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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同为“弟”,我或爱或不爱,则此爱有主观性,亦有特殊性。告子言“义,外也”,则以彼长而我长之,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为说,并以“彼白而我白之”为喻。此乃谓吾人之敬长之义,乃以所敬者之客观的原为长,为一决定之原则。同为长,无论是吾之长与楚人之长,皆同以敬之为义。则此敬之义,有客观性,亦有普遍性。此中告子之分辨二者,非全无理。因人之对人之德,固可有此具上述之具主观性特殊性者,与具客观性普遍性者二种之分也。

    告子之以后者为义而义为外,如此“外”之意义,同于具此上之普遍性客观性之意义,亦非不可说。墨子望天下人之兼相爱交相利,而相施报,以立义道于天下,此中,只须客观对象是人,即皆当兼爱而利之,亦可谓一切是人者,皆有此当兼相爱交相利之义。此义,即为亦有客观性、普遍性者也。墨子固未尝以此之故,明谓凡有此客观性、普遍性之义为外,更与为内之仁相别。此则由墨子之言仁,必表现为兼爱,乃以义说仁,而使仁归于义,则仁义可无别之故。然墨子言义道为具客观性普遍性者,而视之为天下之公义,亦天与鬼神之所共知,所共欲,却未说其为本于人之内在心性之表现,则亦即无异于只视义为外也。细观孟子之辟告子义外之说,亦非谓此义如敬长之义,无此客观性、普遍性,而唯是谓此敬长之义,亦原于我对长者之特殊之关系,故我对长马之长不敬,而对长人之长乃敬之,则此敬亦发自我之主观内在之心性,故不可只视之为外,亦当视之为内,而与仁之为内同也。若视之为内,则内可摄外,义之为客观普遍,亦同时为主观内在之心性,表现于“我与所谓客观对象之特殊关系中”,而具特殊性者。依此,则由仁而有之爱、与由义而有之敬,即皆同为主观内在之心性之表现矣。后之墨辩谓“仁,爱也;义;利也。爱利此也,所爱彼也。爱利不相为内外,所爱利不相为内外。”此即谓自主观爱利方面看,仁义无内外之分,自客观之所爱利方面看,仁义亦无内外之分。此则盖为墨家后期之论,而亦不同告子之分仁内义外者,或抑亦由孟子之驳仁内义外之说,而更有之墨家新说也。

    孟子告子篇所载孟子与告子之辩,及公都子与孟季子之辩,其旨略有不同,而人或忽之。在孟子与告子辩之一章,孟子之言,要在言敬长之义有客观性、普遍性。在敬长中,长吾之长亦长楚人之长,正如吾之嗜秦人之炙,亦嗜吾之炙,其皆有客观性、普遍性。然此不碍此敬长之敬,兼出自我之特殊个人之主观,正如嗜炙之嗜,出自为特殊个人之我之主观。与公都子辩之孟季子之论,要在言吾人之敬,随客观情境、或所敬者所处之地位而变。如在平常情形之下,乡人长伯兄一岁,则敬兄;在乡人之聚会中,则先酌乡人。在平常情形下,敬叔父;在弟为尸之情形下,则敬弟。此则重在言吾人之同此一敬心,随客观外在情境之特殊性,而变其所敬。此在孟季子,即取以证吾人之敬,乃为客观外在之情境之特殊性所决定,便不由吾之主观内在之心性所决定,以证其义外之说。孟子之意,则谓此随客观情境之特殊性,而变吾人之所敬,仍出于吾人之内在之心性,有如冬日饮汤,夏日饮水之事之仍由内发。此则注重在言吾人之内在的心性如敬,原能在特殊的客观情形中,有其种种不同之特殊的主观的表现。此表现为义,此义亦由内发,由内在的心性所决定,而非由客观外在之特殊的客观情形所决定。今亦必合此二段之义,然后知孟子之通此主观与客观、普遍与特殊,以言义内之全旨也。

    兹按孟子公孙丑篇述孟子之立身处世之辞受、取与、进退、出处之道,恒以所在情形之不同,而或辞或受,或取或与,或进或退,或出或处。孟子弟子盖尝疑孟子前后所行之不一致,而孟子皆一一答之。此即见孟子之于义与不义之辨,固依人所在之具体的特殊之情形而定。然在各具体特殊情形下,何者为义、何者为不义,固又皆由人自己决定。故皆不足持以证义外,而唯足以证吾人内在之心性,原能随各具体特殊之情形,而各有其所表现之义而已。

    四 孝弟与行义之道

    由孟子之言义,不同于墨子、告子、孟季子之只视义为客观普遍之道,而亦兼为吾人主观内在之心性,在种种特殊情形下之表现,而亦在内者;故孟子言仁义之原,必在此心性之原始表现,见于吾人之生命之始生时所在之家庭,而有之孝弟之情、孝弟之德上言。此中孝为仁之始,弟即为义之始。吾之生命,生自吾父母,而吾与吾父母有一原始的感通,此即一切感通之仁之本。此中不说慈为仁之本者,则以人之爱其子女,虽亦为生命之感通,然人必自为父母,而有子女,而后有慈。故慈为人之后有之情,非如孝之为生而即有者也。又吾继先吾生之兄姊,而同为一父母而生。此兄姊,为在吾家庭中之先已存在之生命,吾后之而生,遂能自然本此同为一父母所生,而更对此先已存在之生命,有一直接的肯定尊重,是即一切敬长之义之本。孝为吾之生命直接对生我之父母,而有之纵贯之情,弟则为对同此父母所生之兄姊,而有之横施之情。由孝父母,而及于父母之父母;此纵贯之情,遂可上通于过去百世之祖先之生命。及人有子女,而知慈于其子女时,人亦更可缘其对祖先之情,而慈爱及于同出一祖先之家族中之后裔与幼辈。再由孝父母,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此敬老之情,可横施于天下之一切之老;此人之慈爱之情,可横施于天下一切之幼。此中,吾人之敬吾之老,敬吾之兄、之长,而敬天下一切之老、之长之情,合为一敬天下一切之老与长之义。此吾之敬老敬长之义之所至,亦即吾之生命与老及长之生命相感通之仁之所至。此是儒家由孔子至孟子言孝弟之情为人之仁义之原始表现之大旨。由此而孟子谓“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又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孟子之特称舜,更要在舜之以孝之至,而感化其不慈之亲。故离娄篇谓“舜之为君,视天下大悦而归己,犹草芥也”;而唯以“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为念。及舜尽其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大孝之舜,视天下大悦而归己,犹草芥,必使瞽叟底豫,使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方为舜之大孝。则孝弟之道之立于天下,其事,固有大于为天子者矣。

    孝弟之教,乃中国昔所固有。孔门言学,亦以“入则孝,出则悌”为首。人之知孝弟者,固乡有之。然亦有只知孝弟,而自限其仁义之心于一家者,则其仁义之心未充量表现,其仁义之德与仁义之事,亦未得真实成就。故充达此孝弟之情,如孟子所说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敬吾长以及人之长,如孔子所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遂为一当然之道。然此中,却又决不容许人之有见于此人之有孝弟者,可自限其仁义之心于一家;遂因噎废食,谓人不当以孝弟之情之德为本而忽之,更不以孝弟立教。故墨家之不以孝弟立教;即为儒者所不容。然墨子亦实未尝非此孝弟之道,唯常谓人爱其亲,而望他人之爱其亲,则当兼爱人之亲耳。依儒家义,老吾老,亦当及人之老,亦非即无此墨家所说之兼爱。儒与墨于此之异,则要在儒者之知此中人之爱父母与爱他人之父母,不能无先后之次第,而有次第即必不能无差等。故与孟子辩之墨者夷之,谓“爱无差等”,又谓“施由亲始”,即不可通。因既施由亲始,则施之及于亲者,尚未遽及于人,即已有差等在。吾之特殊之生命,与吾父母之生命,有原始之特殊的感通关系,固与他人之父母之关系不同。此特殊关系为一真实存在,而不容抹杀者。则其爱固不能无等差,而不能如墨子之只重爱之普遍性平等性,而忽此特殊性差别性也。复次,墨子之谓欲人之爱吾亲,我当先爱他人之亲云云,此固不必是以爱人之亲为手段,以使人爱吾亲之谓。因当吾欲人爱吾亲之时,而念及我当先爱其亲;此亦如孔子所谓“所求乎朋友,先施之”,亦是义恕之道也。但墨子之以此言劝人兼爱他人之亲,以使人爱其亲,却忽此人之仁爱之心之先表现于自己之爱父母,更推及于爱他人之父母时,初非与“欲他人爱我父母之念”相杂者。若本此以言爱,可说已落至爱之第五义以下。因人之仁爱之初表现于自爱其父母时,此中只有自己与父母生命之直接的感通,而初无“我”之想,亦无“他人”之爱我父母与否之问题在心。此为第一义。至人由自爱其父母,而及于伯叔,及于他人之老时,人亦初只是循自然之理性,而自然扩充其情之及于父母者,以及于他人之老。此中,亦初无欲人爱我父母之念在心。此为第二义。唯在我已知敬人之老后,或他人之亦循其自然之理性,而由爱其父母,以及于吾之老之后,吾乃知他人有爱我父母之可能。此为第三义。由此第三义,而后我乃本我爱我父母之心,更望他人之爱我父母,此为第四义。再后我更念我既望他人爱我父母,我亦义当先爱他人之父母,遂有此墨子之教,此即是爱之第五义矣。至于由此而降,我或只以爱他人之父母为手段,以使他人爱我父母,此则无异商业上之交换,非真正之道德,亦非真正之义。此可说为第六义。若乎为欲使人爱我父母,而伪为爱人父母之行,则成不道德而不义,此可说为第七义。吾人固不能谓墨子之教同于此第六七义。此未免侮辱墨子。墨子固贵义,其言欲人之爱吾亲,当先爱人之亲,其旨盖在此第五义。然彼不知在此第五义中,吾之欲人爱吾亲,正根于吾之已知自爱其亲,亦根于我之原能推爱及他人之亲,他人亦原能推爱及吾之亲,然后有之想。又在吾初之知自爱其亲,更“推爱”于他人之亲之事中,实即已有吾之仁义之情之心之表现。在此表现中,乃根本尚无“欲他人爱吾亲”之欲望之出现;亦尚无第五义中“为足此欲,则吾当爱他人之亲”之义务感之出现,自亦尚无第六七之义中之事之出现,则言仁义之表现于此“爱亲”之事者,固决不能由此第五义说起,而当先认清前此之四义。教人以仁义,亦当先在教人自爱其亲,更推爱及人之亲处说起,亦即在自己尽孝于父母,更老吾老及老人之老处说起,如孔孟之论;而不能是墨子之自此第五义说起矣。读者细思之。

    此墨子之言仁义之表现于爱亲之事,自第五义说起,除不见此仁义之原始的表现之外,亦忽人之本此第五义以爱他人之亲者,可降堕而为依六七义以爱人之亲。凡依墨子之教,谓欲人对我如何,则我当如何者,无不可降堕而为以此“当如何”为手段,或伪为此“为如何”,而自陷于不义。盖吾人欲人对我如何,初只是孔子所谓求于人。此乃吾人对他人之一欲望。此欲望初只是自私。即吾欲他人爱我之亲,此亦可说是自私。人由此自私之欲望,而更念欲达此欲,我当先爱人以及其亲,虽是一义务感,人由此义务感,亦可更升至只爱人之亲,而不问人之爱我亲与否,有如人之初为有求于人,而知其义当先足他人之求者,可更升至只足人所求于我者,而更不问人之是否能足我对之之所求,而不求其报也。此方是更高之道德境界。此即只行己之义所当为,而不求利之道德境界。吾人之教人而真爱人以德,亦当指向此更高之道德境界为说。因必指向此更高之境界,人乃得免于下堕至其下之第六义第七义之境界。故孔孟之教人行义,恒不连于人之如何报我为说。此方为以“心志之向上兴起”望学者之事。人亦唯由只求其自己之行义,而不望报之利,人乃得不为小人,而更异于禽兽,以成其所以为人,为大人,为圣人。故孔子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子亦必辨义利,皆不同墨子之言行义必与报之利并言者。墨子之教,只言欲人对我如何使我得如何之利,则我有当对人如何之义云云。此固亦是教人以义。然此乃就人之能喻于利,以教其喻于义;亦是先视人为能喻利之小人,而后教其为能喻义之君子。此固未能如孔子之直下便以君子望人,亦自始不就人先所喻之利以设教也。至于在孟子,则正由其对人之原有异于禽兽之仁义之心性,认识真切;而遂更能直接上人之此心性,以立言施教;而更严辨义利之分,以使人之心志直向上兴起,见义而不见利。故孟子谓“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此方真正尊重人、尊重学者之教。墨子之教,必斤斤连他人之报以为说,或君上与天与鬼神之赏以为说,而更不能上进一旨,焉能及此哉。

    诚然,自客观之天下社会上言,人之行义于他人者,他人亦义当报之以利。父母慈于子,而养其子;子亦当孝于父母,而养父母。此中固当有人与人之兼相爱交相利之义道存焉。此吾人于论墨学时,亦以为此义道当立于客观之天下,儒者亦未尝不以此为人义之所存。儒者于人之受他人之施,而不知报恩者,亦必教之以报恩,或赏其知报者,而罚其不知报者;而为名教法律,以为劝惩。此儒墨之所不相远者也。然此中之劝惩之最后目标安在,则仍有不同。依儒者之义,则此劝惩,仍所以使人各得自成其为人。谓忘恩负义为非道者,此不仅是谓此客观之天下中,人无此恩义之相报,为天下之不美;而是彼忘恩而负义者,尚未真成其人之所以为人,自尽其义之所当为,而于德性有亏;亦尚未自远于禽兽,未自尽其心性也。君子欲自尽其心性、自成其德,自远于禽兽,以自为君子;则不忍见人之不自尽其心性,不成其德,而为禽兽、为小人。故不可不望人亦自成其德以为君子。若君子只自为君子,而任天下人之为小人;则君子自私其君子之德,亦犹是小人也。放大君子必不私其君子之德,亦望人之成其德、成君子,则其教人之不忘恩负义,以至于杀彼忘大恩负大义之人,以为大惩:仍是本其望人成德成君子之志之所为,而杀之,亦所以免其长为不义之人,而仍是爱之。故可“杀之而不怨”(尽心篇语)也。由此言之,则墨子之只言行义于天下,彼固是乐见此义道之行于天下,而以天下之不义,为不美也。然墨子果知其赏义罚不义,乃所以使人各自成其德,以自尽其心性,而得自免于为禽兽小人,以成君子乎?吾不能无疑也。墨子之言中固未有行义于天下,所以使天下人各成君子,使人皆可以为尧舜之言也。天下之不义固为不美,人亦固乐见天下有义道。然此所乐见而美之者,与吾心成相对,此仍只是客观外在之义也。必义道立于天下,而天下之行义者,皆由行义而自尽其心性,自成其德;然后此义道,乃分别存于“行义者之主观内在之心性之自尽”之中,非对天下人,只为客观外在者。又必吾于望见此义道之立于天下时,更自知其本于吾欲义之心性,而吾亦能本此心性之欲义,以行义,使义道得实立于天下;更视其实立于天下,即我之欲义行义之心性要求之表现或实现;然后此义道之立于天下,方不只为客观外在之事,而兼为我之主观内在之事,此义道乃非只外在,而兼为内在,以进至此孟子之说。墨子于此二者,固皆未能及也。

    上言儒家之孔孟未尝不欲“人与人以恩义相报”之义道立于天下,而其最后之目标则与墨子不同。儒家之望义道之行于天下,亦犹其望仁道、礼道、智道,与一切“其所自有之德性所由成之道”之立于天下,其目标皆不外望天下之共有此德,以更自成其德。此即所谓化民成俗之业也。在儒者之望天下之人,皆有其自己所已有之德,亦即望此德自身之普遍化而客观化。求此德之客观化普遍化之本身,固儒者之义所当为也;而此义亦仍是内在于懦者之此望者也。此望中所望之世界,乃人皆成德,皆为尧舜为君子之一人格之世界。此人格世界之人格,皆能主观内在地享有其德,知自美其德、自乐其德,亦称美他人之享有其德,而乐见之,更可称美他人之“有能称美人,而乐见他人之德”者。故儒者亦必尊贤,而亦尊彼“能尊贤者”之贤。则儒者固亦有墨子之尚贤之义。贤者之言之行,为其他贤者之所共称美,其言乃足为天下法,其行足为天下则,则儒者亦有尚同之义。然唯以我之心性,原能知贤之可称美,方称美贤者与其言其行,则此称美之事,非只称美一客观外在之贤者之事,亦即此我之心性之表现,则君子当“贤其贤”之“义”,亦如其当“亲其亲”之“义”,皆非外在而仍为内在也。则尊贤、尚贤、尚同之事,凡义所当为者,皆义内也。贤者殁而为鬼神,则我祭祀其鬼神,乃此尊贤之意,不以其殁而遽已,如陶渊明诗所谓“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故千载之后,仍有对其鬼神之祭祀也。如实有墨子之所论天神,更贤于世之贤者之殁为鬼神者,为天下之至仁至义而最贤者,则我之敬祀天神,亦犹我之敬贤之至者。此敬祀天神与其他鬼神,为我义所当为,亦犹敬贤之为我之义所当为者也。今更设此天神与鬼神,能本义以赏义、罚不义,吾固亦当敬且畏之。然此亦犹吾人之敬畏彼贤者之为政之公正严明,同为吾人之义所当为也。凡义所当为者,其原皆在吾人之心性,能知其为义所当为,皆为内在而非只为外在,则天下尚有何义之可徒视为客观普遍,更不属于此主观特殊之我之心性,而外此心性者哉?此上文所发挥而说者,固大详于孟子之明文所及,然实亦未尝越孟子之言本有之含义以外,读者可细思之。

    五 孟子言学者之志,及生与义

    上文既述孟子言义非外在而为内在,则吾人于孟子之教人向上兴起其心志,自拔于禽兽,以由小人而为大人为圣人,至于“万物皆备于我”,“尽心知性以知天,存心养性以事天,修身以俟以立命”之境,其义即皆不难解。依墨子之教,在客观存在之世界,上为天,中为鬼神,下为人;在人中,则君与贤者为上,民为下;而未及于人以下之禽兽。墨子更不重此人之原是位在禽兽之上,可由小人为大人为圣人,亦不知人能敬贤者与君上,以敬鬼神而敬天,此敬即上达,而无所不至。天与鬼神果为实有,亦不能存于此敬之上达之所及者之外。若其果在外,人又焉得知天与鬼神而敬之哉。天与鬼神在此敬之内,则天与鬼神虽高,此人之敬亦与之俱高,而未尝低。则必谓鬼神与天,高居人上,乃未尝自反省主观内在之敬之之心,而不见此心性之陋说也。

    人果能成大人圣人,其仁义之心无尽,爱人泽物之德无尽,则鬼神与天之德,亦不过如是。大人、圣人在其生之所为,非已往之鬼神之所为,可得而限之者也;亦非天之所已为,可得而限之者也。则大人圣人,固当与上天鬼神合其德,而其所为之事,则更有进于已往之鬼神与天所已为者矣。于此谓天与鬼神之德,亦与此大人、圣人新为之事共流行,并与大人、圣人共成其事,固亦可说。而世果有天与鬼神之德之事,亦必当如此说。然既共流行,则于此共流行处看,天、鬼神与圣人之德之事,即合而为一,又岂有墨子所谓上、中、下之三者之悬绝者哉。至于学者如何得成大人圣人,以与天及鬼神合其德业,以共流行,则下文试聚孟子之言以略释之。

    孟子曰:“士何事?曰尚志: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取而取之,非义也”。尚志即孔子志于道之意。仁义之始,只是有所不忍而不杀,有所不屑而不为不取,如恻隐羞恶之心,只初为有所不忍不屑。此固纯为人之存心之事也。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得生者,何不用也?如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犹是则生而有所不用也;可以避患者,而有所不为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人之所欲,必有超越于其求生恶死之事之外者,故下文举人不食嗟来之食为证。实则岂特人不食他人之嗟来之食哉。父母对子女之斥责,子女不以为然,则家家户户皆有子女之赌气而不食者矣。子女赌气之不食,因其以父母之斥责,为非义也。其不食也,固可继而又食。然其一时之以父母之斥责为非义而竟不食,则其于此一时,固已视义不义之辨为重于食矣。如食所以求生,则其此时固以义不义之辨,重于其生矣。此即已非禽兽之所有者也。充此一时之视义不义之辨,重于食重于生之心,而至于不受人之无礼之嗟来之食,以食之为不义;再充之以至于一切不义皆不为,此即由泉源至于江海之事,其心固未尝不同也。则识得人之有此欲义过于欲生之心,即人之自识其不同于禽兽之第一义也,禽兽只欲生,而人则能欲义过于欲生,此人心之欲也。此人心之欲,能超越于其一人之生之上,而其由此超越之所达,则更可于其一人之生之外者,无不能达。此理且难知哉。绘一圆于纸,而超出此圆,则此圆以外之无限空间,皆由超出此圆而能达者也。人之心灵,一朝而突破其一己之生之限制,则他人与天地万物,固皆此心灵之自依仁以行,所能次第加以感通关切之地,而亦此心灵之自依义以行,所欲次第使之得其所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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