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哲学原论最新章节!

相应而说,读者可自观之。郭象此类之言,若作论辩而观,则谓其主“无因有果”,或“物以自己为因,而生其自果”,或谓其主“此总体之天、生物之道、自然、阴阳,或造物主,必不能立”;则说有多端,难期定论。观郭象之意,乃只是言物之生,非其先之他物命之生、使之生,并于“道”与“自然”、“阴阳”、“造物主”等,皆不视之为物之生之先之另一物,而谓物之生乃物自具此生之义,即言,此生之义,亦即在物之所以物之义之中,而非在其外,以说物之自生自然。故吾人可超出一切因果相待之观念,以直下观物之自生自然,则其说固可自立。在宥篇注“夫庄老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自生非为生也,又何有为于已生乎?”盖即在一般所谓有因果相待关系之事物,吾人亦可视为不相待各自生,以相应合。上文所谓“彼我相因,形景俱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即此义也。大宗师注“手足异任,五藏殊管,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斯相与于无相与也”亦是此义。夫手足之相与,人固皆谓有因果相待关系,然于此“相与”,可不依因果之相待以观之,即可见其“相与”为“无相与”也。知此物之彼我相因而相与,亦可不见有因果之相待,见无相与;则言物之自生自然,亦非言其以其自己为因,再以其自己为果之义。若其如是,则物当在自己为果之前,已先有为因之自己;则郭象当言物之未生已有物,以自为其生,不当言“内不由于己”、“物之未生,不能为生”也。则此所谓物之自生,非以自己为因,而再以自己为果之义。唯谓物之生,即在物之自己中,或物之义中;此物之生之义,与物之为物或为有之义,不可相离,故其有即其生耳。于此物之有即观其生,则生属于物之自己,是为自生。观物之自生之旨,重在不寻责其所由之前或其他之物,即不只往观其所由,遂忘当前所观之物之自生自尔。当知人之寻责其所由,而只往观其所由,仍终须止于此所由者之自生自尔。如寻责至造物主或天之初生物,而更无由可寻责时,即仍须视其生物为自生自尔。是见此寻责之终点,仍是止于观一“自生自尔”,则何不直下观当前所遇会之物之自生自尔,而不更寻责其所由乎?能不于当前之物之自生自尔,更寻责其所由;则此当前之物,即朗然呈现于吾人之心,亦不与心相为对待。物我相冥,玄同为一,而物我即皆得见其自生与自然,以同独化于玄冥中矣。

    此郭象言当观物之自生自然,无先物而使之生、使之然者,故亦不言至道之无,为先物者,然无虽非物,亦可以其非物,而在物之先。王弼注老子言,凡物皆始于无,有所谓“无形无名”而“无物”之时,则无亦有先于物之有之义;而一虚通寂无之境,亦可为一先于物,而始物之一境也。然观郭象之注庄,则并此义之先物之无,亦非其所重,而此无亦当无。此无,可为人所体而用之,则此无,固不可废。如王弼之言体无而用无,以灭私而忘身,更虚通于万物之自然,而呈现物之真精信是也。然由此体无、用无,而成之虚通之境中,所呈现者,自亦可是有,如前文所提及。然人于此无,亦可只视之为一有之边际外之一境相,而此境相,亦可被视为一心灵之对象,如常人心目中之空间。则此无大于有、外于有。人之心思往攀缘“已生之有”之外之此“无”,则亦可觉此“已生之有”之有所不足,而感其生命之有一空虚缺漏,而待填补。则此“无”,即可导致其心思之外慕外羡其自己生命所已有者之外,为其自己生命所无,而为其他之人物之生命所有者。则此为一境相对象之“无”之观念,即为祸本。人于此便须更无此为境相对象之无,而无此无。此“无此无”之上一无,乃一去无之活动,一用。今以此活动、此用,去除掉一为境相对象之“无”,人即可只用此无以灭私、忘身、忘我,以成其心之虚通于万物之自然之用。然克就其所虚通之万物之自然而观,则此物之自然,自是有而非无。唯以其既由无以虚通之,而亦通于我,则其有,亦冥于我,故可不说有耳。今于此无,若纯视之为一用一活动而观,则见其一面能成此我之忘我,而用以冥我与物之分者,一面亦为使人不执其我之所有,而恒游于物之有者,此游即真正逍遥自得之游。以此“逍遥之游”,与“物我之冥”,说此虚通于万物之自然之心境,则更具体活泼而相应;不似“无其所有”、“虚通于有、以呈现有”之言之抽象而呆滞,而或使人将此“无”视同一所对之境相或对象,而引致歧想与外慕,反与此境相离,而不相应矣。此盖郭象不特不以至无之道在物先,亦不重以无言道,而只重以“自然”、“自生”、“自得”,“物我之玄同而冥一”、“逍遥之游”,言得道者之心境,以绝去人之自感其有所不足之外羡外慕之情,更言“物我之必各据性分,以自冥其极,返其所宗于体内,如唯此自有其所有,方得成其为独化”之故也。此后一义,于下节将更论之。

    五 各据性分,物冥其极义,及与化为体义

    此郭象之言物我之各据性分,以自冥其极等言,若作西方思想中之个人主义个体主义解,自不相应。盖其旨初唯在绝人之外慕外羡之情。此人之有外羡外慕之情,亦有根于人之能超越其自我,而忘其自我者。人若未尝能忘其自我、超越其自我,亦不能外羡外慕其他人物之所有,而欲据之为己有也。然此人之外羡外慕彼其他人物之所有,而欲据之为己有,则为一不可解之自相矛盾之事。盖既非我所有,而又欲有之,即自相矛盾也。此羡慕之事,可至于无穷,而此自相矛盾之事,亦可至于无穷。人于是可永不能自安于其生命与心灵之内。此中解除矛盾之道,则唯赖于将其他人物之所有,还于其他人物之自身,而只于我之所有者中观我之所有,而不求“我之所有,于我之所无,而为其他人之所有者”之中。于我之所有中,观我之所有,则见我之性分,其为我所有,乃定于我。于有观有,则不见其所无,而无不足,亦无缺憾之感。是为返我之所宗于我,而不宗彼非我之其他人物,以成外羡外慕。我返我之所宗于我,于我之性分中,观我之性分之如其性分之极,而自相冥合,更不见其外,即我之自冥其极。此郭象之言极,初不同老子之言“配天古之极”,复非庄子易传汉初儒者言六极、太极、之极,亦不同王弼之言“远:极也;周无所不穷极”中(老子二十五章注)即“无穷”之“无极”(老子二十八章注)之“极”。此皆自外而观,以高大广远无穷无限者为极。郭象之极,如自外而观,则正为一限极;然自内而观,则同时为极至。充自内而观之量,更不自外比较,即更不见其内之有所不足,则内自有极至,亦即无所谓限极。若自外而观,则此限极即我之性之分限。于是当知此我之性有分限,亦如一切人物之性,各有其分限。其有分限未尝不同,其各自有其内在之极至,亦末尝不同。然既各有极至,各有分限以相限,吾人之待他人,亦只能任其各据其性分,以自冥其极,亦任其各得其所得、各生其所生、各美其所美、各是其所是、各然其所然;而见此“各有其所得、所生、所美、所是”即万物之“所同”。故德充符注“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之句曰:

    “虽所美不同,而同有所美。各美其所美,则万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则天下一是也。”齐物论滑疑之耀之句注,亦言“使群异各安其所安”。此皆谓万物之可一,非自其有同一之因或同一之形上本原、或共同之类性以见,而当直就其有“不相类之性分,亦各有所是、所美、所安等”以见。此各有所是、所美、所安,自是不相类,而相异,而见天下之人物,皆无不异,各为一绝对之独者。然其同各为一绝对之独,而各有其所以异之“所是、所美、所安,”即其所同具之理或道。人亦固可知此理、循此道、而观万物虽至异,其无不为独,未尝不同;即顺其异其独,而游于其独,而不见其异矣。此即人之得道而成圣者之所以能通万异以为一,以去杂以成纯也。故其齐物论参万岁而一成纯下更注曰:“夫举万岁而参其变,众人谓之杂矣;故役役然劳形怵心,而去彼就此。唯大圣无执,故芚然直往,而与变化为一,一变化而常游于独者也。故虽掺糅亿载,千殊万异,道行之而成,则古今一成也;物谓之而然,则万物一然也。无物不然,无时不成,斯可谓纯也”。又大宗师藏天下于天下注曰:“无所藏而都任之,则与物无不冥,与化无不一。故无外无内,无死无生,……夫圣人游于变化之途,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玄同万物,而与化为体。……”

    此郭象言“与化为体”,即体合于千殊万异之变化日新,便是与化物为体;有如王弼之体无,只体合于无,便是以无为体。王弼言体无,乃应合老子而说。而郭象言体化,则应合庄子而说。王弼体无,而更用无,以灭私忘身,更虚通于万物之自然之有,则此“无”,具消极积极之二用,而先后不同。郭象循庄子言于千殊万异中,恒游于当前所遇之独,而亦与之俱化,以与化为体,而游于化中,则一言而二义皆备,二义亦无先后。游于化者,亦不见有先后,故无古无今,无终无始,无死无生,亦无有无无。若说有此无与有,则仍有始终,亦有生死,则不能应合于庄子言无有亦无无、外生死、无终始之境也。郭象之用玄同二字,要在玄同万物之殊异与彼我之殊异。此与王弼之以“玄”称道之无形无名,以“同”状万物之始母之同出于道之玄者,亦不同其说。王弼之言玄同以说道,意在见道之在有形有名之物之上一层面。此乃原自其于道与物,乃分上下二层面,而纵观之,以求纵通。郭象之不以无为先物之有,在有之上一层面,则无此纵观;而唯以“玄同”,通彼我与万物之殊异,则为依于一横观之横通。横通以求顺彼我万物之殊异,任其千殊万异,而不见其杂,唯见其纯;则成其顺观与顺通,以应合于吾人之心灵生命之流行,而更切于吾人之生活上之事。此则由庄子之义,原更重吾人之心灵生命之流行,与人之生活上之事,而有进于老子之重在以天地万物为言者,亦见郭象之玄论,有进于王弼之论者也。

    六 郭象言逍遥、齐物、养生等与庄子之本义

    由郭象之不重纵通,而重横通与顺通,其通也,要在即异而观共同,亦即杂而观其纯,更即变而观其常;而于一切群异之变与杂,则平等观之,而各据性分,以自冥其极;故于群异之自身,亦不见其大小、远近、高下之差。郭象即依此以言庄子逍遥游之义,谓庄子之言,唯是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而“绝羡欲”,以言无待之义。故曰:“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鸟兽万物,各足于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故尧许之行虽异,其于逍遥一也。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无待之人,遗彼忘我,冥此群异;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之逍遥也。然此无待之人,又顺有待者,而使之不失所待;则无待与有待,虽不能齐,亦可“各安其性,天机自张”;是“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有巨细乎”。则无待者之逍遥,又不只视一切大小之有待者,为平等不殊,亦视其“无待”与“有待”,为平等不殊也。

    按此郭象之释逍遥游,谓有待者无论大小,皆不足以相殊,即无待者亦不能自殊于有待,其意境固至高。然无待者之不自殊于有待,乃唯是其主观心境上言;亦正以其在此心境之不自殊,而益见其无待,而亦殊于有待者之有待。然在客观义上,无待自高于有待。有待者之所待者不同,其所据之性分不同,则亦可自有其高下大小之殊;不能以其皆有性分,皆互为不同,其在“有性分、有此不同”之一点上,未尝不同;而泯其所以成此不同者之不同。则庄子本文之言大鹏小鸟、小知大知、小年大年,与知效一官,及宋荣子、列子、与圣人、神人、至人,皆可自有其高下大小之殊。其原文亦可有次第升进之义。如吾人论庄子之所及。然郭象唯自无待者之主观心境上说,则人之应此群异,皆可如其异而异之,而此如其异而异之之心,未尝不一,则必归于大小平齐。至人之无待,亦不自殊于有待,而与之平齐,此自是一极高之玄境。然却由全去庄子原文所亦能自具之客观义而致,亦由郭象之释庄,偏向主观心境之一端而致者也。

    至于循郭象之旨,以言庄子之齐物论,则必以“是非虽异,而彼我均”,“若失其配匹为宗,任动止之容之不一”;而“无心而自得”,不见其二,即是齐物以为一。故于人籁、地籁之“物声既异”,而“其得齐一”,即见天籁。外此别无在万物上之天。郭象又必以真宰之朕迹,终不可得,以言“物皆自然,无使物然”,“物各性然,又何物足悲”,“万物虽异,至于生不由知,则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郭象更必以“人自师其成心……故付之而自当”;再必以物之“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则理虽万殊,而性同得”,释“道通为一”;以“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释“休乎天均”;以“任天下之是非”,释“两行”;以“用虽万殊,历然自明”,释“以明”;以“浩然都任之”,释“天府”;以“任其自明”,释“葆光”;以蝴蝶与庄周,“各适一时之志”释“物化”。此皆明不合庄子之言有天籁、物有可悲、成心非足贵;以明、两行、天府、葆光,皆自人之真君之心、灵府之心上言;“道通为一”、“物化”,皆当连于此一心之自通于化为说,不当只就其应物,使物自明自适志说者。然郭象之所以必如此释齐物论者,则因其所重者;在即群异而一一任之,以见均同齐一之故也。

    至于郭象之释养生主,则言:“生以养存,……若乃养过其极;以养伤生,非养生之主也。”于首句“吾生也有涯”注曰:“所禀之分,各有极也”;而以“尚名好胜者,虽复绝膂,犹未足以慊其愿”,为不能“任其至分”,又以“冥极”,释“知之无涯”之祸;再以“理当死”,释“夫子顺”,又以“养得其极”,释“薪尽火传,不知其尽”。此皆限在当生之养,以言养生之义。然此庄子原文之言“夫子顺也”,“不知其尽也”,未必即只为死而不知其尽,亦可是不知其生之有尽之义。庄子文以吾生有涯者,亦可以无尽而无涯终。庄子大宗师言“入于不死不生”,亦可实有一入于不死不生之事,如仙佛之所为。此在庄子本文至少有循此而解释之可能,如吾人前论庄子时之所及。然在郭象,皆只断限在当前之今生以为说;则虽无常见,未必能免于断见。然郭象以一主观之观照心,观外物与吾人之生命,必以性分之观念定限之,而使之成一有涯有尽;遂只在此观照心上说其能知涯、知尽,以超于此涯此尽;而未能就此观照心之属于生命,由此心之初无涯、无尽,以知具此心之生命,亦可无涯无尽。故其言心,虽能通万化,而无古今、无生死;其言生命,则如其言其他之物,而限在此当前之今生。人以观照心自观其生,固只见其当前之今生,呈于此观照心之主观之中,亦必不能观照得此外之生。然人将此主观之观照心,纳之于吾人之客观存在之生命之中,则若此观照心能无涯尽、而通万化、无古今;具此观照心之生命,亦当自有“无涯尽、而通万化、无古今”之义;而可不只有一“有涯尽之性分”,亦有一“无涯尽之性全”。此则非郭象之所能及,而亦为吾人前论庄子时之所及者也。

    至于郭象之言人间世,谓其旨在言“人间之变,故世世异宜;唯无心而不自用者,为能随变所适,而不荷其累也。”又言人之“知之自知,不可为知以知之;生之自生,不可为生以生之”。盖为知为生者,乃如缩回退处于此知此生之先,以更为之;则此知此生“与物不冥”,不能合人间之变,世世之节,以随变所适。此亦不外上文所谓生与知,皆自然自生,以与化为体之旨。然其释“托不得已以养中”,以中为中庸之符,而不知此中,即内心之称。人之内心自有其不得已者,如庄子所谓“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庄子言此等等,乃言人当自知命、义所在,有不得已者存,以自尽其忠孝,即所以养中。此大有一郑重之旨,亦初与儒家义通,而非“随变所适”之言所能尽。乃正是言人于此义命所在之不得已,而不可变处,即当直下承担,“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方为安命。郭象于此之注,皆不切原旨,而以“冥然以所遇为命,泯然……与至当为一”以为释。郭象不知此命,乃不可解于心之命,即非遇;亦不知此“至当”,非所观照之一“至当”,实乃出于内在之不得已。故其注文全不见庄子原文之郑重义,与顺此命义之事之艰难义,庄严义,只向轻灵顺适边说去。然郭象之所以至于此者,亦正以其只重“心之不自用”,以“随变所适”而应迹之故也。

    此郭象之言心之不自用,于随变所适之事,皆以为应迹;故谓忠孝是应迹,一切仁义礼法,尧舜之治天下之事,六经之书,无非应迹。迹皆随所应者之异而异;然能随异而异者,则为其本。唯能随异而异,乃随异而化其异,忘其异;而异无不一,杂无不纯,以至无异而异冥,故迹之本即此冥。郭象恒以冥与迹对言。冥无名而迹有名;以迹观冥,则冥亦有迹,而尧舜治天下之事,忠孝仁义,礼法六经,皆有名之迹也。“惑者执之,以观圣人”,则圣人亦如可以其名迹加以规定,亦垂名迹,以为世范。然此则不知圣之所以为圣,乃“无迹之名也”(让王篇注),圣有迹而本未尝不冥。人以圣人之名观圣人,即以迹观圣人,而不见其冥,遂以此名迹,规定其冥,斯为大惑。故郭象德充符注所言,无异以影响为形声之桎梏,亦形声之天刑。然若以圣人之冥,观圣人之迹,则迹皆出于冥,迹之异者,无可名,而圣人之名迹可遗。尧舜之治天下之事、与六经、及忠孝仁义礼法之名迹,无不可遗。若更既忘其迹,亦忘其所以迹(冥),则“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适也”。则“冥”与“迹”之相对之迹,亦须冥,此方为圣人之至冥。唯此圣人之应世,则不能无此迹为其影响,其影响是其至冥之影响,亦所应之物之影响。故在宥篇注大人之教曰:“百姓之心,形声也;大人之教,影响也。大人之于天下何心哉,犹影响之随形声耳;使物之所怀,各得自尽。”此郭象之言名迹之旨,亦甚美,然亦自是郭象意。庄子之原文乃谓“大人之教,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处乎无响”。此当是谓大人之教,自为形声而为实,以自尽所怀,为天下配,而自处乎“无响”。今郭象以百姓之心为形声,以大人之教,只使物各尽其怀,而不能自尽其怀,只自为一物尽其怀之影响;则大人之教,纯属于虚。此大人之教,内非其心中之冥之实,外非百姓之心之实,而只虚悬于此内外之中,以成一“影响”之世界。此影响之世界,内外皆无实,只是空灵,以为吾人之纯观照心,所观照之纯现象。此影响之世界,自起自止,自生自化,“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中去矣”(大宗师注)。则此所观照之世界,煞是空灵轻妙,全无质实与重浊。圣人之冥于内者,即能全无负累,而能极游外之致。故大宗师注言:“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庄子之书,故是涉俗盖世之谈矣。”然此言之理据,则在圣人之应迹,只是影响,而非形声。影响虚而非实,无重量,亦不成人之负累;故可游于其中,而神气不变,淡然自足。然吾人可说,唯在一观照心灵之中,可视万物之形声,与吾人之应物之行为,皆为“影响”。若离此心灵,则人之行为之出于“感命义之不可解于心”者,“与忧俱生”者,以及“圣人之以百姓心为心,而同其忧患、同其哀乐”者,皆非只为影响,亦皆非只是空灵轻妙;乃是庄重而严肃,恒与人之感叹之情相俱者。此方为人生之真实之所在。庄子之感叹,亦未尝不出于此,即庄子之言,其向慕在空灵轻妙之境者,亦有此感叹之情,与之俱往。其教人至此境,亦有面对人生之忧患哀乐,而直下承担之次第工夫,然郭象则皆只就其所向慕之此境,而描绘之,只见一片空灵轻妙。则其智之所及,亦有过于庄子。庄子知北游篇有学道者当先知“藏其狂言”之义,郭象序庄子,谓庄子“未始藏其狂言”。狂言者,高大之言也。郭象则于庄子,又更作狂言,以向于高大。由庄子之有情、有感叹、有哀乐,则可通于儒之圣人之有忧患、与佛家之悲悯;其言工夫之庄重严肃义,亦可为后之道家所采。郭象之言,则只是一哲学上之玄理,而只可通于具空灵轻妙之意境之文学与艺术者。然玄理亦自是人间之一学。空灵轻妙之文学艺术,亦魏晋以后中国文学艺术之大宗,则其智之所及者之高,亦弥可贵也。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