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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导言

    罗近溪在明儒学案中,列为泰州学派,为王心斋之传。心斋之学,尝以安身为宗,谓大学以修身为本,修身即安身。心斋复喜言乐。其言乐,多自生机流畅,活泼自在处言,为近溪即身言仁,以生生言心之说所本。近溪年稍晚于王龙溪,时有二溪之称。龙溪以悟得本体,乃有真工夫;近溪亦言当先悟“性地”。悟入之道,亦如龙溪之重精神并归一路。尝言“当向五更半夜,默默静静,考问自己心肠,是否真有必为圣人之志”(卷下三十页)。又自言“三十年来,此道吃紧关心,夜分方得合眼,旋复惺惺,耳听鸡喔,未知何日得交枕也。……每清昼长夜,挥泪自苦”。此与龙溪之彻底扫荡凡心习态之工夫同。而其言悟入本体之道,则重在“当下”用工夫;谓“除却当下,便无下手处”;(卷下三十二页)必须“自信圣人即在自己”。真自信得及,则工夫自不容已,亦与龙溪无异。故曰“此性惟不能知。若果知时,便骨肉皮毛,浑身透亮;河山草树,大地回春,……安得有见不能常,持不能久之弊”。(卷下廿六)此与龙溪言悟良知之效同。然近溪之学,在阳明学派,尚有其特殊精神。即近溪直接标出求仁为宗,本“仁者人也”之言,而语语不离良知为仁体之觉悟。此乃近承心斋安身之教,就阳明言及大学问之言,以涵程明道“学者须先识仁”之旨,而远接孔门之意。其指点此仁体之真实,则或在孩提赤子之心,或在百姓日用而不知之良知良能,家家户户同赖以过日子之孝弟慈上,或在不待思虑安排之一言一动上。简易直截,宛若宗门手段;不离践履,依然儒者家风。其以生生说仁,以灵明说知,固是宋明诸师一贯之教义;然其于天道之生生,天道之仁,则恒连乾知坤能之义以言;并以人之良知良能,即乾知坤能,而善论天心。于人道之生生,人道之仁,则本“自知之复”以言。言圣德,则畅发“无疆”、“无尽”、“无期”、“恒久”之义,由圣心通百世,而见仁者之寿。其言工夫,则破光景之妄,以言灵明之不可离仁而炯炯,并言悟得仁体,当敬畏奉持之。皆自具手眼,不落陈言。至于其尚论古人,说伏羲之画卦,说孔孟之为人,皆善能默契古圣之心,现身说法,言下传神;使后之学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所谓“微谈剧论,所触若春雷行动”(明儒学案梨洲评语),更近溪之余事。明儒学案载近溪求道之经过,备极坚苦,令人感发。然其所选录近溪之言,殊不足见近溪之学之全貌。今本盱坛直诠(凡下文之上下卷皆指复性书院刊本盱坛直诠)及近溪语要(金陵刻经处刊本),将近溪讲学宗旨,分为数项,一绎其义。

    二 心知与天道

    近溪之言心知也,亦言心知之空寂义,此其与龙溪同者。上已论之。唯龙溪特重此心知空寂之义,以之为其思想之第一义。而心知之空寂,于近溪则为第二义,唯即生即身言仁,乃其第一义。然近溪之以仁为第一义,今亦可顺龙溪所重之心知空寂义,以引出之,以见近溪言说之有进于龙溪者。

    缘龙溪固言心知之空寂。然著空寂之相,守空寂之体,而不求显其至仁之用者,亦为龙溪所诃。盖龙溪一面言良知灵明之空寂,一面亦言无中生有,寂感一几,此几之运,不容自已,以显其生生不穷之用。然此无既不得不生有,此寂既不得不有感,则此生有生感之几,不特在有无寂感之间,亦即此无之所以为无,此寂之所以为寂。则何不说此无此寂,即以生有,生感为性?若然,则良知之灵明,非特可以空寂状之,亦必兼以生有、生感状之。人之灵明,凡有所感,皆有明之生、明之发。唯有明之生、明之发,乃于所感有所明,得号灵明。良知虚明而不发其明、生其明,则不足称灵明。则说良知为明之本,即是生之本矣。生生而不息之谓仁,果良知之明,万古不息,则良知之本即仁矣。

    上说良知凡有所明,必有所生。今当略说良知即乾知之义。易传始言乾知。易传之言乾知,盖初自天地万物之交感上见。原天地不交感,则万物不生,物与物不交感,新物不生。凡物有所生,必先有所感。凡有所感,必有所通。凡有感通,以今语言之,即皆有作用之相投映相表现。此相投映相表现,即相明。则天地万物交感不已,即见一大明之终始不息。有明即可言有知(如常言感觉之知,即言物之作用表现投映于吾人之感觉),则统体以言交感之天地万物,即可说为一统体之乾知所运之地矣。吾人于此,如复能更进而深体吾之良知灵明,涵盖弥纶于自所感通之天地万物,而未尝忍与相离之义;则匪特人伦相与,不在良知之所感通之外,且盈天地间,鸟啼花笑,草长莺飞,山峙川流,云蒸霞蔚,凡吾人之闻见之知之所及,皆吾之良知之感通所及。天地万物之交感生化之事,呈于前者无穷,吾之良知之感通,亦与之同其无穷。则天地万物之相与感通之事,皆吾之良知之感通中之事。吾人于此,如复能不自躯壳起念,以私据此良知之流行为我有,再由之以识我与天地万物共同之本根,则可会良知即乾知之义矣。而万物之生而又生,即有所成,故乾知即统坤能。乾知为良知,坤能即良能。又万物之生,依交感生。即其生意,原不容间隔,周流贯彻,浑然一体。生意之周流贯彻之谓仁。则充塞天地,上下千古,唯是一统体之乾知不息之大明,终始于其间,亦即一坤能之终始于其间,仁体之周流贯彻于其间矣。吾人循此用心,即可略知近溪之所以以良知通乾知,而以生生之仁德为天德之故。

    既识此义,再以反观我之生于宇宙间。则当我未生,乃由天地父母以生。天地父母之生我也,当视为天地父母之仁我。此依近溪以说,即乾知坤能之生我仁我。亦即天地之生生之仁之流行于我,而若命我生。天地之生生之仁之流行于我,而命我生,故我即以此生生之仁为性;当我之既成,即将有以继天地生生之仁,以有所生,而有所仁。天地以其生生之仁生我,而我成其为我;则我为天地生生之仁之流行之所终。我本此生生之仁,以有所生,有所仁,而继天地生生之仁之流行,则我又为天地生生之仁之流行之所始。我立,而天地之生生之仁成终而成始。自我之为天地生生之仁流行之所终,而我受天命之性以生言,则命为天命,性为天性。自我之亦为天地生生之仁之流行所成之始而言,则天命之性在我,而我所以继天而流行者,皆莫非天命天性。我之一生,无时不生,而生不可已,即无时非天性天命之流行,而不可已。天命天性之流行而不可已,即天德之仁之流行之不可已。故通我此生,浑是天德之仁所贯彻充周。我生之所在,即有所感通之事之所在。感通之事所在,即良知灵明之所在;良知灵明之所在,即乾知之所在。故通我此生,皆是此乾知之贯彻充周。方生方成。生之所在,即成之所在;感之所在,即应之所在;应之所在,即行之所在;行之所在,即坤能之所在。故通我此生,亦即坤能之贯彻充周。人之有生,一切视听言动,就其蕴而观之,通是一乾知之良知,坤能之良能;与天地之生生之德,实浑沦而为一也。

    至于近溪之重“复其见天地之心”之义,其所据亦可略得而言。盖天地之生生,乃由生而成,成而复生,是即必复生而后见生生。生而不复生,则生限于其所成。生限于其所成,而不能越过其所成,则不仁。故乾知之明,必透过坤能之所成,而更有所明,更有所生,乃成其为乾知。乾知之透过坤能所成,而更有所生,在易名为复。必复,而后实见天地之生生之仁。由天(地)之复,以观天之不限于所成,而欲有以透过之,超越之,而使其生,通明于其所成,以更有所生所明;乃真见生不徒生,且有生几;明不徒明,而有明德。有生几乃能生生不已,有明德而明明不尽。故生生不已,亦不徒生生不已,而曰生几之不已。故又名为生生之几。明明不尽,亦不徒明明不尽,而皆是明德之自明不已。由天之生几不已以观,则其成终即成始,见其由生而成,由成而生,若有主宰乎其间;而统一此成与生,使前之所生与后之所生,不得相间隔而为二者。乃即于此生而“一”之“一”上,见天地之心之实。此“一”,即由生几或生生之几而见,即由天之复而见。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复其见天地之心者,由生几之萌动,明德之发越,以见天地之心。言天地之心,必于此生几明德之不已以言,亦即离仁不可以言天地之心,言天地之心必于其仁上言也。

    近溪复论人之心之见,必自人心之复上言。亦即必自人之生几、明德、人之仁之复上言。盖人之有生,必求有以继其生。人之有知,必相续而继其知。人有生而有以继其生,则不仅生而有所成,成而亦复有所生。此即人之生几之不已。人有所知,必相继而有其所知,则不仅有知,且复有相继之知。此即人之明德之不容已。而唯于人生几之不已,明德之不已,前生与后生之相贯彻无间隔,前知后知之相贯彻无间隔,而其生不二,其知不二处,乃有所谓人之心。常言人心,见于自觉。自觉者,自知其知。凡有知,即有知之生。则自知其知,即自生其生。自知其知者,生生不息之前知后知之贯彻无间隔而已。故离生几明德,不可以言人之心;而离人之仁,亦不可言人之心也。人原自天之仁而生,故通天地人,唯是浑沦之一生,唯是浑沦之一仁,亦唯是浑沦之一心。人之心之知,即天心之乾知。夫然,故人之自知其知,亦必至于自知其知为乾知,知其心为天心,乃为真正之自知,真正之复。人诚有此自知之复,则真见得天之生生之仁为我有,真知天命天性之在我,可以实通宇宙与我而为一矣。然若不以“生生不已之几”、“自知之复”言心,又乌能见及此?此近溪之所以重以生几言心,以自知之复言心之故也。故曰:“善言心者,不如以生字代之。则在天之日月星辰,在地之山川民物,在吾人之视听言动,浑然是此生生为几,则同然是此天心为复。故言下著一生字,心与复即时浑合,而天与地、我与物,亦即时贯通联属,而更不容二也。”(上卷六十二页)

    故又曰:“宇宙其一心矣乎。夫心,生德也,活泼灵莹,融液孚通。天此生,地亦此生也;古此生,今亦此生也。无天地,无古今,而浑然一之者也。生之谓仁,生而一之谓心。心一,则仁一;仁一,则生无所不一也。”(卷上十七页)唯近溪之言心,必就生几之不已,复以自知上言心,故特重心之精神,心之神明。精者,言其知之灵昭莫掩;神者,言其能之妙应不穷。灵昭莫掩者,乾知之光辉;妙应不穷者,坤能之体物。故又曰:

    “吾人此心,统天及地,贯古迄今,浑融于此身之中,而涵育于此身之外。其精莹灵明,而映照莫掩者,谓之精;其妙应圆通,而变化莫测者,谓之神。神以达精,而身乃知觉。是知觉虽精神所为,而实未足以尽乎精也。精以显神,而身乃运动,是运动虽神所出,而实未足以尽乎神也。”(上卷五页)

    此精神者,即心之所以为心。以精神言心,在宋明理学中始自杨慈湖言“心之精神是谓圣”,而近溪复畅论之。精神之运,自其才呼即应,才应即止言,固虚寂如空谷之传声。然复密密无间,瞬息不遗。故近溪言心,不专主于虚寂、空寂之义,故谓“或云天地人物,共此虚灵,至各人身中所谓心者,不过是虚灵发窍而已”,而近溪评之曰:

    “如此言心,所见犹未亲切。盖心之精神是谓圣。圣者神明而不测者也。故善观天地之所以生化人物,人物之所以通彻天地,总然是此神灵,以充周妙用,毫发也无间,瞬息也不遗。强名之曰心,而人物、天地,浑沦一体者也。……若要语意精洁,须知精神谓圣,又须如神明不测,方是专主灵知,直达心体也。至若灵而谓之虚,不过形容其体之浩渺无垠;又灵而谓之窍者,不过形容其用之感通不窒。实在心之为心也,原天壤充塞,似虚而实则非虚;神明宥密,似窍而实则无窍。”(上卷三十六页)

    然此“心”与“复”浑融,心之神明不测,充塞天壤之义,乃就心之本体而言,即就心之所以为心而言。此心之所以为心,必自知真心者,乃知之,亦即必由“复以自知”者乃知之。常人之视心,常混心知于识。宋明理学中龙溪最喜辨心识。夫识亦心之用。然心之识物也,则其用通物,而对物有所执持。此执持,即心之用之滞于物,心之陷溺于物。此即众欲之所始,乃宋明理学家之所恒言。然心之用,陷溺于物欲,又实未尝真陷溺于物欲。一者,其陷溺于物欲也,恒不安于陷溺于物欲,而求超拔物欲之限制。二者,心之知能之用,虽陷溺于物欲;然不能通体皆陷溺于物欲。万欲沸腾之际,其应物而感之妙用自在。其视听言动,食息起居之良知良能,固能时时变通,时时妙运。其生一日不已,其仁则一日不亡,其心之昭明莫掩者,亦一日不已。吾人之说其有心者,亦专指此昭明莫掩者,而说其是心。则心之陷溺于物欲,如明之入地中。惟我之生,赖物以生,我物之生,原是一生。故我心之“明”不得不明物。唯“明”欲明物,“明”乃陷于物中。然陷于物中之“明”,仍是一“明”。故就心观心,则心唯是一明。生一日不已,则明一日不已。专就明不已处观,则物皆为此不已之明之所贯注,为心之所透明,即更无暗处。则见此心之明,即天心之阳明矣。故必以心观心,乃知心之所以为心,亦知心之本体之通于天。彼以心之用通于物,遂陷溺于物,乃混其所通所陷溺之物,以观心者,则不足以语此。嗟乎,人海茫茫,学人无算,几何其不混物以观心也?混物以观心者,必不自知其心之所以为心。惟心不自知,而后混物以观心。必以心观心,乃自知其心之所以为心,亦惟自知其心者,乃能爱此心,而实具有此心。以心观心,自知其心之道,在复。故必复以自知者,乃可以言知心,爱此心而具有之。未能复以自知者,则终将混物于心以观心,而终不知心,不免厌此心,而日以梏亡之也。悲夫。故近溪曰:

    “心之在人,体与天通,而用与物杂,总是生生而不容已,混之而不可二者也。故善观者,生不可已,心即是天,而神灵不测,可爱莫甚焉。不善观者,生不可二,心即是物,而纷扰不胜,可厌莫甚焉。……然见心为可爱者,则古今人无一二。而以心为可厌者,古今什百千万,而人人皆然矣。(按此即世人所以大皆向唯物论,厌唯心论之一故。人之厌唯心者,恒以其心唯是一时感纷扰,而用与物杂之心也,此心诚当厌也。然人于此何不自反而问:厌此心者为谁?厌此心之心,为何心?此果可得而厌乎?人不自反,遂唯有外求诸物,而唯向物。此危微之际也。深远哉)……果是心涵道体,神妙之难窥;(道心惟微)……亦果是心属人身,形迹之易滞。(人心惟危)危而易滞,所以形迹在前者,满眼浑是物欲;微而难窥,所以神妙在中,终身更鲜端倪。”(卷上二十二页)

    然心之所以为心,虽必待复以自知而后知;此自知,亦非另有一心以知此心。盖所谓复以自知者,即此滞形迹之心,一念自形迹超拔,而逆知“心之自然之外用,而有之滞于形迹之知”所本之天知而已。盖心由自然之外用,而滞于形迹,原是由于天聪天明,不能不明通于物。即人原来之天知,不能不顺而外出。顺而外出,乃滞于形迹,不免滋生物欲。故又不可不逆此自然之外用,而滞迹之势,以复其本来。然则逆知之为逆,乃对滞迹之势而为逆,非逆其聪明之用也。此所谓逆其滞迹之势者,不外使此顺而外出之天知,自迹折回而自照,不复陷溺于物欲,乃得更显其天聪天明之大用耳。故人之逆知,虽逆乎“自然顺出之天知”之“滞迹”;正所以迎迓天知之大用,而顺承之。夫然,故此逆知,虽人为,亦即天之所为。盖逆知既所以迎迓天知之大用,而顺承之;是即天知之大用,自求继复,而方逆知。故逆知者,即“滞于形迹之天知”,自超化此“形迹之滞之知”,亦即是“本无形迹之滞之天知”之自显。故顺天知以外用而滞迹之知,原是天知;而逆天知之“外用而滞迹”,以自知其天知,亦只是此天知。逆天知之滞迹,正所以迎迓天知之大用,以成其大顺。天知者,人之良知也。逆以自知、知其天知者,知其有良知也。良知之谓本体,知此良知之谓工夫。良知所谓明德,知己之有良知,所谓明明德。然知其有良知,即良知之自知,明明德即明德之自明。故由工夫以逆复本体而顺承之,即本体之自继自显,以成就此工夫。天知复而明德明,天心见而神明莫测,天命之性之仁之在我者,自显发明通,生生而不可已,而人可以成天人矣。故曰:“夫子之名之以乾知大始,而独得乎天地人所以为心者也。……彻天彻地,贯古贯今,要皆一知以显发而明通之者也。夫惟其显发也,而心之外无性矣;夫惟其明通也,而心之外无命也。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又曰复以自知也。夫天地之心也,非复固莫之可见;然天地之心之见也,非复亦奚能以自知也耶。盖纯坤之下,初阳微动,是正乾之大始,而天地之真心也;亦大始之知,而天心之神发也。唯圣人迎其几而默识之,是能以虚灵之独觉,妙契大始之精微,纯亦不已,而命天命也;生化无方,而性天性也。终焉,神明莫测,而心固天心,人亦天人矣。”(上卷二十五页)

    “复是复个善也,其复善,又是复善之最长。(即指元、指仁)盖性善原属之天,而顺以出之;知善则原属之人,而逆以反之。故孩提初生,其禀受天地太和,真机发越,固随感皆便欢喜。若人心神开发,于本性之良,彻底透悟,则天地太和,亦即时充满,而真机踊跃,视诸孩提又万万矣。又以复之一卦,学者只一透悟,则自身自内及外,浑是一个圣体。即天地冬至阳回,顽石枯枝,更无一物不是春了。”(上卷二十八页)

    “童子日用捧茶,是一个知,此则不虑而知,其知属之于天也。觉得是知能捧茶,又是一个知,此则以虑而知,而其知属之人也。天之知,只是顺而出之,所谓顺则成人成物也。人之知,却是反而求之,所谓逆则成圣成神也。故曰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此孟子语,近溪借用。非必孟子本意)人能以觉悟之窍,而妙合不虑之良,使浑然为一,而纯然无间,方是睿以通微,又曰神明不测也。”(上卷四十九页)

    “因天命之生性,而率以最贵之人身;以有觉之人心,而宏夫无为之道体。使普天普地,俱变做条条理理之世界;而不成混混沌沌之乾坤矣。”(下卷五十五页)

    此所谓“迎天机而默识之”,以觉悟之窍,妙合不虑之良,以“人之觉,宏道体之无为”,皆似以有为之人知,与天知之无为相对,而有二知。实则此以人知通天知,惟是人“自知其知之所本”之自知,亦惟是天知之大显。人知显,而使世界条理化,亦天知之自显其条理于世界而已。故曰“谓之复者,正以其原日已是如此,而今始见得如此;使天地不在天地,而在吾心。所以又说复以自知。复以自知者,知得自家原日的心也。”(上卷三十二页)人自家原日之心,即天地之心也。

    三 光景之破除

    近溪所谓复以自知,不外求天知之大显。其言由自知之工夫,逆外用而滞迹之知,以反之,乃所以大顺天知之用。故逆以自知之工夫,非常言之自觉。常言之自觉,正多不外知过去滞迹之知而已。如人本记忆,知我方才所见之物如何如何,而自觉之,此即知一滞迹之知,而非以“知”知“知”之真自知也。以“知”知“知”之真自知,必须更无丝毫迹滞。此中一面是以“知”知“知”,而为反观之知;一面则所知之知,与能知之知,相与浑融,通为一知,乃更无迹滞。通常所谓自觉记忆,恒为以今知觉昔知。昔知为滞迹之知,则今知与昔知,不能相浑融。如今知为能知,昔知为所知,此中今知与昔知有差别相,二者互相对待,便不能通而为一。真正之自知,以“知”知“知”,更无迹滞,即无今知与昔知之差别相。今知昔知,乃通明为一当下之炯炯,浑融为一现成之觉悟。此方为真正自觉自知之相。近溪以浅譬,示人以圣人之常知常觉之所本曰:“‘汝此去家各远,试自观其门户、人物、器用,各炯然在心否。’众曰‘炯然在心。’食上忽报有客将临,子复遍呼在坐曰:‘汝等此时皆觉得有客来否。’众曰‘皆觉得。’子曰‘亦待反观否。’众曰‘未尝反观,却自觉得,’子乃回顾初问者曰;此两个炯然,各有不同。其不待反观者,乃本体自生,所谓知也;其待反观者,乃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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