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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正在升起。它缓缓地爬上了地平线,抖落出一片光辉。可这天空太广袤了,万里无云,要洒满阳光需要些时间。渐渐地,渐渐地,云朵变成蓝色,森林里树叶开始发光,树下一朵花在闪光,野兽们的眼睛————老虎、猴子、鸟儿,都在闪光。慢慢地,整个世界从昏暗中出现。大海就像一条巨大无比的鱼,不计其数的鱼鳞闪着金光。阳光照到了法国南部犁沟条条的葡萄园,小葡萄藤变成紫色和黄色;阳光穿过白墙上百叶窗的一条条缝隙。玛吉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庭院,看到丈夫的书被顶上葡萄藤的阴影分割成一道一道;他身边立着的镜子也发着黄光。干活的农民的号子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

    阳光穿过英吉利海峡,徒劳地拍击在如厚毯子般的海雾上。光线缓慢地渗入伦敦上空的薄雾,照在国会广场的雕像上,照在旗帜飘扬的白金汉宫上,而国王身上盖着蓝白米字旗,躺在弗洛格摩尔宫的墓室里。天气比往日更热。马儿从水槽里喝水,鼻子嘶嘶地喷着气;它们的蹄子踢踏着,把乡村大道上的路脊踩得如石灰一般又硬又脆。山火撕开荒野,在身后留下烧焦的枝条。正值八月,是度假的季节。宏伟的火车站的球形玻璃屋顶熠熠生辉。旅行者们跟着推旅行箱的行李搬运工,手里牵着狗,眼睛盯着黄色圆钟的指针。在所有的车站里,火车都准备好了向目的地挺进,穿过英格兰,向北部,向南部,向西部进发。列车长举着手站着,这时候手里的旗子往下一挥,茶水锅炉一滑而过。火车摇摆着出发了,穿过修着柏油小径的公园,经过工厂,开进空旷的原野。桥上站着钓鱼的人抬头看着,马儿慢跑着,女人们走到门口,手遮着眼远眺着;火车烟囱冒出的烟,飘过玉米地,一个个大圆环飘落下来,罩到了树上。它们轰隆隆一直前行。

    在维特灵的站场上,钦纳里太太的旧马车在等着。火车晚点了,天气很热。花匠威廉坐在箱子上,穿着浅黄色外套,纽扣是镀铜的,正挥手赶着苍蝇。苍蝇很是烦人,在马儿们的耳朵后面聚在一起,褐色的一堆一堆。他挥舞着马鞭,老母马踏着蹄子,摇着耳朵,苍蝇又聚集起来了。天太热了。炙热的太阳晒着站场,晒着推车和等着火车的出租马车、二轮小马车。终于信号发出了,一股烟吹过了篱笆,不一会儿人流就涌入了站场,其中就有帕吉特小姐,手里拿着包和一把白伞。威廉碰了碰他的帽子。

    “对不起,晚点了。”埃莉诺对他笑着说。她认识他,她每年都来。

    她把包放在座位上,往后坐在了白伞的阴影下。车厢里的皮座面在她背后发烫,太热了,比托莱多还热。他们转进了高街,热度似乎令一切都昏昏欲睡、寂静无声。宽阔的街道上满是行李和推车,缰绳空悬着,马儿也垂着头。见过了国外集市的喧闹,这里显得多么安静!穿长筒靴的男人们靠墙站着,商铺里拉开了遮阳篷,人行道上一条条的阴影。他们要去取包裹。在鱼贩的店铺他们停了停,递给了他们一个湿湿的白包。在五金铺他们停了停,威廉拿回了一把长柄大镰刀。到药铺他们也停下了,不过这次得等着,因为药剂还没有配好。

    埃莉诺坐在后面白伞的阴影下。空气似乎都因为热而嗡嗡作响。空气里似乎散发着肥皂和化学制品的气味。英国人真是洗得干净啊,她看着药铺橱窗里黄色、绿色、粉色的肥皂,心想。在西班牙,她几乎没怎么洗过,她就站在瓜达基维尔河边干燥的白石头上,用手帕把自己擦干。在西班牙,所有东西都被烤得皱巴巴的。但这里————她朝高街看去,每一家店里都摆满了蔬菜、发亮的银鱼、黄爪子嫩胸脯的小鸡、水桶、耙子和手推车。人们也那么友好!

    她注意到人们总是碰碰帽子、握握手,就在马路中间停下说着话。这时药剂师出来了,拿着一个薄纸包着的大瓶子。瓶子被收到了镰刀下面。

    “今年的蠓虫很厉害吗,威廉?”她认出了药瓶,问道。

    “太糟了,小姐,太糟糕了。”他碰了碰帽子,说。她知道他的意思,自女王登基五十周年以来第一次这么严重的大旱,不过他的口音、单调的语气,还有多赛特郡特有的说话韵律,让人听不清他说的话。他挥着马鞭,他们继续走着,走过集市的路口,走过红墙带拱门的市政厅,走过一条满是弓形窗的18世纪房屋的街道,那是医生们和律师们的住宅;走过池塘,池边的白柱子间牵着链条,一匹马正在那儿喝水;接着走进了原野。道路上铺满柔软的白灰,树篱上挂着铁线莲编成的花环,似乎也满是尘土。老马渐渐开始机械地稳稳地慢跑起来,埃莉诺靠坐在白伞下面。

    每年夏天她都会到莫里斯的岳母家看他。算来已经有七八趟了,但今年不同。今年一切都不同了。父亲过世了,房子关了,她此时和哪里都没联系了。在发烫的街巷中颠簸地穿行着,她昏昏欲睡地想着,我现在该怎么办?在那儿住下吗?她经过一条街当中一栋看上去非常体面的乔治时代风格的别墅,心里想着。不,不能住在乡村,她想;他们慢慢摇摆着穿过乡村。那边的房子怎么样,她看着树丛间一座带阳台的房子。接着她又想到,我会变成一个拿着剪刀剪下鲜花,一家家村舍去敲门的白发老太太。她不想去一家家村舍敲门。而那个牧师————一个牧师正骑着自行车上坡————就会来和她一起喝下午茶。可她不想牧师来和她喝茶。这里一切都那么干净,那么崭新,她想;他们正穿过村庄。一个个小花园明媚灿烂,开着红花和黄花。接着他们开始遇上了村民们,一个小队列。几个女人拿着包裹,婴儿车的盖被上有个东西在发着银光,一个老头把一个毛茸茸的椰子扣在胸前。她猜这里刚刚有一个义卖集会,现在人们正在回家。马车缓缓经过时,他们让到路旁,目不转睛地好奇地盯着坐在绿白伞下的那位小姐。此时他们来到了一座白色大门前,轻快地跑过一条短短的林荫道,马鞭一挥,在两根细柱子前停下,门口的刮泥刷子就像毛刺耸立的刺猬,门厅的门大开着。

    她在门厅里等了一会儿。从明晃晃的路上进来,眼前有些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看起来都灰蒙蒙的,虚化而温和。地上的毯子都褪了色,装饰画也褪了色。就连壁炉上方戴着三角帽的海军上将,也带着一副褪了色的雅致的古怪表情。在希腊,总是令人感觉回到了两千年前。在这里感觉总是在18世纪。她把伞放在长餐桌上瓷碗的旁边,瓷碗里放着干的玫瑰花瓣。她想,和英国的所有东西一样,过去似乎近在咫尺,熟悉又亲切。

    门开了。“噢,埃莉诺!”她的弟妹喊着,穿着宽大的夏装跑进了门厅,“看到你真太好了!你晒黑了!快到这里凉快凉快!”

    她带埃莉诺进了客厅。客厅的钢琴上散乱地摆着白色的婴儿服,玻璃瓶里粉色和绿色的水果闪着微光。

    “我们太乱了,”西利亚说,陷进了沙发里,“圣奥斯特夫人刚刚才走,还有主教。”

    她拿了一张纸扇着风。

    “不过太成功了。我们在花园里搞了个集市。他们演出。”她拿着扇风的正是节目单。

    “表演戏剧?”埃莉诺说。

    “是的,莎士比亚的戏剧。”西利亚说,“是《仲夏夜之梦》,还是《皆大欢喜》?我忘了是哪个。是格林小姐组织的。真高兴天气很好。去年下着大雨。可我的脚太痛了!”落地窗开着,外面就是草坪。埃莉诺可以看到人们正在拖着桌子。

    “真是一件大事!”她说。

    “是的!”西利亚喘着气说,“圣奥斯特夫人和主教都来了,有打椰子游戏,还有猪;我觉得办得非常成功。他们都玩得很高兴。”

    “是为教堂办的?”埃莉诺问。

    “是的,要建新的尖塔。”西利亚说。

    “真是件大工程!”埃莉诺又说。她看向外面的草坪。草地已经被晒得发黄,月桂树丛看起来也枯萎皱缩着。树丛旁放着桌子。莫里斯拖着一张桌子走过。

    “西班牙好玩吗?”西利亚问,“看到好东西了吗?”

    “哦当然!”埃莉诺喊道,“我看到了”她停下了。

    她看到了许多好东西————建筑、山脉、平原上一座红色的城市。可她该怎么来形容呢?

    “待会儿你一定要全都告诉我。”西利亚说,站起身来,“我们该准备了。不过,恐怕,”她说,费劲而略显痛苦地爬上宽阔的楼梯,“要请你当心一些,因为我们非常缺水,那口井……”她停下了。那口井,埃莉诺记得,在炎热的夏天总是会枯竭。她们一起走过宽阔的过道,经过那个黄色的老地球仪,上方挂着那幅令人喜爱的18世纪肖像画,钦纳里家所有的小孩都穿着长衬裤或黄色棉布长裤,围着父亲和母亲站在花园里。西利亚手放在卧室门上停了停。鸽子咕咕的叫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

    “这次安排你住蓝色房间。”她说。通常埃莉诺住的是粉色房间。她朝屋里扫了一眼。“希望不缺什么东西了————”她说。

    “是的,我确定什么都有了。”埃莉诺说。西利亚离开了。

    女仆已经把她的行李都打开了。东西都摆在那儿了,在床上。埃莉诺脱下连衣裙,穿着白色的衬裙洗着脸,有条不紊又小心翼翼地,因为他们缺水。脸上被西班牙的阳光晒伤的地方,现在被英国的阳光晒得刺痛。她的脖颈就像被涂成了棕色,和胸膛被截然分开,她想着,在镜子前穿上了晚礼服。她快速把厚厚的头发扭成一个卷,头发里已经有了白发;她在脖子上戴了首饰,一个红色的水滴形吊坠,就像冷凝的树莓果酱,中间有一粒金色种子;然后瞟了一眼这个四十五年来如此熟悉以至于视而不见的女人——埃莉诺·帕吉特。她正在变老,这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前额生出了横纹,以前肌肤坚实的地方长出了沟壑。

    我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呢?她问着自己,再次把梳子梳过头发。眼睛?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眼睛笑意盈盈地回看着她。眼睛,是的,她想。曾经有人赞扬过她的眼睛。她使劲睁大眼睛,而不是挤在一起。两只眼睛周围都有几条白色的细纹,那是她眯起眼睛为避开雅典卫城、那不勒斯、格拉纳达和托莱多的刺眼阳光而形成的。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她想,有人赞扬过我的眼睛。她装扮完毕。

    她站了一会儿,看着晒得焦干的草坪。草几乎变黄了,榆树开始变成褐色,红白相间的奶牛在凹陷的树篱外面那头啃吃着。可是英国令人失望,她想,它很小,很漂亮,她对她的祖国没有喜爱之情————什么都没有。接着她下了楼,她想尽量能单独见到莫里斯。

    可他不是一个人。她走进去时,他站起身来,把她介绍给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微胖的白发老人。

    “你们认识,对吧?”莫里斯说。

    “埃莉诺————威廉·沃特尼爵士。”他开玩笑似的略微强调了一下“爵士”两个字,埃莉诺一时之间有些困惑。

    “我们曾经认识。”威廉爵士说,走上前微笑地握着她的手。

    她看着他。这是威廉·沃特尼————许多年前常来阿伯康排屋的老达宾?是的。自从他去了印度,她就再没见过他。

    我们都像这样吗?她问自己,看着这个她曾经认识的男孩如今头发斑白、满脸皱纹,脸色发红又发黄————他差不多也秃顶了,又看到弟弟莫里斯。他看上去也秃顶了,精瘦,但毫无疑问他正当盛年,和她一样?或者他们也都突然变成了老古董,就像威廉爵士一样?这时她的侄子诺斯和侄女佩吉跟着他们的母亲一起进来了,于是他们一齐进去用餐。老钦纳里太太在楼上用餐。

    达宾是怎么变成了威廉·沃特尼爵士?她想着,看着他。他们吃的是刚才用湿答答的小包带回来的鱼。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河里的一条船上。他们坐船去野餐,他们在河中心的一个小岛上吃的晚餐。是在梅登黑德,是吗?

    他们谈起了义卖集会。克拉斯塔赢了那头猪,格莱斯太太赢了镀银的托盘。

    “原来那就是我在婴儿车上看到的东西。”埃莉诺说,“我遇上了义卖集会的人回家。”她解释说。她描述了那队人的情形。然后他们谈论着义卖集会。

    “你不妒忌我的大姑姐吗?”西利亚转向威廉爵士,说,“她刚从希腊旅游回来。”

    “真的吗?”威廉爵士说,“希腊哪里?”

    “我们去了雅典,然后去了奥林匹亚,去了特尔斐。”埃莉诺说,把通常的套路背诵了一遍。他们显然说的都是纯粹的客套话————她和达宾。

    “我的小叔子,爱德华。”西利亚解释说,“喜欢去这些令人愉快的地方旅行。”

    “你记得爱德华吗?”莫里斯说,“你以前不是和他同级吗?”

    “没有,他比我低。”威廉爵士说,“但我当然听说过他。他————我想想看————他是————很了不得的人,对吗?”

    “对,他是他那个圈子里数一数二的。”莫里斯说。

    他并不妒忌爱德华,埃莉诺想;不过他的语气里有某种含义,她明白他在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爱德华的做比较。

    “他们都喜欢他。”她说。她笑了,她看到爱德华在为一队队热诚的女教师们讲课,讲的是关于卫城的课题。她们拿出笔记本,匆匆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非常宽容,非常善良,一直在悉心照顾她。

    “你们见到了大使馆的什么人吗?”威廉爵士问她。接着他纠正了自己,“不是大使馆,对吧?”

    “不是,在雅典不是大使馆。”莫里斯说。说到这话题转向了,大使馆和公使馆有什么区别?接着他们开始讨论起巴尔干半岛的局势。

    “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有麻烦。”威廉爵士正在说。他转向莫里斯,他们讨论起巴尔干半岛的局势来。

    埃莉诺的注意力开始游离了。他都干了些什么?她在猜想。他说的某些词、做的某些动作让她回想起三十年前的他。如果眯起眼睛看的话,他身上还是有些曾经的达宾留下来的影子。她半闭起眼睛。突然她记起来————就是他曾经赞扬过她的眼睛。“你姐姐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明亮的。”他说过。是莫里斯告诉她的。而她把脸藏在报纸后面,隐藏着内心的喜悦,那是在回家的火车上。她又看着他。他在讲着话。她听着。对于这间安静的英国餐厅而言,他似乎显得过于高大,他的声音隆隆响着,发散开去;他要的是一屋子的听众。

    他正讲着一个故事。他说的句子短促破碎、紧张有力,就像是被一个环包围着————这是她喜欢的风格,但她没听到开头。他的杯子空了。

    “给威廉爵士再倒点酒。”西利亚低声对紧张不安的客厅女侍说。有人对餐边柜上的酒瓶动了些手脚。西利亚不安地皱着眉。埃莉诺回想起,那是从乡村里来的一个女孩,不懂她干的活。故事正达到高潮,但她错过了好几环。

    “……我发现自己穿着一条旧马裤,站在一把孔雀花的伞下,所有好人都抱着头蹲在地上。‘老天,’我心想,‘要是他们知道我觉得自己是个讨厌的蠢蛋!’”他伸出酒杯,等着倒酒,“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学会我们该干的活儿的。”他说。

    当然,他在吹牛,这是自然。他回到英国之前,统治着一个“和爱尔兰差不多大的”地区,他们总是这么说;之前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周末她会听到一大把故事,沉着平静,不动声色地说着他的好话。不过他讲得很好。他干过许多有趣的事。她希望莫里斯也能讲讲故事。她希望他能自信地表现自己,而不是靠在后面,把手扶在额头上————有伤疤的那只手。

    我是不是不该鼓励他去当律师呢?她想。父亲本来是反对的。可是木已成舟,也就这样了;他结了婚,生了孩子;不管他想不想,他都得继续下去。事情都是如此不可改变,她想。我们做我们的尝试,然后他们尝试他们的。她看着侄儿诺斯和侄女佩吉。他们坐在她对面,阳光照在脸上。他们的脸如蛋壳般光滑,健美,青春逼人。佩吉的蓝色连衣裙裙摆支棱着,就像儿童的棉布连衣裙。诺斯还是个棕色眼睛的板球小运动员。他正听得很专心;佩吉低眉看着自己的盘子。她脸上带着那种不置可否的表情,这是出身良好、教养良好的孩子们听长者说话时常有的表情。她可能觉得有趣,也可能觉得无聊?埃莉诺不确定到底是哪种。

    “它来了,”佩吉突然抬头说,“猫头鹰……”她说,碰上了埃莉诺的视线。埃莉诺转头看着后面的窗外。她没看到猫头鹰,看到的是浓密的树丛,在落日的余晖里变成了金色;牛群在草地上一路啃嚼着,缓缓地移动着。

    “你可以算好它来的时间,”佩吉说,“它很有规律。”西利亚站起身来。

    “我们让先生们谈他们的政治吧,”她说,“我们去阳台喝咖啡?”她们关上门,把先生们和他们的政治留在了身后。

    “我去拿我的望远镜。”埃莉诺说。她上了楼。

    她想在天黑前看看猫头鹰。她对鸟儿开始越来越感兴趣了。她觉得这是变老的迹象。她走进卧室。她看着镜子,心想,这是一个给鸟儿洗澡、看鸟的老小姐。她的眼睛————它们似乎还是很明亮,尽管周围长了皱纹————那双在火车车厢里因为被达宾赞扬了而被她遮住的眼睛。而现在我已经被贴上了标签,她想————一个给鸟儿洗澡、看鸟的老小姐。他们就是这么想我的。但我不是————我一点都不像那样,她说。她摇着头,从镜子前转开。房间很舒服、阴凉,装饰也体面;不像在国外的那些旅馆里的房间,墙上有人拍死虫子留下的痕迹,男人们在窗下吵吵嚷嚷。她的望远镜在哪儿呢?放在某个抽屉里了?她回头开始找望远镜。

    “父亲不是说过,威廉爵士爱过她?”他们在阳台上等着时,佩吉问道。

    “这我不知道。”西利亚说,“但我希望他们确实结婚了。我希望她有自己的孩子。然后他们能在这里安居下来。”她说,“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

    佩吉没说话。他们都沉默着。

    西利亚继续说:

    “我希望你今天下午对罗宾逊一家人能礼貌些,虽然他们人不怎么样……”

    “他们办的聚会超级帅。”佩吉说。

    “超级帅,超级帅。”她母亲笑着埋怨她道,“我希望你不要学诺斯的这些口水话,亲爱的……哦,埃莉诺来了。”她话没说完。

    埃莉诺拿着望远镜到了阳台上,坐到了西利亚旁边。天还是很热,还很亮,还能看到远处的群山。

    “它马上就回来了。”佩吉说,拉过来一把椅子,“会从那片树篱那儿过来。”

    她指着穿过草地的那片树篱黑色的轮廓。埃莉诺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凝神等着。

    “好了,”西利亚说,倒着咖啡,“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她停下了。她总是存了一大堆问题要问埃莉诺,自从四月以来她就没见过埃莉诺了。四个月积累了太多的问题。它们一点点地出现了。

    “首先,”她开始了,“不……”她否决了这个问题,选择了另一个。

    “罗丝是怎么回事?”她问。

    “什么?”埃莉诺茫然地说,又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天太黑了。”她说,原野已经模糊不清了。

    “莫里斯说她被带上了治安法庭。”西利亚说。尽管没有别人在,她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

    “她扔砖头————”埃莉诺说。她又将望远镜对准了树篱。她一直举着望远镜看着,以备猫头鹰又从那个方向过来。

    “她会进监狱吗?”佩吉迅速问道。

    “这次不会。”埃莉诺说,“下一次————啊,它来了!”她没说完。头顶毛茸茸的鸟儿沿着树篱摇摇摆摆地飞了过来。在薄暮中它看起来几乎是白色的。埃莉诺的镜头捕捉到了它。它胸前有一个小黑点。

    “它的爪子里抓了一只老鼠!”埃莉诺喊道。“它在教堂的尖塔里有个鸟窝。”佩吉说。猫头鹰猛地一个俯冲,消失在视野中。

    “现在看不到了。”埃莉诺说,她放下了望远镜。她们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咖啡。西利亚在想着她的下一个问题,埃莉诺等着她。

    “告诉我关于威廉·沃特尼的事,”西利亚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坐在船里的瘦小伙子。”佩吉大笑起来。

    “那肯定是老早之前的事了!”佩吉说。

    “也不是很久以前。”埃莉诺说。她觉得有些恼怒。“唔————”她回想着,“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前。”

    这对她而言似乎是很短的时间,可是她马上想到,那时候佩吉还没出生呢。而她那时可能才十六七岁。

    “他不是很讨人喜欢吗?”西利亚嚷着,“他过去在印度,你知道的。现在他退休了,我们很希望他能在这儿买一栋房子,可莫里斯觉得他会认为这里太无聊了。”

    她们沉默着坐着,看向草地那边。牛群朝草地那边啃嚼着,又走远了一些,间或能听到它们咳嗽的声音。一阵奶牛和青草的甜香味飘了过来。

    “明天又是一个大热天。”佩吉说。天空光滑温润,像是由不计其数的蓝灰色的原子构成,就是意大利军官制服的那种蓝色;天空延伸到地平线的边缘,那里是一条长长的纯绿色。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然、寂静、纯净。没有一丝云彩,群星也还未出现。

    去过西班牙之后,这里的天空显得那么小,那么整洁,那么可爱;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树木聚集在一起,枝叶连绵,另有一种美丽,埃莉诺想着。斜坡变得更加广阔,更加简洁,渐渐成了天空的一部分。

    “多美啊!”她喊道,仿佛在从西班牙回来后对英国做些补偿。

    “只要罗宾逊先生不要建那些房子!”西利亚叹息道。埃莉诺记得————他们是本地的瘟疫,是威胁要修建房屋的富人。“我今天在集市上尽力对他们有礼貌,”西利亚接着说,“有人不愿请他们来,但我说在乡村人们应该对邻里友好……”

    然后她停下了。“我有许多许多问题想问你。”她说。瓶子又开始倾倒了。埃莉诺顺从地等着。

    “阿伯康排屋你有收到过买家的报价吗?”西利亚问。一滴、一滴、一滴,她的问题倒了出来。

    “还没有。”埃莉诺说,“房屋中介想让我把房子分割成公寓。”

    西利亚想了想,接着她又继续了。

    “现在关于玛吉————她什么时候生孩子?”

    “我想是十一月。”埃莉诺说。“在巴黎。”她又说。

    “我希望一切顺利。”西利亚,“但是我确实希望孩子能在英国出生。”她又想了想。“她的孩子会成为法国人,对吧?”她说。

    “是的,法国人,我想是的。”埃莉诺说。她正看着那条长长的绿色,它正在淡去,正在变成蓝色。夜晚来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很好的人,”西利亚说,“但是雷内————雷内,”她的发音不太准,“听起来不太像个男人的名字。”

    “你可以叫他里尼。”佩吉说,按英语的发音。

    “可这让我想起了罗尼,而我不喜欢罗尼。我们有个小马夫叫罗尼。”

    “他偷干草。”佩吉说。她们又都沉默了。“真可惜————”西利亚说,然后又停下了。女仆过来收走咖啡。

    “今晚真美,不是吗?”西利亚说,调整话题,以适合仆佣在场,“看起来好像不会再下雨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接着她开始唠叨起旱情、缺水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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