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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导言 述中国历代孟学之三变,及孟子之兴起人之心志以立人之道

    孟子初只为孔子后学之一,未尝与孔子并称。先秦人唯恒以孔墨并称。论语乃七十子之后学所记,唯称颜子、曾子、子游、子夏、子张等。荀子乃以子思孟轲并称。韩非子谓儒分为八,其中有孟氏之儒。汉儒言其经学之传,于春秋之公谷与毛诗,皆溯源子夏、于鲁诗、韩诗、左传、礼记,皆溯源荀卿,易则溯源商瞿;皆未尝明溯源于孟子。董仲舒尝非难孟子之言性,王充书有疑孟之篇。唯扬雄有“窃自比于孟子”之“辟杨墨”之语。此非谓孟子所述之义理,后无人缘之而加以发挥。如礼记诸篇文,正多承孟子义而进是也。董子非难孟子之言性,而兼合荀子言以论性,此与扬雄之合孟荀而论性者略同。汉儒言诗书之义,亦多循孟子以意逆志之旨,而言之。后赵歧注孟子,其序乃谓孟子通五经,尤长于诗书。赵序又谓孝文帝为孟子及孝经、论语、尔雅,皆置博士官,后又罢之。唯诸经通义,得引孟子以明事,谓之博文云云。此乃本经学之观点,以言孟学之地位。由汉至唐之孟子注疏,只有赵岐注、孙疏。昔贤之推尊孟子于荀扬之诸儒之上者,盖始于韩愈之言孟子醇乎醇。然在宋初,孟荀扬之地位,仍略相等。司马光、王安石、曾巩等,皆推尊扬雄。司马光、李觏,并尝疑孟。晁说之亦诋孟。然王安石亦推重孟子以尧舜之道望于其君之精神。二程乃尊孟子之性善义,而贬荀扬。朱子遂订孟子为四书之一。然程朱于孟子,其辞皆若有憾焉。如明道谓“仲尼,元气也;颜子,春生也;孟子并秋杀尽见”,“孟子尽雄辩”,“露其材”,“仲尼无迹,颜子微有迹,孟子其迹著”。此皆朱子所编近思录最后卷所征引,故亦为朱子所同意者。朱子又谓“孟子说心,后人遂有求心之病”(朱子语类卷十九)。唯象山之学,自谓由孟子得,特推尊孟子之发明本心。自宋以降,而孟子与孔子,并称孔孟,以易唐以前之周孔并称。以周孔并称,重在孔子之言政,故孔子于汉称素王,在唐封文宣王。以孔孟并称,重在孔子之教,故至明而孔子改称至圣先师,至清而改称大成至圣先师。宋明以后,孟子乃称亚圣,其书亦列为经书之一。孔孟并称,则荀子见抑。清之学者乃更为荀学辩诬,谓其除言性恶之外,其言礼义等皆儒者之言。然亦未尝以荀与孟平列也。唯孟子之思想中,尚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言,则汉以后之儒者,罕加以发挥。明太祖朱元璋见之,尝欲逐孟子出圣庙。然孟子之此旨,则为明末之大儒,如黄梨州等所重;延及清末,而为其时之言变法革命者所重,于孟子言民贵之义,大加以推尊。孟子又成中国民本民主之政治思想之宗师。民国至今,一切反专制极权之思想,皆有此孟子民贵之义为其本。此自民贵之义,推尊孟子,则不同于宋儒之自孟子之言性善言本心,以推尊孟子者;更不同于赵岐之自羽翼五经、推尊孟子者。此上三者可谓之为中国历代孟学之三大变。然孟学之精神或孟子之道其核心果何所在,则亦尚待于更加考究。

    吾初意从宋明儒之说,谓孟学之核心,在其言心性,而尤在即心言性,此吾已论之于孟墨庄荀言心之义与原性篇。唯以人之心性是善,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而有其良贵,遂得言民贵。吾素不取赵岐之孟子长于诗书,纯自经学观点,推尊孟子之说。然近忽有会于孟子言心性之善,乃意在教人缘此本有之善,以自兴起其心志,而尚友千古之旨。论语记孔子尝言“兴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而书之所载,正多古之贤圣之事,足使后世之人们闻风而兴起者。吾乃于赵岐所谓孟子之长于诗书,自谓另得一善解。更观孟子之贵民,亦正处处重在兴民。孟子之言人性之善,则下在使人自别于禽兽,上则在使人由自兴起其心志,以为圣贤;故言“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为政则重在以天下为己任者,自兴起于草野之中,更升举于上位,以为民望。于是吾对整个孟子之学之精神,遂宛然见得其中有一“兴起一切人之心志,以自下升高,而向上植立之道”,自以为足贯通历代孟学之三大变中之义旨。斯道也,简言之,可姑名之为“立人”之道。古今学者唯陆象山最能契此义,故言发明本心,即所以使人得自树自立于天地间。然其所论说者,不甚成条贯,亦未举孟子言以实之。而吾今兹之所论,则将循孟子之明言所及,更加以连属,并连于其时代,以见其兴起人之心志,以立人之道,虽自谓是承孔子,然实则要在针对当时之墨学,以别开一道,而发明孔子之道。孔子之仁道,乃对人、对己、对天命鬼神,四面平伸,如成一浑圆。故程子谓其如元气之无迹。而孟子之道,则教人下别于禽兽,而向上兴起,以尽心知性、存心养性,以知天、事天,而尚友千古之圣贤;更兴起人民之心志,皆以“天民”自居,“天爵”自贵,若为政则以“天吏”自任之道。此道之所在,即人之义所当行。是为人之配义与道之事。反此,而安于凡俗者,即皆只知利害,而不知道义之禽兽之道。故义利、人禽之辨不可不严,而其辨大人小人之道、王霸之道、夷夏之道、文野之道、异端与正学之道、大丈夫与妾妇之道,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道,皆基在此人禽义利之道之辨,以次第引申而出者。故孟子之雄辩,不可不有,才气不得不露为辟异端,为秋杀,此皆孟子之精神必有之表现也。然于此须知孟子之言人之义,乃归本在人之仁,故不同墨子之径以义道为本。孟子言“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人而能仁以有其义,而立此人之道,方为孟子之道之所存。此唯有将孟子之学与孔子墨子之学,先加以比对,而观其所言之种种之义理;方可次第见孟子之道,在兴起一切人之心志,以立人之道也。

    二 孟子言道与孔墨之不同,及孟子之人禽之辨

    吾人前论孔子之言仁,本在言为仁由己。仁者之修己、以安人、安百姓,而己之生命与他人生命相感通,乃一“次第由内以及于外,而未尝离其一己之仁之流行”之一历程。吾人前论墨子以义说仁,其言义或仁义,则重在其表现为对他人之实际上的爱利,而见于事功,以建立普遍客观的“人与人以爱利相施报”之义道,在此普遍客观的义道中,能行此义道之我,亦客观化为人之一,以与其他人平等的兼相爱、交相利,并客观化为一国家中之居下位之人民之一,或居上位之为政者之一,或众贤之一。其所知所行之义,则又为当与天下人之义,求“一同”,以成天下之公义,可更上同于天与鬼神之义者。由此而成之墨子之重客观化之义道之思想系统,便与孔子之重人之一己主观生命之为仁,以感通于人与天及鬼神者,成为异流。又墨家之言仁义,重在爱之必有利,事功之必可加利于民者,故以礼乐为无用。墨子更不见礼乐之足以表现人之情意,以畅通人我之生命,养人仁义之心,使人行仁义之道等价值。此尤与孔子之重礼乐之旨相对反。于是孟子起,重发明孔子之道,乃不得不一方辟墨学之言义之只重归于客观化之实利之思想,亦重发挥孔子以仁言义之旨,乃说仁义皆内在于人心,并重申儒者言丧祭之礼与乐之价值。孟子之言,自大不同于墨子。然墨子之学既为新出,孟子之重申孔子之学,亦自必当有其新立之义,而其言亦不得皆全同于孔子。孟子固亦自有其学,自有其道,皆可与孔墨之言相较而见者也。

    孟子所言之道,即上说之“立人之道”或“人之自兴起其心志,以为贤为圣之道”。故上文引孟子曰:“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之语为证。此仁者人也之语,中庸中有之。春秋公羊传成公十六年传文,亦用此语以为言。盖皆后于孟子。孔子墨子所言之道,固亦皆要在言人道。然孔子言人道,要在辨君子与小人之道之分,夷夏之道之分。墨子言人道,要在言辨义与不义之分,圣王与暴君之道之分。此皆在人道之内部辨。孟子之言人道,则除亦在人道之内部作种种之分辨外;却要先对人与禽兽之道,加以分辨。孔子未尝特论人与禽兽之不同。墨子以人与鬼神及天并言,上者为天,中者为鬼神,下者为人,亦未尝更及于人以下之物。自墨子之天为兼生兼养人与万物者看,则人与万物之地位,对天而言,尚不甚相远。然在孟子,则特重言人与人以下禽兽之分别,以凸显此人之道。此则重在言人之居禽兽之上,而将其在天地间之地位,加以升举;便不同于墨子之言人之位居天与鬼神之下,亦不同于墨子之重在言人之上法天而事鬼神,以立人之义道于天下者矣。

    孟子之以人与禽兽对观,而言人与禽兽之别,与墨子之以人与天鬼对观,而言人之法天鬼之事,二者虽不同,然又皆可说是将人客观化为天地间之一类存在,而后有之论。此即不同孔子言人道,未尝将此人之自身客观化为天地间之一类存在,而与禽兽、天及鬼神对观者。孟子视人与禽兽为异类之存在,孟子书亦时言及“类”。类之观念非孔子所重。墨子则特重“类”,而其立言、论故,亦必求明于事物之类。则孟子之言类,亦当有所承于墨子之用名,犹孟子之合言仁义,亦初当始自墨子之合言仁义也。此孟子之重辨人与禽兽之类之不同,固亦是将人客观化为天地间一类之存在,而后有之论。若人只如孔子之生活在己与人与天命鬼神相感通之世界中,或只生活在人伦世界中,而不将此人类客观化为天地间一类之存在,固无此人与禽兽之辨可说也。

    孟子之言人与禽兽之辨,虽必待将人客观化为一类之存在,而后有此辨;然孟子此辨之目标,又不真在客观的辨万物之类之有种种,而要在由辨人与禽兽不同类,以使人自知人之所以为人。此自知,则要在人之能重返于其自身之主体,而加以反省自觉。由此反省自觉所得者,唯是人之生命心灵之自身之性,为其仁义之德之根之所在者。此其思路,又大不同于墨子,而同于孔子之言学言仁,必在人自己之生命心灵上立根,而重人之内省自求之功者。然孔子之言人之内省自求之事,要在对他人而言。学者当内省而求诸己、以尽己,而行己之当然之道,以成就其内在之德性生活;不可只求在外之闻达,亦不可只多所求于人之所以待我,更不可求之不得,而怨天尤人。故孔子以“古之学者为己”与“今之学者为人”,“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相对较而说。后明儒刘蕺山言圣学三关,以此“人己关”为首是也。今孟子进而将人与禽兽相对而说,则学者之学为己之学者,亦兼所以别人于禽兽,方见其学乃所以学为人,而尽人伦。故孟子言学特谓“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滕文公章),亦特重即人而言人道,与人之所以自兴起其心志,以为圣贤之道之故也。

    孟子之学,重人与禽兽之别,而此人与禽兽之别,孟子又谓其初只有几希之别。故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曰:“山径之蹊介然,用之而成路。”(尽心篇)因此“别”初只在“几希”,如山径之介然;则人可不见此几希之别,而忽之、去之。今欲存此几希之别,以“用之而成路”,以立人道,使人自兴起其心志,以为圣贤,则为大不易事;而人之行事,乃恒不免同于禽兽。故明王船山谓“庶民者,流俗也;流俗者,禽兽也”。(俟解)又谓“人与禽兽,自形而性,自道而器,件件有几希之异……几希严词,亦大辞”(读四书大全说卷九)“壁立万仞,止争一线,可弗惧哉”。(俟解)如实言之,人欲不为禽兽,只有顺此几希而存之充之,并尽人之所以为人之道,至于成贤成圣,然后乃得全免于为禽兽。是即后儒如曾国藩所谓“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也。由是而此人之地位,即或升至万仞之上,以为圣贤;否则堕于万仞之下,而失其所以为人。人乃如恒在壁立万仞之危崖之旁,升降系于一线,故不可不惧。此则唯由孟子之识得此人与禽兽之别,在此几希之故。识得此几希,则人只有或仁而为圣贤,或不仁而为禽兽。人道只有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为人之道亦只有二,求为圣贤,或为禽兽而已矣。人果为禽兽则亦已矣,如其真不为禽兽,则又不只为一般之人而已,亦必将为圣贤之人而后止。人与圣人同类,不与禽兽同类,则人之与禽兽,正有天渊之别也。

    于此当附及者,孟子之辨人与禽兽之不同类,虽是辨类,然其目标,在使人自觉其所以为人,以至尽人道,而为圣贤。故此孟子之辨人与禽兽之不同类,又不同于西方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之辨万物之类,而谓人是理性的动物等。此西方式之辨类,纯为逻辑或知识之观点上之分类,故小类属于大类,如动物亦为人与其他禽兽所共属之大类。此大类,初只是一逻辑上之大类之概念,而非真实存在者。论小类属于大类,则亦当重人与禽兽之共同之处,故亦可说人是动物。然孟子之辨人与禽兽之别,则只重此几希之不同之处,而无“人是动物”之可说。若只说人是动物,则此动物之概念中,无此“几希”,则犹同于说人是禽兽矣。若重此“几希”,则当说人非动物,亦如其非禽兽也。故如由孟子之辨人与禽兽之类,而谓孟子之辨类,如西方逻辑与知识观点上之分类,此又不知此二“类”之义之不同类,而不知孟子之所谓“类”之义者也。

    孟子言人与禽兽不同类,圣人与我同类,故谓“圣人之于民,亦类也”。此所谓人与圣人同类,乃由“人之自存其与禽兽相异之几希,而充之尽之,以至于极,即是圣人”上说。此乃自人之内在的存有此几希,及人可充之、尽之,以使人逐渐同于圣人之历程上,说我与圣人同类;而非外在的、逻辑的将人与圣人比较,见圣人亦是人类之一分子上,说其为与我同类也。若如此说,圣人乃于人之含义上,加一圣之含义,圣人乃人类之大类中之小类,如人是动物之大类中之小类。则吾人亦可说人非一般之动物,圣人非一般人,人与动物或禽兽不同类,圣人与其他之人亦不同类。此即明与孟子意相违。孟子言“河海之于行潦,类也;泰山之于丘垤,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盖充行潦之水之量,而成河海;充丘垤之土之量,而成泰山;充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之几希之量,而成圣人。故河海与行潦同类,泰山与丘垤同类,圣人与人同类也。故言人与圣人同类,只是内在的说人自存有此几希,而充之尽之,便至圣人之谓;非外在的说、或逻辑的说:圣人与人有相类之处。盖只外在的说、逻辑的说,则人与圣人有相类之处,亦有不相类处。圣人乃人之大类中之小类,小类与大类,乃不同之类概念,又岂可必说圣人与我同类哉。

    此人之异于禽兽之“几希”,即人之心性。此人之心性,初见于人之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四端之心。此四端之心,可说为人之仁义礼智之四德之端始,然尚不足称为仁义礼智之全德。孔子言仁义礼智之德,即直对此诸德而言,而未尝就此诸德之端始而言。墨子言仁义之德,则就其表现爱人利人之客观外在之事功上言。孟子则要在就人之主观内在的心性之自动表现,为此诸德之端始本原处言。故不同于墨子向外看此诸德之客观的意义价值者,亦不同于孔子之未尝多及心性之原始表现者。此孟子所说之恻隐羞恶之四端之表现,又初只是一人之心灵或生命,一种内在的不安、不忍、不屑之情,尚未及于实际之爱人利人之行为者,故亦初全无客观之事功之可说者。如人之见孺子将入井,而不安、不忍,动一恻隐之心,此时人固可尚未有往救孺子之行为。然此不安、不忍,已是往救孺子之行为之开始,亦是救孺子之事功之开始,而为仁之端。则此仁之端,不能以墨子之“爱利”之有客观事功者为说。恻隐之心之初表现为不安、不忍,只是纯主观之消极的不安、不忍之感情。此感情,即是人之心灵生命之一内在的感动。此感动则禽兽所无,而为人所独有,人亦初不知其所自来,而只见其突然生起者。此处即见人与禽兽之差别之几希。孟子之教,即要人自识此几希,而存养之扩充之,以实成其仁德;并知此几希虽微,然人之成为具仁德之仁者,而至有如墨子之爱天下人、利天下人之无尽事功,其本原亦只在此几希。故学者即当首在此本原处,自施存养扩充之功,为其先务,而不可如墨子之只向此爱人利人之客观的事功上,看仁之价值与意义矣。

    孟子之言仁之端在不安、不忍之恻隐,而言义之端,则在羞恶。人有恻隐之心,固直接表现人之所以异禽兽;而人有羞恶之心,亦直接表现为人之不甘自同于禽兽。禽兽可食嗟来之食,人有羞恶之心,即不屑食此嗟来之食,并以食嗟来之食为羞辱,而恶之,以至宁死不食。人之所以不食此嗟来之食,初不自知其所以然。人初只觉人之与以嗟来之食,无异待之如禽兽。人直下不愿自居于禽兽,即直下不愿人以禽兽待之,而宁死不食此嗟来之食。此人之不食,即人之所以自表现其不同于禽兽,而亦表见人之心性之不同禽兽者。孟子即说此为义之端。人有此义之端之表现,即见人之能自制自守,亦见人自己之心性,自有其内在的尊严。然此对他人有何利益,初全说不上。墨家之谓“义,利也”于此即显然不能说。然此人之能自制自守,却正是人之不侵犯他人之所有,而亦尊重他人之所有,使人与我各得其利,以及依人我之平等,以立种种义道于客观天下之本原所在。此外,礼之始于辞让,智之始于是非,初亦只直接表见人之不同于禽兽之心性,而亦未必有客观的利人之价值与意义者。人之有此四端之表现,初只所以见其不同于非人,故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人有此四端之表现,得见其不同于非人,以为其仁义礼智之德之端本原始,即其价值与意义之所在也。

    三 仁义之心,与义外义内之辨

    孟子之言人之心性之表现,初只是人与禽兽不同之几希之四端。然顺此端始本原,而存养之、扩充之,则其所成之仁义礼智之德之用,又是无穷无尽。故孟子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人能充无欲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矣”。无欲害人,更使人不受害,则墨子所谓兼爱,利天下之事,皆不外乎是。一切利天下之事,亦不外充此使人不受害之心之量而已。人无欲穿窬,自不侵犯他人所有。墨子所以言非攻、节用、节葬、非乐,亦唯以“攻”为侵犯人之所有,王公大人之侈用厚葬声乐,不加利于民,又不免夺民之衣食财力,无异侵犯民之所有之事之故也。则墨子所以必言此非攻、节用等,亦只是充此无欲穿窬,不侵犯人所有之心之量而已。此外,墨子所言一切仁义之道之表现于其他尚同、尚贤种种之论者,无论其说之是否皆能立,然墨子之所以言之,要本于墨子之仁义之心。然此仁义之心,皆由此人人所共有之“无欲害人,无欲穿窬”之心,充量发展之所涵及,而不能溢出于其涵及者之外者。然此心之充量发展之所涵及者,则墨子之言,又尚不足以尽。后文当次第及之。知此则孟子之学孟子之道,进于墨子者可见矣。

    此孟子之学及道,与墨子之学及道之不同,在孟子始终把稳住“人之仁义之心之有其端始本原之表现,而由存养扩充,可至无穷无尽”之一义。故此孟子之道,在本质上为一由本而末,由内而外,亦由末反本,摄外于内之一道。人之行于此道,亦同时为人之自别于禽兽,自尽其与禽兽异之心性,以使其心之志向上兴起之道。此人与禽兽异之心性,为人之“大体”,乃人所独有;而不同于人之耳目之官之“小体”,乃人与禽兽所共有者。故人之尽其心性,即养其大体,而为大人。只顺其耳目之官之小体之欲,即养其小体,而只为小人。人为大人,而至于圣人。人为小人,而不远于禽兽,亦终不免为禽兽。故人之心志之向上兴起,即人之所以成大人,而上为圣人者。反是,则为向下陷溺其心于耳目之官之欲,而成小人为禽兽者。故孟子之道,亦即教人之心志,由下而上,由小而大,以自兴起,而成大人之道也。

    缘此上所谓“由本而末,由内而外,亦由末反本,摄外于内”之义,故孟子必重为“人之仁义之原始的表现”之孝弟之德、丧葬之礼,及“与人同乐”之“音乐”者。孟子之言仁义之道,与人之为仁义之事,亦必自其根于仁义之心,而为此心之表现而说;便不同于墨家之只归在一客观之义道之建立者。只归在客观的义道之建立,而不知其根于心,为此仁之客观的表现,即是以义为外,而为义外之论。则孟子以仁义之事,必根于仁义之心,固必辟告子之义外之论,亦必以墨子之不重此孝弟之德,为仁义之心之本原的表现,而只泛言兼爱者,为无父之论;并亦必以墨子之薄葬、非乐之论,为不然而非之也。

    关于孟子辟告子义外之说,可由略分析孟子与告子辩之辞以明之。按告子言“仁,内也;义,外也”,而以“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为“仁内也”之证。此即谓在仁爱,乃以我个人之特殊之主观,为一决定之原则。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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