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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老学简史,及吾论述老学之经过

    老子一书,文约旨远,世所公论;而老学之传,亦最为复杂。汉志、隋志、及经典释文,所著录之老子经说及注,今大皆已佚。然韩非解老、喻老,及淮南子与司马谈之言道之语,并能发挥老子之义,各为老学之一型。魏之王弼注老,则为老子注之大宗,亦为老学之另一型。佛学入中国,鸠摩罗什、僧肇并有老子注,以见老学之旁通于异国之学,开近世以老学通西学之先河,此又为一型。道教以老子为宗祖,唐代君王多重道教,而老子之地位益尊。韩愈谓二氏之徒,以孔子为“吾师之弟子”,即以老在孔上,故韩愈非之。然宋人如司马光、王安石、苏辙、吕惠卿之老子注,并以儒道之义,未尝相妨。唯程朱之传,则视老子为异端,而加以贬抑。叶适、黄震于老子之为人与书之时代,始致疑。元明儒者,为学又渐尚通达。元儒吴澄有老子注,明儒则陈白沙、王阳明与其徒,皆有取于道家之义。然湛甘泉则疑道德经非老聃著(甘泉子集卷十七),泰州王门之学者如焦竑更为老子翼庄子翼之书,亦以二书羽翼儒学。明代学者多兼通三教,王船山亦为老子解、庄子解、庄子通诸书。清儒姚鼐亦为老子注,汪中述学更继而疑老子之为人与书之时代。然清末民国初年,则学者多轻儒而尊老。江瑔为读子扈言,张尔田为史微,并以道家之老子之学,为孔子及百家所供出。然民国十年以后,学人之疑老子之其人、其事、其书者又多,顾颉刚古史辨之诸子丛考尝辑其文。及今而老子之不先于孔子,渐成定论。人亦知孔子之学不可说原自老子,而当是直承其先之人文学术之传者。吾书亦主此说。然老子是否必先于庄子,则尚为世所聚讼。然此问题则不甚重要。因非学术之大统所关也。老子一书,古今注解者甚多。译本亦数十种。由近人严灵峰编老子集成,可见古今老学之书,诚可汗牛充栋。盖其文既约而义丰,人固皆可自本其聪明智慧,加以演绎,并依联想,而任情为类比之论,其论述遂不可胜穷。吾于诸书亦不能尽读。上文所及,唯是略述古今之老学之数变。世有更为一老学史者,吾愿馨香以视之。

    以吾一人之见而言,则吾对古今中外之老学之论,其粗略之印象是大约昔之学者释老子者,多是随文注解,而宗趣所在,则隐于注文之内。今之学者,则其解释老子,大皆先提出若干观念、更举若干老子之言为证,以自成其说。然今之学者,于老子所言之道,宜以何等观念,加以解释,又几于人各异说。如以老子之道即无,或自然律,或人生态度,或物质,或生命之本体,或在帝之先之God-head,或自然之全体……。皆似可由若干老子之言,以得其证。然观中国学术史上老子之影响,其及于庄子外篇之言,韩非子解老、喻老之篇,淮南子原道诸训,及汉、魏以来一切注老之家,与为道家或道教之思想者,则又见老子一书明有种种含义,可容后人各引一端,以自成其说。则吾人势难只举一二单纯之观念,以说老子之所谓道之义之全。吾于九年前,尝作论老子之道之六义一文,发表于香港大学五十周年纪念刊,后收入拙著中国哲学原论中。吾于此文上篇,尝就老子言道之义,先析为六。即形上实体之道、虚理之道、道相之道、同德之道、修德之道,与其他生活之道、为事物及心境人格之状态之道。并说明老子言道,原有此诸义,故后之为老学者,遂可各引一端以为说。如韩非子之以理说道,即初以道为一虚理之道;王弼老子注之以体无与自然之义说道,即以道之相,得道者之心境上说道;后之道教之以精气神之实质说道,则亦缘自老子之道之具实质、实体义,与老子之言亦尝及于精气神而出;至一般中国社会所传之道家人生态度、处世态度,则又大皆由老子之修德之道、及其他生活之道而来者也。然老言道,又不当只是散陈此六义。故在拙文下篇,更试以上列第一义为本,循序解释其余之五义,以见此六义未尝不可通贯而说。拙文书就,尝自以为差胜时贤之先只设定一二观念,即持之以解释老子之言,而忽其义之多方者。然吾在此文下篇,以上篇第一义为本,以通其余之五义,唯是吾一人之臆释;而老子之道是否必须视为一形上之实体,亦实原为不易定之问题。吾于三十年前,亦尝作老庄易传中庸之形上学一文,固以为老子之道,只是一“有无之统一”之义理;而注老各家如王弼等,亦初不以老子之道为一实体也。又吾于该文,论老子言道之第五义,所谓修德之道、与其他生活之道时,尝谓其要不外由“致虚守静,以自收敛凝聚其智慧、精神、生命与人生之一切”云云,乃唯意在对史记所谓“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汉志言道家所谓“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更作进一步之说明。然老子所言之修德之道与生活之道,其含义亦似明有高下之不同,宜更加以分别说明。此中不同之大者,即其言之似涵对个人之功利意义者,与全不涵此功利意义者之不同。如老子言“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又言“自伐者……自矜者……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为“免咎”或“物或恶之”,而不自伐,不自矜,即似仍自个人功利上打算也。又老子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此亦似以人之纵嗜欲而贵财货,将害及人之五官,使人心劳于猜妨,不能自安;方教人勿纵嗜欲,勿贵财货也。此外老子之言“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又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亦似皆可说是以“下民”、“后民”,“不争”之柔道,为“居上位”而“争胜天下”之手段。此外老子书中,更明有种种类似权术之对人处世之道。如三十六章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之言是也。韩非子喻老篇,亦尝明举其时人之运用此种权术之史实;以注老子之此三十六章之言。朱子尝本程子之谓老子之言,窃弄阖辟,并举此三十六章之言,以证老子之学,乃“教人占便宜而至忍”,而“学老子之学之虚无卑弱,而用为权术者,如张良之流,实至可畏”云云。 [2] 然在另一方面看,则老子又明谓“我有三宝,一曰慈”。老子最后一章之最后二语为“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更屡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此则皆全无此上之功利意义之言也。老子又言“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则宛若儒者之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论。则谓老子之言为权术功利之论,即不可通。毕竟老子之言,是以此二者中何者为本,即成一问题。观古今学者于老子之言,或褒或贬;或以为与庄子同,或以为庄子异;或以为可与儒家言,并行不悖,或以为老子之学是儒学之异端,与儒如水炭之不相容;亦大皆视吾人于此老子二类之言,取何者为本,以为定。此外老子或自物上言道、或言天道、或直言道、或言常道,其文句之义,亦似明有高下之不同。此即足证吾昔年论老子言道之六义一文之第五义项下,只泛言老子之修德之道与生活之道,皆有致虚守静,以收敛其智慧心灵之旨,尚不足以说明老子所言之道,有不同其含义者。吾今之论,则意在沿此而更进一步,先横断老子所言之道为四层面,则上述老子之言之高下不同者,即皆可分别纳之于不同层面之中;然后观其如何可逐步转进,以层层上达,更相通贯。此与吾之前文之只纵析老子之道为六义者,虽不相冲突,然旨趣不同。或合此横断与纵析之论,即为老子言道之全,亦未可知。又依吾今兹之横断老子言为四层面之论,则老子之所谓道,自某一层面观之,可说有形上之实体义者,自另一层面观之,亦可无一般之实体义,而只是如吾前文第二义中所谓虚的义理,或第六义之一心境之表状之辞。则谓老子之道为实体与否,皆无不可,此亦将于本文之末,略加论及。再吾今之别老子之言道者为四层面,其间虽有通贯之义可说;然人不见及此中通贯之义,则亦自不免各引一层面之义,以自成其老学。则后世之老学之所以分流之故,亦当可由兹以得其说明。唯此则不在本文范围之内。又老子书中若干之文句,为昔之注家所难通,或唯混然加以解释者,依此四层面之论,则皆可分别其意义而说之。吾今之此论,其言之是否,固未敢必。然于哲学义理之会通,与文义之疏证,亦力求其兼顾;冀少免于昔人之胶滞于章句,与今人之浮泛作论,宰割求通之二失。望大雅之士,细察其微恉,而教之为幸。

    吾之所以意此老子之言,可别为四层面以说之,乃初由老子三十八章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明言此道、德、仁、义、礼,有层面之高下之不同。后又于二十五章之末,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四句,亦见老子之思想,宜非只在一平面上;遂忽然思及。吾意此后引之四句中,即涵有人由法地以法道,人由法天以法道,人直接法道,与人法道之自然为四层面之事,而又皆可统名曰人之法道之事,其间亦自有其可相通贯之义在。故此下之所说四层面,亦即据此四句,以为其标题。然在正文之先,宜先讨论此四句之文义之解释问题。

    按此四句之注解,据吾所见,仍以王弼老子注为最详,亦最足资讨论。王注曰:“人不违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违天,乃得全载,法天也。天不违道,乃得全覆,法道也。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也。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自然者,无称之言,穷极之辞也。用智不及无知,而形魄不及精象,精象不及无形,有仪不及无仪,故转相法也。道顺自然,天故资焉;天法于道,地故则焉;地法于天,人故象焉。所以为主,其一之者主也。”

    此王弼之注,乃纯自人、地、天、道、自然四者辗转相法处说,可谓已能正视四语之具不同之四义者。其言“所以为主,其一之者主也”,此句意虽不明, [3] 然用“一”之一字,则又见其重此四者之通贯义。此皆与本文之宗趣大体相类者。今当讨论者,则在其以“人之有知,不及地之无知;地之有形魄,不及天之只有精象;天之有精象,不及道之无形;道之有仪,不及自然之无仪”云云,是否即可将人、地、天、道、自然,分划为高下不同之五者,则是一问题。缘此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四法,是否真可视为四层面之言,即亦成问题。因依其道法自然之注,所谓“在方即法方,在圆即法圆”以推之,似明当说在“地之无知”,即“法地之无知”,在“形魄”即“法形魄”,在“精象”即“法精象”,在“无形”即“法无形”,在“无仪”即“法无仪”,方为随处法自然。则此四种之法,即皆在一平面,而为“法自然”之一层所兼摄矣。又此中人之法地,其意义是否即是限于法地之无知,法天是否即法天之精象,亦未能定。其谓“人不违地,乃得全安;地不违天,乃得全载;天不违道,乃得全覆”云云,只是说及人之依赖地而全安,地之依赖天而全载,天之依赖道而全覆,而未及于地之如何以天为法,天之如何以道为法;亦未及于人如何以地为法,更未明文言及:人之是否可分别以地为法,亦以天为法,以道为法。王弼盖唯由道法自然之义,以随处言人之当法自然。然王弼何以不据此四句之形式之相类,以谓人亦当以“地”为法,以“天”为法,以“道”为法乎?人若可直接跳过此“地”、“天”、“道”三者,而直以“自然”为法,则人当亦可跳过此中之“地”,而直以“天”为法,以“道”为法;而此以“道”为法,亦不当全同于以自然为法;而后其对此四句文义之解释,乃能一致。然循王弼之解释,既唯在以法自然之一层面,统此四者,则其文虽分别释四语为四义,而又实亦未尝真有此四层面之义。故亦非吾今之所取者也。

    由吾人对王弼老子注之讨论,而吾人之问题,即为此四语毕竟是否真可视为说四层面之义,而每一层面各有其相对的独立之意义者?又于人法地,与王弼所谓人当法自然之外,是否兼可说人之法天与人之法道之二者?则吾以为就此四句之句法而论,理当皆作正面之答覆。盖老子书明于言人法地外,随处言人之当法天、人亦当法道之旨。在此四句中,于人虽只说法地。然地既法天,则人亦理当法“地之所法之天”;天既法道。则人亦当法“地之所法之‘天之所法之道’”;道法自然,则人亦当法“此道所法之自然”也。此犹如人之以其师为法者,亦当以其“师之师”,与“师之师之师”……为法,以层层扩大其所师法之范围也。由此四句之涵有人由法地,而层层上法于天、于道、于自然之义,则此四者,即理当为四层面之义。更由此四层面之相通,则人之法地即法地之道,法天亦即法天之道,与法道及法道之自然,可合说为“法道”之四层面矣。

    按焦竑老子翼引李约注,谓此四句断句,当改为“法地地,如地之无私载;法天天,如天之无私覆;法道道,如道之无私,生成而已”,其意是谓如旧读,则人、地、天、道、自然共为五大,非前文之四大矣。近人高亨 [4] 更据道藏,引李氏道德经新解语,则与焦竑所引,大同小异……并谓此中多一地字、天字、道字,当改为“人法地,法天,法道”云云。又李氏与高氏,皆谓人字当改为王字。兹按李氏于旧读有五大之疑,实不难解。因此中之名,虽有五,然能法者只有四,即人、地、天、与道,故只有四大;所法亦只有四,即地、天、道、自然,故只为四法。则李氏必改旧读,便无必然之理由。高氏之说,本李之疑而来。李之疑既解,则高氏之再删三字,更无必然之理由矣。至于人字是否当作王字,则亦无大关系。李约与高氏之改作王,乃据前文有“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之文之故。然吾人何以不可据后文之“人法地”,而改前文之“王亦大”为“人亦大”乎?近人朱谦之老子校释,言作“王亦大”者,乃河上公本;依此而改“人法地”为“王法地”者,为寇才质本。又据范应元说,“傅奕同古本”,于“王大”亦作“人大”。 [5] 近人奚侗与陈柱,则皆尝据古多以天地人并称,及说文与段注大字下,“天大、地大、人亦大焉,像人形”之言,以改前之“王亦大”为“人亦大”,似更有据也。 [6] 然此等处之校勘文句之事,实无大关于义理,亦不值多所争辩。因王亦是人,人亦可为王,而诸本既皆作人,即似当以“人法道”为是。李约与高亨之谓此法地、法天、法道,皆各为人或王之一事,亦正与吾人之意相合。唯不须如李约之另作断句,亦不须如高氏之删去三字,以将此四者平列。因本吾上之所释,则人法地,固理当层层上法,以及于地之所法之天,更及于道与自然;则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既各为一事,又有次第升进之义。若如李、高二氏之另作断句,或删去三字,以将此四者平列,则其间之次第升进之义,反隐而不见;则又不如仍其旧文之一般断句,而循吾上文之解释为愈也。

    吾人以上既纯就此四句之文义,说明其当涵四层面之义,下文即当进而试引老子其他之言(皆暂依王弼本),以论证老子之言,实可分为人之由地以法道、由天以法道、直以道为法、及以道之自然为法之四层面,各有一确定的意义,而亦有相通贯之义可指者。兹依次论之。

    二 人法地,与地上之物势中之道

    老子所谓人法地,吾意此决非如王弼在其项下之注所谓自“人之有智,不及地之无知”而言。王弼之此释,盖本庄子天下篇言慎到之学,尝有“块不失道”,人当“至若无知之物然后止”之意,以释老子。然慎到之学,非即老子之学。勉求老子言与王弼意合者,只是老子之尝有“和其光、同其尘”之言。此乃言人当和其智慧之光明,以昏昏闷闷而若尘,此亦可说有慎到之“块不失道”之旨。块与尘皆属地。然块与尘,乃地上之物,而地上之物甚多,未可言老子之法地,即同块同尘也。此外,王弼注又喜言“地之载”,似法地即法地之载。诸家亦多有以人当法“地之载”,释老子法地之旨者。此由儒者喜言地以兼载万物为德,人当法之;故诸为老子注者,即意老子亦重此地之载德。然实则老子并无明文言地之以载养万物为德,其言法地,亦尽可无此含义。老子言所常及者,唯是自道之玄德上,说其生养万物;自天道上,说其对物之利而不害,而未言地道与地德。吾意今若求对老子所谓法地,有一较切合之解释,首当以老子所谓法地之教,即教人法地之处于卑下为释。老子固常及“贵以贱之本,高以下为基”而恒言人当以卑下自处,不自矜高也。然此仍非最切合之解释。因老子之言人当以卑下自处,多取喻于地上之水,或江海与溪谷,而未必取喻于地。故曰:“水……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溪谷江海皆有水。溪谷又为地更往下陷落之所成,而为百川之所归者;江海则又为百谷之所归,而最下,亦最近地者。故老子曰:“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对老子言人法地之一更切合之解释”,即当为法地上之物,如水与川谷之向下而流、而落,以趋于下,至如江海之处于下,而安于下,以为由上而来之百川之水之所趋所归。“趋下”“居下”与“安于下”,即切近于地,而其所法者为地也。然此中“居下”,“安下”乃原于“趋下”,又此“居下、安下”,乃所以为自上来者之所归所趋;则法地之要,在法地上之物之“趋向于地,以为他物之所趋向”之道;非只是直求居地安地,更非只求同于地之谓。盖唯在此中之“趋向”处,方可实见其中有一“道路”在,而可谓之道也。在水、川谷与海三者中,老子之言之最深远者,乃取喻于谷。故言“上德若谷”、“旷兮其若谷”、“居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此盖由“谷”不只其自身由地之自趋下而陷落以成,自为其上之水之所归;亦更不留水,还任之入于江海;乃见其冲虚而用不穷。故言“谷神不死”,以喻道之玄德。此则其义甚深,非可即视同一般之法地之言,亦非上所谓:“就物而可观得之趋卑下,以为高大之物之所趋”之义,所能尽者矣。

    此外老子之言似法地之类者,则老子恒言“守雌”,以“玄牝之门”言“天地之根”,以“母”喻道,视道如天地万物之母,而贵“食母”、“守其母”。此雌、牝、母皆阴物,亦世所谓坤道、地道之所在之物也。则老子之言守雌、法牝、守母,亦皆为法地道之类。然老子之言知雄守雌,而至于“为天下溪”,以“常德不离”等,则含义亦极深远,不止于上文所谓处卑下之义。其言“玄牝之门”为天地根,此玄牝之义,明高于天地之层次;言道为天地万物始母,此始母之义,亦在天地万物之层次之上。正如其言“谷神不死”,而为玄牝之门,此中之谷神之义,亦在天地之层次之上也。凡此等等,皆取喻于地下之物,而又通极于天地之上之道、与常德玄德之言,而当视为后文所谓人直接法“道”、法“自然”之言者,固不可只视同其一般法地之言者也。

    然观老子之言守雌、法牝等,亦似有属于低层面之意义者。老子之言“牝常以静胜牡”,即明可是直指地上之牝物,能以其静胜牡而言。此与其言“玄牝之门”之冲虚,而其用不穷,无所谓胜物之义者,显然不同。则人之法牝与守雌,即亦可只为法其安静卑弱、而“能胜”之义。老子之言水之义,虽亦多有通更高之层面者,后第七节文亦当及之。然其言水“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无有入无间”,则明似由直观此地上之水,能无不渗透,以柔弱取胜坚强之物,而见得。凡此所言物之柔弱,又不止为可外胜刚强,而亦为物之所以能得自生自存而长成之本。此则可由地上之草木与人之初生之状以证之。老子尝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又曰:“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故曰“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此二语盖即自人物之自己生命状态之柔弱,为其得更向于生长之本而言;非只由物之柔弱者,能往胜其外刚强之物而言者也。然无论自物之柔弱者之能生长而未生长,能胜刚强而尚未胜之处看,则皆同可谓其力量乃敛抑于内,而居在下位,则皆可谓之为近乎地。故老子法地之教,恒兼涵处卑下,与保柔弱之二义也。

    此上所说“物之高者之趋向于下,即得更为高处来者之所趋向”,与“物之柔弱,乃内为其自己之得更向于生长之本,而外则为能往胜其他刚强之物者”之二义;皆是由吾人之自往观地上之万物之生命或存在状态,与其相对地位时,随处可观得之地上万物之物势中之道。凡趋向或向往,皆势也。老子曰“物形之,势成之”。物有形而随势转,以定其存在之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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