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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导言

    中国思想之传统中,对人之如何立论、推论之形式之研究,未能如西方与印度之逻辑因明,早成为一专科之学。此为中国学术之短,毋容为之讳言。然于如何运用语言以表意表义,语言运用与行为之关系,语言运用之价值,与其限制何在,则自始有不断之反省与论述。此大体上略同现代西方所谓语意学之问题。吾前于荀子正名及先秦名学三宗与墨子小取篇之论辩二文,已指出先秦名家及墨子、荀子之论名实关系,辩论之程序,及言之多方异故等问题,皆由语言之如何指实表义,人在对辩时,如何使己意喻诸于人而引起,并尝谓其问题,与其说为逻辑的,不如说为更近乎语意学的。吾本文将更进而论者,则在说明中国思想,对语意之问题之反省,乃自始注意及语言与语言之外围之默之关系,并视语言之用,唯在成就人与人之心意之交通。此中可说有一中国之语言哲学之传统;并拟进而续对墨庄孟荀之言辩之异同,作一总持之讨论与分析,以言此传统中之语言哲学中诸基本形态之思想。

    二 先秦儒墨道法四家对言默态度之不同

    常言语言之用有指客观之事物,表主观之情志,及通达人我之意三者。指客观之事物者,如科学之语言。表主观之情志者,如文学之语言。通达人我之意者,如人伦间与社会中人之相告相命之语言。然人类之原始,尚有一种对客观之事物之语言,即咒语。如咒彼“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无作,草木归其泽”之类。此乃一方依于人之主观之情志愿欲,一方又视彼自然之物,亦能知人意,或有神能使之知人意,乃视人之语言,亦能对之有所命,如其对他人之能有所命然。此乃混合另二种语言所成之对事物之语言,而盖亦人类之原始所共有者。作此种语言者,乃既信语言能指物,亦能表情达意,并完成此情意中之目的,而有其实作用。缘此发展,而人有一对语言自身之崇拜,并可有种种之诅盟与魔术中之语言,亦可进而视一语言之自身为一形而上之存在,而自有种种之实作用者。如印度弥曼差派有声常论。谓声常,即谓若干具神圣性质之语言,能永恒存在,人念之而有实作用,则成咒语。佛学初虽反对声常之论,亦不重咒语,然大乘佛经如般若华严中,亦附有咒语,密宗之口密,更纯为咒语。在西方,则希腊之Logos之原义,即言Word,即道。犹太教之旧约谓上帝创造天地,乃先说宜有光,即有光,说宜有天地万物,即有天地万物;是一切物,皆直接依上帝之语言而生。基督教亦重上帝对人言语上之启示。自约翰福音,而以希腊之哲学中之Logos与上帝同在。Logos即言即道,此道即上帝之圣子。此道之成肉身为耶稣,亦即无异于此“言”之成肉身。犹太教徒与基督教徒之视新、旧约为上帝之语言者,亦若视此语言之本身,即具一种神圣之实作用。此亦实皆遥承原始人类之咒语中语言崇拜而来。至在中国,则古之祝盟,亦皆有咒语之意义。纬书言仓颉造字,孔子作春秋而天雨粟、鬼夜哭、天降血书等,亦由信语言有实作用而来。后之道教佛教,亦皆有咒语。吾今亦无意作此咒语之必无效之臆断。然在中国思想之传统中,则此咒语之地位,显然较在印度与西方为低。中国无印度之声常论。原始宗教思想中,虽亦谓天帝与人言语,如诗言“帝谓文王”。然孔子则明谓天何言哉,孟子亦谓天不言,纬书中之说,多不为后之儒者所取。老子为道教所宗,而老子之“道”,乃不可道亦不可名者。中国佛教于第一义,例以言语道断、心行路绝为说;中国佛经中之咒语,并不为佛教学者所重视。重咒语之密宗,唐代传入后,竟归断绝。今乃再由西藏日本传入。即中国佛徒之信咒语有效者,对其所以有效之故,亦另有解释。如以作咒语时之心识之感应,解释咒语所以能感动人及众生与其所共变现之世界之故,便非只对咒语自身作语言崇拜也。故吾人可说中国人对语言自身之崇拜之心习,远较西方印度为薄。中国人盖极罕相信语言自身能对实际事物有实作用者。缘是而于语言之指事物之用,亦不直对事物而言,于语言指物记物之事,亦即可不说为直接对实际事物说话之事,而可只视为方便他人亦了解此实际事物,或使自己之未来,亦能记得此实际事物之事。由此而语言之指物记物之用,亦即可包摄于“对他人或自己之未来达我今日之意”之中。表情志之语言,其中亦必有意存焉。则无论对人对鬼神表情志,皆兼为达意之事。即一人之自嗟自叹,亦可说为自己对自己达意。自己对自己,亦是人对人也。于是上文之三种语言,皆可以“达人我之意”之一语以说之。而语言亦即唯存在于此人与我之心意交通之中,或人与我之主体心灵之交通之间;即唯存于今西方所谓Inter-subjectivity之中。然人之多存原始之语言崇拜之心习者,因其初信语言对事物,直接能有一实作用,故彼虽已不信语言之有实作用,仍将重语言之指物之用,而以语言存在于我与物之间,乃唯重语言与客观事物之切合相应之一面,未必真能重语言之达意之用。而重语言达意之用者,亦可更不重在求语言与客观事物之切合相应之一面,如尽可以语言提醒人自怀某一意、或自往注意某事物而止。此则其机甚微,而差别至大。以吾观西方印度人之用语言,即在今日盖仍为直接重视语言之指物之一面者。而中国思想,则早将语言指物之用,包摄于达意之用之中,而于语言之指物之用,容有未尽量加以发展之处;故早有一视语言唯存在于人我之心意之交通中之一传统。然语言固可成就人我之心意之交通,而语言又或不足以成就此人我之心意之交通,乃不容不默,而默又可为无言之言,反能助成此心意之交通者。然彼重以言指物或对物与神作咒语颂赞者,则未尝不可言无已时,乃反不知真默之意义,与其可以助成人我之心意之交通何在。旷观中国先哲对言与默之运用,而后知中国之重此语言之达意之用,确为一传统也。

    中国思想之重言与默之关系,乃初由重言行之关系而来。中国古代之思想,皆在位之哲王哲臣之思想,在位之人,原重在行而不重在言。此与西方希腊人,初为侨居殖民地,而惟务在仰观俯察彼天地万物之理者固不同;亦与亡国之犹太教、基督教之徒,只能以言教人者不同;更与原出自祭师之颂祷之印度宗教思想相异。行在言外,行即由默而后有者也。然特提默之一名,为言行之枢纽,则盖源于孔子。孔子有默而识之之语,又尝谓予欲无言,并举“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以自况。则知言外之有默,言外有无言,乃始于孔子。而谓言皆对人而有,亦孔子之旨。故孔子曰:“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盖言既对人,即必一方有我为说者,一方有人为听者,语言唯存在于此说者听者之间。则无其听者,或听者非能听,自当归于默;而听者既能听,则说者亦即当说。故失言不可,失人亦不可。失人不可,故颜渊于孔子之言,无所不悦,而孔子乃与回言终日。失言不可,故孔子有余欲无言之叹,而默与天契。人称孔子之“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故孔门之教,亦有言语一科。子贡善言语,然子贡以言语方人,孔子又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冉有季路为季氏辩,孔子又曰:“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此则谓言而不当,不如默也。孔子固亦能侃侃言,便便言,然又谓“辞达而已矣。”吾意此辞达,当如“立己立人”“达己达人”语中之达。孔子之此言,即谓只须言辞能达己意于人,以使人知此意,而通达人我之心意,则可更不言而归默矣。至若言而不得其听者,人我之心意,不能相通达,是谓言之穷。依孔子之教,人之立身行己,有进有退,有见有隐。合则进,不合则退;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孟子亦言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又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行道有穷达,而出处有异;言亦有穷达,而语默有异。故易传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者对举成文。行之有出处,言之有默语,依时而定。此即孔子所以为圣之时。而亦见孔子于言默之际,最能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未尝陷于一偏,而为中国思想中对言默之思想之一最高之典型也。孔子后之孟子尽心篇曰:“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 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 之也。皆穿窬之类也。”荀子非十二子篇谓“言而当,智也;默而当,亦智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易传既言“当名辨物”,“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又言“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默而成之”。中庸言“邦有道,其言足以兴;邦无道,其默足以容。”凡此孟荀以及儒家之传,皆兼重言默,而同承孔子之教而来者也。

    然孔子以后之墨子,则迫切于行道以救天下,乃知进而不甘于退。故墨子之行,如禹之形劳天下,三过其门而不入,乃有出无处。而其卓绝之精神,亦可说有胜于孔子之处。墨子重行,然起天下人之行,必待于言。墨子重言之足以起行,故上说下教,而尚谈辩。墨子之耕柱篇谓“为义……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能谈辩说书者不必能行。此即今所谓实行家与宣传家之分。是见在墨子之教中,言行之事亦可分为二。而事谈辩者,其任务在谈辩,即有言而无默。墨家之谈辩,非只表己意,亦意在服人,且必服人而后已。故庄子谓墨子强聒而不舍。墨子又信其言之必足服人而人莫能非。贵义篇谓“以其言非吾言者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又可见墨子自信其言之必能服人。然服人必有理由,必立故,而本之以成推论。墨子之言,乃皆具头尾成体段,亦咸归于一定之归结,又为人之所可清晰把握而持循之教条,把柄,如兼爱非攻尚同是也。缘是而墨家乃有一谈辩之术,而有墨辩中对谈辩之本身之谈辩,以与当时之辩士相訾应。孔子知时然后言,亦知言之不当不苟;故重辞达,亦论正名之要。孔子之正名,乃意在使人由其名之所在,而知其义之所当为。孔子言辞达,只在表己意以使人喻。据论语记孔子语,孔子盖亦唯直就义理之当然者而举之,以告弟子,而罕有说辩。故陆象山谓论语一书中多有无头柄底说话。无头即无明显之理由,无柄即无一定之结论为把柄,作教条。如论语首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孔子未尝言何以当学而时习之,亦未尝言学而时习而心自悦之外,有何把柄教条之可执也。论语阳货篇载,宰我以三年之丧为期太久,更自述其所以疑之之理由。孔子则只径答以“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宰我曰“安。”孔子则唯曰“汝安则为之。”是见孔子知重辞重名,而未尝重说与辩。先秦重说辩之风与名家之流,谓皆开自墨子之教可也。

    至于道家之老子庄子,则不似孔墨之徒,皆志在用世,盖皆处士之流,期为圣之清,而不期为圣之任者。故宁退而不屑进,亦宁默而寡言。而其默也,非必待时而动,乃藉默以寄情于妙道之体证,而其言,乃唯所以指点其默中之所体证,及此所体证者之超于言意之外。于是老子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行不言之教”,“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大辩若讷”之论;庄子谓“辩也者,有不见也”,“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齐物论),而期在有得意忘言之人与之言。此则明与墨家之流,重言辩以上说下教者,大不相同。墨子以言教行,以言论谈辩之术,足以言立言,以言益言也。道家以不言为教,以言教人证无言之境,是以言泯言也。此与孔子之言默相代以为用者,又明为另一形态之语言哲学。然其期在以言与忘言之人,互通心意,以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或期在万世之后,得知其解者,以相遇于旦暮(齐物论),则又与孔墨之以言通达人我之意之旨,固未尝不同也。

    至于法家之流,则如韩非子谓“言行者,以功利为的彀者也。”故于言行之价值,皆衡之以功利。功利者国家之富强。故法家于无益于国家之富强之言行,皆在所必禁;然视法令之言,又不能不有。循名核实与形名参同,以生赏罚,乃为政之一端。则名言之要,唯见于“法令之规定人民之所当行与不当行”,与“考核有其名有其言者之是否有行”之中。法令期在民之行,而不期在其心悦而诚服,故可无事于辩说。观名实形名之是否相应,操之者在人主之心术,而不在言。故法家不尚谈辩,与道家相类;皆不似墨子之重对天下人施其说教,复不同于孔子之正名之意,在使人自知其名之所在,而知其义之所当为者。法家唯以法令之言,与循名核实为工具,以使人民之不得不有如何如何之行;而足以必此行为之有者,则在为政者之赏罚之行,固不在法令之言之自身也。赏罚行,而以谈辩议赏罚之辩士与儒生,亦在所必诛。故循法家之道,必归于焚书坑儒。此乃以政治之行,制谈辩之言,使天下默;便不同于道家之以言泯言而独默,不同于墨子之言多无已,以说服人而起人之行;亦不同于孔子以言默相互为用,以正名达辞,唯使人依其名之所在,义之所在,以自起行者矣。

    法家虽恶辩士之谈说,然其书具在,固亦未尝无谈说。然其谈说,盖初非如墨子对天下人而谈说,亦非如儒者之对学者而谈说,复非如道家之徒之感举世无所知者,乃对自己而谈说。法家之言,盖皆初只对君主一人而谈说,冀得见用而行其道。故申子说韩昭侯,商鞅说秦孝公,李斯说始皇。韩非口吃,不能道说而著书。始皇见其书,而恨不见其人。韩非书中,屡叹息于法术之士之不见用,则其著书,亦冀见用。其书之说与辩,盖亦皆意在说服其心所想望之明主一人耳。然韩非见忌于李斯,终下狱以死,则见欲说服者虽只在一人,其道亦终有时而穷。韩非又著说难,更痛言虽善说者亦不能期当道者之必喻,亦不能杜绝听言者之猜疑。盖说者为我,听者为彼,彼此异心而异情,则听者对说者之所言,无不可另自作一解释,以成一误解,而心怀疑虑。说者之言无穷,听者之误解疑虑亦无穷。庄子固尝论言辩之际,是无穷,则非亦无穷矣。而韩非之说难一文,则更彰显听者于说者之言之误解与疑虑之不可无之义。此则无异于谓以言达意之事,有极限存焉。此则原于听者恒能于言者之言所达之意外,能更自另生其意而来。此亦正可证明心意不通,则言说必穷,人势必归于默,言说唯存于心意之交通之际。是见韩非与儒墨道之言虽皆异,然在以言说唯存于心意之交通之际,亦未尝不同也。

    三 汉人之以言益言,与王充之辨言虚,及魏晋清谈中之言默相望以俱存

    先秦之韩非,怀法术而不见用,著说难而终死于狱。李斯焚书坑儒,以裁抑天下之善口辩之纵横游说之士,亦终不能尽绝之。故秦亡而纵横之士再出。汉初如蒯通、邹阳、主父偃,皆习纵横之术。即儒道之徒,如陆贾、贾谊、淮南王之伦,其著书皆未尝无为说以易天下之志。及贾谊被黜,晁错见杀,淮南王被诛,而当世乃知徒以其言说思想,以易当今之天下者,其道终穷。而传经之儒,独抱遗篇,以传授学者,反为世所尊信。说经以求致用当世者,如董仲舒,乃得略行其道。经学既列于学官,通经致用为世之所趋,而说经不能致用者,亦尽可说尧典二字,累十余万言。此说经之儒,其初意当在通圣贤之经传之意旨,此乃以说经者之心意,求通昔之圣贤之心意。其通经致用,则是更以此为媒,以通当时之君主与世人之心意。此即大不同于先秦学者之求直与当世人之心意,彼此相与“横通”;乃其时之说经者,求与昔圣贤之心意相与“纵通”者也。然经书残缺,口传不同,而说者亦异,于是有今古文之争。今古文中又有各家之争。弟子承师,能传其师说,斯亦可矣,乃有经师之家法。家法者,又一家之师弟相承,以纵通其说经之旨意者也。然以今说古,而古人已往,则终有死无对证之患。党同门,妒道真之祸,固势所必至,而于昔人之言,若一一皆加以尊信,又必矛盾错杂,积为虚妄之谈。王充于此,乃自言于世书俗说,多所未安,而畅论“语增”“艺增”所致之传言之多妄,载籍之多虚。乃本耳目之所实知,当世之所亲见,以为辨古昔传来之虚妄之所资。此则初重在语言之指物之用,及其心意与客观之事物之相通,而不重在以己之心意通古人之心意矣。王充自纪篇言“幽处独居,游必择友,不好苟交”,则行类道家。人谓其书“稽合于古,不类前人”,当世殆无知者。然彼又谓“言恐灭遗,故著之文字”,又谓“文多胜寡”,故其书累卷不休,冀“名传于千载”,则其重言说之多,亦同于说经之儒;而其所欲通之心意,则为来世人之心意。此亦仍是以语言文字唯存于与人心意之相交通之中者也。

    王充著书以待后世之知者,而魏晋人之清谈,则求人与人之心意之相契于目前之交游聚会之际。此盖源于汉末之清议。由清议之品评,而人之物望有其高下,即足为政治上察举人才之所资。不经察举而声名在世,便只为名士。人于名士,恒求亲接其风仪言论。浸至名士与名士相接,而清谈兴焉。清谈之所谈者,恒玄远而不及实际之事务,乃成名理玄理之论。谈者之晤言一室之内,既可忘情于远古与方来,亦可暂置天下事于不问。于是一朝之会,亦可快然自足,如当下绝待。清谈固以义理为归,而谈者之风仪之美,与言谈中音声辞采之美,其花烂映发,皆可使人披襟解带,对所谈之义理,更流连不已,而自然了悟,亦使人与人之心意,更易得相通。盖义理在于心意,心意见于言谈,而谈者固自有其风仪音声与辞采。此数者固原不相离。然能知其不相离,而使之相互为用,以使人之心意中所怀之义理,更易得相通,则唯魏晋之清谈中有之,而为昔之所未有者也。

    魏晋人之谈家,固或终身标一理或数理,然亦或有更互为主客者。如世说新语文学篇载:王弼见何晏,“晏问此理,仆以为理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自为主客数番。”文学篇又载许掾询与王苟子,共决优劣,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此则谈者中虽或有较量辩才之高下之意,然亦意在曲尽一义理所涵之正反之诸面,并见当时人以谈义理之本身为乐之兴趣。世说新语文学篇又载:“支道林许掾诸人,共在会稽王斋头……支通一义,四座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又载傅嘏与荀粲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此则见当时清谈之风,乃以能互通心意,各畅其怀,其本身即一价值,故大可忘情于胜负,能兼嗟叹二家之美,而不辩其理之所在。亦唯人能知此谈之互相心意,各畅其怀之本身,即具一价值者,然后更能自为主客,而无所不可也。魏晋人之清谈,须整饰音节,并修饬文辞,且四座有他人正待机而言;故言者不能多言无已,恒须言简意赅,而智者亦自能默悟。乃或妙语解疑,数言而足。故王夷甫问阮宣子,老庄与圣教同异,曰:将无同。世称三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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