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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是……”甲野含糊地答着,缩回上半身叉手抱住双肘,同时在桌下翘起左脚的外踝叠在右脚背上。从母亲这边只能看到他正面袖口缩掉一截的淡黄衬衣袖子。

    “如果你不养好身子,我会很担心……”

    不等母亲说完,甲野将下巴顶住喉咙,眼睛朝桌底扫去。两只黑布袜叠在一起。看不到母亲的脚。

    母亲继续说道:“身体不好,心情也会变闷的,你自己也会觉得很不好受……”

    甲野若无其事地抬起眼。

    母亲突然掉转话题:“不过你去京都之后,看起来像要好一些了。”

    “是么?”

    “呵呵呵呵,什么‘是么’,说得好像跟自己无关似的……你气色看上去健康多了,大概是晒了太阳的关系吧?”

    “也许吧。”甲野抬头望向窗子。左右窗帘打着深深的褶子朝两边垂落,从中间看得见石楠树的嫩叶映在玻璃上,红得像要燃起来似的。

    “你可以到我的和式屋子里来坐坐、聊聊天,那边很亮堂,比起书房感觉舒服多了。偶尔像一先生那样陪我们这些无聊女人聊聊家常,换换心情也不错嘛。”

    “谢谢。”

    “当然,你可能会觉得跟我们聊天实在没劲……不过就算没劲说说话也好的呵……”

    甲野的视线从石楠树移开,他感觉眼睛眩晃得厉害。

    “石楠树长出嫩叶了,真漂亮呵。”

    “是很漂亮,倒是比一些白惨惨的花要好看。你这边只能看到一棵,转去那边的话可以看到整排的修剪成圆形的,才漂亮呢。”

    “从您的房间看得最清楚了。”

    “是啊,你也从那边看过?”

    甲野没有回答看过或没看过。

    母亲接着说道:“还有啊,最近大概因为太阳晒得池水暖和的关系,池子里的鲤鱼常常蹦出水面哩……你这儿听得到么?”

    “鲤鱼跳起的声音?”

    “是啊。”

    “听不到。”

    “听不到?也是呵,像你这样门窗全关得死死的。我房间也听不到,前几天藤尾还拿我取笑了一通,说我耳朵不中用了……不过我也到了耳朵不中用的年纪了,没办法。”

    “藤尾在么?”

    “在啊。小野先生应该已经来给她辅导……你有事找她?”

    “哦不,也没什么事。”

    “那孩子也是,她脾气太好强,想必得罪你了吧?你就忍让她一点,当她是亲妹妹,好好照顾她。”

    甲野依旧抱着手肘,深邃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母亲,母亲的视线却不知为何始终落在桌上。

    “我打算照顾她的。”甲野缓缓道。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不只是打算照顾她,我是真心想照顾她。”

    “你这样想,她要听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可是……”甲野欲言又止。母亲期待着下文。钦吾松开交叉在胸前的胳膊,挺起背脊,将倚靠在椅背的身体向前倾,胸紧抵桌角,尽量挨近母亲。

    “可是……妈,藤尾她不打算让我照顾她。”

    “怎么可能?”这回轮到母亲将身子向后仰去,倚住椅背。

    甲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用跟母亲同样低的声音继续说:

    “如果要照顾,受照顾的人必须信仰对方————说信仰好像在说神……”

    甲野说到这里停住了。母亲似乎明白还不到自己说话,于是镇静地保持沉默。

    “总之受照顾的人必须信赖对方,觉得受对方照顾是件愉快的事情,否则怎么照顾?”

    “假如你真这样失望而放任不管她,我也没话可说……”母亲不动声色说到这里,突然口气一转急促地道:“藤尾真的很可怜。你不要这样说,无论如何再想想什么办法吧!”

    甲野抬起胳膊,手掌贴在额头上。

    “可是她根本看不起我。要是照顾她,她只会跟我吵个没完。”

    “藤尾怎么可能看不起你呢……”温静娴雅的母亲用比平常高许多的声音竭力否定。“如果她这样,那首先我会感到于心不安的。”母亲接下来说这句话时,声音已经恢复原样。

    甲野没有接茬,手肘支在桌面上。

    “藤尾对你做什么没规矩的事了?”

    甲野依旧将手掌贴在额头上,从手掌下看着母亲。

    “如果她对你没规没矩,我会好好教训她的。你不要有什么顾忌,统统告诉我好了。兄妹之间如果关系不融洽,会很伤感情的呀。”

    贴在额头的五根手指既细又长,指甲形状甚至秀气得像女子一般。

    “藤尾应该有二十四了吧?”

    “转年就二十四了。”

    “得抓紧时间赶快定下来了吧?”

    “你是说嫁人么?”母亲单刀直入地叮问道。甲野没有明说到底是嫁人还是招赘,于是母亲接着道:

    “关于藤尾的事,其实我正想和你商量呢,不过先得商量下另一件事……”

    “什么事?”

    甲野的右眉依旧掩在手掌下。他目光很深邃,但眼神中一点也没有锋锐之势。

    “怎么样?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考虑你自己的事呀。虽然藤尾那边也得尽快拿定主意,可是如果你不先定下来,我很为难啊。”

    甲野在手掌影下的半边脸颊露着笑容。笑容很凄寂。

    “你也许会说身体不好啦什么的,但像你这样身体情况娶媳妇的人多得很。”

    “嗯,应该有吧。”

    “所以你也再考虑考虑吧,有的人娶了媳妇后身体反而很健康呢。”

    甲野此时终于松开贴在额头的手。桌上有一张印有横线的格纸,旁边还有支铅笔。他漫无目的地夹起格纸翻过来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三四行英文,读了几个词才想起这是昨天从翻读的书中抄录下来的,抄下后便随手搁在桌上了。甲野将纸片反过来字面朝下放在桌上。

    母亲额头中央蹙着八字,静静地等待甲野应答。甲野拿起铅笔在纸上涂了个“乌”字。

    “你到底怎么想啊?”

    “乌”字变成了“鸟”字。

    “假如你同意娶媳妇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鸟”字变成了“鴃”字,后面再添一个“舌”字。 写完后,甲野抬起头来,说道:“还是先考虑藤尾的事吧!”

    “既然怎么说你都不打算娶媳妇,那就只能这么办了。”

    母亲说完沮丧地低下头。与此同时儿子又在纸上画起三角形来,画了三个三角形,重叠成鱼鳞似的图案。

    “妈,我会把这房子让给藤尾。”

    “那你……”母亲意欲阻止。

    “家产也全部让给藤尾,我什么都不要。”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们很为难的。”

    “有什么为难的?”甲野平静地问。母子俩双目对视了一眼。

    “什么叫有什么为难的……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啊?”

    “喔?那我应该怎么办?”甲野将暗黄色的铅笔啪地搁在桌上。

    “你应该怎么办?像我这种没学问的人,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好。不过我虽然没学问,但也清楚如果这样做会对不起你父亲。”

    “您不想要么?”

    “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到今天为止,我向你提出过这种过分的要求么?”

    “没有。”

    “我想也没有过。每次你这样说,我不是都谢谢你的好意么?”

    “是,您确实每次都向我表示感谢。”

    母亲拿起滚在桌上的铅笔,端详着铅笔尖,端详着笔头的圆橡皮,心里暗忖道,他可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呵。稍稍隔了片刻,母亲用力将橡皮头在桌上划着,同时问道:

    “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不想继承这个家?”

    “我已经继承了这个家呀,在法律上我是继承人嘛。”

    “甲野家,你是继承的。但是你不愿意照顾我,是不是?”

    甲野开口回答之前,将眼眸转到狭长眼睛的中央凝视着母亲,停顿一会儿才恳切地说道:“所以我才想把房子和家产都让给藤尾啊。”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拿你没办法。”

    母亲叹了一口气,朝桌上掷出这么一句。甲野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没办法,你自己的事情就随你便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藤尾那边……”

    “嗯?”

    “我觉得那个小野先生不错,你觉得怎样?”

    “小野么?”甲野只说了半句便默不作声。

    “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甲野慢吞吞地道。

    “如果你觉得可以,我打算这么决定……”

    “可以。”

    “你觉得可以?”

    “是的。”

    “这样我总算安心了。”

    甲野定睛望着前方,似乎在凝视某样东西,好像眼前母亲并不存在一样。

    “这样我总算……你打算怎么办?”

    “妈,藤尾知道这件事么?”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甲野仍然望着远处。隔了一会儿,他眨了下眼睛,视线收回到眼前。

    “宗近不行么?”甲野问。

    “一先生?本来一先生是最好不过了……你父亲和宗近家那样一层交情……”

    “两家不是也有过约定么?”

    “没有约定过啊。”

    “可我明明记得爸爸说过要把那块表送给宗近的。”

    “表?”母亲歪着头。

    “就是爸爸的金表,上面镶着石榴石的那块表。”

    “啊,对对,好像是说过这话。”母亲恍然想起似地说。

    “宗近好像还满怀期待哩。”

    “是么?”母亲若无其事地道。

    “既然说好的,怎么能不给人家呢?否则于情于理都亏欠人家啊。”

    “表现在在藤尾那里,我会好好劝说她。”

    “表当然是一回事,不过我主要是在说藤尾。”

    “可我们根本没有说定让藤尾嫁给对方啊!”

    “是么……那就算了。”

    “我这样说,可能你听着会觉得不舒服,那也没办法……但我真的不记得有过这样的约定!”

    “哦,那就是没有过喽?”

    “当然没有。其实不管有没有过约定,我是觉得藤尾嫁给一先生也没什么,可他还没有考上外交官,还要接着学习,怎么能娶媳妇呢?”

    “那倒无所谓。”

    “再说一先生是长子,不管怎样他都得继承宗近家的家业。”

    “您打算让藤尾招赘?”

    “我并不想这样,可是我说的话你又听不进……”

    “就算藤尾嫁出去,我也会将家产让给藤尾的。”

    “家产……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家产的事。我心里绝对没搀夹着一点点杂念,唉,我真想把它剖开来让你看一看。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我明白。”甲野应道,口气极认真,连母亲都不认为是在嘲弄。

    “我只是年纪大了,心里感觉有点没着没落……就藤尾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如果让她嫁出去,就怕老了没人照顾。”

    “原来如此。”

    “否则的话嫁给一先生我觉得也不错,他和你关系这么密切……”

    “妈,您了解小野这个人么?”

    “我想我还是很了解的。他这个人有礼貌,待人亲切,学问也出众,不是很好么……你为什么这么问?”

    “既然那样,就没问题了。”

    “你不要这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我就是特意来跟你商量的嘛。”

    甲野望着格纸上乱涂的画,隔了一会儿抬起眼睛平静地说道:“宗近会比小野更孝敬您。”

    “这个……”母亲脱口而出,随即以平静的语气说道,“也许是这样……你应该不会看错的。不过这事和其他事情不一样,这件事不能任由母亲或哥哥来决定。”

    “藤尾说了她非小野不嫁么?”

    “嗯,是的……当然她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这个我知道,知道是知道……藤尾在么?”

    “要叫她过来么?”

    母亲起身。她走到绘着蔓藤纹样的浅红色壁纸旁,伸手按下白色按铃,还未回到座位,屋外便有反应,有人轻轻推开房门约五寸。母亲回头朝门缝吩咐道:

    “叫藤尾过来一下,有事跟她说。”轻轻推开的房门又轻轻阖上。

    母子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两人都默不作声。钦吾重又拿起铅笔,沿着三角鳞纹外围画了个大圆圈,然后在圆圈和鳞纹间涂满黑线。他仔细地并排画着一根根黑线条。母亲闲坐无事,也起劲地看着儿子涂画。

    这两人内心想什么自然无由知晓,但仅从表面看,似乎非常平静。假如一举手一投足便可以如实地将人的内心活动转为有形符号,世上大概很难找出如此安闲静笃的母子。在鳞纹外工整地涂满数十根线条打发无聊的儿子,一如平常双手交叠在膝上安详地看着儿子用一根根线条涂满圆圈的母亲,绝对是一对雍睦和合、和怡安乐的母子。窗帘遮住了春光,窗帘内隔着木桌正面相对的二人,仿佛忘却了世间,忘却了他人,忘却了所有纷争。亡人的肖像画一如既往从墙上照临着这对安闲的母子。

    工整的线条越来越密,涂黑的部分越来越增大,画到只剩右边一块弓形空白时的时候,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两人等待的藤尾出现在门口,白色的身姿融进春天,昏暗背景中浮出肩膀以上部分的轮廓。甲野铅笔下的线条画到途中突然顿住,藤尾的脸也同时自背景颖脱现出。

    “烤墨纸 怎么样了?”藤尾边问边走到母亲身边,在侧旁坐下,刚坐下又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追问道:“有答案了?”

    母亲只是看着藤尾,眼神中似有暗示。而这瞬间甲野又在纸上添了四根黑线。

    “你哥哥说有事跟你谈。”

    “是么?”藤尾说着扭头看着甲野。黑线条仍在不停增加。

    “哥哥,什么事啊?”

    “嗯……”甲野终于抬起头————抬起头来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藤尾于是又转脸看着母亲,漂亮的脸颊上同时浮出淡淡的笑容。

    哥哥这时总算开口说道:“藤尾,这栋房子,还有我从父亲那儿继承的所有家产,全部让给你。”

    “什么时候?”

    “就今天起……但是,你必须照顾妈妈。”

    “谢谢。”藤尾说着又看了一眼母亲,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你不想嫁给宗近么?”

    “不想。”

    “不想?不管说什么你都不愿意?”

    “不愿意!”

    “是吗……小野真的就那么好?”

    藤尾的脸色遽然变得峻厉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从椅子上挺直背脊。

    “不做什么。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益处,我只是为你好才问。”

    “为我好?”藤尾高高扬起语尾,接着又轻蔑地降低声调说道:“是么?”

    这时母亲插进来说道:“你哥哥觉得,比起小野先生来,一先生更加合适。”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

    “你哥哥的意思是说,一先生会比小野先生更加孝敬我。”

    “哥哥,”藤尾向钦吾尖声问道,“你了解小野先生的品性么?”

    “了解。”甲野平静地答。

    “你怎么可能了解?”藤尾站起身,“小野先生是诗人,他是高尚的诗人。”

    “是么?”

    “他有品位,懂得爱情,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他的品性不是哲学家能理解的。你也许了解一先生,但你不明白小野先生的价值,绝对不会明白的!欣赏一先生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小野先生的价值……”

    “那你就选择小野吧。”

    “我当然会这么做!”

    丢下这句话,紫色蝴蝶结朝门口飘然而往,细长的手指转动门把,眨眼间藤尾的身影便消失在昏暗背景后。

    1 .托马斯 ·齐本德尔(Thomas Chippendale,1717-1779年):著名的英国家具大师。

    2 .一阳来复:中国古人认为天地间有阴阳二气,每年至夏至日,阳气尽而阴气始生,至冬至日,则阴气尽而阳气开始复生,谓之“一阳来復”(见《易·复》孔颖达疏)。宋王安石《回贺冬启》之二“四序密移,一阳来复。”此处比喻时来运转。

    3 .贾科莫· 莱奥帕尔迪(Giacomo Leopardi,1798-1837年):意大利浪漫主义诗人。

    4 . 日本明治时代的东京于每天正午鸣炮报时,1929年起改用汽笛。

    5 . 鴃舌:鴃,伯劳鸟。伯劳弄舌啼聒,形容语言难懂,此处隐喻母子间无法沟通。

    6 .烤墨纸:日本大众游戏的一种,将蜜柑汁、蔬菜汁、砂糖水等在纸或明信片上书写文字或绘出图案,干后在火上烤,字或画即显现出来,江户时代流行于正月玩这种游戏。此处比喻揭开某个原本掩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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