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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宋代理学家之即理言命,与别命于遇之说

    宋儒之言命,其中诸理学家如周、程、张、邵、朱之说,在大体上为相类者。将此诸人之言,合而观其与以前学者言命之异同,则此诸儒之所谓天命、性命,乃以天道天理为本,而非如汉儒之多以带人格神之性质之天帝、天神、天元或天之元气,为天命之本。诸儒不似王充之以人所禀于自然之气,为人之寿命、禄命之本,复不如汉人三命之说,重此人之禄命与人之德行之关系之讨论。诸儒多将性命之命与其他之命,分别而论。横渠、伊川又将人之命之所在,与人之所遇者,分别而论。朱子虽不重命与遇之别,而以命摄遇,亦不同于魏晋之列子及郭象之即遇言命之说。诸儒以天道天理为性命之原,而天道天理之所在,亦人道与人之性理所在,故穷理尽性以致命,为当然之事。此又不同庄子之言安命、致命,只为行乎不得已,或行乎不知其所以然之自然之说。至于诸儒之言天命与人之性命,乃直就当前现有的天人之关系以为论。则又不同于佛家唯识宗之言命根,乃依于一潜隐之业识,而意在以之贯通于三世之流转者。吾人今略将此诸儒之言命,与上列诸说,对勘而论,则已可见此诸儒之所谓天命与性命之思想,为中国言命思想中之一新形态矣。

    此诸儒之言天命,乃直本天道天理而说,故与汉儒董仲舒与王充之说,较相类似。因后者亦言天地之道、自然之道与“以道受命”也。其中之界限,唯在董仲舒,乃以天之道本于天志、天情,而直接表现于天之阴阳四时之气,以显为对人之天命;而人之奉此天命,亦在透过此天道天命之表现于四时之气者,以上达于元之深,与天之端。王充所谓自然之道,即纯属于此自然之气,而人之寿命命禄,则为此人所禀气之强弱,与是否得众星之精等所决定。至人性之善恶、与人之德行,则不属于命之范围内。然此宋代诸儒,所谓天理天道,则上不直说之为:一天神、天帝之天志、天情中之道、之理,而下又非只为属于自然之气;乃如正位居体于董子之天帝与王充之自然之气之中间一层次,而贯通所谓天之元气与自然之气之中之道之理,而为人之一切善行之原者。诸儒中如程、朱视此道、此理即帝、即天,以摄董子天帝之人格性而泯化之,而朱子注经 [1] ,尤处处于天于命,皆以理或道言之。此亦有如西方基督教思想,可以太初有道之道之义摄上帝之义也。

    此诸儒之所谓天道天理,自其本身言,实只是一道一理。谓之为天道天理,乃就此理之为一统摄性的提挈造化,而无所不在之大公之道之理而言。 [2] 此道此理,就其自身言,实无形质,而为形而上者。然又同时为行于气之中,为一切气依之而运行变化,以生生不已者。故为一生生之性理,而非一般所谓事物之形式定律之理。由此理以言天命,亦非即自人物之气依天之气而生,以使人物得有其性理处说。而天命实即人物之依此大公之道之理而生,而同时即具之以为性之别名。或即此天道天理之既生此人物,而再自居于此人物之内之别名。此即可说为天以此理赋之人物,为其所禀得,而人物受之以为性。性之在人而显于心,亦同时显为人之内在的道德命令。此命,乃命吾人如何顺道顺理而行以成德之命。故与富贵贫贱之禄命之命,固截然不同;即与人受生之初之气质之清浊厚薄偏正,或王充所谓生性禀得之善恶,亦全异其义。此乃以“人之所以处此所遭遇之富贵贫贱,而变化其初生之气质”之性理为命。在宋儒中,最重言气者如横渠,亦力辨此命与及气禀之不同。故曰“命禀于性,遇乃适然焉。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犹难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犹难语命,可以言遇。”(乾称篇),依此义,以观汉儒之所谓天对人王所降之命,或董子之所谓天命之行于四时五行者,汉人三命说中之正命、遭命、随命之命,王充之所谓初禀之性与命及生后之偶会,郭象、列子所谓以遇为命之命,以及佛家所谓依于业识能定三世之命根;皆无一不兼属于气或气质与遇,亦无足以当此所谓命;而皆为人求立命时,所当加以变化,或只视为适然之所遇,而藉之以自立其命者矣。故张子又曰:“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所命者,通极于性,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此所谓立命之义,虽张横渠最喜言之,然实亦诸理学家,共许之义,而迥出于汉晋以来言命之论之上者。此诸儒于气与道理之关系,虽容所见不同,固皆是即道即理,以言性命,而皆言穷理,尽性,即以至于命者也。

    二 濂溪之即性即命论,与横渠之变化气质以立命论

    至于吾人如今欲对周、张、程、朱之言之不同处,略加分别,则可说周濂溪、张横渠,皆重言天道,而未重此天理之即心之性。周濂溪之天道,即一诚道、乾元之道。此道即太极,亦即万物依之而生生不已,又能自立于其所生之万物中之道。故其通书首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原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原乎。”此言诚之为乾元,为万物所资始,并未言诚为一天帝。此诚只是一道,由万物之资始于此道,即只此道为万物化生之原。万物依此道而化生,此道亦即内在其中,而立于其中,是亦即万物之性命之所以正。此处周子言性命之合为一名,即所以表示一物之性,乃原于此道之自立于其中,而如命此物之当依此道而生者。此道,为一切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之相继变化之道,亦一切物之生生不已而相继之本原所在。故此道于此“相继”中见其善,而物则由此道之自立于其中,而有其性命,以成其所以为物。此物之性命,皆原自此道。此即宋代诸理学家,言性命之道之基本形态也。

    至于张横渠与周子,则其言略有不同,此要在横渠之将天道连于气化而论,以成一气化之道。横渠所谓气,不同于王充之所谓自然之气,或汉儒之所谓元气、阴阳之气者,则在横渠之气以太虚为体,而以清通善感为性,故不如王充等所言之气之质实。横渠之气,既清通而善感,而天乃有其由二气相感以生人物之神化之道。然只此天道之生人物,尚非即是天命。唯当人物由天之气之凝聚以生,此天道即复内在于人,以为人之性;方见天之既分其气,以成人之气质,而赋之以此性,而亦命之以有此性。故此横渠之言天命,与濂溪之言性命之不同,唯是濂溪言性命,只直就诚道之原自天而立于人,人赖之以成圣处说,故性命只是一道。在张横渠之言,则多一气为媒介,而于人物之分于天之气,以有其气质,又有其天性处,言天命人以有此性。此中,人之气质之清通而善感处,乃人之性之所以为人之性之所在。此清通善感之性,表现为其气之灵,而人乃有心。人有心而有知觉,以感物而生情,人尽其知,以周知万物之理,充达其情,以兼成人己,兼立人己,而有仁义礼智诸德。此皆待人心之能自尽其清通善感之性而后能。人之尽性,亦即所以立人道,而合天道,而将此天道之赋予人者,加以树立;此之谓立命。人能由穷理,以大其心知,尽性立命,至于变化其所受于天之气之质,以达一无滞碍之境,而义精仁熟,则可上契于天之神化,而至于命矣。由此而张横渠之重穷理、尽性、立命、至命之次第,即可谓由其兼言人之禀受气质于天,故不可不重次第之变化气质之工夫而来。此则亦由于周濂溪之言多浑约,故只及于人之立其人道之诚,以合天道,立人极以配太极为止,而不及横渠之精思之密,力践之笃,而重思为工夫之次第之故也。

    吾人于此复须知,横渠之言立命、至命,皆是循人之自己穷理尽性之事而来,故与董子言人受天命而法天道之说,全然不同。董子未尝肯定人之受生于天,即禀得此天之道以为性,及此性之皆能由人心加以自尽;故必言人性之待教于王而后善。横渠则肯定人之禀天之道以为性,而人皆有心以自尽其性,以自成其为圣贤。故董子思想中,只有奉天命、承天命、法天命之事,而无由穷理、尽性、以立命、至命,以体天之神化,而使人实与天合德之事也。此则原于横渠虽言天之道属于气化,人之道亦待人之在变化气质,使之清通无碍,而连于神化之修养历程中,逐步加以践履;然在人践履此道之时,其心知之中,却只有此纯粹之道,更无其他之夹杂。此道亦唯由人之大心以知之,而非耳目之所接。此便与董子之将天道、与天之形体及阴阳四时之气直接相混,以呈于吾人之感觉之前者,大不同其说。又以在张子之学中,此道为纯粹之一道,乃必待人之践履,方能实现之于吾人之此身心中;故此践履之事,亦即人之所以继天之功,得成为乾坤之孝子者。此孝子,亦非如董仲舒之人,唯以奉天命为事者;而是针对天地继志述事,以续之于万世之孝子。故人可为天地立心。言人为天地立心,即谓人之受于天地者,只是此道;人欲尽其天地之性,立其心于天地之间,以成天地间之心,而为天地立心,唯由人之践履此道,而后能也。横渠之言立心,亦犹其言立命。人之立命,即由人之立心而有之事也。人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皆原自人在其践履此道之历程中,其心目中只见此道,只知此道,更无其他任何夹杂而来。至于人之践履之实事,固必依于气,然此气乃相从于此心之知道,而行道或践履此道,以成德之事而至。吾人固不能直依于此气,以行道成德,而尽性立命也。若直接依气,以行道成德,则如横渠所谓“德不胜气,性命于气”,非“德胜其气,性命于德”矣。吾人能识取此义,则知横渠之言道,虽恒连于气,然决不同于汉儒之说。而就其言践道之事,初亦当只见此道、只知此道,更无其他之任何夹杂而论,实与程、朱言立命之主旨无殊。人之践道之事,即人之立命之事,而横渠之言立命,乃面对纯粹之道而立命,亦与程、朱无殊者也。若只见横渠之重气,而意横渠于此有异于程、朱,则未知横渠者也。

    三 程子之穷理尽性即至命论,与天命及外所遇之命

    至于吾人如欲进以言程、朱之言命,与横渠之言命之不同,则此正在程、朱因更有见于人在践履之历程中,唯以道或理为心知之所对,故进而以此道此理之本身,为真正之形而上者。横渠有以道属于气化之论,而明道、伊川,则有直以天道或天理,为气之所以生生之本之说。此在伊川,尤为显著。此正由于人之行道践理而立命之事,既当唯见此理此道,以使吾人之心气,相从而至;则宇宙之道之理,亦即足为万物之生生与气化流行之本,而此天道天理,亦不须更有所属。吾人之性,即天道天理之在人者,亦即天所命于吾人者之所在。于是此中之性命之关系,即更为直接,而亦可说“性”与“命”二者,只是由两方看之观点之不同,而有之名辞。同此一理一道,自其由属于天者,以属于人言,曰天命;自此属于人者,亦属于天言,曰天性。此中之天,并非实有一物,如上帝或元气,实只所以表示此理此道,为一公的理、公的道而已。此即不同于横渠之言,是从“天由其气化以生人,人有其气,而以天之道为性”说来,中间之多一“气”为转折者;而是就天道天理之直贯于人,以为人性,即见天道天理之流行之在人之说。此亦是直就天命之理,以谓之为性之说。故程子谓“在天为命,在人为性,在义为理,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由此而程子之言践形尽性之功夫,亦即可不须如张子之分穷理、尽性、至命为三事 [3] ;因此三事之可分,原是自气之知理践理之历程、或人之次第上合于天之历程上说者也。今直自理上道上说,则自不可分此三事,而只须说此理此道之在人曰性,自天曰命斯可矣。此即程子之所以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三事一时并了,元无次序”(遗书二上)而谓“天人本不二,不必言合。”(遗书六谓此为明道语)也。程子言致知与主敬之工夫,亦即一面知理,而一面涵养此心使足以显理之双管齐下之工夫。此所以尽人之性,亦即所以立天之命也。兹略举数言以证。此诸言,大皆出诸伊川,初盖本诸明道,而二人对此问题,盖亦无根本上之不同之可言也。

    遗书卷二十一曰:理也,性也,命也,三者未尝有异。穷理则尽性,尽性则知天命矣。天命,犹天道也;以其用而言之,则谓之命。命者,造化之谓也。遗书卷二上曰:

    “天降是于下,万物流行,各正性命者,是所谓理也;循其性(一作性命)而不失,所谓道也。遗书卷二十五曰:称性之善,谓之道,道与性一也。……性之本,谓之命,性之自然者,谓之天,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凡此数者,皆一也”。又伊川文集五与吕大临论中书曰:

    “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循性曰道。”又遗书卷二上及遗书卷十八外书十一,皆记伊川言穷理、尽性、至命三者为一事之言。遗书卷二上伊川评及横渠之言曰:

    “理则须穷,性则须尽,命则不可言穷与尽,只是至于命也。横渠昔尝譬命是源,穷理与尽性,如穿渠引源。然则渠与源是两物,后来此议必改来。”

    此即见横渠之异于二程,在其言命与性,有渠与源之别。此乃由于横渠言天之命人以性,未能直接自天人之共此一理一道说,中间多了上文所谓一气之转折,便显见天命与人性间,有一距离。故在横渠,命与性,有源与渠之别,由尽性穷理到至命,不能无次第,不能一时俱了;唯在圣人,三者方为一事耳。然其与二程之别,亦只在一间;不能谓横渠即无以天之道之理赋予人,即人之性之意也。

    二程言命,除直以天命人性,皆不外一道一理之外,亦言及贵贱寿夭与人之所遇之为命与气禀之性。此则非直指道之流行而言之命,亦非即理即道之性。伊川于此,亦分别甚清楚。如其言曰:“在天曰命,在人曰性,贵贱寿夭,命也;仁义礼智,亦命也。”(遗书卷二十四伊川语)。此贵贱寿夭,与所遇之命,伊川虽亦许其为人之能否尽天命者之一报应。(如二程遗书卷十五,谓知天命是达天理,也必受命,是得其应也。……天之报应,皆如影响,得其报者,是常理也;不得其报,非常理也。)然君子则只求知天命、达天理,以为其义之所当为,而不求其报。故谓“君子有义有命。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在外者也。圣人则唯有义而无命。”此所谓无命,乃指其心中全无求于在外之命而言,非谓其心中无天命,因行义即遵天命也。故其经说卷一言:“顺乎理,乐天,安其分,知命也。顺理安分,故无所忧。”遗书卷十一言:“圣人乐天,则不须言知命,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尔。……命者所以辅义,一循于义则何庸断之以命哉。”此亦指求在外之命而言。故下文旋即继之曰:“若夫圣人之知天命,即异乎此。”又其经说卷六谓:“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用舍无所预于己,安于所遇者也。或曰然则知命矣夫,曰安所遇者,命不足道也。君子知有命,故言必曰命。然而安之不以命,知求无益于得而不求者,非能不求者也……”此中之命,亦指求在外之命而言。然人能知此命,进而安于所遇,则赖于人之只见义,只求顺理,而不见命。只见义只求顺理者,即知天命。唯知此天命,乃真能自然不求于外,用舍无所预于己,而安于所遇之命。则此二命之义之不同,亦可见矣。 [4]

    此外对于非“即道即理即天命之性”之性,则程子视之为禀受之性。故遗书卷二十四曰:“生之谓性,止训所禀受也。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于人禀受之性,以蔽有浅深,故别而为昏明;禀有多寡,故分而为强柔“蔽有浅深,故为昏明;蔽有开塞,故为人物。禀有多寡,故为强柔;禀有偏正,故为人物。”(程氏经说八)此禀受之性之不同,乃本于人与物、及人与人之气质之异,此不同于天命之谓性之性,乃人物之所同,亦无论人之气质为昏为明,为强为柔,皆得而自尽者。故程子之言天命与性之关系,有直就天命与性之同即此理此道,以言天命之即性;而人之穷理尽性,即义之所在,而使人得至命者。亦有在外、非人之义之所在,而为“人之穷理尽性者,所当知之而安之”之命,如所遇之富贵贫贱之命。又有依于气之昏明强柔,而有之禀受之性,而为人尽其天命之性,所当加以变化之性。故有天命即性者,此纯以理道而言之上天之命与内在之性也;有天命而非性者,此天命之在外而不在内者;亦有性而非即天命者,此天命之性之杂于气质者。此天命之性之杂于气质,乃由人之所禀之气之有厚薄等而来。此所禀之气之有厚薄等,亦可说由天之所命。此应为命之又一义。程子尝以之释孟子所谓“仁之于父子也,……圣人之于天道也”,下所谓“命也”之命。然程子之言,多只说此为性。其所重者,乃在别天命之谓性之命,与贵贱寿夭之命,于禀受之性,不重在说此禀受之亦为命。重说此者,乃后之朱子也。

    四 朱子对“天命流行”之分疏,及其以理气分三命之论

    朱子之言命,在根本观念上,与二程亦无不同。唯朱子承二程之学,而又再结合之于周濂溪之太极图说、通书与张横渠言气之思想;故于天命之自身之流行,又多一方面之分疏。如其太极图说注曰:“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诚者圣人之本,物之终始而命之道也。其动也,诚之通也,是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以始也;其静也,诚之复也,是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动极而静,静极而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是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是分之所以一定而不移也。”此注即绾合周子太极图说、通书,及中庸、易传之言与程子之言,以说太极之动静之见于天命之流行者。其将天命之流行,分为动静二面看,即较二程之浑言一天命之流行,多一分疏。由此分疏,天命亦宛然成一单独之论题。万物之各正性命,唯在诚之复处说,不在诚之通处说。在诚之通处,只可言万物之所资以始,而尚不可言万物之各正其性命。此即在概念上,将天道自身之创始万物之一动,与万物自身之受此道以正性命之一静,分出一界限。而天道之自身,与其赋而命于人物,亦可说有一界限。如天道为体,此命即只其用之一端。故朱子语类卷五记朱子曰:“理(即道)者天之体,命者理之用”。由此中之动静体用之概念上之分别,而天道对人性之超越义,亦由兹以显。是见朱子之言,较近于横渠之分天道人性为上下层之意。此道即理。故朱子言理亦重理之超越义,而言理先气后。此理之在人即性,而朱子之言“性”,亦不同于此性表见于气所生之“情”,及为气之灵而能知此理之“心”;遂对心、情、性三者之异,亦一一加以分疏。此皆原自于其对天命之流行之动静,先有此一分疏而来。此便与二程之直下谓:天命于人之此道此理即性者,有毫厘之别。朱子注中庸天命之谓性之一语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帝之德,所谓性也。”此亦为兼摄横渠重阴阳之气之旨,以言天之化生人物,而后人物有其性之层次的讲法,以使人增加一对天之超越于人物之上之超越义之了悟;而不同于二程之言“即理即道,即天命即性”之上下通贯说者之直截者。然此亦只因朱子之多一层对天命流行一概念分疏使然;非朱子以天道与人性相隔绝,不以在人之性即在天之道之理,而否认二程之所谓天命之谓性之谓也。因将天命流行,在概念上分为动静二面看,亦原无不可。此中之真正问题,在朱子之由摄取横渠重气之意,或偏在即气之灵以言心,未特重即心之理与道以言心,遂未能同时重此心之超越义,以贯通于具超越义之天道天理,进以见此人之心,与天命天道之直接相贯。此吾已论于原太极之文。然克就对天道与人性之一问题本身而言,则朱子之在第一步,将天命之流行分为两面,又于天道人性间,划出一界限,固未为不可。此亦固无碍于进一步之言此人性之即天命之性,更无碍于进一步之言本心即理即天道,如象山、阳明之说也。

    朱子除于太极图说注中,论及天道与性命外,其于中庸孟子之言性命处,加以解释之言,亦甚多。然大皆同于程子之意。朱子除以中庸天命之谓性,为直就理道言,乃“从源头说”者外;复由摄取横渠重气之旨之故,而喜自气说一切富贵、寿夭、智愚、贤不肖之命,皆天所命。如谓“禀得精英之气便为圣为贤,便是得理之全,理之正;禀得清明者,便英爽,禀得敦厚者便温和,禀得清高者便贵,禀得丰厚者便富,禀得久长者便寿,禀得衰颓薄浊者,便为愚不肖,为贫贱”(语类卷四)。此是总说命兼原于理气。如分而言之,则朱子讲孟子尽心章,便于此上所谓专以理以道言之第一义之命外,另指出口之于味,耳之于声,目之于色之有品节限制(四书注),以释孟子之“性也有命焉”一语之命,谓为合理与气而言之第二义之命。盖五者之欲,固是人性,然有命分,此即属于贫富贵贱死生寿夭一类之命。此外再于“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命也,有性焉。”一段之注,谓此命专指气而言,此性字即指理言。是即成为第三义之命。朱子又谓“大凡清浊厚薄之禀,皆命也,所造之有浅有深,所遇之有应有不应,皆由厚薄清浊之分”(语类卷六十一)。朱子又或称之为属于清浊偏正,智愚贤不肖之命,此即分疏此第三义之命之意义者也。

    对上述之第三义之命,程子未多及。朱子则特加以重视,并就其为专以气言,以与专以理言者、及理气合言者,加以分别。程子于此之不重此第三义之命,乃由吾人上节所谓程子言天命,大皆直自道理而言之故。朱子之重此第三义之命,谓此气质之禀,亦是天所命;则原自朱子之言人之有其天命之性,乃是先由天以阴阳五行之气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后“理亦具焉”之故。缘此而人之禀得此理,乃自始是在禀得阴阳五行之气之错杂中,禀得此理。换言之,亦即是在天所与人之此气质中,禀得此理。故此理在气质中,所成之气质之性,亦即天命之流行之表现;而此气之禀,亦自当在此义上,说为天之所命矣。故语类卷四曰:“天命之谓性之命,是纯乎理言之;然天之所命,毕竟皆不离乎气。”又曰:“如有天命之性,便有气质,若以天命之性为根于心,则气质之性,又安顿于何处?……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只是浑然,所谓气质之性,亦皆在其中。”又载:“问孟子言性善,伊川谓是极本穷原之性。然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不知是极本穷原之性,是气质之性?曰天之所命,何尝有异,正缘气质不同,便有不相似处。故孔子谓之相近。孟子恐人谓性原来不相似,遂于气质内,挑出天之所命说与人,道性无有不善,即子思所谓“天命之谓性也”。又曰:“天命与气质,亦相滚同,才有天命,便有气质;……天命之性,本未尝偏,气质所禀,却有偏处”。“天非气无以命于人,人非气无以受天命。”凡此之言,固亦本于程子之兼言天命之性与人之气质之禀受而来。然程子则多只将此二者并举而分别之,于天命之性理,乃直下以之与天之道之理,相贯而说。专自此相贯处看,尽可以性理直贯天理天道,而统于一心,并不必须连气质之禀受,去看此禀受之亦为天之所命也。陆、王之思想,亦即可由此义开出。至朱子则重此人之由天命以有其性,必透过气以说之义。故曰“天非气无以命于人,人非气无以受天命。”则人只能于受得天之气处,受天命。亦即人是先受天之气,乃得受天之理以为性;而人受此天之气与性理之全,方为人所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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