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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同浅井来到桥上。身后的来时路从青色麦田中钻出,复又在身前没入青色麦田中。一条铁轨从深邃谷底穿过,高耸的防护堤上被春天笼绊的绿意迫不及待地恣意吐绽着生机,贴着壮观的峭壁形成一道弧形屏风,向视界尽头延伸。断桥南北横跨于铁轨上方,距离谷底约十丈。凭栏俯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旷阔两岸满满的绿色,其后才是石墙,朝石墙底部望去,可以看到一条细长的褐色道路,铁轨在细长路上闪着细长的亮光。二人来到断桥上停下了脚步。
“景色真美。”
“嗯,好风景。”
两人倚在栏杆上。就在他们纵目眺览的当口,麦田里的青麦似乎仍在一点一点生长。今天天气暖和得近乎炎热。
无边无涯的麦田仿佛一张巨大的青色草席,在它尽头是景色迥然不同、黑黢黢的森林。暗黑的大片常青树林中,有一簇簇明艳艳的、绿中含黄、袅袅升腾弥散至天空的粉末状物,大概是樟树的嫩芽。
“好久没来郊外了,感觉真舒服。”
“偶尔来这种地方真是不错。不过我刚从乡下回来,这种景色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你肯定不稀奇了,带你来这种地方真有点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反正我每天都晃来晃去没事做。不过,人每天闲着没事做也不行。哎,你有没有挣钱的路子?”
“我可没什么路子挣钱,倒是你应该有很多吧?”
“没有。如今法律系也不吃香,跟文学系一样,没有银表根本不行。”
小野倚着栏杆,从西服口袋取出那只银制烟盒,啪嗒一记打开,盒子里整整齐齐并排着带金色滤嘴的埃及香烟。
“要不要来一根?”
“哦,谢谢。你这烟盒真漂亮。”
“别人送的。”小野也取出一根香烟,随后将烟盒塞进内侧暗袋里。
二人吐出的烟圈断断续续朝上盘绕,飘入闲静的天空。
“你平常都抽这种高级香烟么?看来你手头很宽裕啊。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哈哈哈哈,我还想问你借哩。”
“怎么可能?借我一点吧,我这次回老家花掉不少钱,现在手头紧得很呐。”
看来对方不像在装腔作态。小野微微侧一侧头,一口烟飘向旁边。
“你需要多少?”
“三十圆或二十圆都可以。”
“我哪有那么多钱!”
“那十圆也行……五圆也行啊!”
浅井不断降价。小野将双肘搁在身后铁栏杆上,小羊皮鞋尖稍稍向前伸出些许,嘴上叼着香烟,透过眼镜片望着鞋尖上的装饰。迟日影长不解惜寸阴。阳光照洒着擦拭得铮亮的细密羊皮,鞋面蒙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尘埃。小野举起手中的细长拐杖在鞋帮上砰砰敲击几下,尘埃离开鞋面翻舞起一寸高,拐杖击中之处出现几道黑斑。站在他身旁的浅井的鞋子则笨重得像军靴似的。
“十圆的话应该可以想办法凑凑……你打算借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一定还你,行吧?”浅井将脸凑近。小野取下口中的香烟,用手指根夹着香烟轻掸一下,约半寸长的烟灰掉落鞋面。
小野身姿不动,脖颈从白领子上划过斜向一旁望去。浅井托着腮胳膊架在栏杆上,脸孔就凑在小野眼睛五寸许的下方。
“这个月底还也行,再晚些时候还也行……不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能答应么?”
“没问题呵,你说吧。”
浅井不假思索地答应,同时松开托腮的手,挺直了背脊。两张脸孔几乎贴到一块儿。
“其实,是有关井上先生的事。”
“哦,井上先生怎么样?我回来后一直还没抽出时间去看望他哩,真是罪过。你见到先生时,代我向他问个好,顺便也向小姐问候一声。”
浅井扬声哈哈大笑,顺势从栏杆上探出胸膛,往桥下吐了一口口水。
“就是关于那个小姐的事……”
“你要和她结婚了?”
“你怎么这样性急呵,先别急着下结论……”小野停住,望着麦田凝视了一会儿,突然向前抛出手中的烟头,白色袖口和七宝烧袖扣轻擦在一起发出琤琤的声响,一段寸余的金色掠过半空落至桥下,落下的烟头在地面反弹了一下。
“你真浪费。”浅井说。
“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去办这件事?”
“当然愿意啊……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还什么都没跟你说哩……钱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但我真的想请你帮我办这件事。”
“那你就赶快说吧。我们在京都那时起就是知心朋友了,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愿意帮你的。”
浅井的口吻非常热情。小野放下一只胳膊,转身直直地盯着浅井。
“我猜想你肯定会帮我的,所以就等着你回来哩。”
“那我回来得正是时候……是不是要跟谁交涉?谈结婚条件?这年头如果娶个身无分文的媳妇日子很难过的。”
“不是那回事。”
“不管怎么样,先把条件讲清楚了,对你的将来有好处啊。你听我的,就这样吧,我帮你去谈条件。”
“假如我真要娶对方的话,你去帮我谈条件倒也罢了……”
“但终归要娶的吧?大家都这么想喔。”
“谁这么想?”
“还会有谁?我们大家啊。”
“这叫我怎么说呢?我怎么可能娶井上先生家小姐……我和他们根本没正式约定什么呀。”
“是么?不对哦,你们是不是……”浅井说。
小野心中暗忖,浅井果然是个卑劣男人。正因为他是这种男人,小野觉得他肯定能够毫不在乎地向对方提出退亲的事。
“你这样耍笑我,我不跟你说了啊。”小野用他惯常的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哈哈哈哈!你不要当真嘛,像你这样太规矩了会吃亏的,做人脸皮要厚点才行呵。”
“也许要过一阵子才做得到,我现在仍在学呐。”
“要不我带你出去练习练习?”
“到时就请你多关照啦……”
“你嘴上这样说,搞不好早就悄悄在拼命练习了。”
“哪儿有的事。”
“你最近打扮得这么时髦,就冲这一点我看完全有可能!特别是你那个烟盒来路实在太可疑了……对了,说起来这香烟好像也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哩。”
浅井举起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拿在鼻尖下嘶嘶嗅了两三记。小野越发觉得浅井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边走边说吧!”
为了不让浅井继续嘲谑,小野跨前一步走到桥中央。浅井的手肘也离开了栏杆。阳光自上空朗照着左右两边的麦田,温暖的绿意掠过麦穗在田埂升腾,整片原野笼罩着一股氤氲的暑气,两人被裹在里面快要头昏脑涨了。
“热不热?”浅井跟在小野后面。
“很热。”小野等着浅井跟上来,待两人并肩时,再度迈出脚步。小野边走边进入正题。
“刚才说的那件事……实话跟你讲,两三天前我去井上先生家时,先生突然提起结婚的事……”
“你难道不正等着……”见浅井还想往下发挥,小野赶紧提高声调加快速度,一口气说下去。
“当时先生情绪很激动,加上我以前受过先生多年照顾,不好意思伤他的感情,所以请他给我三两天时间好好考虑,然后告辞……”
“你这样做很慎重……”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等下我再仔仔细细听你评论好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因为曾经受过井上先生的恩惠,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觉得假使不遵照他说的去做于情于理都好像有愧……”
“那是。”
“话是这么讲,可结婚毕竟不同于其他的事情,是关系到一个人终身幸福的大事啊,哪怕是恩人命令,我也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答应啊。”
“嗯,是不行。”
小野目光锐利地看了对方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本正经。于是话题接着往下进行————
“假如我跟先生有过什么正式承诺,或者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情,那我肯定会负责任的。根本不用先生催促,我会主动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但事实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完全是清白无辜的!”
“嗯,清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高尚、更清白,这点我可以保证。”
小野又锐利地打量了浅井一眼。浅井一点儿也没有察觉。话题继续向前————
“可是先生却好像认定了我必须负这个责任,然后再从这一点演绎出种种事情来。”
“唔。”
“我总不能再把先生拉回原点,指出他的谬误,告诉他说您这种想法出发点就错了……”
“你这人就是太老实了。你应该学会世故一点,要不然真的会吃亏的。”
“我也知道我会吃亏,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呀。我实在做不到锣对锣鼓对鼓地当面去反驳别人,何况对方是于我有恩的井上先生啊。”
“是啊,对方是有恩于你的人。”
“再者,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现在正忙着写博士论文,这种时候跟我提亲事什么的就更加让我为难。”
“你还在写博士论文?太厉害了!”
“没什么厉害的。”
“当然厉害!要不是拿到银表嘉奖的聪明头脑,根本做不到啊!”
“先不说那个……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很感谢井上先生的一片好意,但这件事情我打算先回绝掉再说。可是以我的性格,每次一见到先生就忍不住心生同情,实在说不出这种狠心的话,所以我才想到拜托你替我办这件事。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帮我?”
“原来是这样,没问题!我去见井上先生,好好跟他说。”
浅井如同扒拉一碗汤泡饭般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如愿以偿的小野稍稍停顿片刻,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
“不过,我愿意终生照顾井上先生,在这一点上我决不会像平时一样含含糊糊不爽气……说句老实话,先生的经济状况已大不如前,所以我很同情他。这次他跟我提起亲事,我感觉也并非只是单纯结婚的问题,好像是拿这个当借口,好从我这儿得到些资助。既然这样,我肯定会帮助他,为了先生我愿意尽力。不过结了婚才帮,不结婚就不帮,我可绝对没有这种轻薄的念头……既然受了恩惠,再怎么说也是一份恩情,永远不会消失的,我只有尽力报恩。”
“你真让我钦佩啊。井上先生要是听到这番话也会很高兴的。”
“你要把我的心意原原本本地转告给先生,万一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事情就麻烦了!”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转达的,而且绝对不伤害他的感情……不过你别忘了借我十圆钱哦。”
“会借给你的。”小野笑着答。
锥子是用来凿洞的工具,绳子是用来捆扎东西的手段,浅井则是跟对方提出退亲的道具。若非锥子就无法在松木上凿洞,若非绳子就无法拴住蝾螺,而这世上唯有浅井才能以去澡堂洗澡般的心情轻松答应代办这件差使。小野真是多才多艺,他深知如何正确使用道具。
然而,单单提出退亲和提出退亲后完满地处理好一切后事,则是两种不同的才能。抖落树叶的人不一定会打扫院子。浅井是个毫无顾忌的家伙,哪怕进到皇宫里参观也敢抖落树叶,同时他又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家伙,即使进皇宫参观也不愿抬手拂拭任何纤尘。浅井是个不懂潜水却敢于潜入深海的七头八胆之徒————不,应该说是个潜下去的时候根本不考虑还得掌握上浮技术的愣头小子。他只知道应承,无论什么事情都敢应承下来,至于成不成则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他就是这样的人。假如不考虑善恶、是非、轻重以及结果,单纯看问题的话,浅井其实是个毫无恶意的好人。
小野当然知道这些。明明知道仍拜托浅井帮他做这件事情,是因为小野觉得只需浅井代他提出退亲的要求便可以了,之后的事情怎么都无所谓,如果对方挟怨责问,小野打算装聋作哑当个避乖龙,实在躲避不掉,他也做好了令对方不得不忍气吞声接受现实的安排:小野已同藤尾约好明天去大森游玩,只要去一趟大森事情肯定会大白于世,那样一来,他也不可能与藤尾断绝关系了,到时候只要按照答应过的给予井上家经济资助就行了。
打定如此算盘的小野,听浅井爽快地答应下来,感觉心头一块大石终于卸下。
“阳光这么照着,感觉麦子的香味都飘到鼻尖了。”小野的话题终于转到了郊外景致上。
“你闻到香味了?我完全闻不到嘛。”浅井翕动着肉滚滚的鼻子嗅了几下,随即问道:“你现在还去那个哈姆雷特家么?”
“甲野家么?去啊,我等一下正要过去呢。”小野若无其事地答。
“听说甲野前些天去了一趟京都,不知他回来了没有?大概也闻了一鼻子麦子味回来吧……那种人真没劲,好像是成天挂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是吧?”
“是啊。”
“那种人还是早点死的好。他家有很多财产是么?”
“好像很多。”
“他那个亲戚怎么样?我在学校有时候碰到他过哩。”
“你说宗近?”
“对对,我正打算着这两三天里去找他一趟。”
小野突然停住了。
“找他什么事?”
“托他帮我找条挣钱的路子呀,不拼命奔走不行啊。”
“可是宗近现在自己还因为考不上外交官而烦着哩,你去拜托他也没用。”
“没关系,我就是去说说看嘛。”
小野的视线垂落地面,默默地走了四五米。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今晚或明天早上就去。”
“噢。”
在麦田折了个弯,前面是一个杉树树荫夹道的长缓坡。两人一前一后往坡下走,彼此都没有工夫张口。下坡后,两人并肩走过稀疏的杉树篱笆时,小野开口道:
“如果你到宗近那儿,不要跟他提起有关井上先生的事。”
“不会说的。”
“我是认真的。”
“哈哈哈哈,你难为情啦。跟他说了又有什么关系?”
“有点小麻烦,所以你千万……”
“好,我不说。”
小野很不放心,他甚至有点想取消刚才拜托浅井的事。
小野在十字路口与浅井分手,惴惴不安地来到甲野府邸。
在他进入藤尾房间约十五分钟后,宗近出现在甲野的书房门口。
“喂!”
甲野仍旧坐在刚才坐的椅子上,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仍旧画着刚才的几何图案,圆周内的三角鳞纹已经完成。
听到有人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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