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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善善而恶恶也,有知其阳阳而阴阴、白白而黑黑也。百物皆有合偶。偶之合之,仇之匹之,善矣”。此则本公羊传哀公传之“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而更说之。此即见春秋之文之屈伸详略,皆表现近近远远、亲亲疏疏、厚厚薄薄、善善恶恶、以显其当显者,是其当是者(阳阳白白),隐其当隐者,非其当非者(阴阴黑黑),而分辨其价值之等差之旨;以与事之为所见、所闻、所传闻者,相合相应。则人之学春秋之义,当有分辨事之价值等差之意识,以作判断,而“别内外,差贤不肖,而等(分等)尊卑”,则亦可知矣。故春秋之道,非只立一普遍之价值原理之道,而是立种种差等之价值判断之道也。

    楚庄王篇再下一节,则为言春秋之道,乃奉天而法古,又言“圣者法天,贤者法圣”。此法古即法古圣,以共奉天。然下文又谓新王必改制。此“非改其道,非变其理”,唯新王“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继前王而王也。若一因前制,修故业,而无有改,是与继前王而王者,无以别。受命之君,天之所大显也。事父者承意,事君者仪志,事天亦然。今天大显己物,袭所代而率与同,则不显不明非天志。故必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者无他焉;不敢不顺天志而明自显也。若其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大改制于初,所以明天命也;更作乐于终,所以见天功也。……应其治时,制礼作乐,以成之。成者本末质文,皆以具矣”。人奉天志,则天道之志,为其本其质;改制作乐,则其末其文。其谓乐者“作之于终,而名之以始,重本之义”。则是谓文反于质,未还于本,以应天,而“人心之动”与“天”,乃“离而复合”。是即天人二者之离而复合也。

    春秋繁露第二篇玉杯更言:“春秋之论事,莫重于志。……志敬而节具,君子予之知礼;志和而音雅,则君子予之知乐;志哀而居约,则君子予之知丧。……志为质,物为文,文著于质。质不居文,文安施质?文质两备,然后其礼成。”此则略同孔子言“文质彬彬”、荀子言“情文俱备”之旨。其下文更言“春秋之序道也,先质而后文,右志而左物”,即见董子之意,尤重志质之先备。人之志质,当“贤法圣,圣法天”,君皆当以圣自期。故董子下更言春秋之法,“以人随君,以君随天”,以“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此即人之志质之上达,以由贤而圣而天之事也。

    人之志质本于其性,而董子下文言“人受命于天,有善善恶恶之性,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由此而人亦必当对世间之善恶,作善善恶恶之判断;故言“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盖春秋之表是非之书法极严,能于人“系之重责,使人湛思,而目省悟,以反道”,“重累责之,以矫枉世而直之;矫者,不过其正,弗能直”。此中董子之举春秋书赵盾弑其君之例,以言春秋之严于责备贤者,所以矫枉,正有如法家之言重刑。然刑必实伤人身,春秋之重责,则唯在“使人省悟,以自反于道”。法家乃尚严刻之刑罚者,春秋则儒者所宗之书,而尚严刻之道德责训者也。以严刻之道德责训,代法家之严刻之刑罚,则董子言春秋之有契于法家之旨,而亦以儒易法之一道也。昔人多谓春秋为圣人之刑书。(如邵康节皇极经世卷八,湛甘泉文集卷十七春秋正传序),盖亦董子之旨也。

    春秋繁露第三篇竹林,则首言春秋之常辞,不予夷狄而予中国。然“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则易其辞以为褒贬。下文更言春秋之重贤与重民,故战伐必书伤。又春秋之法,必责“苦民、伤民、害民、杀民”,恶“不任德而任力、驱民而残贼之”,故疾“德不足以亲近,文不足以来远,而断断以战伐为之者”。此则本儒家爱民之义,以言春秋之义。至于春秋恶诈击,而善偏战,耻伐丧而荣复雠,则春秋固有义战。然此义战,“比之诈战,则谓之义;比之不战;则谓之不义。……战不如不战,然而有所谓善战。不义之中有义,义之中有不义,辞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达思者,其孰能知之”?此言义不义以相比而见,而不义之中有义,义中有不义,即言春秋之义与不义,非只抽象的相对相反,而亦有其相涵与相摄,当以精思为之辨。其下文更言义有大小,小不义者,可以成大义。如司马子反为臣“内专政而外擅名”,似为不义;然为其有惨怛之恩,不忍饿一国之民,使之相食,则是“大为仁者,自然而美”。故春秋之道,有常有变。故“礼者庶于仁,文质而成体者也。然今使人相食,大失其仁,安著其礼?方救其质,奚惜其文?故曰当仁不让,此之谓也。春秋之辞,有所谓贱者,有贱乎贱者,则亦有贵乎贵者矣”。此则谓义与善,有其大小高下之差。人遇特殊之变,则当依义之大小高下,以为权衡,而不能拘于常礼也。

    下一节更言何谓知权,如逢丑父杀其身,以生其君,为不知权;而祭仲措其君于人所甚贵,以生其君为知权。盖丑父之生其君,乃“使之冒大辱以苟生。故春秋示之以义也。国灭,君死之,正也。正也者,正于天之为人性命也。天之为人性命,使行仁义而羞可耻,非若鸟兽然,苟为生、苟为利而已。是故春秋推天施,而顺人理,以至尊为不可以生于至辱大羞。故获者绝之,以至辱为不可以加于至尊大位,故虽失位,弗君也。已反国,复在位矣,而春秋犹有不君之辞。……丑父大义,宜言于顷公曰:君……今被大辱,而弗能死,是无耻也。……请俱死,无辱宗庙,无羞社稷。如此虽陷其身,尚有廉名。当此之时,死贤于生。故君子生以辱,不如死以荣。……由法论之,则丑父欺而不中权,忠而不中义”。此节所言之义,甚正大庄严,确是孔孟之爱人以德之旨。爱人以德,而于君之受大辱者,请与俱死,而不只愿其君之苟生。此方为大权大义。本此义立论,而以春秋所记之史事为例,则先儒所未及,而董子及之者也。

    凡此春秋繁露之前三篇之所及之春秋之义,皆纯依儒家之道德理性,以成其褒贬之判断,于谷梁所具之义,董子亦具有之。不可谓其无谷梁学也。然董子所论之义,则前后次第相连,以由粗及精,由浅及深,亦自成其义理之体段,则远非谷梁之所能及。其中如王者必承天志,不变道而改制,则为公羊义。然董子之发挥此公羊义,则在其后之他篇,而不在此三篇也。

    春秋繁露自玉英、精华以下,至十指九篇,或散说春秋之所褒贬之善恶,并决其嫌疑,或总说其指要,乃纯粹之解春秋文义之篇,而非吾人所拟述者。当知此董仲舒之解春秋之义,与一切公羊学者谷梁学者,以及谓左传亦是解经之传之学者,同有一根本之信仰,即春秋全是孔子之贤贤贱不肖,而善善恶恶之书。故视春秋经之文,字字句句,皆有义理。其所以于同类之事,其书或不书,以及其所书者之不同,皆必由其事之性质、与其价值意义、或道德意义之所不同。如上所述同此元年正月,或下书一事或下不书事,或书公即位,或不书公即位,春秋家即于此思其意义之毕竟何在,是其一例。此外,春秋于一事或书时或不书时,或书月或不书月,或书日或不书日;或书其事发生之地,(如春秋隐元年夏五月之郑伯克段于鄢之地)或不书其地,或书作事之人之名,或只书某国之人(如楚人),或更易其人之称号。春秋于一人与他人共作某事,或用“及”,或用“会”,或用“暨”;于同是战争之事,或用“伐”,或用“战”,或用“获”,或用“执”。又史有一事,春秋书之,或不书之;于一事书其此一方面,或书其另一方面。以至于春秋经之所说之事,以他书参之,明不合史实,亦有似为误记者。凡此等等,春秋家皆无不一一求其义之所存,而归在发现春秋之如此如此书,皆有孔子之贤贤退不肖、善善恶恶之旨,存乎其中。人果能于此春秋之文,一一皆见此孔子之旨,则此春秋所记之全部历史,皆即化为一处处启示一价值意义、道德意义之历史;而历史之世界,与纪此历史之文字之世界,皆全部化为充满价值意义、道德意义之世界。此可称为历代春秋家之所以必继踵相接,穷老尽气,以求通此春秋经之文之精神动力之所在。此其所依之信心,实亦至贞固而诚虔,其目标亦伟大而庄严,为吾人所不能不先加以正视者也。然若春秋经之原文,只是史官所为,其纪之事实,亦容有误,其文亦容有脱讹;孔子修之亦可只润其文,更不必一一皆依先怀之一定条例以用辞;即有条例,亦可只是史法,不必是处处隐喻褒贬;则此春秋家之皓首穷经之事业,必遭遇无数之疑难。然此疑难,又皆有改易其解释,而更加以解答之可能。此亦如今人于一切叙述事实或误述事实之语言,皆可探其何以叙述此事实此方面,而非彼方面,何以用此语言,不用另一类似之语言,以及人何以说错一语言,之心理的动机,而见其皆有其意识中,或下意识中之价值的取向。今若设定其人为圣人,于善无不好,恶无不恶者,则吾人固可谓其任作一言,皆表现其好善恶恶之情,而有道德的价值意义,存乎其中,待人之发现也。此即春秋学之所以永远为一可能之学之根据。亦是古今之学者,必继踵相接,穷老尽气,以求其义,亦自信其必能得其义之信心所依之根据。此亦如基督教佛教之宗教徒,于新旧约之文或佛经,无不信其文皆有神圣意义,而亦皆信其意义,可为人所知,而更依之以起信也。此理,读者可自思之。然此亦非谓其求解释意义时,不经种种疑难之谓。观董仲舒之释春秋经,其所感之此种种疑难,则又正为更多于前此之公羊谷梁之家之所感,而又终能更自加以解释,以得维持其信心而不变之第一人也。

    对此春秋经文之解释,可有种种疑难,董仲舒前五卷所述及者已多。其答春秋文何以于同类之事异文,何以于不同类之事同文,要不外更于同类之事中求其异,或不同类之事中求其同,以为解释。而此于同类之事求其异,非必自事之本身说。此或是就事之为作春秋之所见、或所闻、所传闻之异,而说;或是就其事之为作春秋者,其国之事,所亲近之诸夏之事,或较疏远之夷狄之事之异,而说;或其事之是否为其亲者或贤者或尊者之所为,而说。春秋有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之义。后何休本之说张三世是也。亦有于其国之事、诸夏之事、夷狄之事、亦异辞之义。此与谷梁哀七年所谓“春秋有临天下之言焉,有临一国之言焉,有临一家之言焉”,其旨初无不同。何休所谓异外内是也,又有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为尊者讳之义。此皆是就作春秋者与所述之事之人之关系之异,而异辞。凡此等等,与前所说之义中有不义,不义中有义,以及严于责备贤者等,皆可作为解释“事同而春秋之辞异,而褒贬异”之种种原则。此外,于事之同者,其志或异,设定其志之异,则亦可说明事有而辞无、事同而辞异之故。又事之异而辞同者,亦可就其同其志,或同属贤者、尊者、亲者之所为等,以说明其辞之所以同。至于事之属于此人,而加于彼人,其人无其事而说有其事,似明属误记者,本当用此名,而春秋不用此名以名之,“实与而文不与”者,则董仲舒称之为春秋之诡辞。诡辞者,“诡其实以有避也。其书人时易其名,以有讳也。故诡晋文得志之实,以代讳,避致王也;诡莒子号谓之人,避隐公也;易庆父之名,谓之仲孙,变盛谓之成,讳大恶也。然则说春秋者,入则诡辞,随其委曲,而后得之”(玉英篇)。此即所谓“春秋无达辞,从变从义”(精华篇),“春秋有诡辞,而无达辞”。若然,则凡人于春秋文中,其记事与用名之误者,于人之当贬者未贬,当褒者未褒者,皆除可依其“义中有不义,不义中有义”,以说其意在责备贤者之外;更可说之为对贤者、亲者、尊者,有所讳,而转移其褒贬于他人。则春秋之文,即无往而非意在善善恶恶,而寓褒贬。其辞之变,而同事不同辞,更无达例,其志亦恒在寓褒贬,以“恒从于义”。然作如此说,自逻辑之眼光衡之,则又正可反证春秋之原文或本无必寓褒贬之意,其旨唯在纪事;其纪事之辞,亦未必依一定之条例规律而为之。诚然,事自必有善恶,事之善者,人必好之而褒之;事之恶者,人必恶之而贬之。则凡纪善恶之事者,亦必当同时有此褒贬之心;其依此心以纪其事,亦必自然用若干有褒贬等价值涵义之辞。此则固可说。然何以知此释春秋者之褒贬,即纪其事者心存之褒贬?又何以知纪其事者,所用有褒贬涵义之辞,皆先尝自觉地依一定条例规律而用之,以全然自相一致?则此乃永不可对证者。则释春秋者,如董仲舒所见于春秋之辞中所褒贬之善恶,亦唯是其所见者之如是如是而已。他人于春秋之事,所知者不同,所见之善恶不同,而褒贬不同,则亦可更有其对春秋之不同解释。此即三传学者之所以相争无已者,恒多不能决之故。然其皆共信春秋之文所纪之事,有其善恶之价值意义,而皆欲透过此春秋之文,以发现充满善恶之价值意义之历史的世界,则如前文所说。其相争无已,而莫能决,则又可见此史事之善恶之价值意义之有不同之方面,而可分别次第展现于后人之心思之前。后人于此价值意义,能见其远者大者,则其春秋学之价值,亦更远且大。董仲舒之所见,固远大于前人。今徒本逻辑之眼光,对之加以评论,则又评者之卑陋也。

    四 董仲舒之文质三统之更迭为用之道

    董仲舒离合根以下之篇之文之论政道、制度、德性、阴阳五行者,不能谓其一一皆是春秋学所必当涵。然董仲舒言政道之意,在奉天道,以成就大一统之治,则亦原于公羊之义,如上所及。兹按春秋传有天王之名,以名鲁君,顾亭林日知录卷四谓:“以当时楚、吴、徐、越,皆僭称王,故加天以别之,以表无二尊而已。”然此天王之名,亦毕竟为一时代之新观念。孟子尝言天民、天吏,而未有天王之名。言天王,则示人以此王为天之王,亦当法天道,以有成就天下之大一统之政道。王者欲法天道,自当观天之阴阳、四时、五行,天之灾异与祥瑞,则董子之学,自可通摄阴阳家之学。然董子之天,为唯一之天神,则不同阴阳家之五德终始之说中之五帝,乃次第当令者。五帝次第当令,则天神不一而无统,而人王之法天,亦只能依五帝之序,而法其一。此可为人间政治之当有禅让革命之一理论基础,而未必可为天下之大一统之理论基础。天下为一统,则天亦只有一天。然天虽只有一天,又不能言人间之文化政治制度,一定永定而不变。此则唯有使人间之文制政制之变,如天之四时之变,以周而复始,则虽变而皆有所应合于天。董子有三代改制质文之论,即以人间之文制政制,当随时代而变,亦周而复始者。然此人间之文制政制之形态,则基本上为三,而其道则皆与天相应合而变,以不失其统者。故曰三统。此则不同于阴阳家依五德以言其形态为五,而分别与五帝德相应合而无统者矣。

    关于董子之言一天,而视之为一降天命之天神,以统阴阳四时五行之义,乃董子之形上学宇宙论或宗教哲学,其旨吾已详及之于中国哲学原论————原命篇。董子之言性,则吾已详之于原性篇。今皆不拟重述。此下所拟述者,唯是其三代改制质文言三统之义。

    此董子之言质文三统,盖原自礼记中“夏尚忠,殷尚质、周尚文”,三代之制不同之论,更可上溯至论语所记孔子言虞夏商周四代之礼不同之旨。此乃一纯依人文礼制之变所形成之历史观,而初不同于阴阳家之兼依自然界之阴阳五行之变,所形成之历史观者。然董仲舒生于汉代,亦不能不对阴阳家所传五帝德之说,与以一相对之承认。此即其三代改制文质篇中,于周殷夏三代之前,更言五帝,于五帝之前,更以轩辕为皇帝,以成九皇之说。此即以三代之三统之说为主,而将五帝之说纳于第二义,更以一皇帝为此三五之所自始。其所论之要义之所存,则不在言五帝之代表五形态之德与制度,而要在言三代之三统,所代表之三形态之德与制度也。

    此董仲舒之三代改制质文篇中之三统,乃代表三形态之礼文之统。其称为黑白赤三统,乃自此三统之礼文中,种种朝服舆马旗宝牲之物,乃依白、黑、赤三色而异,以更说其中冠婚丧祭之礼与乐,以及爵禄、郊宫、明堂之方圆之形状之制异。依三统而改制,在以白统继黑统,以赤统继白统,而三王之道若循环,以随新朝,而耳目一新。至于三统中之礼制与政制之精神,则不外一商一夏,一质一文之更迭。“商质者主天,其道佚阳,亲亲而多仁朴,故立嗣予子,笃母弟,妾以子贵;夏文者主地,其道进阴,尊尊而多义节,立嗣与孙,笃世子,妾不以子称贵”。周尚文以易商之质,而春秋之新王,则当更返周之文,从商之质。赤白黑三色之制,“三而复”,文质之制,更迭为用,称为“再而复”。然文质之制中,又各有二制,彼此相别,合为四法;其更迭而用,称为“四而复”。文质之制之四法,皆可次第更历赤白黑三色,故共为十二色之制,以更迭为用,以常新一时代之耳目观感。此董子对三统文质之制度内容,种种构想,今人已难发生兴趣。唯当心知其意,乃重在言一新时代应有一新时代之颜色与礼乐,而文质之制,则当相代为用。即亲亲之仁朴与尊尊之义节,当相代为用。其言春秋当新王之意,在由文返质,故当重仁朴。故上文说言春秋之义,重爱民之仁,“方救其质,奚恤其文”。此春秋之新王,即孔子之理想,而期之于后一时代者,亦即此汉所当依之而改制者。以董子观秦政之重刑法,即由于偏尚在义,为阴德。故救此秦之敝者,则正为春秋之尚阳德而尚仁,亦即以尚教化代尚刑法之政。此春秋之义,即有为后世或汉制法之意义;而春秋之为书,其用亦即在当今之变法改制矣。

    又依此董子之三统之说,则一新朝新王起,同时亦封前三代之王,使存其宗祀,行其礼乐。如周之时,仍有杞宋之为夏殷之后。春秋之公羊谷梁,原有兴灭国继绝世之义。此即谓一新王之起,只是旧王之退,而自封百里。新王次第起,历三王,而旧王退居于五帝之列,历八代而退为皇。历世愈远,而其名号则由王,而帝、而皇、以益尊。尊之极,而出于九皇之外,由皇转而为民。然当新王之初起,则前二代之旧王之宗祀礼乐,仍存于其所封之百里之地,以与新王,并称三王。此则非于前王之宗族,加以斩尽杀绝,灭其宗祀,亡其礼乐之说。乃意在使人间之王者之政权之递禅,仍有其共存共荣,以见三统之礼乐人文,既相续而亦并存;亦不似一般言禅让之说者,对禅让之王,无所交代者。此其构想实甚美,亦合仁义之道,而具深情。此乃当时依阴阳家之五帝德之相克或相生,而言革命禅让之说者,所未能有之一构想。后董仲舒之弟子眭孟,尝言汉德将终,汉帝宜退位,以自封百里之地。此正是承董仲舒之教而说。眭孟亦盖以为汉德衰,而其君让位自封百里,以存其宗祀礼乐,乃理所当然,亦合乎仁义之道者也。

    此董仲舒之由公羊家春秋当新王之旨,以言三代之质文改制,春秋之教对未来时代之意义,即最表此公羊学之为一政治上之理想主义之精神。故后之何休,以公羊家为作非常异议可怪之论者。何休之公羊学,固大皆承于董子。然其张三世之说,友人段熙仲先生公羊春秋三世说探源(中华书局中国文史丛刊第四辑)考其兼源于纬书。除张三世外,如存三统、三科、九旨、五始、七等、六辅、二类之名辞,一一为其所提出,即可使人于公羊之义,易有一总持之把握。然其公羊解诂之书,则为专门之学,非今所及。何休只为一经师,不同董子之一大儒,能以其学影响于当世制度之若干变革者。公羊之学,至清而大盛。清中叶言公羊学者如庄存与、宋翔凤、刘逢禄,固未必有以之影响时政之意。然至魏源、龚自珍,则论及时政。至康有为,更著春秋董氏学,而言变法改制。清末言公羊者,如陈立、皮锡瑞等,则仍止此经生之业,有如汉之何休。则董与何,亦公羊学之二型也。

    汉人之春秋学以公羊为最显,而左传谷梁之学,亦不绝。为左传之学者,自刘歆起,即为左传屡争立学官,终不能如公羊学之盛。后汉乃有服虔、贾逵之重左传。至杜预,而言左氏之义例,亦寓有褒贬之大义,遂成晋世之显学。杜预之言左氏传之义,谓“弑君称君,君无道也”,则许有臣子之革命,说者谓其足以助司马氏之纂弑。则左传之学,亦有对时代政治之意义。左传之为书,纪史事较详。史无不变,而习史者亦莫不重当今之变,而求所以应之。故清末之为左氏学者,如章太炎、刘师培,亦能顺时代而为革命。柯劭忞注谷梁谓其言九旨之讥贬绝等,尤密于公羊。盖其对史事依道德理性,以制是非,义正辞严,以寓劝诚,故可助教化。然不足以为变法革命之所据。至于由唐至于宋,以己意去取三传,以说春秋者,如孙复之春秋尊王发微,胡安国之春秋传、明春秋尊王攘夷之旨,以救宋之积弱,则亦见春秋对其时代之文化伦理政治之意义者。近世之为今文学者,如皮锡瑞、康有为讲春秋学,而说互不同。然皆以春秋之旨只是藉事例明义,以至一切经之旨皆然。此无异谓春秋经文,与一切经旨之所归,即在论义理之哲学。今观中国之历代春秋之学,亦实为一为历代之学者藉说春秋之史事,以表现其道德判断,并寄托其对当代与来世之文化伦理政治之理想观念或义理之学者。今能知此义,则吾人虽可不信春秋为孔子依一定之条例,而寓其褒贬之著,其初当只是史;亦无碍此历代之春秋学者,藉事明义之论,自有其价值;而待有能为一春秋学史者,就其所明之义,一一举出而出之,而并摄入于哲学之义理之世界之中,以观之。此固非吾之疏陋之所能及。吾今兹之所论,亦唯在指出此春秋之经学,亦未尝无若干哲学义理或道,存乎其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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