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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依天下篇之评论此流之说,谓人果以化同无知之块,为不失道,则人亦不能知此道。知道之“知”,固知道者当自谓其有者也。若果化同于块而无知,固不能知道也。此评论固具深义。然舍此具深义之评论以观,人亦实未尝不在一时欲化同无知之物,而求能无知。诗经中之诗人固有“乐子之无知”之语矣。盖人固可感其用知虑之事,恒不免于累。凡用知虑以辨是与非、可与不可、而虑利与害者,暂时不免见其所谓利者之未尝不害,于其所是所可者,旋自非之,而见其不可。即用知之累也。则人固可有“厌弃此利害之虑,厌弃此是非,可不可之辨”,以自甘化同于木石土块之时。人之有利害之虑、是非、可不可之辨,皆依于人之有其己所建立之标准,以建立其自己于所选择之物之中。则选择不当,或更易不定,或不能常得其所选择者,人即不能建立其自己,而时有“建己之患”。人果能化同无知之物,纵别无所得,而能去此“用知之累,建己之患”,即亦大有所得。盖此累患,如人生之病患。能去此病患,即别无所得,人固亦愿去此病患也。当人之病患,至不能愈,或病患之苦,至不堪忍受之时,人亦固可宁死,以化同土壤之无知也。此时人果得化同土壤之无知,亦人之至大愿望也。由此推之,则人之求无知,固对深感“用知之果、建己之患”者,可为一至高之理想,而亦人所不易达之一理想。亦如小乘佛学之只求断尽烦恼,而灰身灭智,西方斯多噶派之求无情Apathy,为一人所不易达之理想也。人若果真能达此理想,其自制之功,亦可谓至难能而可贵矣。又人果能达此理想,不建己,而无己,亦不见人之罪责与称誉,而无人;此即无我无人之境。而在天下篇即视之为高于墨翟有以“己”为“人”之心,宋钘之求“人”“我”之养毕足之旨,而未忘人我之分别者。将田骈彭蒙慎到之徒,与杨朱、陈仲、史 、魏牟、它嚣等相较而言,则凡言为我而有我可为,言贵身而有身可贵,即皆不免于以“分异人为高”或“藐视天下之情”,而为未忘人我之分者。则以天下篇之田骈、彭蒙、慎到不知道者,乃唯对其忽此知道之“知”而言,亦对较其后所言之老子庄子,有更高一层之知道之知而言,非谓其理想之必不足贵也。

    人之达此慎到田骈彭蒙之理想之所以不易,在人恒不免于欲用智以建己。凡人之欲用智以建己,而自定利害、是非、可不可之标准以应物者,则当吾人之所可者在此,所遇之物亦合此所可者,吾人之行为固有其“由内以直通达外”之道路。然当吾人所可者在此,而所遇之物非其所可,而为其所不可者,则吾人之行为,即无“由内以直通达于外”之道路,此道路如为外所遇之物之所阻滞。今欲使吾人之行为,在任何时对任何所遇之物,皆有其通达于外之道路,以田骈彭蒙慎到之说言之,即赖于吾人之此行为,对物势之转变,无不能顺应,而随之以转变。此时吾人之行为所循之道路,即为一与物宛转,无任何特定之方向,而可向任何方向运转之一道路。此即为无一般所谓特定道路之道。此则大不同于儒墨之言道,初皆为特定之道者。如儒言子对父之孝道,父对子之慈道,对国之如何治之道,对天下如何平之道,墨言如何兼爱、如何尚同、尚贤之道等,皆吾人依特定方向,对特定之事物之特定之道也。此与物宛转之道,则非依特定方向,对特定之事物之特定之道,而只是随事物之转易变化于前,而与之俱转易变化,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即见吾人之行于一“转易变化,而与物相顺应”之道上。此道初不以有特定方向,对特定事物而得名,故亦不可名之曰特定之道,而只可名之为“道”或“大道”也。老子庄子所谓道,亦皆涵具此一义,而亦皆在其非特定之道之一点上,不可以特定之名名之,亦不可以特定之言更道说之。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而名此常道之常名,亦非如一般之名,可更以名名之者,故曰“名可名,非常名”。此亦与慎到、田骈、彭蒙之所谓“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之旨,不甚相远。依大道以包万物,而谓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以齐万物,而任其势之转,即与之宛转,更“莫之非、莫之是”,亦似庄子言齐物论之是非,而与物俱化以为道之旨。此即见老庄言道之旨,与田骈彭蒙慎到之旨之相通处。然老庄子之言道,则更有不限于此者在。庄子之齐物论与慎到田骈彭蒙之齐物之论,亦似之而非也。吾人若能知老庄与田骈、彭蒙、慎到之学之同而异之关键,则于吾人之说明老庄之学之重点之所当在,亦可思过半矣。

    四 老庄对知与己之观念,及老子之道与田骈、彭蒙、慎到之道之异同之分际

    此老庄之道与田骈彭蒙慎到之道之不同,吾意要在慎到只言弃知去己,有如佛学中小乘之灰身灭智,上已说。老庄则弃一般之知与己;而亦有其不弃之知,不去之己,则有如佛学中由小乘趣向大乘者。天下篇固已言及此。故其论老聃关尹所承之道术曰:“澹然独与神明居”。独即己也,神明即知也。故于关尹唯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此唯言己之无居,以使形物著。此使形物著,亦即心之知也。其下文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皆指此己之心知之状态。此固不同一般之知虑之知,意在建己于物者;而重在使此己之心知自身之灵活如水,安静如镜,应感如响,而寂且清者。然固非无知也。天下篇于老聃,则首引其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依王弼本之老子文,应加“守其黑知其荣二句”)守其辱。此知,固不同一般人之知之所在、即欲之所在、守之所在,知雄则慕雄、知白则慕白,知荣则慕荣者;然亦是知也。下文言“人皆取先,己独取后;人皆取实,己独取虚;人皆求福,己独曲全。”则固有“己”,以有其所取,非如慎到等弃知去己,而无所择取者也。唯下文更言“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则老子之己,固不同于一般人以己为主,而求建己于物,不能宽容他人与万物者矣。至于天下篇言庄子之学,则言其“神明往欤”“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更言“其充实而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亦非只弃知去己之谓。乃是言己本神明之往,以“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此己固有其充实于内者,而自然不可已者以见于外。此即非慎到田骈彭蒙之只循外之物势之转之“不得已”,而与之俱转之“弃己”之说也。言“其应于化,而解于物,”固已先有己之知,以应之而解之,其理乃不竭。此亦非只“冷汰于物”,徒顺物势之转,“以为道理”之说也。唯庄子之己,与造物者游,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乃“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之己,故无一般之己,亦非老子之求“己之曲全”,或只以己“容物”之己。其知能应化而更解之,则知亦自解,故不可以一般之知名之,其知亦不同于老聃关尹之静居之神明之知,而唯是一动往之神明之知。此知之见于外者,则见于其巵言之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其言之自流行于天壤,其言中之理之不竭。此固超于田骈彭蒙慎到之弃知去己之境,亦异于关尹老聃所言之知与己,只为一静敛之知、静敛之己;而为一“至充实以与天地万物为一”之“己”,其知皆“由内以表现于外之言中之理,而与之共流行”之“知”者也。

    吾人今更纯自义理上言田骈彭蒙慎到之言道之思想方向,如何可转至老庄之言道之思想方向处说,则当知此慎到、田骈、彭蒙之道,在根柢上初只为对物势之变,一往加以顺任之道。后王弼注老以因应、无主、不宰、不违自然为说,正多无意间本此类似慎到等之义以释老,唯又更重由此以使物自得其性,而自济之义耳。由此一往之顺任,而更求己与物宛转,此己与其知,即只应当前或“斯须”之物,而化同之,更与之合为一,以忘知忘己,即可玄同彼我,亦忘物势之变,而势非势。后郭象又多无意间本此类似慎到等之此义,以释庄;唯更重观物之独化、自生之义耳。人真作到一往顺任,不违自然,其心知只应当前或“斯须”,以玄同彼我,而内无所执,外无所择,亦可无往而不顺适。老庄书亦非不涵具此诸义。故王弼郭象之注,亦有其所得。然老庄义之进于此者,则非王郭注所能尽也。大约老子之进于田骈彭蒙慎到之论者,要在于见物之势之转时,更用工夫以自撤回此己之知,不与之相冥为一,以更往遥观此物势之转。慎到言物而贵势,老子言“物形之,势成之”。物之转固有其势之所向,此恒有非己力己智之所能移者。故慎到弃己力己智以就物,而与其势相宛转,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则物势亦不伤己,而自然相顺适,而势亦非势。然老子则于此物势之转,不遽弃己之知,以与俱转,而更向后退一步以静处;而己之知,则自物势之转中拔出,方可更往遥观此物势之转。故慎到等顺物势之转,而不必观之。其只顺物势之转而行,亦可无所观,亦非人所得而观。故曰“常反人不见观”。而老子书则明重此观。故老子首章有“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之言。他处又言“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老子固明重此即物而观其物,亦重观物势之自转。凡老子所谓“有无相生、长短相形、前后相随、高下相倾”“坚则毁,锐则挫”,“柔弱胜刚强”,皆物势之自转也。然老子之所以能观此物势之转,则要在于物势之转于前时,己不与之俱转,自退一步而静处。则己与物势间,如有一距离或空间,而己则可以其知,更往遥观此物势之转。此中即必须有此一己,亦有此一己之“观”,以成其“知”,不能遽言弃知去己也,人于物势之转时,自退一步,以遥观其转,则可言一切物势之转之始终,其始生也恒由“无”而生,其生之初,恒微弱柔和;继而刚强锐利,而大显其“有”,而其终则刚强锐利者,无不归于挫折 败,而归于死亡,以复归于“无”。故无为天地之始,亦万物之终,而此“有”,则中间之一大段事,合以见芸芸万物之盛衰成败者。无则无名可名,有则有名可名,故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然此中人之所重者,在观此天地万物之始终之际其“有而无,无而更有”之妙,更求观此万物之“有”之边际外之“无”。此则赖人于无欲之时,无所希求,方能于“有无相生”之际,以常观得此妙。妙至微而亦至小,唯“见小曰明”,必常无欲乃见妙见小,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无欲可名为小”也。又必待于人于其有欲之时,由其所欲之物,在“此物势之转之全程之归向”之所在,以常观得此归向,以知其有之生于无、亦归于无。故于“常无欲以观其妙”之外,又言“常有欲以观其徼”。玉篇:徼要也,求也。即归向也。合此无欲之际与有欲之际观,即所以观物势之始终之观法也。人既有此观法,以通物势之转之始终而观之,即恒见万物皆在此一“有无相生、刚柔互易、自相反复”之常道上。万物依此有无相生之一道,而始而终,此道即常道,亦为主乎万物之太一。故天下篇曰“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也。此中唯无为有之本,亦即虚为实之本,静为动之本,柔弱为向于生,而为生之徒。则人欲得生,当致虚守静而自居柔弱,“以懦弱谦下为表”。而在另一方面,则吾人之观物势之心,既能遍观万物,亦即能以其虚静之心,兼容万物,故能“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宽容于物”,而“不削于人”。由此而老子书中乃有容公之道,同于天之能于万物无所不容者。天容万物,以兼利万物而不害;人之有此容公之道,而为圣人者,即能兼利万物,而有其慈以孩民。此则可通于圣王之无为而无不为之治天下之道,非只如王弼之以顺任因应为事也。由此更上达,则可言得道者之恒“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之玄德,此则为由观一般之物势之知之“博”,以更观其所本所根之道之“约”,而由外反内,以更上达于容、公、慈之心境德量,以法天法道之老子之学。而其法天法道之义,虽至深远,然其始则在观物势之转,而知以柔弱虚静自处。此以柔弱虚静自处,则为法地上之牝雌水等,能静而似柔弱之物,亦法地之退处于下。故老子之学,始于法地。而此法地之旨,与慎子言“块不失道”之旨,则似同而实不同。其不同则在慎子乃学块之无知以为道,而老子则初只学地之退处于下,以归柔静,而法地也。大约先秦之学,初皆只及于则天、法天、以尊天,后文当更及此义。自慎到言块不失道,而有一法地之无知之旨,老子乃以法地之退处于下为始教。法地即包含观地上之物之客观外在之物势之归向于卑下之地。慎到等顺物势俱转,初亦即顺客观外在之物势俱转,更使己之知,与物俱冥,而无我与物之别。老子观物势之观,虽由人之此知自物势撤出而后有;然其所观之物势,初亦为一客观外在之物势,其法地,亦初只是法一客观外在之处于卑下之地。但其由观物势而有之种种处卑下柔弱虚静之思想,所引致之义,更有上述之容、公、慈之主观内在的心境德量之开辟,以上达于得道者之玄德耳。关于此老子由观物势而法地,以进至法天、法道、与法道之自然之思想之次第历程,即由“物之粗”以至“本之精”之次第历程,则详论在下章。上文乃先略述其大旨。至于庄子之道与老子之道及慎到田骈彭蒙之道之异同之分际,则下节亦先略述之,详论在更下之章。

    五 庄子之道与老子之道及田骈、彭蒙、慎到之道三者之分途

    关于庄子与老子之学之不同,庄子天下篇已言之。荀子于老子庄子之所见与所蔽,亦分别说之。汉人宗黄老,亦未与庄子并言。唯淮南王书杂取老庄言以成其书,史记亦以庄子为能明老子之术者。魏晋人乃更渐有通老庄儒道之论。然阮籍之通老与达庄之论,仍分撰。而王弼之注老,郭象之注庄,亦分别为注,初无必以庄注老,或以老注庄之意也。老庄易三玄,亦各自为一玄也。道教立而宗祖老子,唐人乃多以庄列注老。宋人多承之。然至晚明,则学者又多知老子庄子之不同,而多以庄子为更近于孔子者。如王船山其著者也。老庄时代之先后,自史记以老先于庄亦先于孔,后人多承其说。然上文已言宋人已有疑及此者。近人则大皆以老庄之学,后于孔墨。吾意亦云然。唯老庄之成书先后,则甚难定。老庄之书皆可非其自著。则难以成书之先后,遽定其思想之先后。而谓庄子之思想,皆承老子而发展出,或谓老子思想由庄子发展出,皆难有确证。观庄子言之恍洋自恣,老子之自谓“知我者希,则我者贵”,皆不似自附于他人之下以立说,而实皆自谓有其特独之思想者。道家之徒之历史文化意识较淡,不同儒墨之徒,皆重其学之上有所承,后有所开,而各有其所宗师崇敬之贤人与圣王。故老子庄子之学之师承,皆无可考。老子之事迹固可疑。庄子之事迹,唯见庄子书,又恶知其非为庄子书之寓言?亦同有可疑。至专就老子庄子之书之言而论,则庄子外杂篇,明有释老子之言者,而老子书之言,亦似有本庄子书中之言而出者。然老庄之言之似同者,亦可同出于前之为道家之说者之公言。章实斋文史通义,固有古之学者之“言公”之论矣。则徒由其言之似同者,亦不足遽定其思想之相承。又若只就其言之相承而同者以观,则有老无庄,有庄无老,皆不为少,亦无甚学术思想史上之价值。如老之外必有庄,庄之外必有老,则吾人固可只重观其不同何在,其思想出现之先后,亦无足重轻也。

    吾今论老庄之异,自亦将略及其所同,且拟先自一更广大之角度,言庄子与老子及慎到等之学之一同处,而共异于儒墨者,更及庄子与老子与慎到等之学之不同。此慎到等与老庄之言道之一同处,即其言道,皆以其生命面对天地万物之全体,而言人之所以应之之道。上文言先秦之学,初皆只及于“则天”“法天”,孔子之言道,初乃自吾人之如何对己、对人,而及于知天命、畏天命、更及于贵天道,而则天。如谓“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是也。墨子言道,则自人如何爱利天下人,行天下之义,以言法天之仁,而得天与鬼神之赏,以“下利人、中利鬼、上利天”。孔墨之道,存于人与己、及人与天及鬼神之间,皆初未及于人以外之万物与地。然墨子书已尝偶言地之仁有过于天之仁者。(墨子闲诂墨子佚文引艺文类聚)则人当兼法地之仁。孟子言人之别于禽兽之心性,此心性乃天所予我,而重人之自尽其心性,以至备万物于我,又言君子之德,上下与天地同流。此乃以我之尽其心性为主,而附及其能备万物,与天地同流者。盖自此以降,而先秦学者于天地万物多并言之。乃更面对天地万物之全,而求所以知之,与所以应之之道。其中人面对天地万物陈于前者,各有其类,而顺墨子之重客观天下之义之态度,更客观的分别不同类之物之所以然之故,与人之“所以知之”,及人之如何依故或理由,成论辩,“所以使人知之”。此即墨辩一流之科学、知识论,逻辑之说也。顺墨子之兼爱天下人之义,更泛爱万物,而视天地万物为一体;并观天地万物之在时空中同异、大小、高卑、四方与中央、今昔、往来等分别,无不可泯为一体,即说之为一体,即惠施之宇宙论形上学之说也。墨辩之学意在成客观之科学、知识论与逻辑,惠施之学为一客观之宇宙论与形上学,是皆原于人之心知之散于天地万物而不返,而未详人之此生命面对天地万物全体而应之之道。故皆非道家之流。道家之流之慎到田骈彭蒙,顺天地万物之转易变化之势,而见天能覆不能载,地能载不能覆,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以去建己之患,用知之累;即已自有其生命之面对天地万物之全体,而应之处之之道在。老子之教人于物势之转易之前,自退一步,以凝敛其心知于自己,以观物势之转,自居于虚静柔弱以法地;进而以宽容之心,对天下人利而不害,以法天,以慈孩民;更由“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以知有此为天地万物之始母之道,而法道,以成其上德与玄德,而由末之粗,至本之精。则又为人之生命面对天地万物之全体,而应之另一道。庄子之道,自其不同于此二者而言,则在其既非面对天地万物转易变化之势,弃知去己,为顺应之道;亦非如老子之自退一步以居虚静,以知观物势,自居柔弱,以曲道自全为始;而要在既化人生命中之心知为神明,以往向于此天地万物之转易变化于前者,即更游心于其中,亦更超越于其外,昭临于其上,以成神明之无所不往,见“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为其根本。故其神明之运,自始为开展的,放达的,六通四辟,而无所不通,无所不往,亦无定所,为其所必适者。故天下篇曰:“芒乎何之,忽乎何适”。则其所见之一切天地万物之变化转易而无常,亦无有定常之形势之万物,足以归心。故天下篇论庄子之学曰:“芴漠无形,变化无常……万物毕罗,莫足与归”。则“死欤?生欤?天地并欤?”以更超越于此天地万物之变易,一身之生死之外,以至乎其上。故天下篇更言“与造物者游,与天地之精神相往来”。神明往至天地万物之外之上,至于接天地之精神与造物者之“大本大宗”,而更回到此吾人之生命之自身,求自成为至人、真人、神人、天人、圣人。则庄子之道也。此人在成为至人、真人等时,虽无一般之己,而自是天地间之一人。庄子自是要使人“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郭象之“与物冥”而“玄同彼我”,亦不足以尽之也。庄子之“人”为能外死生、超乎生死之人,固大异于慎到之顺应物势之变,而弃知去己以同“死”人之理者,亦异于老子之先全此一己之“生”,再求容人与物,以大其心境德量者也。

    上来所陈,乃本庄子天下篇言,加以发挥,以见庄子之道,可自始与田骈慎到等之道及老子之道为三型。此三型之道,乃原自吾人自己面对天地万物之全体之转易变化于人之前时,人原可有之所以应之三方式。此三方式,各有一独立意义,以自成一思想之途。则老庄与慎到等之学,固可无相师之关系。若必谓其相刺激影响而生,则老子之学可由见于慎到等之学,始于顺应当前物势,而更向后退一步,以观此物势,更法天法道,以成。庄子之学,可由见于老子之学之重收敛,而更转其用心思之方向,以向前开展放达,以成。亦可说庄子之学,初由见于慎到等之学,只顺天地万物之势,而更超进一步,以游于天地万物之中,更至乎其外其上,以成。再亦未尝不可说老子之学,初由不满于此庄子之超进一步,而缩回一步,自退于世间之下,一己之内,以成。又未尝不可说慎到等之说,乃由不满于老子之退缩与庄之超进,皆将与当前之物势相离,而不切实际,人即不能顺势以应世,以成。慎到之贵势之学,固能应世而用于现实之政治也。则此三型之思想,固可互相刺激影响而生。然孰先孰后,依上所说,则皆有其可能,未易遽定。至于自此三型之思想所成之生活之价值高下言之,则慎到等之顺应物势,至于弃知去己,以冥于物,而未有升进一层之神明之知、与真己之发见,故为道犹低。老子之学,先收敛其心知,以曲道自全,初亦未脱杨朱为我之遗。然自其以物为粗,以本为精,由容、公、慈以求心境德量之大,至于具玄德,而有一为道之真工夫。故老子有“古之善为士者”与“圣人”,为作人之范,不同慎到田骈之一往非笑贤圣,无作人之范者矣。庄子更直下化心知为神明之无所不往,无所不通,以游于天地万物之中,更超乎其外其上,以与天地精神往来,与造物者游,而调适上遂于大本大宗,更直下标出至人、神人、天人、真人、圣人为作人之范。则在开始点之地位上,又较老子更占得高,占得大。田慎似孟子所言之柳下惠,与世随和;若因而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则可沦为乡愿。老近狷而庄近狂。狂者进取,则庄固有进于老者。然老子之收敛其心知,以居虚静柔弱,以更修道成玄德,亦自有其“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足以涵高明广大于至卑至微者在。人之循老子之学以为道者,亦可谓庄子之学尚浮游于天际,回旋于空阔,未尝落实至“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境者。故太史公叹“老子深远矣”。则老又有进于庄。老庄之优劣,亦似未易一言而决。此亦后世道家之所以宗老与宗庄,各异其途之故。然循吾上文旨,则庄乃当进于老也。若人类思想之发展趋于进,则宜先田骈彭蒙慎到之说,至于老,再至于庄。老庄之成书,同当将时间推于田慎等后。然人类思想亦进退无常,则思想史中先后问题,或终有不可决者。然此固不碍其思想形态之异同,可直本其所言之义理而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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