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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理、性理、义理与事功事势之理及物理

    吾论中国哲学中之道之流行,止于王船山。然船山至今已三百年,则人或有此道之流行,至船山而断之印象。然此非吾意。吾此书之论,详于宋明以前,而略于其后,乃意在矫当今论者,详于此三百年之学之偏,以求学术思想之能多返本,而更大开新,乃不得不然。吾固谓中国哲学中之道之流行,绵延不断,而慧命相续。然此三百年中之中国哲学之道之流行,何所进于宋明儒学中之道之流行,则甚难言,亦非我所能尽论。兹唯就我所见大方向略述,以祛读吾书者或不免之印象。

    此三百年之中国哲学思想,整个言之,自远不如前此者之开人神智,而恒使人有平庸之感。然吾亦不能谓此三百年人皆如睡如梦,不学无术。大率此三百年之学,乃在求补宋明儒学之偏向。如以一语,言此偏向,则在宋明儒之偏详于天理、性理、义理之当然之理,以成其尽人性成人格之内圣之学;而忽于事理、势理、物理,以成“人文化成于天下”之外王之事功之学。王船山之学,原较能兼重此二面,惜未能传世。至此外学者,则又多偏向于明事理、势理、物理,以成外王之事功之学,而略于宋明儒所详之天理、性理、义理与内圣之学。此则三百年之学之求补偏,而入于另一偏,仍未得合于内圣外王之学之全也。然吾人依此对全之向往,以观其偏,而纳此三百年学术于宋明儒学,自周濂溪以降本太极而立人极、皇极之思想大流以观,则亦仍当谓其有意无意向在此一全,并见中国哲学慧命未尝不流行于其中也。

    此上所言只是一总括之略述。若稍详述,则三百年之学者之求补宋明儒学之偏,至如颜习斋、李塨、戴东原之反对宋明儒学,及后此之经学家之重汉唐之学,更及于先秦诸子之学,与今之重西方之学,其学风亦逐渐次第形成。盖在明末清初,程朱陆王之学之流,固未尝断。黄梨洲疑二溪等所传之阳明之学,而倡史学、论政道,亦仍尊阳明。顾亭林斥王学,仍尊朱子。王船山斥王学,而返于张横渠。是皆于宋明儒之学,各有其所宗也。自梨洲、亭林、船山以降之学者,其疑宋明儒之学,足以修己立德,不足以治人成事功者,其源亦甚远。如王阳明之弟子黄绾,湛甘泉之弟子唐仁卿,即尝谓言良知心性之学者,不能达用,而其人亦未必为君子。由此上溯,则南宋之永康永嘉之学,即不以朱子所定颜、曾、思、孟之内圣之学之道统为然。并以朱子之只言三代圣王之政,而全斥汉唐之事功为非是,遂重经世致用之学。再上溯至北宋,则宋元学案后所附述王荊公之新学,正为重事功者。其所附述之苏氏学,则为重事势之理者。再由此上溯至汉唐之儒者,如贾谊、董仲舒、王通及韩愈,亦皆志在以其学为当世之用者。由此更直溯至先秦儒者,则孔子尝大称管仲之事功。孔子弟子,今本论语谓有四科之分。其中除德行科之颜渊与其后之曾子之外,亦有言语、政事、文学之科。其中文学之科之子游子夏之学,能言礼乐而传经,为汉人经学之传之所自出。言语科之子贡,则能货殖交际,而恒以博施济众为念。孔子家语谓孔子尝言,自吾门有赐,而门人日亲。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谓子贡一出,而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此固未必得其实,然子贡固有事功之才者也。而孔子之再传弟子,如吴起、段干木,荀子之弟子李斯、韩非,固急于用世,而失儒学之传。然亦由孔门之学,原有重其学为当世之用而来者也。至于由孔子之学,更上溯至中国之学术文化之本源,则所谓二帝三王之业,明皆在平水土、建邦国、树礼乐、成风教之种种事功。故叶适之以皇极之三德、八政、九畴,为中国原始之道统所在;颜习斋之以周礼之格六德、六行、六艺之三物,言格物之本义,亦不能谓其全无当于中国学术文化之原始也。则三百年来之学者,疑于宋明儒之详于天理、性理、义理,而忽事理、势理、物理,重内圣之学,而忽事功之学,其源亦甚远;而可直溯至其对孔门之学,与中国学术文化之本源之契会,而亦初未尝离此本源中之道者也。

    然谓此三百年之学者,疑于宋明儒之忽事功之学,亦未离于此本源中之道是一事,至其所疑是否皆当,又是一事。吾人固可谓中国学术文化之本源中之道,初只表现于平水土、建邦国、树礼乐、成风教之立皇极、格三物之事。然此道之流行,则固不止于此,亦不当止于此。孔子之言仁道、颜曾思孟之言内圣之学,以及于性与天道,正是为此立皇极、格三物之事,奠立内圣之根据,为其事功之可能的基础。无此根据与基础,则事功亦终不能长保。此则由汉唐之国力之盛,而终致衰亡,足以证之。由此而有宋明儒之起,以更发明此颜曾思孟之内圣之学、性与天道之义为己任,其志固正在建天下长治久安之基,立千年之人极也。如为后之宋明儒学之宗师之周濂溪,同时以“学颜子之所学”,与“志伊尹之所志”并言,固不可谓其轻事功也。至叶适所重之皇极,则在宋盖始于邵康节之皇极经世之书。以生活形态而论,邵康节乃最无经世之业,而一生若无所事事者。然其书,仍名曰皇极经世,则正见宋明儒者,虽极无所事事,亦不忘经世也。至于此外之张横渠,则原有志于兵,其正蒙亦兼言治道。其理窟一书,更专论治道。横渠亦兼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自任。蓝田吕氏,亦措横渠之学于治乡里之事。横渠又特以关心当世之事称程明道。伊川朱子之一生,自是讲学之功多,然亦有其治事之绩。陆象山兄弟能治其宗族,以为世范。王阳明能治兵平乱。皆非不能治事者也。唯王学之徒,如王龙溪一生,几唯以讲学为事;罗近溪为宰令,人或议其脱略事为;李卓吾乃以著书放言高论为事,而开晚明“无事袖手谈心性”之风。王学乃为亭林船山所深恶痛绝。然谓宋明儒者由周张至程朱陆王言心性之学,全不志在事功,不能治事,有内圣之学,全无外王之学,则非也。

    然由船山、亭林以降之三百年之学,疑宋明儒之学之有所偏向者,又仍可更有说。此即宋明儒者虽亦志在事功,并能治事,然未必于其所讲之学中,言事功与治事之道;而后之学者,亦不重其事功与治事之道。如以王阳明而论,固能治事。然其传习录所记之言,则只及致良知之学,无一语及于如何立事功与治事之道。今存王阳明全集,除传习录三卷及若干论学之书信及文外,大部为与其所治之事有关之文。然试问于此诸文,今治王学者,有几人加以注意?吾亦于此不加以注意之一人也。盖皆意谓阳明学之精华,不在此也。今吾人之论张程朱陆之学,亦同不重关于其如何应世治事之文也。此固由凡此有关诸贤应世治事之文,时易境迁,则后人更无兴趣。然亦由吾人之意谓:论此诸贤之学,不须更言其如何治事之道,此治事之道,原非其讲学之精华所在也。由宋明儒者所讲之学之精华,不在治事之道,而后人或谓能知天理、性理、义理,以正心诚意,致得良知,则自能治事立功,更不须别论事势事功之理,及与事相关之物理。此则成一学术之偏向。此中之事势事功之理与物理,是否不当别有种种学术,以分别知之,亦原是一哲学思想中当有之问题。宋明儒者之于此所论,亦正有未尽处。此即三百年来之疑及宋明儒学非儒学之全,或非儒学之真,其自觉或不自觉之根本理由所在也。

    此三百年来学者之疑宋明儒学非儒学之全或非儒学之真,其所自觉或不自觉之根本理由,上谓在其疑宋明儒学未将事势、事功之理、物理,纳之于学术之中。此则初不始于船山、亭林以降之学者,而实始于宋之言事势、事功之理之学者。如北宋之王安石、苏氏父子,及永康、永嘉之诸儒。此中之根本问题,则在事势事功之理以及物理等,是否有独立之于宋明儒者所重言之天理、义理、性理以外的意义。如其无独立的意义,则人能知天理、义理、性理,以有其正心诚意致其良知之学,便能成得事功。则事功之学不须另讲,而人之学问亦未为不足。然如其有独立的意义,则人徒讲此正心诚意致得良知之学,即未必能致得事功,而事功之学,便必须成一相对独立之学,而后更可合此正心诚意致良知之学,以为儒学之全。然吾人固有理由以谓此事势事功之理以及物理等,对宋明儒者所重言之天理、义理、性理,有一相对独立之意义。由北宋之王安石、苏氏父子至南宋之永康永嘉之学,以及明末之船山、亭林、梨洲,清代之颜习斋、戴东原等,则正皆有见于此事势、事功之理与物理等,有此相对之独立意义,而知于宋明儒所尚之学外,当另有一学术思想之方向,以补其所不足者也。唯其矫偏或又过正,而或不免并宋明儒者之长,而并弃之耳。

    二 中国学术中重事势之思想之传与北宋学者之言事势之理

    此重事势之理与物理之中国学术思想之传,原在昔之道家、墨家、纵横家、法家、阴阳家之流。儒家之孔子于人所遭遇之事物,其势有必至、理有固然者,固知之,而统之于命之一概念之下。故学者所当为者,乃是于命之所在,见义之所存,以行其义,而畏天命、知命、俟命。孟子虽言“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亦是乘势待时,以行其义所当然,以尽性而立命。先重在明义理之所当然,既行义亦知命,固儒家之传统也。然在墨子,则重行义而非命,以改造时势自任,而墨家之流至于墨辩,亦能明物理。至于道家之安命任命,则由知事物之理,积而成势者,有其自然、必然之运,不必皆合于义理之当然,亦不可挽而不可变,故或返而求自洁其身,自求其真,以寄情游心于高远。在道家之流中,如田骈、慎到、彭蒙之伦,皆欲因势顺应以为功;而老子之言政,重无为以成其无不为,亦因任人心民情之势,以为帝王之道。纵横家与法家之流,则皆善窥人情之好恶利害之机势,与今昔时势之异,以求自用于世,以成其个人之富贵或功业,而更可全不顾其是否合乎义理之当然者也。然儒家之孟子,则视其时之公孙衍、张仪之纵横之流,不问义与不义,而徒以迎合时君世主之心,以趋时附势者,为妾妇之道。荀子于士之只知势利之所在者,视为小人或俗儒之以其学求衣食者。后儒于法家之李斯、韩非,则责其刻薄寡恩,不合为政之公义。然此儒者所责之人,亦皆是于人情之好恶利害之机势之所必至,而理有所固然者,审之甚熟,然后能成其富贵功名于当世。以此类之人,观儒者之必“进以礼、退以义”,不枉尺而直寻、不违道以阿世,则皆迂儒不知时变,亦不知事势之理者也。此儒者之守道抱义者,恒困于时势;而因时乘势,以成其富贵功名之业者,其行又恒违于道义,则为汉世史家之司马迁之所叹。伯夷叔齐之饿死,仲尼之菜色于陈蔡,其不同于驺衍、张仪、苏秦之得意于当时,即守道抱义者与因时乘势者之别也。故史记于仲尼之学,能传于后世,只列之世家,而不以之与因时势取天下之帝王同列。汉世儒者,乃谓孔子之道虽不行当世,而能为汉世制法,欲通其经、致其用于当世。董仲舒则有因汉之革秦,更一新世运之想,而说汉武帝以变法改制之道,得少试儒学于兴学立教之事。汉儒之言通经致用者尚多,亦未尝不对政治时风,有若干之影响。然自汉历唐之君主,能本儒学之传,以正心诚意,行义达道于天下者,则未有闻。盖皆私有天下于一姓,以求保其帝王之业者耳。为儒业者,自传经博古;主时政者,自因势行权。二者不能相互为用。玄学之徒,则清谈妙理,以自逸于一室之内。佛家之徒,则视为此五浊恶世之所必然,而观一切法之毕竟空,以求出三界。此皆同不能立皇极人极于当世。此即朱子所谓汉唐之世之人,望道未见,仍是牵补过日也。

    宋历五代之乱,而有儒学之复兴,舍佛老之空虚,斥申韩之刻薄,亦不屑为曲学以阿世取容,是为宋世儒学共同之方向。此非汉唐传经之儒之所及。自宋初之三先生之讲学,欧阳修为五代史,斥冯道之乡愿之行。范文正之为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而继起之宋代儒者,大皆能有为有守。而所谓为宋明之理学之儒者,则更求探义理之源,于性与天道之精微,以成其内圣之学;更志在由明明德于天下,以开万世太平,立千年人极之业。然此义理性理与天理,与事功事势之理、物理,当分别各有其学以通之,则此理学家之儒者,未必皆能灼见其故。于是为宋明理学之学者,与世之重事势之理与物理之学者,仍相对峙而不能相下。为理学者斥言事势之理与物理之学者为功利之学、逐物之学,而重此事势之理与物理之学者,则疑理学家之学为持论太高,空虚无用,虽斥佛老,终不免邻于佛老。今分而观之,则吾书既已述宋明理学家之学,亦当于宋明至清之能言事功事势物理之学者之所见,足补理学家之流之所见者,毕竟在何处,亦略加以说明。

    在中国学术中,重事功事势之理,以及成此事势之人情物理者,乃属史学之流。宋学之初,有经史之学。欧阳修、司马光皆以史学名世;而王安石及苏氏,则初出欧阳修之门。此事势之理,乃“事事之相续,以由微而著,辗转增上,以成一势,以至积重难返,而不极不止”之理。此在个人主观者,为一人之情感习惯之势。此可由个人之正心诚意之内圣之学以化之。其在客观社会与天下者,则为一代之人心之好恶利害之情之所趋向,更互相习染,积为风尚,形为种种政治社会经济礼俗之制度习惯,而见于历史世运时势之中,亦为个人之命运所在者。此则非个人或少数人之正心诚意之功,所能加以转移。若望教泽流行,至于董仲舒所谓“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皆能正心诚意,以存治去乱,则河清难俟,亦只为人在内心中所存之一至高之理想。当宋世之外胁于边疆之患,内苦于民穷财尽之时,人亦不能不求直下有一事功之学,以建制立法,转移世运。此即王安石之学之所以亟亟于欲致君尧舜上,以立新政、倡新学也。历史由世运之积势而成,宜须以雷厉风行之势以转之。故王安石亦不免奋之以意气,以求其新政之推行。此则意在造新势以易旧势,其志固伊尹之志;而不同于昔纵横法家之徒,及曲学阿世,以儒为名而实乡愿者,只欲因利乘便,顺势、因势,以成其个人之富贵功各之业者也。安石之欲以新政变旧俗,其事亦有难于昔之如管仲之治齐,因齐地之俗之所利便,以成其功者。安石自是一政治上之理想主义,而又亟欲加以实现于当世,以求造时势而救天下者。此固非汉之传经之儒所能及,而遥契于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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