:“你又要穿了木屐大出风头了。快点给他开了吧。”夫人厉声说道:“等一下会开的,你乘便进去拿吧。”

    这孩子撒起娇来,大声嚷道:“不给我开,我要打破它。”中纳言就亲自出来给他把门开了。

    三郎君并不找木屐,蹲下身去,说道:“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在此时顺利地把信交付给落洼。失望似的走出来,说道:“真奇怪,这里没有呢。”夫人说:“叫你不要瞎吵呀!”在他身上拍一下,推他出去。

    落洼在隙缝里射进来的日光中看这封信。原来是阿漕写的,她叙述着种种苦情,又添附着少许食物。但落洼由于悲愤,食欲衰减,一点也不想吃。

    夫人一天只给她吃一次。但念她的裁缝手段高明,不叫她做有些可惜,就趁无人在旁的时候,把那个典药助叫来,对他说道:“由于这样的缘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已经把落洼关闭起来了。你就作那样的准备吧。”典药助听了这话,感激不尽。他想,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牙齿落光了的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快活死了。

    夫人说:“那么今夜你就到落洼住的那间贮藏室里去吧。”万事和他预先约定。正在此时,有人来了,两人就分手。

    少将派人送一封信给阿漕,信中说道:“怎样了?那贮藏室还是不开么?我很气愤。如果有了带她出来的机会,务望立刻通知我。再者,这封信如果可以送进去,望转交。万一能够得到回信,幸甚。想像小姐现在的情况,心中焦灼万分。”

    少将给小姐本人的信中,写着缠绵悱恻的情思,内云:“想起了你给我那封凄凉的信,不知如何是好。然而,

    此身不死终当会,

    莫说生年有尽时。

    务请振作精神,我竟想和你一起关进在里头才好。”

    带刀也来信,说道:“我仔细想想此次的事件,心情忧郁,只得一天到晚躺着。这种事情都是由于我的失策所引起的,不知小姐对我作何感想,每念及此,深感抱歉,实在对她不起。我很想出家做了和尚才好。”

    阿漕写回信给少将,说道:“收到来示,十分感谢。但怎样可以使你们相会呢?非但那门一直锁闭着,而且监视得更加严密了。来信当设法送进去。务求取得小姐的回信。”她复带刀的信中,也诉说了同样的苦痛的情况。

    话还须继续说下去。在第二卷中更有种种详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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