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哲学原论最新章节!

非如其所统摄之形式之理,不断为物所体现,不断离之而去,可有时而不在者也。

    五 朱子之太极动静义之说明

    朱子之言此生生之理或太极之理,其更进于明道伊川之说者,则在就理气之关系,而详及此理为气之所以动静之理。此乃承伊川之言“道非阴阳也,而所以阴阳者道也”之言,以说明此道此理为阳动阴静之原者。然如何一道一理,可兼为动静二者之原,则不能使人无疑。如此道此理,兼为动静之原,则此道此理之自身,似应亦有动有静。然若此道此理亦有动有静,则此道此理,似又落入动静范畴之下,而只在阴阳之中,不能兼在阴阳之上,以为“所以阴阳”者。而就理之为理而非气言,又如何可言其有所谓动静?朱子于此问题,盖亦极费苦心。朱子初谓“太极、理也,……不可以动静言。”张南轩即质疑,谓太极不能无动静,如太极无动静,则气何以有动静?此确是一问题。语类卷九十四又载:“或云太极兼动静,”朱子曰“不是兼动静,太极有动静。”是太极又可言有动静矣。同卷朱子又曰:“动亦太极之动,静亦太极之静,但动静非太极耳。”谓此动静非太极,盖为其太极不可以动静言之本旨。此外同卷又载朱子曰:“太极自是涵动静之理”“有这动之理,故能动而生阳;有这静之理,故能静而生阴。”则又似有动之理与静之理二理,非一理矣。此皆足启疑窦。朱子尝言于太极“有时看来头痛”,可知其于此问题之思想,亦非无转折。彼又自言初尝以太极为体,动静为用,后又谓其言有病,此即为其思想之一最大之转折所在也。

    今按朱子语类卷六载其释体用之义曰:“体是这个道理,用是他用处,如耳(能)听目(能)视,自然如此,是理也。开眼看物,着耳听声,便是用。”又谓“定见在的是体,后来生的是用。此身是体,动作处是用;天是体,万物资始便是用;地是体,万物资生便是用;就阳言,阳是体,阴是用;就阴言,阴是体,阳是用。”此中前一义是谓理是体,后一义是谓先有者是体。依其先有者是体之项下所举之例,皆具体事物与阴阳之例。此非道体理体之体。今姑不论。依前一所谓义理是体之说,则太极是理,自可称为体,而动静若果是依于理而有,则动静自可称为用。如开眼见物,依于目之能见,自可说前者为用,后者为体也。然朱子后终自谓太极为体,动静为用之言有病,何也?

    推朱子后来之意,其不自慊于太极为体阴阳为用之说者,盖是言太极为体,阴阳为用,则一理之体,与其二用,若不相关涉。朱子为欲明太极在阴阳动静中之意,乃终改而曰:“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静者,所乘之机也。”而本之以注太极图说。此为朱子对此问题之定论。依此义而朱子乃更重在说明太极即在阴阳动静之中。故谓“太极自是涵动静之理,却不可以动静分体用。盖静即太极之体,动即太极之用也。”(语类九十四)又谓“喜怒哀乐未发,也有个太极;喜怒哀乐已发,亦有个太极。只是一个太极,流行于已发之际,敛藏于未发之时。”(同上)又曰:“动则此理行,此动中之太极也;静则此理存,此静中之太极也。”(同上)。故其太极图说注又曰:“静者,性之所以立也;动者,命之所是行也。然其实则静亦动之息尔,故动静皆命之行,而行乎动静者,性之真也”,性之真即理之真,太极之真。是此言亦重在自太极之行乎动静,在动静之中,以说此太极与此理者也。

    然此上所谓太极行乎动静之中,惟是就动静为太极所乘之机而说,至于就太极之为本然之妙而说,则太极亦应超乎动静之上。按朱子语类五载:“先生太极图解言,动静者所乘之机也。蔡季通聪明,谓先生下此语最精。盖太极是理,形而上者;阴阳是气,形而下者。然理无形,而气却有迹。气既有动静,则所载之理,亦安得谓之无动静?又举通书动静篇云: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动静者,所乘之机也。”如季通解朱子意是,则朱子言“太极本然之妙用也”,即是自太极之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上说。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即不滞一偏,故妙。谓动静为太极所乘之机,即明非以动静说太极本身之意,此则通于其初言太极非动静,不可以动静言之本旨。谓太极乘动静,既涵太极行乎动静之气之中,与气不离之义,而乘字又涵超越其上之义。然于此,如直谓乘动静之气之实,则太极若黏附于气之实之上,则气动静,太极亦将随之而动静;而太极之理之乘气,将如死理乘活气,死人之骑马,随马之动静而动静,而落入动静之范畴之下。此即后之吴澄之疑之所以出也。今不直言其乘动静之气之实,而言动静为其所乘之机;则此中所谓动静,非动静之气之实,而只是指动静相生之机。 [3] 太极于此只在为气之动静相生之机之意义上,以与气相关而不离。即可见太极虽乘此动静之气机,而实未尝黏附于气,亦非复只为随气之动静而动静;而得恒位居于气之动静之上,以保其超越性;而太极之理,即为活理,太极之乘气,亦当喻如“活人骑活马”。此亦即曹端之所以释吴澄之疑之语也。(曹端之文,编入周子全书卷五)

    由上文可知朱子实尝极费苦心,以求说明太极与气之动静之关系,以见太极既超越于气之动静之上,又内在于气之动静相生之机之中,以乘于此机之上,而行于气之动静之中。故通朱子之言,以观其所谓动之理静之理,所谓太极涵动静之理,便知其实非谓有动静二理之谓;而唯是谓“太极有动静”或“一理之行于气,便有动静之二相可说”之谓。然吾人在今日,自外求了解朱子者,仍不必能知一太极之理之行于气,何以能有动静之二相。人于此超越的太极之理,何以能内在于二动静之气之相生之机中,仍不能无疑。此则须承吾人上节之意而详说,方得其解。

    原彼一道一理,所以可说为生生不息之动静之二气或阴阳之二气之原,乃由气在其生生之历程中,原有一气之化为过渡。气乃由生而化,亦由化而生。由生而化,为由阳而阴,由化而生,为由阴而阳。此由生而化,依于理之暂息其用;则可说为理之静,而如只存具体。由化而生,依于理之复呈其用,则可说为理之动,而如自行其体。此即朱子之所以言“静则此理存,动则此理行”,“静即太极之体,动即太极之用”,“太极流行于已发,收藏于未发”也。此中如无理之静,则生者不能化;若无理之动,则化者无更生。生者不化,化者不生,则无气之生生,亦无物之生生。故天地间之有物之生生,气之生生,正赖有此理之静,理之动。而本篇第三节所谓理行于气中,而承先之气,与后起之气,而如位居其间云云,亦非理为与之在一层面上之气与气间之中介之谓。而是谓气之由生而化,乃依上一层面之理之静;其化而生,乃依于上一层面之理之动。此理之静,乃“生而化,化而生”中之“化”之所依;而理之动,则为“化而生,生而化”中之“生”之所依。气在生而化时,乃气之静,亦气之阴。然此理之为体而自存,乃静而无静,即同时为后起之气之动,气之阳之所自生;亦即同时为此气之动,气之阳之机之所在;而亦为其所自生之理,遂得兼为动之理阳之理矣。至气在化而生时,乃气之动,气之阳。然此理之自行其体,乃动而无动,即同时为后起之气之静,气之阴之所自起;即同时为气之静,气之阴之机之所在;而亦为其所自起之理,遂得兼为静之理阴之理矣。此理之静而无静,既即动与阳所自生,此理之动而无动,又即静与阴所自起。故动静阴阳,虽同本此理,而此理乃行乎动静中,而又超乎动静之上。故谓其有动静者,实乃由其见于气,而吾人由气之动静,以还望此理,以反照上溯之辞。若唯自其自身,以下望气之动静,则惟是其自身之呈用以自行其体,与息用而自存其体之别。呈用而自行其体,即见于气而内在于气;息用而自存其体,即不见于气而超越于气。此理无论呈用或息用,为内在或超越,皆只是此理。唯此理呈用时亦能息用,息用时亦能呈用;故自理上着,其呈用与息用,亦无二无别;乃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也。

    然此上之义,惟赖于吾人将理与气分为上下二层面,乃能分别加以识取。如视理与气在一层面,谓气既有动静,理之有动静亦应如之,此则成混淆二层面之说。此说之不可通,则在其不知谓气有动静,乃谓气动时有能静之理,气静时有能动之理之谓。若理亦如气之有动静,则当言理动时应更有其能静之理,当理静时,又更有其能动之理,以为理之有动静之更上一层次之理。而此上一层次之理,若又有动静,则犯无穷过。若此上一层次之理,无所谓动静,则理不能如气之有动静亦明矣。由此故知理之与气,决不能视作一层面而观。吾人亦不能由气之有动静,而谓理之有动静亦如之。便唯有言所谓理之动静,唯是由其见或不见于气,吾人由气还望此理,以反照上溯之辞。此有如人于行云之下,望月之隐现云间,便谓月有出没动静,而月实并无此出没动静也。

    然此中人之仍不能无疑者,则在言气之所以动静之理云云,此中动静二字,毕竟代表二概念。此与言此理为一,便似终有一冲突。人于此亦可问:何不谓太极只是动静二理之和,而必谓太极为一理?此则仍须将理联系于气以观,由理之行于气中,内在于气之流行处以观,方可实见其必说为一理之故。盖气在由生而化时,不能不说是静。然此气之化,则原自其先之生。一气之生,必成一段落之生,而后可言有所生。而成一段落之生,亦即此生之有所成;有所成,即有所终;有所终,即有化。故化正原于生。当气生时,即已同时向于其化,此化亦再向于生。气之生,原于此理之呈用;气之化,原于此理之息用。理之呈用,而有所呈之用,以有所成,有所终,即必有所息。故可谓其呈用,即向于其息用。此理既原为生生之理,其息用自亦将再向于呈用。其呈用既向于息用,则息用为呈用之所涵;其息用再向于呈用,则呈用亦息用之所涵。是见此理之动静,应自相涵。吾人于此,如必欲理之动而无静,则必须其呈用之事,永无暂息,而所生者皆无化无终而后可。然若所生者皆无化无终,则亦无成,无成亦无所生。此理若无所生,则不为生物之理。生必有所生,有所生则必有所成,有所终,而有化。此理之不息于其所生,唯在有化而再有所生处见。唯有万物之生而化,化而生,方见此理为生生不息之理。生生不息之理,亦唯有待物之化为过渡,而自见于万物之相继以生生之中。吾人今亦实唯由见万物之生生,方知此生生之理之有。若必欲舍“化”为之过渡,已生者即一成而不化,则必无此万物之生生之相继而后可。若然,则将无此理之可见。人之思想,一朝念彼已生之物,此念亦将长与终古;而此念既生,应亦不能自化。是则天地万物与哲人之思,同归僵硬,无复可更论。今论者之疑思既“生”,又何必期于求答以自“息”乎。

    六 朱子理气为二而不相离亦不相杂义之说明

    朱子恒言理与气决是二物,又言在物上看则二物浑沦。此言似自相矛盾。因在物上看,二者既浑沦,何可定言其决定是二物?若是二物,则孰将其联系以成浑沦之一物?似更宜有第三物,以使之成一物。然若有第三物为联系,又应有第四物,为联系,……则犯无穷过。近人于此,乃以西哲之说释朱子,谓其言理气是二物,乃对一物之概念,作逻辑之分析,而视同质料与形式之和而说。依西哲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说,亦尽可谓一物离其形式,其原始质料自在。一形式离其质料,复可为观想之所对,而自存于理型之世界,或上帝之心。故理气二物,亦原可分离而论。然如此加以分离而论之理气,是否为真实存在者,即大有问题。盖吾人既由物以知其有形式,则形式可永只为一物之形式,亦可永只为其质料之形式。若离此质料,则此形式尽可为虚构,亦可只为在思之之心中存在者,亦即不能离思之之心气而存在者。吾人如何于此证明物之外,气之外必有理?则此中问题繁多。而朱子所重之统体之理,吾人上已说其本非一物之形式之理。朱子并以形式之理,为后于物而有者。朱子所谓统体之理,唯是物之所以生生,气之所以生生之理。则于朱子之言,不可依上说加以解释甚明。吾人于上文又言,朱子明有理行于气中,承先之气以起后之气等义,则如何可说理离气以为二物,亦窒碍孔多。故吾人于朱子之言理气决是二物之言,必须另作解释。

    吾人说朱子所谓理气是二物,决非理可离气,气可离理而存在之谓。自存在上说,则理气二者,为乃一互为依据,而互相保合以存在之关系。如吾人问:何以气生而能化?则答曰:以有理之动即有理之静故。又问:何以气既化,有气之更生?则答曰:以有理之静即有理之动故。是气之生生不穷,乃依据于理之为生生之理,之动之静,而有者也。又如吾人问:何以知于气之正生时,或正有阳气而有理之动时,理乃动而无动,而能静?则应答曰:以吾人见气之生者能自化,阳气能自化故,阴气能继阳气故。又问:何以知气之化,或正有阴气而有理之静时,理乃静而无静,而能动?则应答曰:以吾人见气之化者,有继之而有之气之生故,阳气能继阴气故。而此非循环论证者,以所答之问题,不同其类,前二者为一气之何以流行存在之问题,后二者为吾人何以知理之超流行而存在之问题也。由此理气之互为依据以存在,则不可只谓气为真实存在者,乃理之所以得存在之根据;亦不可只谓理为真实存在者,乃气之所以得存在之根据。此二者之存在性,实当一齐并论。如只谓气为真实存在者,而理非真实存在,则旧物之气,既化而为阴,而无阳气之所以生之理;岂不将顿尔山河破碎,大地平沉?新气新物将何而自生?又新物之气,既生而为阳,而无阴气之所以起之理,岂不将永有此物以至终古,旧物将焉得而化,以有更新之物生?反之,如只谓理为单独真实存在者,而无气之生化,无阳气之依理之动,以始以生,无阴气之依理之静,以终以化;则此理即成冥然死体,更不见其呈用与息用,吾人又如何知其为真实存在?再反之,人若谓气可单独自为真实存在者,则吾人可更试问:言气之单独自为真实,是自其生处说?或自其化处说?如自其生处说真实,则何不就其化处,而说其非真实?则气为兼真实与不真实者。若谓化必有生,故气恒真实,则此正是依理而说其必有生。若非实有此“生”之一理,气之化岂必有生?气岂能恒真实?此气而真实,岂非如陈安卿所谓“空气”?(戴东原孟子字义疏证天道项下注引陈安卿曰:二气流行,万古生生不息,不成只是空气,必有主之者,理是也。)

    吾人如知理与气之存在,原是互为依据以真实存在,即可言理与气原是互相保合,以真实存在,而理气二者之间,亦不须第三者加以联系。此乃因阴阳二气之相继而生,即由此理之一动一静;而理之动静,不碍其为一理,正由阴阳二气之必有此相继而见。此中一理正所以绾气之相继,气相继正所以显一理。则无待乎第三者之绾此理与气,以成其保合矣。西方哲学中之形式与质料如何相连之问题,于此即根本不立。故朱子所谓理与气决是二物之意,实非理与气,为可分别存在而不相涵之二物之谓;亦非谓“理气之概念,唯原自吾人对于一存在事物之内涵,施以逻辑之分解而立,此中唯气代表存在之意义,理代表非存在之意义”之谓。复非只以理代表存在之意义,气代表非存在之意义之谓。实当唯是谓:此理气二者,原互为依据而相保合,以皆有其真实存在之意义,各有其性相,而不可混杂之谓。此即所谓理气之不相杂也。

    析此所谓理气各有其性相,而不可相混杂之义,亦可分为此下数义。

    甲、理全而气偏,理常而气变。所谓理全者,即指理之兼涵呈用而动、息用而静之二义而言。所谓理常者,指理之本身无动静变易而言。所谓气恒偏者,指气只能或为阴而见理之静,或为阳而见理之动,不能同时兼为阴阳,兼具动静而言。所谓气恒变者,指阴阳二气之相继流行而言。然此阴阳二气之所以能相继流行,正由太极之理之兼涵呈用而动、息用而静之二义,以万古不易而来。此太极之万古不易,又正当于此阴阳二气之相继而流行中见之。此则方才所已及。是即证理之常与全,及气之偏与变,二者虽不同而实未尝不相涵也。

    乙、理一而气多。生生之气即生生之物之气。生生之物之气,依其形式之理之不同,而万殊,而至多,则气亦万殊而至多。然此万物万殊中之生生之理,皆同为一生生之理,万物之万殊,亦同为一统体之生生之理之表现。自此统体之生生之理而观,多一物之生,此理不增,少一物之生,此理不减。物在今,此理不只在今;物在昔,此理不只在昔;物在近,此理未尝近;物在远,此理未尝远。此理乃通今昔远近,万殊之物之气,而为其一本之理。此一理为一太极,故曰“统体一太极”。至于克就此理之表现于万物万殊之物之气而言,固亦可说万物万殊之气,皆有此理,则当说“一物一太极”。此中若有理之分,又实不分,而未尝不一也。吾人通常言气、言物,可直就气与其所具之诸形式之理之万殊而言之,而气多物多;此统体之理之连于此形式之理而有之诸分别表现,亦因之而为多。然此气之多、物之多、其诸形式之理之多,与此统体之理之分别表现之多,皆同依于此一统体之理,是谓万殊原于一本。气之多、物之多、及形式之理之多、统体之理之表现之多中,皆有此一统体之理在,是谓一本在万殊中。故此理之一、与气之多、物之多,虽见理之气为二,亦未尝不相涵也。

    丙、理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气有此造作等。朱子语类卷一曰:“疑此气是依傍道理行,及此气之聚,而理亦在焉。盖气则能凝结、造作,理却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此义乃由上述之理常而气变,引申而出。情意计度造作,皆有动有静,而生生不已之事。此皆依理之动静,以生以化,而成其变易。然此理之自身,则不可以动静生化言,乃历万古,遍天下,而贞常不易者。故只是一“净洁空阔之世界”,亦无情意计度造作等。然若无此理,则人之情意计度造作,又不能进行————情不能由喜而怒,由哀而乐,意不能由此而及彼,计度不能知近以知远,造作不能由难而易————生生不已而成事。情是情,而化情以生情者,非由此中之情;意是意,而改意以立意者,非由此中之意;知是知,而由知近以知远者,亦非由此中之知。此皆赖于冥权密运之生情、生意、生知之“理”使之然。此理与其所生,不在一层次,故不能以此中之情意等之名,加于其上。此理在人,只为一内在之性,然此理此性,亦即由人之情意计度之气之运行以见。故朱子于语类卷四又曰:“天理固浩浩不穷,然非是气,则理无所凑泊,无所附著。”是亦见理与气为二,而亦未尝不相涵也。

    丁、理无形,为形而上者;气有象,为形而下者。朱子尝以“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象,是此气。”此义由上述之乙义即可引申出。气运行于其所生之物中,物有万殊,有其不同之形式之理而有形;而气之运行于物,亦有生化动静之态。将此生化动静之态,合而观之,即一太极或一理之动静于气中之象。分为一生一化,一动一静二者而观之,即阴阳之象。于生于动,于化于静,再各分始终,则成四象。更二分之,即成八卦之象。……又合二以成三,为太极阴阳之象,合四与一,成五行之象。缘是次第衍生,而此一理之动静于气中所成之象数,亦可无穷。总而言之,则运行于物之气(包括物)之世界,即有形有象之世界。至于克就气所依以生之太极之理,或生生之理言,则初唯是一能生之理。若不言其所生之物,与表现于气之流行之段落,此理便无形无象之可言,而只是一纯一之理。然此纯一之理,表现于有形象之气之生而化,化而生之历程中,则此有形象之气之生而化、化而生之历程中,亦随处见此无形无象之生生之理之无所不在。是又见此理气之为二,而未尝不相涵者也。

    七 朱子之理先气后及理生气义

    朱子言理气为二,恒言理气无先后,然又谓“必欲推其所从来,则须说先有是理。”又谓“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语类卷一)以见此理气二者中,理之为生物之本,气只为生物之具。然此所谓理先气后,毕竟作何解,亦是一问题。后儒之疑朱子言理气为二之说者,亦疑其理先气后之说。依朱子之言理不离乎气,理气互为依据,而相保合之旨,则理又何得先于气?近人于此,乃谓朱子所谓理先气后,是自逻辑上之先后说,而非自时间上之先后说。朱子亦固尝言:“理先气后,非今日有理,明日有气”之类。谓理先气后,是乃指逻辑之先后者,其大意不外谓:物有理,即物之概念中涵有理之概念,亦预设理之概念,故必有理乃能有是物。物之概念亦连于气者,则理之概念,在逻辑上先于物,亦即先于气。吾于此,在二十年前,即尝作朱子理先气后说疏释(历史与文化第一二期)详论之。大意谓如以逻辑上先后说,则依朱子,物既为理气之混合,便不仅当谓理之概念为先于物,亦当谓气之概念先于物。而当兼言气先物后,不应只言理先气后。吾于该文,即归于谓朱子之理,应指生之理或生生之理,而非指物之形式之理。该文于理先气后之说明,则首取证于人之道德生活中,恒是先知一当然之理,而后志气随之,以证理之呈现于先,气之随从于后。略如本文上篇第八节论伊川之理气处之所陈。由此以言万物之生,自亦当是有生生之理为导于先,乃有生生之事生生之气,随之于后,故此先后乃形而上之先后云云。该文虽语有未莹洁,然迄今二十年,吾仍持旧日之见,以为朱子所谓理先气后,初唯是形而上之先后,非逻辑上之先后;而吾人亦复当首在道德生活中,人之志气,随其所知之当然之理而起处,先有所取证,进以观彼万物之生生,皆是以上一层次之生生之理为导于先,生生之事、生生之气、随之于后。而此理之恒居上为导,即由吾人上段所谓由理之动而有气之动,由理之静而有气之静,即足资说明,不须更论。

    然吾人今将进一步说者,是此中所谓形而上之先后,亦可包括宽泛义之逻辑上之先后,以及一义上时间之先后。因吾人可以气专指已表现之气,已表现之气,即为理之表现之气;则此为“理之表现之气”之内涵,既包括此理,即预设此理,故可说理在逻辑上先于此气。至于亦可说有一义上时间上先后者,则以气在流行之历程中,其依理而生生,即成先后之段落。此中后一段落与前一段落,同根于一统体之理。后一段落之气未生时,此统体之理已先表现于前一段落,则当视此理为前一段落之气之理时,即可说其在时间上亦先于后一段落之气也。抑盖因此理之先于气,亦有其时间上之先于气之义,然后方可引申出逻辑上及形而上之在先之义也。

    吾人真能识得朱子所谓理先气后之义,则亦不难识得朱子所谓理生气之义。所谓理生气之理,若指一物之形式之理,此气指其质料,“生”指一前提之涵蕴结论,而可生出结论之生;则此形式之理之有,实不涵蕴质料之有,此理自不能生气。若谓理之生气,有如包涵某物者,将其中之物生出,如母之生子,而吾人又将理视为在气上一层面之形而上之理,则此理之义中,既不包涵气之义,亦不能生气,如石女腹中无子,不能生子。然吾人如视理原不离于气,则此理之生气,即气之依理而生,依理而行,如人之依道路而自有其“行走”;则理之生气之义,即不难解。如方气为阴,而依此理之动,则有阳之气生;方气为阳,而依理之静,则有阴之气生。即皆依理而生气之事也。须知吾人于此,若依程朱之气为生生不已,新新而不同其故之说,吾人实不能说此中后来之气,由以前之气之所生。因此中后来之气,乃由以前之气之化而后生,即由往者过,而后来者息,便不能说此后气,由前之气之所生,而只能说由以前之气之过而化所生。然以前之气既过而化,即其已由有而无,而归于寂,此无、此寂,又何能生以后之气?则以后之气之生,如有原因理由可说,即只能直接依于生生之理而生。此中后来之气,初原无有,故其依生生之理而生生,自气上着,实即自无而生,自寂而生,有如自无中之跃起一有,寂中跃起之一感。亦如开天辟地之一创造。此创造之为开天辟地之一创造,正在于以前之气之过化,为一寂天寞地之过化也。此中吾人如必欲追问,何以一无形象之理,能生此有形象之气。则吾人须扣紧吾人上所谓此生原不同于母之生子,或一前提之生其结论之生,而只是依之而生之义,以思之。今若吾人不谓气依理而生,则吾人又试问其依何而生?如谓气乃依另一实在事物,如一般之阴阳之气之外,另一元气或上帝而生,则当问此元气或上帝等中,有无此气?如其已有,何须更生?若其本无,而谓唯是因元气或上帝必能生此气;则须知谓其“必能生此气云云”,仍只是一道一理,而此气仍是直接依此道此理而生。如谓气自能生生,此生生之条理,即理,更不须依一在前为导之生生之理以生;则须知此气之生生,并非一已完成之事实。如其是已完成之一事实,则可说此理只是此气之生生中之条理,不须是一在前为导,为气所依以生生之理。然气之生生,乃一未完成之事实,而尚有其前路者。则后起之气之生生,即不能无此生生之理,为其所依,以在前为导。否则其何以能生生之故,即终不得而解也。至于吾人如必欲追问:此所依者唯是无形象之理,何以所生者,乃有形有象之气?此有形象者,何以能依无形象者以生?此则似终不可答。吾人于此即谓:另外尚有与此生生之理相结合之超越的诸形式之理在,以为不同形象,所依以自生者;问者亦仍可再说,此超越的诸形式之理未实现之先,仍无实际之形象,则此诸形式之理与生生之理结合,应仍不能生出实有诸形象之物。然问者之疑,盖缘其预设有形象者,宜依有形象者以生而来。然吾今试问,若有形象者,果必须亦依有形象者而生,则此所依之有形象者,若与依之以生者,二者全然同一,则能生已是所生,何须更生?若二者相异,则此能生者中,无此所生者之形象,此所生者之形象,岂不仍无所依而生,而为依此形象之无而生。彼所生之物,既能依此“形象之无”而生,又何不可依无形象之理或道而生。如问者再谓“有形象者”之依“无形象之理”而生,此二者终为异质者,Heterogeneous,而不能相协。则吾人可说:凡有所创生,此所创生者与其先之事物,皆同有此不能相协之处,以所创生者皆昔之所无,而亦皆与其先者为异质也。故一切事物之创生之历程,亦即“一宇宙之自异于其昔,而对之成异质之宇宙”之历程。则依异质而生异质者,亦宇宙之常道所存,何足怪异?而此恒自异于昔之宇宙,所以不前后相碍,及“有形象者”之依“无形象之理”生,而亦不相为碍之故;则在此包括一切有形象者而恒自异于昔之宇宙,实在一时时自化之历程中,以时时更生,在此一统体之生生化化,或大化流行之历程中,一切有形象者,原皆出于无形象,而复归于无形象。故恒自异于昔之宇宙,实恒自异而未尝有异,唯是一纯亦不已之宇宙,则依无形象之理,而生有形象之气,亦似互为异质,而亦未尝不纯一而无闲。盖通此形象之相继生生而化化,以归于无形象处,以观此气之流行,便唯见一生生之理之贯彻充周,而无复形象之可见,尚不止如上文所谓此理无所不在而已。而此流行,亦即无异此一生生之理之流行,或天理之流行。或朱子所谓“无形之流形表”之事。是则待于好学者之深思,而默识之者也。

    * * *

    [1] 朱子之物各有理、物各有极之理,可为下所谓统体之理之表现于一物者,亦可是为一物之形式之理。则物多理多,可指形式之理之多,如语类卷九十七谓“花瓶便有花瓶的道理,书灯便有书灯的道理,水之润下,火之炎上,金之从革,木之曲直,土之稼穑,都有性,都有理。人若用之,顺这理始得。若把金来削做木用,木来熔做金用,便无此理。”又语类卷九十四“事事物皆有个极,君之仁,臣之敬便是极,此是一事一物之极。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

    [2] 谓略同不言全同者,因气外之理亦有存在义,详见本篇第六节。

    [3] 朱子语类九十四“机是关捩。踏着动底机,便挑拨得那静底;踏着静底机,便挑拨得那动底。又机言气机也。”可见机即动静相生之气机。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