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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虞美人草最新章节!

人唤一声“喂”,甲野抬起头。说吃惊,说兴奋,说惊慌,说装模作样————都不是,甲野只是极其平常地抬起头来。换言之,是一种极富哲理的抬头方式。

    “是你呀?”甲野道。

    宗近大模大样走到屋子中央的木桌旁,浓眉突然拧成了八字。

    “哎呀,空气真差,这样对身体不好!把窗子打开一点吧!”宗近松开上下栓子,握住中央的圆把手,将正面法式窗子像扫地一般地直直推开,春风随宽阔院子里刚刚绽芽的草坪绿色一起涌进屋内。

    “这样多明亮啊,嗬,真舒服!院子的草坪差不多都发绿了。”

    宗近回到桌前,这才一屁股落座,坐在刚才谜女坐过的椅子上。

    “你在做什么?”

    “嗯?”甲野停下手中的铅笔,将涂满图案的纸片顺着桌面推到宗近面前说道,“怎么样?画得不错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居然画了这么多?”

    “我已经画了一个多钟头。”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恐怕会一直画到晚上吧?真无聊!”

    甲野不吱声。

    “这跟哲学有什么关系么?”

    “也可以说有关系。”

    “你大概会说这是万有世界的哲学象征吧?一个人的脑子里竟能装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莫非你打算写一篇《染坊画师与哲学家》的论文?”

    甲野仍没有吱声。

    “我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是闷恹恹的,每次见到你都这么没精打采。”

    “今天特别没精打采。”

    “是天气的关系吧?哈哈哈哈!”

    “不是天气的关系,是因为我还活着。”

    “是啊,这世上活得心悦神怡、生龙活虎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我们两个不也这样子活了将近三十年么,憋憋屈屈地……”

    “永远没精打采地活在浮世这口大锅里。”

    说到这里,甲野终于笑出来。

    “对了甲野,我今天来向你报告一件事,顺便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看来你今天这趟来不轻松呵。”

    “我过些日子要出国了。”

    “出国?”

    “嗯,去欧洲。”

    “出国去好是好,不过别像我老爸那样干干脆脆地走掉喔。”

    “那很难说,不过只要渡过印度洋应该就没事。”

    甲野哈哈大笑。

    “其实是我最近交上好运考上了外交官,所以赶快去理了这个头,打算趁着眼下这股好运赶快出国。尘事匆匆得闲少啊,我根本没工夫画这种圆呀三角之类的东西。”

    “那要恭喜你了。”甲野隔着木桌细细打量对方的脑袋,但未加任何评价,也没有提任何问题。宗近也没有主动地进一步详细说明。关于脑袋的话题便到此结束。

    “甲野,以上算是报告。”宗近说。

    “你见到我母亲了么?”甲野问。

    “还没有,我今天从这边的玄关直接进来,没有从那边的和式屋子那儿走。”

    没错,宗近脚上仍穿着鞋子。甲野倚住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乐天派,从脑袋、印花领带————领带照例歪向一边————到身上那套他父亲的旧西服。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甲野答,眼睛却仍然盯着。

    “我去向伯母问候一声吧?”

    甲野没说不,也没说其他,依旧盯着宗近看。宗近从椅子上半抬起腰。

    “最好不要去。”

    桌子对面清晰地传来这样一句。

    长发人缓缓从椅子起身,抬起右手拢一拢额头的前发,左手撑住椅背,转头望向亡父的肖像画。

    “你要和我母亲说话,还不如和这幅肖像说话。”

    穿着父亲的旧西服的人瞪圆了眼睛,望着有一头如漆黑发、伫立在屋内的主人,随后圆瞪着眼,朝壁上的故人肖像望去,最后交互望着漆黑头发的主人和故人的画像,反复比较。正在反复比较时,伫立的人转动瘦削的肩膀,在宗近脑袋上方说道:

    “父亲已经死了,可是他比活着的母亲更实在,更实在。”

    倚在椅子上的人随着这句话脸庞再度转向画像。他望了画像好一会儿。一双活着的眼眸从壁上俯视着他。

    隔了一会儿,背靠椅子的人才开口道:“伯父也太可怜了。”

    伫立的人答:“那双眼睛还活着,还活着。”说罢,在屋内走来走去。

    “我们到院子里去。这房间太阴森,不好!”

    宗近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甲野旁边拉起甲野的手,迅速穿过敞开的法式落地窗子,走下两级台阶来到草坪上。脚底踏到柔软地面时,宗近问:“到底怎么回事?”

    往南约二十米,草坪尽头是高大的栎树绿篱。绿篱宽度不足树高一半,但繁密的绿篱遮住了视线,绿篱后面隔着五坪大的池子,突出在池子对面的新和式房间内,摆放着藤尾的书桌。

    二人缓步走到草坪尽头。返回时多绕了四五米从树荫下往书房走。彼此默默不语,两人的步伐却极偶然地一致。树丛中央断开一个口子,铺着两三枚踏脚石,将人引往池子。二人走到拐角时,新和式房间那边突然传来雏雉啼鸣般的尖厉笑声。二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视线霎时望向同一个方向。

    四尺余的细长空地延伸至池边,池子对面从斜旁伸展而来的浅葱樱长枝刚好遮着廊檐,小野和藤尾站在廊檐边上正望向这边开怀笑着。

    左右两侧是高低错落的春天杂树,上方是樱树丫枝,下方是根茎在温暖水中抽芽然后攀出水面的荷叶————围成中央一幅活的静物画。画框集大自然景物之精华,形状既端正得不损佳趣,又错落有致不至搅乱视线,踏脚石、水池、廊檐的间隔皆恰到好处;两个画中人的位置也不高不低;最妙的是,这一切宛似天外神来之笔于瞬息间一吐而成,才造就这幻影般的画面。二人的视线一齐聚集在池子对面两个人身上,与此同时,池子对面两人的视线也落在池子这边二人身上。互相对视的四人彼此像被钉子钉住一般呆立不动了。这是几欲令人窒息的霎那,谁先从失惊震愕中回过神来,谁才称得上是胜者。

    女子倏地抽回一只白布袜。她从染着赭石色古色古香纹样、颜色鲜艳得令春色也凋摧的腰带中,哧溜一声用力地抽出一样蜿蜒的东西,将细蛇的膨大头部握在手心。一道细长金光在半空划了一圈,从蛇尾射出一道暗红的光,接下来的瞬间,一条如静止闪电般的灿烂金链子已经挂在小野的胸前。

    “呵呵呵,你戴这个最合适了!”

    藤尾的尖笑声击打着静缓的水面,再尖厉地折返到池子对面二人的耳朵里。

    “藤……”宗近刚打算跨出脚步,甲野却朝宗近侧腹撞了一记将他往前推去,活人画面自宗近的视野中消失。随即甲野的脸从后面凑过来,像要遮住活人画似地,在好友耳畔低声说道:“别出声……”继而将莫名其妙的好友拖到了树荫下。

    甲野的手搭在好友肩上,将好友拥上石阶回到书房,随后默不作声阖上门扉似的法式落地窗子左右窗门,再习惯性地锁紧上下栓子,之后走向门口,咔嗒转动本来就插在门把上的钥匙,门重重地落了锁。

    “你做什么呀?”

    “锁上门,不让别人进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很糟糕啊。”

    “我没事。你坐吧。”甲野将刚才坐过的椅子拉到桌旁,宗近像个小孩似的乖乖服从甲野的命令。等对方坐下,甲野才悄然坐到平日坐惯了的安乐椅上,面孔朝着书桌。

    “宗近,”甲野对着墙壁唤了一声,随后转动脖颈,正面对着宗近说道:“藤尾不行啊。”

    平静的语气中充满了温暖。春脉为了让所有枝柯都染上绿意,悄然不为人知地穿行在萧寂中,一如甲野的同情之心。

    “原来如此。”宗近抱着手肘简短地应着,随即无精打采加上一句,“糸子也这么说。”

    “你妹妹比你有眼光。藤尾真的不行,她是个轻脱的女人。”

    有人在门外转动门把。门打不开,门外人于是用力地嗵嗵拍门。宗近回头望向门口,甲野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不要理她!”甲野冷冷地说。

    门外人将嘴贴在门上呵呵呵尖笑了一阵,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奔向和式房间的。屋里二人对视着。

    “是藤尾。”甲野说。

    “是吗?”宗近说。

    之后一片静寂。桌上的座钟滴答滴答作响。

    “那块金表就不要惦念了。”

    “嗯,不惦念了。”

    甲野面对着墙壁,宗近抱着手肘。座钟在滴答滴答作响。和式房间那边传来一阵哄笑声。

    “宗近,”甲野又转过头来面对宗近,“藤尾不喜欢你,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嗯,我什么都不说。”

    “藤尾是无法理解你这种人的。她是个浅薄的疯丫头,把她让给小野好了。”

    “反正我已经理了头。”宗近从胸前抽出骨节粗大的手,咚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

    甲野眼尾聚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重重点了点头,接着说:“有了这个头,藤尾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吧?”

    宗近轻轻应了声:“嗯哼。”

    “这样我总算可以放心了。”甲野轻松地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头。宗近抽着纸烟,他吐出一口烟,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道:

    “从头开始。”

    “你从头开始,我也要从头开始。”甲野也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也要从头开始?怎么开始?”宗近挥开眼前的烟雾,重新打起精神,凑过脸来问道。

    “我要像原先身无分文那样重新起步,所以也是从头开始。”

    宗近手指夹着敷岛牌纸烟愣怔在那里,以至忘记将香烟送到嘴边。“像原先身无分文那样重新起步是什么意思?”宗近反问道,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脑筋出了毛病。

    甲野用跟平常毫无两样的口气平静地回答:“我把这栋房子和所有家产统统让给藤尾了。”

    “让给藤尾了?!什么时候?”

    “就刚才,在我画这些线条的时候。”

    “那……”

    “就在这个圆圈内画三角形鳞纹的时候……这是我画得最好的。”

    “你就这样轻易让给她……”

    “我统统不需要,有了它们反倒是一种负累。”

    “伯母同意了?”

    “她不同意。”

    “既然她不同意……那伯母不是很为难么?”

    “不让给藤尾,她才会为难。”

    “可伯母不是经常担心你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么?”

    “我母亲是个伪善者,你们都被她欺骗了。她不是母亲,她是个谜,是这种浇薄之世 特有的文明怪物。”

    “你这样说是不是太……”

    “你大概认为她不是我生身母亲,所以我对她怀有偏见对吧?你如果那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可是……”

    “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

    “我比我母亲崇高,比我母亲聪明。我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况且我比我母亲更善良。”

    宗近默然不语。

    甲野继续道:“我母亲叫我不要离开这个家,意思是要我主动离开这个家;她叫我继承家产,意思是要我放弃家产;她说希望我照顾她,意思是不愿意让我照顾……所以表面看,好像我违背了她的意愿,其实所有事情我都是按照她的意愿做的……你看着吧,我离开这个家之后,我母亲一定会到处张扬说这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要离开的,世人也会相信她说的话……我不惜做出这样的牺牲,完全是为我母亲和妹妹着想啊。”

    宗近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书桌角上,将一只手肘支在桌上向下觑视着,几乎要将甲野的脸庞遮掉。他盯着甲野的眼睛问了句:“你是不是疯了?”

    “我知道别人会以为我疯了……反正之前大家都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

    宗近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滚出两行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书桌上的《罗塞蒂诗集》上。

    “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可以让她们出去啊……”

    “赶她们出去,只会让她们人格更加堕落。”

    “即使不赶她们出去,也轮不到你自己离开呀。”

    “如果我不离开,也只会让我的人格更加堕落。”

    “可为什么要让出全部家产?”

    “我不需要。”

    “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呀!”

    “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让给别人,完全没必要跟你商量。”

    宗近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为了自己不需要的家产,让同是一家人的母亲和妹妹堕落,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啊。”

    “这么说你真打算离开这个家?”

    “是的。我继续待下去,只会让双方都堕落。”

    “你离开后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宗近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罗塞蒂诗集》,将书脊在倾斜的榉木桌角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考虑什么,隔了一会儿道:

    “你愿不愿意来我家?”

    “去你家也没用。”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去了也没用啊。”

    宗近凝神盯着甲野:“甲野,我拜托你,来我家吧。不光是为了我和老爸,更是为了糸子,你来我家吧!”

    “为了糸子?”

    “糸子是你的知己。哪怕伯母和藤尾小姐都无法理解你,我也错看了你,全日本的人都想迫害你,糸子也绝对是你最可靠的人!糸子虽然没什么学问也没有才气,但她理解你的价值。你心里想什么她都非常清楚。糸子虽然是我妹妹,可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是值得人尊敬的姑娘。就算你身无分文,也不用担心她会堕落……甲野我求求你,娶了她吧!你离开这个家也好,遁入深山也好,你想去哪里流浪都无所谓,总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拜托你带着糸子一起走……我现在身负重任来帮糸子谈这件事情。假如你不答应,我没脸回去见我妹妹,我不得不杀死我唯一的亲妹妹了。糸子是个值得尊敬的姑娘,她是个真诚的姑娘,真的,为了你不管什么事情她都愿意做的,杀死她太可惜了!”

    宗近使劲摇着倚在椅背上的甲野瘦削的肩膀。

    1 .浇薄之世:指道德败坏、社会风气浮薄的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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