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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同,在理;所以同为喜怒哀乐则在气。故朱子谓之气之发也。依此二义,如爱恭宜别之情,称为性情,则喜怒哀乐之情,便宜称为感情。唯朱子于此又未明分别立此二名耳。今分别此二情之义,则如喜怒哀乐之感情之中节者,即兼为合理,亦为性之直接的表现之性情;则不中节之喜怒哀乐之发,应别有其天理外之根源。此在朱子,即以原于人欲之私为言。人之喜怒哀乐之感情,亦实有以其人欲之私为根据,致所发乃不合于正者。然人何以有此人欲之私,则又当溯源于人之心。此为人欲之私所缘之以起之心,自应不同于能直接表现性理或天理于性情之心,或天理纯全之心。由此而朱子于人之心,乃又分为道心与人心,而一心亦可开为二心矣。

    凡上之所述,可见朱子之思想,如何依其理气之论,而将人心展开为种种之方面而说,以成其上下内外四方无所不备之系统。然此上所言,又尚不外一朱子心性论之概念间架的铺陈,可以见朱子之思想所及之平面的广度,尚不足以见朱子思想之深度与精密度。欲见朱子思想之深度与精密度,尚须由朱子心性论与工夫论之关联处,更牵连其余诸家思想而讨论之。此较为复杂,当俟另文专论原德性工夫时再及之。至于虽牵连及他人之说,而只就朱子思想本身之发展上看,即可知其定论所在,而又较上文所及之更深入之二问题,则是尝与张南轩反复论辩之仁之问题与人心道心之问题。兹分别略说之于下 。

    七 仁之界说,其前后、内外、上下、与本末

    关于仁之一问题,自昔儒者所言已多。除孔子只言为仁之方,无对仁之定义式之言外;孟子尝言“仁者人也”,又言“仁者爱人”;墨经亦言“仁,体爱也”;庄子谓“爱人利物之谓仁”;韩非言“仁者中心欣然爱人也”;乐记以“中心物恺,兼爱无私”为仁;董仲舒谓以仁爱人;郑康成自人相偶训仁;韩愈谓博爱之谓仁。大体言之,于仁为爱人之意,初为儒家与诸家共许。然在程明道识仁篇,则言“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又谓:“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仁至难言,故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 [19] 明道又谓:“切脉最可体仁”,(遗书三)“医家以不识痛痒谓之不仁;人以不知觉不识义理为不仁,譬最近”。此即不直接以爱言仁,而以直下识得天地万物之生命之为一己之生命,如一气之贯于一体之四肢,无麻木痿痹之感,为识仁之体;乃大不同于前此之以爱言仁之说。至于伊川则更谓“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乃仁也。”(遗书卷十八)又谓“仁之道,要之只消道一公字;公只是仁之理,不可将公叫做仁;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只为公则物我兼照,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也。”(遗书十五)合伊川之言以观,则其意盖谓人能体此“公”而无私,则能本其生之性,以物我兼照,是即为仁。此言物我兼照,生之性为仁,略同明道之言生之谓性,而即生命之相感通言性之旨;亦不殊明道以与物同体言仁之旨。唯明道言与物同体为仁,乃自仁之心境之状态说,而伊川乃谓公为仁之理,则犹言“公”为所以得此仁之方、之理,其本旨固无大别也。

    二程以“公而与物一体”之生之性为仁,而手足痿痹为不仁;杨龟山亦由疾痛之感,言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仁体。吕与叔克己铭谓“凡厥有生,均气同体,胡为不仁?……皇皇四达,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孰曰天下,不归吾仁?痒疴疾痛,举切吾身,一日至之,莫非吾事。”谢上蔡则进而以知觉为仁,谓“今人身体麻痹,不知痛痒,谓之不仁;可种而生者谓之仁,言有生之意。”(语录)皆缘明道伊川之言之旨,而略变其义,要皆不外自仁者以物同体,或由同体之感而有之疾痛痛痒相关之知觉上,指点仁体之所在,以使人识仁。 [20] 此与二程之言仁,同为所以导学者之识仁而为仁之言,初非意在为仁之一名之所指,求一精切之定义也。后之胡五峰著知言,乃较重在对一一之性理之名言,为之作一较精切之定义,以仁为人心之当循之道,而有“仁者心之道”之一言。朱子则正承此“知言”之意,而重对种种心、性、德、道之名言之界说,乃对二程以下之言仁者,皆有所疑,而有其仁说之著。此则大不同于二程、游、杨等之言仁,乃“意在示学者以识仁为仁之方,其言仁之意义,皆只为指示的;非兼意在对仁加以定义界说者”矣。

    然克就朱子之言仁之界说而论,其所以必变二程以下之说识仁之方之言,亦有其工夫论上之理由。当在原德性工夫文中,另及之,兹暂略。克就仁之界说而论,朱子之仁说之言,亦确有其精切之处,吾人须加以承认。依朱子之意,以公言仁之语所说者,唯是仁之前事。人无私则公,公则仁之性依之以现,然非无私或公之自身即是仁。此中由无私而公则仁,尚须另有一物始得。 [21] 此即仁之心性之自身。朱子言“无私以间之则公,公则仁。譬如水,若些子碍,便成两截;须是打并了障塞,便滔滔流去。”此即谓无私而公,如水之去障塞,而打并在一起。然此中须另外有水,在此流。此水乃比喻此仁之心性之表现为爱,若只言“公,则无情”,兼言“仁,则有爱”,“公字属理,仁字属人”。 [22] 伊川谓“公而以人体之”为仁,自亦必有一心性去体公,而后公。伊川亦有生之性为仁之言。此即朱子于伊川之言较契合之故。然朱子亦谓“公而以人体之之言,微有病”。 [23] 盖此言毕竟未指此仁之源,及其必见于爱之义也。

    至于对天地万物为一体或物我一体之言,则朱子尝谓此为仁之后事,为仁之果,又谓此是言仁之量。即谓此只是言人之行仁充量之结果,而仍非仁之本身或仁之本质,尤不可谓必先知物我一体或一理,乃有仁,以倒因为果,成义外之论也。 [24]

    至于对上蔡之以知觉训仁者,则朱子以为此乃就仁之包乎智言。 [25] 此不必为上蔡之本旨。今顺朱子意看,则其意盖是谓:当人有仁之表现而及于事物时,对事物固有知觉,对其自身之仁之表现,亦有一自觉,而知其为是,并知反此之不仁为非。此即见其心之能觉理,而具智之德。然仁之表现之本身,则初不从智始,亦不可径以知觉言仁。在朱子之意盖谓,说仁应克就仁之本身与其原始的表现处看,不应自其前事后事看,亦不应不自其最后之表现之智上看,乃能对仁有一精切的定义。此其用意,固未尝不是也。

    至于胡五峰之谓“仁者心之道”之一语,朱子初与张钦夫书尝取其言,而谓“仁者心之道,敬者心之贞。”然其著仁说,仍改而说仁者心之德,不说仁者心之道。此则盖由道之一名,乃就心之由内达外之表现上说,而非直就心之内部,或此表现之本源处说。朱子之所以改取仁者心之德之言,即意在就此心之表现之内部之本源处说仁也。

    朱子之不契于其前诸贤之说仁,在诸贤之未扣紧仁之表现之内部的本源处说仁,其仁说则扣紧此义而说,故径说仁者心之德、爱之理。此仁之为心之德、爱之理,又一方与天地之生物之心之德之理相应,而同为一生物之理。此天之生物之理在人,即人之生之性。故朱子之此言与伊川之以生之性言仁之旨合。此仁之在人心,又包仁义礼智之四端,其表现为爱恭宜别之四情中,则恻隐之心,又无不贯,此亦正如天之生物之心中元之为德,能统元亨利贞之四德;而其表现于四时之气者,其春生之气无不通。此即成一通贯天人、情性、本末,而使之亦枝枝相对,叶叶相当,以言仁之思想系统;而又可综合昔之儒者以爱言仁,与近贤言仁之旨于其中,其用意之精切,固亦有进于先儒者。兹引其说仁之前一段之言于下,再略释之。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所无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曰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亦所以存此心也;又曰事亲孝,事兄弟,及物恕,则亦所以行此心也;又曰求仁得仁,则以让国而逃,谏伐而饿,为能不失乎此心也;又曰杀身成仁,则以欲甚于生,恶甚于死,而能不害乎此心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块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

    此朱子论仁之言,宜顺其所言之序,更逆回之以观,方更得其深义。自朱子之言必克去己私,然后仁之理见,而“此体浑然,此用昭著”。 [26] 即涵摄伊川以无私而公为仁之前事之旨;谓存此心而与人忠,行此心而及物恕,亦程子恕为仁之施之旨;及物既恕,即视物我如一,而明道仁者与物为一体之旨,亦可涵于其中。然必言不失乎此心,不害乎此心之宁逃饿而杀身,则所以见“仁者之未必能功成事就于外,而唯所以不失不害此心于内之旨;而言仁唯当扣紧此心之德之理以言之旨亦见矣”。

    朱子就仁之体用之表现上说,谓人之无己私,乃仁之前事;即谓人之无己私,只是仁之表现之主观上之一消极的条件。而万物之在前,而被我之所知觉,则为仁之表现之客观上之积极的条件。于此,吾人如欲由及物之恕,而与物同体,以有所谓仁之后事,必须有一仁之表现之本身,缘我之主观上之无私,以次第贯通于我对物之知觉之中。否则由此公而无私之知觉所得之物我之一体,将无异于一太空之包万物以为一,即全与人之道德实践为不相干者。此则尚不如以爱言仁者之本此爱之情,由我之爱物而通物,尚有一正面的实践工夫历程中之物事在也。然朱子更别仁于爱之情,而以仁为爱之情之本,仁只是心之德,亦心之理。又以此爱之情,更下贯于恭宜别之情,方底于智与对物之知觉。朱子更上溯仁之本于天地之生物之心。此则将仁之内外上下本末之意义,皆加以展开,而又足以摄昔人之以爱言仁,近贤之以知觉、无私而公、及与万物一体之感,言仁之义者矣。

    朱子别仁于爱之情,而以仁为心之德、爱之理,即谓仁之自身在爱之情之表现之上一层次。仁之自身,只是一超越于感物之实然之事或情之上一层次之当然之理。此理即心之性理,亦心之性德。此性理性德,又原于天命之理,即天理之在吾人者。此天之理,只是一生物之理,此仁之理亦只是一生物之理。自朱子之宇宙论言,所谓天地之心,乃表现于天地之气之依此生物之理而流行以生物上;人之心则当自人之生命之气,依此仁之理而流行,以爱人利物上说。此中之心,乃一理气之中介之概念,亦一统摄之概念。此文尤重在以天地之心之一名,统天地之生物之理,与此理之流行于天地之气二者,以言其以生物为心。又以人之心之名,统摄人之心之具此仁理为性德,及此理之流行于吾人生命之气而为情,乃言其以爱人利物为心。故此仁说之根底,仍连于其理气之论。此理气论之精义,一在无其气而理已先在。故人虽无爱之表现,而能爱之仁之理已在。此乃所以保持此仁之理之超越性,此义不须多说。二是此仁之表现乃初表现为对其他之人物之爱,此中须先肯定我与其他人物之分别。然此中之爱,依于我之克去己私,而流行及物,以通我与万物为一。而此通,是依一次序而通,亦即依于气之流行次序而通。如天之生物之依本末次序而生。天之生物之本末次序是由春而夏、而秋、而冬,人之爱人利物之本末,亦由爱、而恭、而宜、而别。此天之生物之事与人之爱人利物之事,皆一次序之历程;而此天之生物与人之爱人利物之德,亦即可开为四者去看。故一元可开为元亨利贞,一仁可开为仁义礼智。四德之在人,初步只是人自去己私,以向他而爱,此是仁之直接表现;次则对所爱者自身之一尊重恭敬,是为礼之表现;再次则为就所爱者之为如何,而知爱之之道,以何者为宜而正当,是为义之表现;最后则为依此宜而正当之道,使事物亦得其宜,而有正当之成就,以贞定为一存在;而吾人之心亦知其如此如此地成就而存在,而亦得贞定其自己。此即为智之表现。此中仁开为四德,而由四德之表现于爱恭宜别之情,方完成此仁之表现。故此整个之爱人利物之情,必落实到一一具体之人物之爱利。具体之人物无穷,则此仁之表现于爱人利物之情之事,亦无穷。故可言此仁之体无不包,此爱人利物之恻隐之心无不贯。此仁之心亦“即物而在”,“其用不穷”。然此中对一一人物分别的爱之利之之情之事,又一一皆须依爱恭宜别之序,以行其情而成其事。此即须与穷理致知之事相连。又爱人利物之事之落实处,在一一之人物;故必有对一一之人物,加以分别。此即不能只以“公而无私”“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或笼统之“痛痒相关”之知觉言,加以总包者。此处只能言:人时时爱,即时时有及物之恕等。人时时依一公而无私之心,及推己及物之恕,以视物我如一;即时时有一浑然与物同体,而时时于所爱利之人物,有分别的痛痒相关之知觉耳。凡此等等,皆见朱子言仁,实不同于其前儒者之言仁者之只为就事指点,各举一方面而说;若作仁之界说看,皆不免浑沦笼统之弊者。朱子于仁,乃就其前事为公,后事为与物同体;内为心之知觉之性,外形于知觉物而生之情;上通于天,下贯于人;本在己之一理,末散而为由爱恭宜别爱人利物之万事,而加以界说。此连仁之前后、内外、上下、本末以论仁,固有其精切细密之旨,存在于其中也。此外朱子于仁义礼智之四性德等,尚有其分别之论述,以见其何以又皆统于仁。此皆具详其书,今不赘述。

    八 人心道心之开合

    至于人心道心之问题,则盖为朱子晚年屡加论述之问题,乃就其仁说中之问题,而更进一步,加以开出者。依其仁说,人之心,初只以仁为心之德,则人只有一仁心。此一心乃具性理或天理,而亦能表现为爱人利物之情,而即具成己成物之道之心。然此尚非朱子所谓道心。朱子所谓道心,乃由人之表现其心之四德而成,亦即心之天理性理,实际实现或表现于心而成。此即不同于统言人有具性理之心。此道心待于人之实克去己私,以实表现心之四德而成;则尚未去己私之心,即非道心。此非道之心,就其亦可克去己私以成道心言,或就其己私可不妨碍道心之呈现言,便又是另一意义之心。此一意义之心,如其己私足以妨碍道心之呈现,而又不能自克,更是一意义之心。于是人之一心之呈现,即可自其已实现表现其性理者,而名之为道心;就其可实现表现道,或其己私不妨碍道心之呈现者,而名为人心;就其人心之己私之足以妨碍道心之呈现者言,称其私为私欲,或不善之人欲,而此心即为一具不善之人欲或私欲之心。由此而一心即可开为二心或三心以说。人之欲表现实现其仁之性理或天理,即须本此仁说中所言克去己私之意,以化除具私欲之人心,以使不善之人欲净尽。而对可实现道之人心,则当使之听命于道心,或化同于道心。然此中之“尚非道心而又不妨碍道心”之人心,是否真有一积极内容,而自有其独立意义之可说,则是一问题。如此心无其积极之内容、独立之意义,则开一心为道心人心二者,即无其根据,更不可开为三心。如其有积极之内容可说,其与天之生物之生生之理,是何关系?又此人心中如何可有一妨碍此人心之合道,而为道心呈现之阻碍者之私欲之起,以使此人心成具不善之人欲之人心?再此具不善之人欲之人心既起,如何使道心得再现?或如何使吾人之性理天理,得自然实现于人心以表现于情?此人听命道心,化同于道心,须待何工夫?再则一心既可开为二者或三者,如何可说是一心?则此中有种种之问题。于本章中,除关于工夫之问题,今暂不及论外,须知即对此人心道心之界说,朱子前后之言,亦有不一致者。兹先说朱子对此人心道心之界说,前后之见解之变迁,然后更纯理论的说明朱子之开道心人心与具不善之人欲之人心为三,确有其根据;更说明此不善之人欲与人之道心正相对反,乃人所必当化除,而亦必能化除者,以结束本章。

    朱子之言人心道心人欲之问题,韩国朱学者韩元震朱书同异考,尝谓其前后有四说。兹本其言,更加以引申而论之。大率朱子初以“人心为私欲,道心为天理”(答张敬夫书),“梏于形体之私为人心”(大全三十六答陈同甫),“人心之危者,人欲之萌也;道心之微者,天理之奥也”(大全六十观心说);此与程子“人心,私欲也;道心,正心也”(二程遗书十九),“人心惟危,人欲也;道心惟微,天理也”(同上十一),其旨略同。此皆以人心之义同于人之不善之私欲。至于其答吕子约书,谓“操舍存亡,虽是人心之危;然只操之而存,则道心之微,便亦在此”,此则以由人心之操而存,即见道心之微。故答许顺之书,又谓“操而存者为道心,舍而亡者为人心”(大全三十九)。此中,人于此人心,一加操存,道心即在,则此人心,亦即未尝不可通于道或天理者;然亦尚未改其人心道心相为对反之意也。至在其与蔡季通书(大全四十四)则又谓“人之生,性与气合而已……性主乎理而无形,气主乎形而有质。以其主理而无形,故公而无不善;以其主形而有质,故私而或不善。以其公而善,故其发皆天理之所行;以其私而或不善也,故其发皆人欲之所作。……然但谓之一心,……固未尝直以形气之发,尽为不善,而不容其有清明纯粹之时,……但此既属乎形气之偶然,则亦但能不隔乎理,而助其发挥耳。不可便认以为道心也。”此则以人心非即不善,其本虽在形气,然其清明纯粹,亦能不隔乎理,则无复人心与道心相对反之意。朱子后与郑子上书,则又谓其与季通书,语尚未莹;然亦未视为非,并谓“此心之灵,觉于理也,道心也;觉于欲者,人心也”。此似为其最后之论。而其郑重写作之中庸序,亦缘此而作;今观语类七十八辨尚书中人心道心之义,即多本于其最后之定论。其中庸序曰:“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故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此即自一虚灵明觉之心,或原性命之正,而觉于理为道心;或原于形气之私,而觉于欲者为人心。语类七十八佐录,又谓:“道心是知觉道理底,人心是知觉得声色臭味底”;再方子录谓“形骸上起底见识,便是人心;义理上起底见识,便是道心”。此即谓人心乃由形气起见而知觉形气者也。此中之“形气之私”与“知觉形气”,即初无邪恶之义,亦不同于与天理相对反之人欲。此所谓“觉于欲”“知觉形气”,即自此人心之知觉运动之“于声色臭味之形气有所向者”而言。则其清明纯粹者,自亦可不隔乎天理。此与其早年之言“自其所营为谋虑言,即谓之人心” [27] 之一语,亦相合。因营为谋虑,只是一人心之欲有所向之活动,其本身虽不必是觉于道者,然亦可合道,则亦无与天理为相反之人欲之义者也。总此上所述以观,是见在朱子之学之所归,其所谓道心、人心,及与道心为对反之不善之人欲,明为三义;而其中之人心,则克就其本身言,乃虽有危亦可合道,而为可善可恶之中性者也。

    所谓朱子之开一心为道心、人心、不善之人欲为三,确有其根据者,兹可先试就人之“知有饮食男女之欲,而有求其生存,延其生存于后代之欲”之知觉运动而论。此中,人既自知其有知觉运动,便不能不说是有一心。然此心又明异于自觉的依仁义礼智之性理或道,而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或朱子所谓具爱恭宜别之情之心。 [28] 此依于自求生延生之欲,而知觉运动,以及营为谋虑之心,亦有其喜怒哀乐等,即此心亦有情与意等。人亦未尝不可即其知求生延生,能知觉运动之处,以说人之性。如告子所谓“生之谓性”“食色性也”之说是也。若然,则此心之此性、此情、此意,应亦不同仁义礼智之性等,而别为一种。然此心与其性情意等,又未可说即为不善。因此由知觉运动,以自求生延生之心,依朱子之形上学言,即亦同依于太极之生生之理、生生之道而有。此生生之理、生生之道,即天之生物之理之道,初非不善,则此心亦非即必不善也。吾人之自求生与延生于后代之事,亦至少可在吾人立于一天之立场以观时,视为一善之流行之所在者也。

    此种人之自求生与延生而能知觉运动之心,虽亦为依于一天之生之理之道之善而有,而可依天之立场,以说为一善之流行之所在者。然此又毕竟不同于人之自觉的依仁义礼智之性,而生之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之善。此后者中之仁等之性,固亦可说其本源亦是一生生之天理。然此生生之天理,于此乃内在于心,而为其所自觉的表现于其情之中者。此便不同于吾人之知有饮食男女之欲之心,其所本之生之理或生之道,只为“超自觉的贯于人之生命中,以驱率吾人生命前进,使其自求生而延生于后代之欲之情”之不能自已者。人如只有此后一心,人即既无异于禽兽。人必兼有自觉其内具天理而依以生情之心,人方有异于禽兽。人亦唯由此以有其自觉的德行之善,以成人格本身之内在之善;而非只是有一“自一客观之天的立场可视为善”之“具情欲之心”而已者也。则此二心之所发,虽同为善;其所以为善之意义,则有二种,而毕竟不同者也。

    至于除人之缘饮食男女之欲,而有之知觉运动,以及营为谋虑之外,人尚有其他对物之知觉运动,营为谋虑,亦非真觉依于理而发,而又初为依于吾人之形气与万物之形气相感,而自然发生之生命性活动。如人游于自然界中,随意之见色闻声,而对所感事物之好奇求知之活动之类。凡此诸活动之所以生,自天而观,亦依于生生之理;而自人而观,则人亦初不自觉其当然之理,而初非依一自觉其合理之心而发者。然此诸活动,亦同可不隔乎理,而能接受当然之理之为之主,并可助“理”之发挥者。即吾人出自道心之活动,朱子亦尝谓“但有一毫把捉的意思,虽云本为道心之发,然终未离人心。”(大全四十二答吴晦叔)其意盖谓出自道心之活动,亦表现于气与形,故可为人心之所把捉。此把捉之结果,因可导致种种人欲之不善————如占有、矜骄等————而与其他之人欲之不善,固无不同。然此把捉之初几,则未必即一不善之人欲,而尽可只是一中性的知“此道心所表现之形之气”之人心而已。

    由上可知朱子之分心为人心道心二者,乃确有其所据,因此二心之意义确不同。道心于此理有自觉,此固为自人与自天而观时,皆为善者。人心则无对此理之自觉,而有其所向之欲,然亦依于天之生生之理而有,亦不必违理而可不隔乎理,并助理之发挥者。故自天而观,固当谓其善;自人而观,亦不必为恶而可为善者。由是以分此心为二,亦即可更缘之以说明违天理之不善之人欲之起源。此不善之人欲,不能依道心以起,即只能说直接依于人心而起。其所以起之几亦至微,而初又正不外:人之具形气以生,而对有形气者,其人心恒自然有一知;继之而对若干有形气之物,有所偏向与所欲,再继之而有此欲之相续生,而相续求遂。此所成就者,即人之具此形气之特殊的个体的生命,与继此个体而有之后代之个体的生命。缘此而人对有形气者之知与欲,所依于天之生之理之道,亦即限制于此对有形气者之知与欲之中,以流行。此即为朱子所谓出于形气之私之人心。此出于私者,如不与出于道心所发之情志等相悖,而为此道心所主宰以听命于道心,则固善,亦为上智之所不能免。然此出于私之人心,亦尽可自求发展,以一往下流,而陷落于所知所欲之若干特定之具形气之物之中。此即有一离于道而违悖天理之可能。此即为由人心以成不善之人欲之始。而此人欲之正式表现,首即表现为人之只从其形气之私起念,而对其他人物之生,漠然无感;于其他人物之生与己之生,同本于一天之生道而生,更无所知;乃不能自觉此生道,即我之性理所在,并自觉的求尽此性理,以爱人利物为事。于是其于其他人物,虽亦未尝无知觉,亦未尝不对之运动,然此所知觉者,与对之运动者,亦唯是他人之形气之外面的表现,实未尝知觉他人之形气之内在的生命;而亦未尝对此生命之存在,真有所感知。由此而再进一步,则其对他人物之形气,皆欲取之为我之用,而视之同于其他一切可为足我之欲之一只具形气之工具;于是玩物丧志,玩人丧德,无所不至。此即人之灭天理而穷人欲,而人之无穷罪恶所自生。然此中人若无人心之知觉,与缘之而起之营为谋虑,只有一如禽兽之求生延生之欲,固无此所谓罪恶。因人之视人如物而玩之,亦正待人之有此人心之知觉营为谋虑等,而后可能。故此人欲之罪恶所根,不可说只在人与禽兽同之食色之欲,而实亦在此人与禽兽异之人心。自此人心所包涵之知觉之一部分言,与道心中之知觉之一部分,固无别。然道心中除此一部分外,尚有所知觉之道或天理之内在于其中。而此人心中,则无此道之内在于其中;而只有一出于形气之私之欲,如自后面来推动指挥主宰此知觉,以及营为谋虑等之进行。于是此人心,即可为此人欲所推动、指挥、主宰,以单独进行发展,而昧其道心,以至全违道心,而有化出无穷之不善人欲之事矣。然此人心若不如此以单独进行发展,而能如上文所说,虽有知有欲,而同时不昧其道心,而听命于道心;则人心亦非恶,而固为上智所不能无。是又见此人心之克就其自身言,初为可善可恶,而为中性的。其与道心之异,即中性的可善可恶,与善之异。然学者首须于此“两者交界处理会”(语类七十八)。至克就实际之人心言,如其不觉于理,以听命于道心,化同于道心, [29] 又必以其觉于欲,而归于单独发展其欲,以离道违道。故此人心又非真能自持其独立存在,以自持其为一无善无恶之心者。由此而在实际上之人心,即或向上而听命或化同于道心,或向下沦为具不善之人欲之心,又终无中立之可能。此即仍通于朱子早年所谓一心操则存其道心,舍则亡其道心,而沦于不善之人欲之心之旨。由此而所谓三心,即仍归于二心。然此二者,既一善一恶,互相对反, [30] “此胜则彼退,彼胜则此退,无中立不进退之理”(语类十三)。二相对反之心不容并存,则实际上人所有之心,又仍只是一心而已矣。此即朱子之所以明言三心,而又亟称陆象山之人心道心只言一心之说之故也。 [31]

    由上所论,故知朱子之说,乃将一心开为道心、人心与具不善之人欲之心三者。而在实际上人所现有之心上看,人心中不善之人欲肆,则道心必日亡,人心听命于道心,而化同于道心,必求净去此不善之人欲,而归于一道心。溯吾人之生,原依道依理而生。生在,此道、此理即在。此见天命之不已。故人只须即此“现有之具人欲之心”,加以上提,以觉于道,即有道心可听命,而可使人心得化同于道心。此具不善之人欲之心,虽现有,然此心必可去。其所以必可去者,因此具不善之人欲之心,乃纯为后起,而实自始未尝直接有根于天命天理者。天命我以虚灵知觉之心,此心固一面通于天理,亦连于我之形气之求生之欲等者。然由此心之通于天理,而觉天理以成道心,固自觉的具内在之善;人之求生之欲,对天为善,此中亦初未有人欲之不善。人欲乃起于人心之知觉运动之只顺形气之欲,以单独进行而来,此乃第二义以下之事。人心之知觉运动,只顺形气之欲,以单独进行,而不能觉乎理,以听命于道心,以化同于道心,此可说原于吾人之气质之昏蔽,方不能觉乎理。然此气质之昏蔽,只使人不能觉于理,亦尚不直接产生不善之人欲,故只可说为不善之远源。如直说一切不善之所自生,则唯在人心之因不觉乎理,而更顺形气之私以单独进行,而下流,以违于天理之际。此事即纯为后起,而无根于天命天理者。以其无根,故此心亦终可觉于理,道心亦终可以操而存也。至道心之所以必可操而存者,则因此不善之人欲,既原于人心之下流而后起,则见此道或天理,原位于不善之人欲之上一层次。人之不善之人欲,不直接以此道或天理为根而生,则亦固不能阻止此人心之上达于道,以使道心操而存也。此即朱子之言下愚不能无道心也。知人之道心之必可操而存,与此人心之私欲之为后起,则亦知此私欲之必可除去矣。

    又此道心必可操而存之义,亦可自不善之私欲,原亦依于人心而有,亦即原依于一虚灵知觉而有之义以说。人无心之知觉,以玩物玩人,固无不善之私欲,则此私欲正依此知觉而有。然此心之知觉之所以可能,即依于心之虚灵。心不虚则不能摄物以有知,心不灵则不能既知物而更有所知。故能知觉之心,其体必虚灵。然心既虚灵,即能超出于所知之人物之上之外,亦可超于玩人玩物之不善之私欲之外,以觉于天理,而存其道心。故由心之为虚灵而能知觉之义,亦即可反证人之道心之必可操而存。不善之人欲,无人心则无所自生,人心无虚灵知觉,亦不成人心。然人心既有虚灵知觉,又可超私欲而存其道心。此即同于谓有不善之人欲者,即必然能有道心。有道心而使道心常为主,又必能去一切不善之人欲。此即又同于谓:有不善之人欲者,必能自去此不善之人欲。再即同于谓:此不善之人欲之自身,原自有其可去之理,或由存在以归于不存在之理。此理之实现,即天理之流行,不善之人欲之净尽也。至于实成就此天理之流行、不善之人欲之净尽者,即圣贤之学问工夫也。

    朱子之以人心可下流,以有人欲之不善,颇似汉儒董子之言人性之有依阴气而有欲者;朱子之言人心之可上听命于道心,又如董子之言人性之有依阳气而具之善。其言不善之人欲,以道心之操而存,即可化可去,又如董子之言人心之能奉天道,而扶阳抑阴,以去恶而为善。此中之大不相同,则在董子以阴阳之气言性,而不知以理与道言性。道家重道,而魏晋玄学言玄理与名理,皆不知扣紧理或道以言性。此以理或道言性之流,乃宋儒自周张二程以来所开,朱子之所承,而大进于魏晋两汉学者之处,固非董子之所及。董子亦不知以虚灵知觉言心,更不知人之不善之情欲,亦由人对此虚灵知觉之一种运用而成,而此虚灵知觉,乃依于人心而通于道心者。由朱子之说,人之不善之人欲与道心,此二者,同依于一虚灵知觉而有,故不善之人欲可化之理,即在此人欲之自身之中;然后去不善成善,乃有一真实之必然可能之根据。 [32] 故此朱子之中庸序中之分人心道心为二之义,固不可忽。而其开始一语:“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之言,亦为“人心可通于道,道心不可终昧,不善之人欲必可净尽”之关键语,以使其既开心为人心道心二者,而又未尝不统之于一心者也。

    按此心为虚灵知觉之一义,初导源于庄子、荀子,而魏晋思想之言体无致虚,与佛家之言空,以及圭峰之以灵昭不昧之知言心,皆在义理上为一线索之思想。在宋儒,则张横渠谓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并以“虚而能体万物”,为人之气之性,又以知觉而不存象,以溢乎耳目之外之心,为大心。此皆为朱子以虚灵知觉或虚灵不昧言心之近宗。然朱子之言此心所具之性,则要在承二程性即生生之理之义,如上所说。此性之见于情,为此理之表现于气。朱子之重人物之气质差别,则又实上接汉儒之以气言性之旨。缘是而朱子言圣贤之学问工夫,即要在使此心恒知觉不昧,以涵养性理于未发;而当此心之已发,则学问工夫在一方致此心之知,以外穷物理,而即物穷理,以自明其性理,再一方以此涵养得之性理之心,省察其意念之是非,以自正位居体,而主宰运用此身之气,并于此言诚意正心修身之功。又一方则是本吾人所穷得之天地万物之理,而知吾人所以裁成辅相之之道,以显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业。是为尽己性、而尽人性、尽物性,成己、成物而成圣之实事。此则还契于中庸大学论孟之圣教。于是,凡此自汉以后言气言心之虚灵知觉,与言性理之论,在朱子皆以之为弘扬此圣教之用,以使之听命于圣教,以化同于圣教;如使人心之听命于道心,以化同于道心。呜呼伟矣。

    * * *

    [1] 所引第一语见朱子大全卷四十二答吴晦叔书;第二语见象山全集卷一与曾宅之书;第三语见朱子大全卷三十三答吕伯恭书;第四语见朱子语类,卷六十二论中庸纲领。他处亦尝屡言之;第五语为第一语之下二句;第六语见黄勉斋朱子行状。

    [2] 朱子恒喻人之心思如官人,当然之理之性为职事(朱子语类卷五及他处皆及之)。此喻显性理之为当然之理,甚切。

    [3] 按朱子早年之注张横渠、周濂溪书,固已早及于理气之问题。然其论学书札,多论心性工夫。晚年与蔡季通论人心道心,乃连理气以为论。王懋竑朱子年谱记朱子六十一岁,朱子答黄道夫,乃明言“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虽不外乎一身,然其道器之间,不可乱也。”后人所编朱子语类首卷自理气论起,盖亦正因其晚年与学生问答,其重点在是之故也。

    [4] 朱子大全五十八答杨志仁:“有此理方有此气,既有此气,此理方有安顿处”。此二语为朱子全部理气论之中心。

    [5] 朱子语类四:“气虽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则理管他不得。如这个理寓于气了,日用间运用,都由这个气,只是气强理弱。”此言不尽妥善者,因强弱皆气上之概念。然朱子意盖唯是谓:气依理生,如何之气中即只有如何之理,更不能通其他之理,便只有此气裹其中之理以流行,乃或悖于其他之理或太极之理之全。故姑说为气强理弱。实则此只是已有之气所实现之理,有一限制,不能对其他之理亦并加以实现而已。

    [6] 朱子尝谓“一个书不读,这里便缺此一书之理,一件事不做,便缺一件事之理;大而天地阴阳,细而昆虫草木,皆当理会。一物不理会,这里便缺此一物之理”(语类百一七)。此言本意固在勉学者不可不穷理,然诚欲于一切事物之理,皆无所不知,固圣人有所不能尽也。

    [7] 语类卷四论人与万物之气之同,乃自人与万物皆能知觉运动说,此乃限在人与动物之同处说,尚非人与一切万物之共同处也。

    [8] 于此说气犹相近,或气全同可,说理气皆异,亦未尝不可。如全书六十一答严时亨:“人与物性之异,固由气禀之不同,而所赋之理,同亦有异。”只看依何观点说耳。大率朱子早年之说,多承程子,而言万物之理同,其不同在气。如全书三十九答徐元聘中之所说。其后则言:气有纯驳,理有偏全,归在气异理异。则他人亦未尝不可自其理气之同者,而言理同气同也。

    [9] 朱子语类九十八谓横渠言“凡物莫不有性,由通蔽开塞,所以有人物之别,蔽有厚薄,故有智愚之别”,不如吕与叔言“蔽有浅深,故为昏明,蔽有开塞,故有人物”之分别得分晓。又朱子大全六十二答李晦叔“清浊偏正等说,乃本正蒙中语,而吕博士中庸说,又推而明之,然亦是人物贤智、愚不肖,相对而分言之,即如此。若大概而论,则人清而物浊,人正而物偏(此即本节下一段所论)。又细别之,则智乃清之清,贤乃正之正;愚乃清之浊,不肖乃正之偏。而横渠所谓物近人之性者,浊之清者也。物欲浅深厚薄,乃通为众人之性。”(按此物欲之浅深厚薄,乃自其气质之浅深厚薄言者)。依此朱子言此蔽有浅深之四句,当初出自吕与叔,然程氏经说及张子全书性理拾遗,亦同见有此四句。按经说之中庸说,朱子亦谓与叔所著,则所谓程氏经说,犹程门经说,此言固本诸与叔;而性理拾遗,则后人更将与叔本张子之意而有之言,编入张子之书也。

    [10] 朱于又尝将人与动植比观谓:“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人头向上,所以最灵;草木头向下,所以最无知;禽兽之头横了,所以无知;猿猴稍灵,为他头有时也似人稍向上。”(语类九十八)。

    [11] 朱子语类六十一,尽心章亻间录,以“草木腐败之物为有知觉”。又语类卷六十亻间录:“如一盆花,得些水浇灌,便敷荣,若摧抑他便枯悴,谓之无知觉可乎?”此是从植物之能感应说。故以大黄吃着便会泻,附子吃着会热为例。此是别一义,亦非不可说者也。

    [12] 语类卷六十五:“易中只说阴阳变易而已,……在人言之,其体谓之心。……心只是动静感应而已。”

    [13] 语类五十九:“明道曰:禀于天为性,感为情,动为心。伊川则又曰: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动者谓之情。则情与心皆性之所发。如伊川所言,却是性统心情者也。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某直理会他不得。以知此语是门人记录之误也。”由此一段,即见明道、伊川皆尚偏以心偏属动发,尚未如朱子之本张横渠心统性情之旨,以一心兼动静、寂感、已发未发而说之者也。

    [14] 全书四十二答胡广仲:“未发而知觉不昧,此非心之主乎性者乎,已发而品节不差,此非心之主乎情者乎。心字贯幽明、通上下,无所不在,不可以方体论也”。

    [15] 朱子全书五朱子道延平语,而朱子后屡及之。至对心之界说,则朱子或谓“虚灵不昧,具众理而应万事。”(大学明德章注)“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孟子尽心章注)又或谓“心之知觉,即所以具此理而行此情。”(大全五十五答潘谦之)此是皆自心之具众理是性,应万事是情,而虚灵知觉或“气之虚灵,则与形器渣滓正作对,而主身应物”处说者也。(答林德久大全六十一)。又曰:“心之为物,至广至灵,神妙不测,常为一身之主,以提万事之纲。”意亦无殊。(大全十四甲寅行宫奏剳)

    [16] 语类五十九,朱子论才,谓当兼孟子伊川说方备。则朱子与孟子伊川又微有所不同。朱子之说,即将才视为一面出于心性,一面出于气,而连此二者之概念也。

    [17] 朱子此外更或由心之是否接物,是否有思,而言心之动静。如其全书五十七答陈安卿谓“寤寐、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

    [18] 如朱子语类卷八十七义刚录刘炘父问七情分配,曰:“喜怒爱恶是仁义,哀惧主礼,欲属水、属智,且麤恁地说,但也难分。”又同卷贺孙录一段,又谓“哀惧从恻隐发”则朱子此言与上说自相矛盾。此段文最后又言:“七情不可分配四端。”则归在二情之不同其义也。

    [19] 二程遗书二上,近思录及宋元学案皆引此语。遗书卷四另有一段,盖同一语之别一记。其言曰:“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而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夫人岂有视四肢百体而不爱者哉。圣人,仁之至也,独能体是心而已。……医书有以手足风顽,谓之四肢不仁,为其疾痛,不以异其心故也,夫手足在我,而疾痛不与知焉,非不仁而何?”

    [20]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不见不闻不知味,便是不仁;但存如见大宾,如承大祭底心在,便是识痛痒。”(宋元学案上蔡学案)

    [21] 朱子语类卷六,卷九十五,讨论公与仁关系处。朱子全书五十八答杨仲思,陈器之书,皆辨公与仁之别。但语类卷九十五道夫录有一条言:“公不是仁,公而无私便是仁。”此仍当是谓公而无私,则能仁,非即以此公而无私便是仁之谓。若然,则与他处之言皆不合矣。

    [22] 朱子文集五十八答杨仲思。

    [23] 所谓有病者,观语类九十五,此语之全段文自明,今从略。

    [24] 朱子语类五十三,只是一个人,也自有这恻隐。若见人我一理,而后有之,便是两人相夹在这里,方有恻隐,则是仁在外,非由内也。今按郑康成以人相偶为仁,或一切只自仁为二人之训诂,而由人与人之外在的社会关系言仁之说,正皆以仁在外非由内之说也。

    [25] 朱子语类卷百零一论谢显道及卷二十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章,皆有二段辨上蔡以知觉言仁之说。又朱子大全三十二答张钦夫论仁说,谓“仁者心有知觉则可,谓心有知觉谓之仁,则不可。盖仁者心有知觉,乃以知包四者之用,犹言仁者知所羞恶辞让云尔。”又卷四答游诚之“仁自是爱之体,觉自是知之用,界分脉络,自不相关。但仁统四德,故仁者无不知觉耳。”又卷四十二答胡广仲,“上蔡之言知觉,谓识痛痒,能酬酢,乃心之用,智之端也。”可见朱子处处以上蔡之以知觉言仁,为以智之端言仁。然上蔡所谓知,亦可不只是智。如朱子语类卷五十九载“问知是心之神明,似与四端所谓智不同”,曰“此知之义又大。”则朱子亦承认此一广义之知。然此广义之同于神明之知,仍与仁不同。故语类六十八谓“仁是有滋味底物事,做知觉时,知觉却是无滋味的物事。”此所谓知觉无滋味,即谓智之能觉仁,其义之同于知觉或神明者,其本身亦只是一纯形式之知觉或神明,别无其他内容,故谓之无滋味也。

    [26] 大全卷三十二答张钦夫论仁说曰:“仁乃性之德而爱之本,但或蔽于有我之私,则不能尽其体用之妙。唯克己复礼,廓然大公,然后此体浑然,此用昭著。”

    [27] 朱子大全三十三:“遗书言人心私欲、道心天理,熹疑私欲字太重。心一也,自其天理备具,随处发见而言,则谓之道心;自其有所营为谋虑言,则谓之人心。”则此时朱子已不谓人心皆为不善之私欲矣。

    [28] 语类卷六十二:“人心道心,一个生于血气,一个生于义理。”又卷七十八:“饥寒痛痒,此人心也;恻隐、羞恶、是非、辞让,此道心也。”

    [29] 语类卷六:“自人心而收之,则是道心;自道心而放之,便是人心。人心与道心为一时,恰似无了那人心相似,……道心都发见在人心。”文集五十一答黄子耕:“盖以道心为主,则人心亦化为道心矣。”此即本文所谓“化同”也。

    [30] 此“对反”是自第二义上说。在第一义上自只有天理而无人欲。大全七十三知言疑义:“天理者,莫知其所始,其在人则生而存之矣;人欲则梏于形、杂于气、狃于习、乱于情,而后有者也。”

    [31] 如语类卷七十八,称陆子静非有两个心之说。又卷百二十六谓:“陆子静只是一心,一边属人心,一边属道心”,他处尚屡见称述陆子此说之言。

    [32] 此根据或只是必须条件,尚非充足条件。充足条件为虚灵明觉与天理合一之形而上的本心。朱子有此义而未透,象山则能透识此义,详辨亦在原德性工夫之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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