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哲学原论最新章节!

    一 荀学简史

    荀子之学自谓承孔子,而恒将孔子与周公并称,盖特有取于周之人文,故不同于孟子之承孔子而恒称尧舜之始创人伦之道者。荀子书有尧问篇,盖荀子门人所记,谓荀子之善行,孔子不过,而力辨荀子非不如孔子。汉世之传经之儒,多自谓遥出荀子之门。如鲁诗传自浮丘伯、韩诗传自韩婴、毛诗传自毛亨、礼传自后苍、左氏传传自张苍、谷梁传传自申公,皆可上溯至荀子之门。汪中荀卿子通论,已备言之。吾于论孟子时,已谓董仲舒尝非难孟子性善之论。刘向校书为孙卿书录称美荀子,并言董仲舒大儒,作书称美荀子(见严可均辑全汉文。王先谦集解亦载于书末),后王充更有疑孟之篇。则荀子之地位初在孟子上。唯扬雄尝自比于孟子之辟杨墨。又董子言性为天质之朴,亦兼通善恶。扬雄言性主善恶混,皆兼综孟荀为论。王充言性三品,谓人性或善、或恶、或居其中。亦是由综孟与荀,而更进之说。自汉至唐,儒者皆重五经。孟子注只赵岐注一种,亦如荀子只有杨什京注,其学皆未大显于世。韩愈原道文,乃谓孟子醇乎醇,荀与扬大醇而小疵,则称孟而稍抑荀。然韩愈言性之论,则略同王充之说。宋初学者,则多将孟荀与扬雄文中子并称。唯宋元学案安定学案,有安定门人徐积,评及荀子性恶之论。苏轼荀卿论更推李斯焚书坑儒之罪,至其师荀子之言性恶。程子更大责荀子言性恶之说,谓“其学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朱子编近思录,亦引其言。 [8] 由宋及明,学者乃大皆以孟学为孔学之嫡传,荀学为杂学。爰及于清,戴东原言心知,凌廷堪言礼,其旨实多同于荀子,而皆未尝明宗荀。唯汪大绅二录、三录,宗孟子而绳荀,然亦有取于荀。姚鼐著李斯论,驳苏轼将李斯之过,归罪荀子之说。钱大昕、郝懿行,并辩荀子之学,未尝大违孔孟。卢文弓召、王念孙等,更对荀子文,多所校注。汪中为荀卿子通论,既综述荀子传经学之功,又为荀子年表。清末王先谦,聚卢王等之校注,为荀子集解。其书前二卷为考证,其中亦备录钱、郝至汪中之文。清末章太炎为国故论衡,以佛家唯识宗义,论孟荀言性,则谓其各得性之一偏,颇类似汉之董扬于孟荀之言性之评论。然其时之谭嗣同仁学,则一方重孟子言民贵之义,一方责荀子之尊君,言君统,并以二千年之言君主专制皆荀学之流。此又非荀子之所及料者也。然民国以来,学者于荀子正名之论及其言心与天之义,恒持之与西方之哲学思想相比较,而渐见其价值,而孟荀之地位,又略等矣。此即中国荀学之简史也。

    二 总述荀子之道之别于墨孟庄之道

    吾人前论孔子立仁道,墨子立义道,孟子立人之兴起其心志之道。道家之流,则田骈、彭蒙、慎到,言顺应物势之道。老子由法地、法天以法道。庄子内篇则言人自调理其生命心知,以成为圣人、真人、神人、至人之道。荀子之言道,则属儒家之流,而又不同于孟子只重在别人于禽兽,而兼重在言人所以别于自然之天地万物者。故王制篇谓“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且亦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则人之尊乃对一切自然之天地万物而见。而人所以尊,则不同孟子之自主观心性说,而是自其有客观之“义”说。荀子之义即礼义。礼义之道,即人文统类所以形成之道也。人文之统类成,而人在自然之世界之上,自开一人文之世界。此人文之世界,在人之自然生命与其心所知之其他自然物之间,亦在己与人间,同时为通贯古今,而自有其历史者。故言此人文统类如何形成之道,不同于只言己与人相处之伦理,亦不同于只言人如何自兴起其心志,以为贤圣之道;更非言人之当法地法天以为道;复非言人自调理其心知生命,以成真人至人之道。此必待于人之究心于种种人与自然之各类之物,及人与各类之人间之事之种种特殊关系,与古今历史之变,然后能知如何形成人文统类之道,以使人于自然世界外,实开出一人文世界。故此人文统类之形成,一方在建立各类之人伦关系以尽伦;一方在使各类之人所分别创造之人文,更相制限,以相配合、相统率,而皆得成就,以尽制。而尽制之事,即政治之事。尽伦者为圣,尽制者为王;尽伦尽制之道,即圣王之道也。墨子言圣与王,重其力为义,兴天下人民之利。孟子言大而化之谓圣,能保民兴民者为王。老子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即是王。庄子以“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之圣,“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为应帝王之道。其中唯墨子重在于事上见义以生利,余皆重在于心上言道。而荀子言圣王,则重在尽伦尽制,以成客观人文之统类,则非重在一一具体之事,亦非只重在心,而重心之知通统类,行成统类,使世由偏险悖乱,而致正理平治,以成就人文世界之一一具体事,使皆合于礼义,而后人得最为天下贵。故荀子礼论更谓“礼者人道之极也。”此即荀子言道之特质所在也。

    三 荀子言天与人分职之学

    上文只粗陈荀子之思想方向中之道,今更从细处看,则当先从其面对道家思想之重知天地万物之道,更别人于天地万物,而言“道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为道也”之旨说起,方能更及于其如何具体的言人文统类之道。此上所引之语,见荀子天论篇。此篇实荀子分别人道与天地万物之道,最重要之文。在此文中,荀子固未尝不言万物与人之同为天所生,人之五官为天官,心为天君;然人之所以为人,则在人之如何用此天生之五官与心,而有人之所以成就其对天地万物之人事,而当知当行之人道在。由此而天所生之其他万物与人之由天而有之五官与心,即皆只为荀子所言之人道之一背景上之根据。至此人之道之自身,则不在此背景之根据上说,亦不在先反省回顾此根据之毕竟何所是上说。而只在本此根据而有“人为之事”上说。简言之,即此荀子之道,乃人以天为根据,如由上而下,以向前向外走出之道,而非对此根据,先向后向内,更如由下而上,以求契合之道也。

    本上述之意,以观荀子天论之首言“天有常行,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之言,则可见其所言之天,即人向前向外所见之天。而其言天有常行,亦非重言此“常行”本身,而重在言吾人所以应之之道。此天之常行,近人或谓其即自然界之恒常不变之规律,而谓荀子重此规律之存在,为有科学思想。然观荀子整个之天论篇之旨,与其整个之学,则其所重者,明不在正面的对天而说其有恒常之规律。此所谓天有常行,大可只是说天之行或自然现象,总是如此如此相续,亦经常如此相续。此经常如此相续,自可涵其相续有规律之义。此规律亦可说为其经常如此之所以然之理。然荀子之明言,则只举此天之行之经常如此之事,而说。其说天之行之经常如此之事之目标,要在显出人之于此无所施其力,亦非人之治乱吉凶之原。故下文即全转到人之应此天之行之治乱之道上说吉凶矣。是正即吾人上所谓荀子之所谓天,只为人道之背景上之根据之说也。

    荀子谓“天之行经常如此”,自亦涵有人对天不可妄作祈求希慕之义。故荀子谓“君子当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按孔子言“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求诸己,即尽其在己之义。而荀子则推扩孔子之此义以对天,以言君子不特当敬其在己而不求诸人,亦当敬其在己而不希慕于天。则荀子之言人不当慕其在天者,固非只本于天之常行中之规律,非人之希慕所能改变之故;而亦本于儒者求诸己,尽其在己之教;故人当对天自尽人事也。

    荀子重人之对天而尽人事,而人事之所成者,即非自然界之天地万物所原有。然此亦不涵有:人之地位在天地之上之义,亦不涵有人对其外万物,求加以控制,征服自然,而表现人之权力之义。荀子谓“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此要在言人事与天地之事相配,以成三。其言“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即言人与天地之关系,为一对等交互的,以其事互相回应之关系。此皆明不涵人之位在天地之上,控制万物、征服自然之思想,如近人之说也。观荀子之礼论,明言天地为礼之三本之一。在荀子之礼中,固有对天地之礼。唯以此是人所当有之人文中之一事,非以此为人之希慕祈求于天之事耳。故荀子天论之旨,虽以天人分言,固亦不与其他儒道思想言天人之和者,必然相冲突者也。

    荀子天论言“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虽大,不加能焉;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列星随旋,日月递灿召,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唯圣人不求知天”。荀子对天之不为而成,不求而得之生物之职之功,固加以正视。故于天之功之深、大、精与神,与万物之由各得天之和以生,如庄子之听喜言者,固亦未尝不加承认。唯以此天之职之功,人不当与之争,人亦不能更加其虑、其能、其察于天之上,以有所助益于天,而分天之职与功。人唯当于天职与功之外,更尽人之职,以成人之功,而不求知天之行自身之所以然。此人之尽其人事,“其行曲治,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即为人之所以理天地而知天。故曰“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于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此只求有于物之成,以为进一步之人之事之根据,而不于天之所以生物上错思,以求知天之生物之所以然,亦如君道所谓“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此即荀子之异于庄子等道家之言者。然荀子既言万物之各得其和以生,亦将谓人之生命由得和以生。此人之生命得和以生,固亦是在吾人生命以内之天。则于此天,何以必不当有以知之,如庄子之所论及者?又荀子既言天之功之深、大、精与神,与万物之皆得和以生,人又何以不可就其深、大、精、神,与万物得和以生处,随处加以观玩、欣赏、体会,以使吾人之心与生命,亦趋向于深、大、精、神与和?岂此二者中,皆即必无学问之可说?然荀子则盖正以此二者中无学问之可说,故只言人之就“各得其和以生”之“万物”之“成”者,与天所“见象”,地所“见宜”之呈于人前者;更继之以人为之事,以“畜”此天所生之物,“分制”而“用”此由天所命赋于人之物,而“应”天之时,以骋其能而化其物,以治理其物,即人之“有于物之所以成”后之人道所在也。知此上所说,则知荀子之学之所以与庄子之学分途之关键矣。

    至于荀子之学与孟子分途之关键,则在荀子虽言天生人,人有其天君之心,然其所重者,只在本此已有之心而用之,以成人之事。故不重更向内反省此心之所以为心之性,亦不能知孟子所言之心之性之善。其所以更言性恶,则亦唯由荀子重人之所为之进于天生之故。盖人之所为既有进于天者,则人之性纵是无善无恶,对人之欲进于天之理想而言,亦犹可说为恶。何况在人求其有所进于天,而修其善行善德之时,更明觉其天生之自然之欲等,恒若导人向一相反方向而去。此即荀子之所以言性恶之根本理由所在。吾已论之于原性篇,今可不赘。

    四 荀子言心与道之关系

    荀子言人为之事与善行善德之所以成,在人之能用其天官与天君之心,而心为天官之主。故荀子之学要在教人用心以知道行道。此必待于先解除此心之蔽。故荀子有解蔽篇,以说吾人之如何用心之道及心与道之关系。此荀子言心,而视此心为一具虚壹而静,亦具自行、自止等,以自主宰之作用者,吾己论之于原论中原心一章。今所当略重复补充者,则在言心与道之关系。此为吾之前文所未多及者。今按此荀子所谓心与其所谓道,初为如何之一关系,亦令人困惑。荀子“正名篇”言“人不可离道而内自择,”于“解蔽篇”先论心术之公患,即进而言人必“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何谓衡?曰道。”更言“心不可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肯可)道,而可非道……乱之本也。……心知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治之要也。”则治乱之本,全在心之是否知道,其所肯可者在道或非道。自此心既能“肯可道”,亦能“肯可非道”;既能知道,亦可不知道言;则道似只当视为一客观对象,与此心之知与不知、肯可与否,无必然关系者,有似墨子告子以义纯为在天在外之说;而显然不同于孟子即仁义之心,言道所在者。然若道只为一客观对象,此毕竟为何种之对象?在吾人之经验中,固有客观外在之人物,为经验的对象,然初无此道之一对象。若说此道为柏拉图式客观理型,或形而上之道体,则荀子显无此义。于此似可说此道,即所经验的诸客观现象事物中,共同的法则规律,而为吾人所知,以形成吾人之知识者。由此而吾人似可谓荀子所谓道,即在人文历史之事物中,所发现之普遍法则或规律。此即可用以解释荀子之何以重百王之统,何以重法后王之礼制之粲然者,又何以重圣王之师法;并见荀子之学之标准,纯然在外。即与孟子之学,重心性所在,即道之所在者,全相对反矣。

    然吾人循上述之思路,以解释荀子,虽似顺而易行,却可引起更多之问题。即如荀子之心与道全无必然之关系,道纯在心外,为其客观对象,则此心是否有其“自用其心以知外在之道”之一道路?如有,则此道路应为心之道,而不可说只在客观之对象。又道如只为一所知之对象,则既知之,即可完成吾人之知识,人应只有所谓知道,而无所谓行道。然荀子明重行道以成治去乱,其知道乃所以为行道,此又何故?又人之行道,道在人所行之内,则人之知道,此道亦当在此知之内。道既兼为所知与所行,则道应为贯通于此知与行者,不可只说为一知识之对象。又人于道当不只有一知识的心,亦有一意志行为的心;而心亦不只以其“知”与“道”相关系,亦以其“意志行为”与“道”相关系。又如荀子之所以重百王之统、后王之礼制、圣王之师法,纯以此“统”、此“礼制”、此“圣王”之存在,为一客观外在之人文历史事实,或经验世界之事实;则此事实之本身,并不涵具吾人之必当法之之义。人各有有所知之历史事实,或经验世界之事实,如皆可法,则何以必以圣王为法?更可问:何以必以人为法,而不以自然界之万物为法?则荀子之法人中之圣王以为道,只为荀子个人思想上之偶然,而毫无其一定之理由可说者。然荀子之言道必以人道为本,必法圣王,又似非无其一定之理由者。由此种种之问题,则吾人对荀子所谓心与道之关系,即不能不别求善解以通之。

    此所以通之之善解,吾意是一方固须知荀子之言心与道之关系,固不同于孟子之即心性之流行以言道者。然荀子亦非以道为外在于心之客观对象,由心之知种种人文历史之事实而发现者。此道初在此主客内外之中间,而为人心循之以通达于外,以使人心免于蔽塞之祸者。故此道在第一义,初当为心之道,在第二义方为心所知之人文历史之道。此道一方连于心之能知能行之一端,一方连于其所知所行之一端;亦即属于此二端,又为初属于心之一端,以为一心之道者。此说其为一心之道,并不碍此心之或不自知其有道,而可不知道。此亦如孟子之言人之仁心仁性之流行即道,而人亦可不自知其有此流行,其中有此道也。故吾人不能据上引一段文,谓人心“可不知道,而肯可非道,或可有蔽塞”等,以证荀子纯以道为外在于心,遂言荀子无所谓心之道。就荀子“解蔽篇”之后文而观,荀子明于心之“能”或“作用”中,见心之自有此由内以通达于外之道。唯此心之道,初为一知物之道。既知物,然后有此心所行之道,以合为心之能知能行之道,更有此知所接之人文事物、行所成之人文事物之道。此中则有曲折之义。下文将对荀子若干段文加以重讲,以次第说明此中之曲折之义。

    荀子“解蔽篇”文为世所共加注意者,为“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一语以下二节。由此二节,可见荀子言心,与道家言心之同而异之处,是即为后文分言人心与道心之张本。此二节文之要义,即在由心之能、或心之作用,以见心之自有其由内通达于外之道者也。兹先照引原文如下: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藏也〔原作臧,古字通〕,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原作满,依后文应采杨注改〕,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藏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壹。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虚,则入;将事道者之壹,则尽;将思道者静,则察。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经纬天地,而材官万物,制割大理,而宇宙里矣。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诎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见。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故曰心枝则无知,倾则不精,贰则疑惑,以赞稽之,万物可兼知也。

    此上所引之前一节文,言心之本身兼有能知之作用,以使人知“须道”、“事道”、“思道”,而“知道”、“行道”、“体道”,意在言人当如何善用其心知。此中荀子言心之虚、静与一等,皆道家所常言,而初非孔孟之所常言。然荀子言心之虚,乃与心之能藏并言,要在教人善用此心之虚,以求其有所藏。此与道家如庄子言本心之虚,以直接“待物”,并言心之知物,如镜之照物,当“应而不藏”者,又不同。道家言以心应物,当“应而不藏”,故或喜言心之能“忘”,其极至言“坐忘”或“形忘”。此即显然与荀子言心,兼重此心之能藏者不同。荀子言心之虚,使人能“不以所已藏者害所将受,”即言心以其能虚之故,便能不断更有所藏也。此心有所藏,即有其所“志”,此志指记忆,正为人用心能成就种种人事之故。荀子重人事,固必重心之本其虚,以更有所藏也。

    按道家之所以重心之应而不藏,与重心之能忘,乃由感于心之执其过去之藏者,以应当前之事物,即不免本成心,以应当前之事物,而恒有所不当。故必去其成心,而忘其过去之所藏。庄子言“去知与故”,(“刻意”)“不以故自持”,“瞳焉若初生之犊,而无求其故”,(“知北游”)“故莫若释之而不推”,(“天地”)皆教人忘其过去之所藏亦不以之为理由根据,以从事推论,以使人更得游心于当前所遇之天地万物之中之道也。然荀子则重言人在当前天地万物之外,别有所成。依荀子之意观之,人之心之能有所藏、当有所藏,是一事,执所藏而化为成心,又是一事。固不必因虑此人之执所藏,而有成心,以谓心之不当更有所藏也。人心既有此能藏之一作用,固亦当使之尽其用,以有其记忆,与所累积之对物之知识也。由此而人心之虚之一面,即只为所以使人“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不断更有所藏,而亦为成就此心之能藏之作用,与其记忆知识者矣。

    至于心之能一,道家亦常言之。如庄子“人间世”言“一若志”。然道家言一,恒言天地万物之所一,或我与天地万物为一。儒家孔子则言“吾道一以贯之,”孟子言“夫道一而已矣,”皆未尝以“一”与“两”“多”兼重。荀子言心之一,则要在与心“未尝不两也”并说。心之“两”,即心之“能兼两一而知之,更不以此一害彼一(即“夫一”)”之作用。以统一之心,而能知“两”,于“两”中之任一,皆知其为一,而同时兼知之,则为荀子之所重。此中荀子与道家之不同,盖在道家于天地间之两或多,恒同时知其可相化相易,以成一。故不重其“两”或“多”。荀子则纯就人之心之知两之际着眼。于此着眼,则于为“两”者之自身,可相化一点,可不问。盖不问其自身相化与否,我之知“两”时,所知者仍为“两”。我能就其两而分别知之,则可成就对“两”之知识,而较只知其可相化为一,或只知两中之一者,所成就之知识为多。则荀子之重人之有所成者,固必重知两之为两之知识,重“知两”中之“对此一之知”与“对彼一之知”之不相害矣。

    至于心之能静,亦道家所常言。然荀子则兼与心之能动合言。道家重心之静,一方亦意在自超拔于心之“偷则自行”、“梦剧乱知”之妄动;一方则以静为心之虚之初步。盖必由静以致心之虚,由虚以待物,人之知,乃能明通于物而物载无间。然荀子以心之静与动合言,则要在言于心主动而知物时,当更求其心之静。此静实即同于用心之专注。心有所专注于物,则亦自能免于心之“偷则自行”、“梦剧乱知”之妄动。然人免此妄动之后,即能更专注于物,以细察一物之内容。故曰“静则察”。此心之专注,或荀子所谓静,亦实无异人之求知时其心之定于物。此专注与庄子言“用志不纷,乃凝于神”之旨亦相近。凝神即亦是专注也。然庄子言凝神之旨,要在由凝神,更随物之变化而变化,与之俱运,以使心游于物;亦使吾人之生命与天地万物之生命,通而为一。荀子言静则察,则要在由心之专注于一物,而更对此一物之内容之各方面,以及其与他物之特殊关系,皆分别加以考察,以成就对此物之更多之知识。此即荀子言心之静之为专注,与庄子言凝神之不同也。

    上言荀子之心有此虚壹而静之作用,乃就心之如何知物以成知识之事为释。然荀子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则此心之虚壹而静之作用,似只是人由之以知道者。人遂可以此心之虚壹而静之作用,只为人所由以知道之一手段;而此道,则只为此心所求知之客观外在之对象,乃初为人所不知者。然如此解释,则心初无道,亦初不知道为何物,而于“解蔽”言道心之旨,亦不可通,其与人心之别,更无从论起。然吾人实当说所谓知道之心,初即此知循虚壹而静之道,以更求自用其心之心。由心有虚壹而静之作用,亦即见此心知循此虚壹而静之道,以自用其心。则荀子之问“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即问心如何而可称为知道之心?其答曰“虚壹而静,”犹言心之真能知虚壹而静者,即为知道之心。此即无异言此“虚壹而静”,同时为此心所知之道。则所谓“未得道而求道,谓之虚壹而静,”即言虚壹而静,为人求之即能得道者。而此语亦无异言“虚壹而静”,即为得“道”之道,而亦即是道。如后文言治心之道,即心之自治之道。若如此解,则于道果为何物,直下先有一着落,不致第一步,即望空玄想。此所谓道,皆初只是此心知之进行所循之道路,而由内以通达于外者。即不能说此道初为人所不知之一客观外在之对象,而人亦自有“实能循此虚壹而静之道以用心”之道心,以与一般之人心之未能实循此道者相别矣。兹试申其旨如下。

    按人心之必虚,而后能藏物于心知中,此义易知。然人心本其虚,以次第藏物于心知中,乃一相续历程。在此历程中,此心即是行于一“由虚以不断去藏”之道路上。此连于后文言,即“须道者虚”。此四字以今语释之,即人如须有一其心之通达于外而知物之道路,首即当有此心之“虚”,以不断去藏。物自为客观外在,然通达于客观外在之物之道路,乃在此心之虚而能藏。此虚而能藏之道路,固不为客观外在之物也。人必依此心之虚而能藏之道路,以于物有所知。故知道者,即当知依此道,以成其对外物之知,故为人首所须,而言“须道者虚”也。

    然人欲成其心之通达于物而知之之事,只是以此虚为始点。人如欲完成其知物之事,必于“虚而次第藏物”之外,更对物一一加以辨别,不使彼一害此一,而相混乱。此即同于谓此心当更行于“不以夫一害此一”之道路上,然后心能自本其心之虚,以于物兼知而尽知。故曰“一则尽”。此求兼知尽知,即此心于次第藏物之外,更次第辨物,而自事于求兼知尽知。此心之“循此不以夫一害此一,以求兼知尽知”之道路而行,即此心之所以自事之道。故曰“事道者之一”。此与“须道者之虚”不同。然人之心固可一方面虚以藏物,一方又求兼知尽知;则此二道固可相贯,以为人之成其对外物之知所当依之一道也。

    至于此心更能于其所知物专注其心,加以细察时,则此心即更循一由细察物而思之之道路而行。故曰“思道者静,则察。”思道即依道而思;而静以察,正为此思之进行时所依之道。此与须道者虚、事道者之壹,皆不同。然此心乃可兼由虚以藏物,更分别求兼知、...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