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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西方哲学之理事分离论

    吾人上来先分论九境,更综论九境之开合及尽性立命境之通达余九境,更论生命存在心灵之主体升降中之理性运用。此皆通九境为说,以使人能总持其义。然凡此中所论之理性皆为一具体之理性,亦即通贯于普遍与特殊、一与多、同与异等,一切相对者之绝对理性。此具体之理性所通贯者,是种种理,亦是种种主观客观或超主客之事。如人之升天、成佛,为圣为贤,亦是一事。所谓耶稣为人赎罪,佛为一大事因缘出世,天生仲尼,破万古之长夜,皆事也。此一切事之所以成,其中即有通贯此一切事,使一切事得相续,成为可能之理在。则此理皆只所以说事,亦在事中行,其超越已有之事之意义,亦见于其成以后之事。基督教所谓道成肉身,佛教所谓佛之依法身,而有报身应身,朱子之谓圣人为赤骨立的天理,皆理在事中行之义也。然此理在事中行,以通贯事为义,虽为了义,人仍可如自立于此事理二者之外,将此事与理二者对观,而可以依事疑理,依理疑事,成种种根本上之疑惑,而出种种之玄谈。故今更继以此章,以祛疑难,而说明此理在事中行,何以即为了义之义。

    此人之自立于事理之外,将事理对观,而依事疑理,或依理疑事,乃一东西哲学思想自始有之二型。此乃原于事理是二名,二名即有二义。二义对观,此理之名,必有事之名所无之义;此事之名,亦必有理之名所无之义。人即可以依事为实,以观理,而谓理不合事,而为虚;亦可依理为实,以观事,而谓事不合理,而为虚。吾人即说,理在事中行,事皆有理,事所实现者即理;然问者仍可谓事除其中之理之外,总尚有一多余之成分,为事之所以成事,或能实现此理者。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原始物质,佛家所谓四大种,皆依于见事之所以成事,或理之实现于事,必于理之外,尚有一成分,方能有此理之实现于事,使事成事也。然此事中除理外之多余之成分,既在“理”之义外,即不可理解,不能加以理性化。复次,人若观宇宙间事与事之相续,而自其前事之别于后事观,则皆可见得此前后事之理,无论如何相同,人皆不能由前事之有,以推后事之必有。此后事之有,自可以另一形上因说。如事有因,亦可依理性而立此形上因。如吾人在功能序运境中所说。然即设此形上因,以说后事之生有其理;而自此后事之为一事而观,毕竟不可说其在此因中已先在。若已先在,则不须更生故。既非先在,则自其为新生之事言,即为自无生有。此有,在其先之事中,与其所以生之理中,皆无有,即不可由此其先之事之有,与所以生之理之涵义中,推出此“事之生”之一义。此事之生,即仍不可理解。吾人只能就事之生而观其为事之生,而再不能,亦不须,更以理性的思想,加以说明。所谓事实,皆顽梗的事实是也。自事实皆顽梗的事实,其为事实不容疑以观,则理之义,只能应合于事中之理,而不能与事之义,完全应合,而理即不合事。至于人之重理者,则亦可反而就此事之有一顽梗性,如山石之不化,而理则通达一切同类事,如流水之行,而以事为不合理之义,不合理之所以为理之标准者。更谓事在根柢上,即不合理。今人之生命存在之心灵,既知有事,又知有理,更知此事之不合理,理之不合事,而此心灵于见其所知之二者之不相合之时,即可感二者,如相分裂,亦分裂其心灵之统一。此心灵欲维持其统一,必求通理与事,而见其合。然此心灵之求此通、求此合,又似与事理之义之原有不合之处,互不相通,互不相合。此即哲人之所以彷徨,而苦思深虑之所以不容自已者也。

    对此一问题,凡依西方哲学之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之路数,而本一般形式逻辑,以思维者,必无解决之途。理性主义恒偏执理,经验主义恒偏执事。顺理之所以为理之意义,只能依形式逻辑,而知理之有。顺事之所以为事之意义,只能依形式逻辑而知事之有。则事理之鸿沟,亦永无跨越之可能。依西方近代之理想主义之传统,固可依理性,以说明经验事之所以成,而善言理在事中,在事中之理为具体之理,亦人之具体的理性思想所能理解者。然西方近代理想主义发展至黑格尔哲学,而由绝对理性之外在化其自身之“反”,以言自然界之事物之生,则在根本上不可理解。上帝可为一切事物之理之根源,然事之义则不在上帝之涵义之内。依上帝只为一切事物之理之根源之义,亦不能推出上帝之必有自无中创造事物之一事。在西方现代哲学家怀特海,更深有契于理皆在事中行之义,亦言一切事物之理之根源在上帝;然却不说上帝自身能自无中创事物;而以现实事物,皆一现实存在,或现实情境,自始即与上帝相依而有。此即较能去除黑格尔与宗教家之说之困难。怀氏以上帝为一切事物之理型或永相之原,亦一切事物有理,而可加以理性的理解之原。然于上帝自身,又谓为一根本之非理性(Irrationality)。此是自上帝自身之存在,更无理由说。亦是自“上帝之理型之次第实现于事物之创生历程”之大事,更为无理由说。故其哲学,在根柢上,仍为一事之哲学,如吾人于第二部所辨;仍非对理与事有一究竟之安顿之哲学也。现代西哲能正视此一问题者,为柏拉得来。彼意于宇宙之真实,当以感摄Feeling为说。怀氏言感摄以成事,亦承其说而来。然人以理性的思想,求理解此感摄之真实,则必分裂此真实为这That与如何What之两面。由此分裂,而无论吾人以任何之“如何”思想此“这”,皆必导致矛盾之诡论。人欲去除此中之矛盾诡论,则唯赖思想自去其由分“这”与“如何”而致之分裂,以还原至感摄之真实。此即待于思想之超越其自身。唯有此思想之超越其自身,然后思想乃能达于一无矛盾,而融贯之真实。故人之哲学思想,必自杀,乃完成哲学之求知此一无矛盾而融贯之真实之目标。此即成“哲学之理性的思想,必自杀,方完成此理性的思想之目标”之一诡论。其诡论,实原自人之本理性的思想,以思此感摄所成之事之流行,原有一不能应合之处,则此思想唯有舍命,以归此流行,方能达其合一之目标。故此诡论,乃不能免之一诡论。亦即此目标之实现,不能不历之一诡论也。然此诡论之言,其自身,终为一矛盾。而人亦可问:哲学之目标既在其自杀,又何以不自始不生,以枉历此一大轮回,仍归于此一诡论。而依此诡论以言理性的思想之舍命归流,虽可成一真实之感摄之事,便仍是有事无理,未能达于事理之圆融也。

    二 佛家之如法言理、如事言理义

    人类之思想,能达事理圆融之境者,盖唯东方佛道儒三教之说。此儒佛道三教之言事与理关系之共同特色,皆初不自一类经验事物,所抽象出之普遍性相等,为第一义之理,亦不以抽象之普遍范畴,如一多、有无等可遍用于一切类事物,而其自身无特定类之事物意义者,为第一义之理。依前类之理,以观具体事物,则事物除具此理外,应有物质为剩余;则事多于理,而外于理。理可遍用于一类事物,其用亦超于任何具体事物之外,则理大于事,外于事有理。依后一类之理,如一多、有无等,以观事物,则一理之用,不只超一具体事物,且超任何类之事物,而理更大于事。而此一多有无等,不以任何类事物之内容为其内容者,其理又为最贫乏空洞之理,而任何类事物之内容,皆可远多于其理,而外于其理。由前说,理由事抽出,乃以事为主,而理为宾,而宾之义,不能尽主之义;如宾客之不能尽得主人之欢,而主将离宾。由后说,理可先于事,以为心灵认识之范畴,则此心此理为主,而事为宾。宾自以类相接,则主之义,不能尽宾之义;如主人不能竭宾客之情,而宾将去主。此前者乃西方经验主义之穷途,后者则西方理性主义、理想主义者之穷途,其皆不能使理事互为主宾,而使之得互相应合,以无欠无余,则一也。

    在东方之佛教,即显然不以此上之二类之理,为第一义之理。此二类之理,前者为唯识宗所谓众同分,后者如同异,一多之类,皆唯识宗所谓不相应行法也。此中之理,恒与其事有范围大小多少之不同,而互有余欠,即不相应合也。此佛家第一义之理,乃如法而言理,亦如事而言理。如法言理者,则法法不相乱,法法不相知,法如其法,即是理;事亦是法,如事言理,则事如其事,即理。所谓事如其事者,个体事物如其个体事物;一类事物如其一类事物,此即第一义之理也。于此若说事物之性相,则性相如其性相,即理。若说抽象范畴之法,则一如其一,多如其多,有如其有,无如其无,即理。若以抽象范畴说事物,则其一如其一,其多如其多,其有如其有,其无如其无,皆是理。此理亦只是一法如其法,而法法不相乱之理。此所谓事物如其一而一,如其多而多,如其有而有,如其无而无,非谓事物定一定有,而不能多不能无也。事物固无常,则一非常一,多非常多,有非常有,无非常无。事物固皆原可有可无,可一可多也。然兼说事物可有与可无,可一与可多,二念可相消而归于无所说、无可说。有所说,有可说者,唯是如其有而说有,如其无而说无。此说,乃生于如有、如无之后,而不在其先;故此说不判断事物自身之定有定无,惟顺事物之如有而说有,顺事物之如无而说无,说毕,而此说于事物无所增,于心亦无所得。不更说之,事物亦无所减,于心亦无所失。说一、说多,说一切,皆如是。所说之如是之如是,即理;而依如是之如是,以成之一切说,即皆依一理,而有之一切如是说也。此一理,只是任何法之自如之理,任何事之自如之理。然此自如自是理,而非事。事固自如,则事固依自如之理,以成其事。此自如之理,亦即在事之中,而不在事之外,以互相应合。事无论如何复杂;复杂之事,总自如其复杂,亦总依此自如之理,以成其事,而此自如之理,亦遍在此复杂之事之中,以互相应合,而彼此无欠无余,而后可言事理一如也。

    此佛家之以法如其法,事如其事,为一根本义之理,似甚简单。然引绎其义,亦极丰富。以人之如法而观法,如事而观事,此本身即非一易事。依异法观一法,依异事观一事,则人所常有。然依异法以观一法而谓其同,即成非理。依异事以观一事,而谓其同,亦成非理。然如其非理而观为非理,则又是理。此亦依于一法之自如,一事之自如之理。依此一切法之自如、一切事之自如,以观一切理及一切非理,与一切非理所以为非理之理,此中已见有一无穷复杂之理之世界。此对任一法之自如,一事之自如,而于有说有,于无说无,乃人对一法一事最多之说。此中于一法一事之有说有,乃自一法一事自身说,而说一法一事之无,则非自其自身说;而是自另一法、另一事上,说此法此事之无,或在此法此事上,说另一法、另一事之无。则于有说有,于无说无,二者之义不同。于此,若于有说有、于无说无,虽皆是如理亦如事,而如实说;然于一法一事,唯依自观自,方可说有;依他以观自,方可说无。则一法一事之身,是否真有此有无,以及生灭,一多等,正是一问题。

    依佛家大乘般若宗之说,则所谓有无、生灭、同异,一多等,在一法一事之自身上,于俗谛可说,于真谛上则不可说。因吾人之说一事(或一法)为无,唯依他事说。即于他事中求观此一事不得,遂谓之为无。则人若不于他事求观此一事,则无此无。二事相继而起,人若于后事,求观前事不得,知前事不有,即说其灭。然人若不于后事求观前事,亦无此灭之可说。人于一事自身观一事,而说其有,于当前事观当前事,亦说其有;而人观此当前事之有,乃继其更前之事而有,即说其生。今若不于一事自身观一事,不于当前事观当前事,则有不可说;若不自此当前事继更前事而观,则于其生不可说。今若要于有无生灭二者兼说,则当知凡于一事观一事时,所说之有,于其外之上天下地,或全法界中求之,皆不可得,便当说之为无,合此有无以观事,则事皆亦有亦无,而有无相矛盾,亦相消,则事皆非有非无。而有无即毕竟不可说。依有无说生灭,则合生灭以观事,事皆亦生亦灭,复不生不灭,生灭亦毕竟不可说。又人以此所有,观彼中亦有此所有,为同;以此所有,观彼中无此所有,而彼另有所有,为异。有无生灭毕竟不可说,则同异,亦毕竟不可说。同之统异为统一,所统之异各为一统一,而合则名多。同异不可说,而一多不可说。故三论宗之只言不一不异,以概此同异与一多之俱不可说。相续同,见一,是为常,相续异,见多,是为断。一异不可说,则常断亦不可说。盖此有无、生灭等,初唯是人对一事依其自以观自,或依他以观其自,而有之说。依自观,依他观,各为一偏观。然合此偏观为兼观,则自相矛盾而相消,而皆归于毕竟不可说,可说者皆依偏观而说。凡人由此偏观所成之说,又皆为非理,则唯观其非理为非理,方为如理而思;亦必说其非理,说其不可说,方为如理而说,是为真谛。如理而说,则任一事,只自如其事,更无此有无、生灭、同异、一多等之可说。世人之说有无等,皆唯是依自或依他之偏观而说。知其说有无等,乃对偏观而说,固亦为世间真理,即所谓俗谛。但对偏观而说者,不能离此偏观。于此,人若不自觉其依此偏观,而有此有无等,而直对一事,谓其事上实有此有无等,则为非理,以事之自身上,实无此有无等故。对事之自身,只可说此有无空,或无此有无,此有无等之不可说,方成为如理之说。于此如理之说中,说无此有无等,自亦用及无字,说不可说,亦是说。但此可不成矛盾。因说“无”有无之“无”,乃另一层位之无;“说”不可说之“说”,亦另一层位之说。此“无”、此“说”,乃用以对消世人于事上说有、说无之说。此“无”此“说”之义,尽于此对消。若世人于事上之不更“说”有此有无等,则此“无”此说之“说”,亦与之俱无,俱归于无说。此俱无俱归于无说之一说,亦自归于无说。……此中似有之矛盾,亦无不可依一更说其说之归于无说,以对消之也。

    此般若宗之谓在真谛上,一般之有无、生灭、同异等,皆毕竟不可说。其旨在使人由偏观至兼观,由兼观而使偏观所观者,自相对销,是中观。以中观观真谛上无此有无生灭等,亦可还观:由偏观而有之有无生灭等,视之为俗谛,或世间真理。故依中观,亦能知此偏观中之世间真理。故此俗谛与真谛,亦不相违而不二。人即可以见此真俗之不二,为中观之所观。依俗以立一切法,依真以泯一切法。观真俗不二,以见立与泯之俱立而俱泯。此则成般若中观至天台三观之种种胜义。其中之曲折,不必一一说。然要之,此中,人之必由俗至真,而消除一般之于事于法,说有无生灭等,要在使人心与“事如其事、法如其法”之一真理,由不相应,至于相应,而如实知此“事如其事、法如其法”之真理。此有无生灭等,乃与事法不相应之不相应行法,必透过之而消泯之,人乃与事之自如、法之自如之真理,得相应也。

    此佛家之要人消泯此有无生灭等,以知事或法之自如,即要翻过西方哲学所最重视之一套理解、理性的思想范畴,亦要透过西方哲学连于感觉性之时空范畴。此中时间之范畴,初恒连于有无生灭、同异,亦连于事相之一多,因果之相继者。时间有过去、现在、未来。人唯于当前事中,观已知已有之先前事而不得,方说过去,或说过去事,已由有而无,而已灭。又观可有而非前已知已有之以后事而不得,方说未来或说未来事,将由无而有,而方生。又于当前事中,观当前事,则说其正有,或说其将过去,而将由有而无;或说其尝是未来,先曾由无而有。然此中,若人自始不在当前事中,求观以前、以后事,亦不见当前事中之有此当前事,则无过去、现在、未来之时间相可见,亦无时间之可思可说;而当前事,自如其当前事,以前事自如其以前事,以后事自如其以后事。世俗之人之谓有时间,唯由其“偏于在当前事中,观此事之有,又观其前事后事之无”之“观”中,方谓有时间。此有时间,亦自是依此偏观而有之一俗谛真理。然人于此偏观之外,更以于此三世事,益以另一观其自如之观,则当知此时间之非有,方为真谛之真理矣。

    依真谛真理,当说时间非真有,则空间亦非真有。以所谓空间原与时间不离,时间三相与空间三相亦不离,前在感觉互摄境中已详说。佛家于此所论,不如吾人所论之详。然谓空间非真有,则可自简易处说。因吾人所谓事物在空间,唯自吾人于一时见一事物之后,更求观此事物于其外,亦即欲在时间上继续于其外,求见此事物,而不得,方谓其外有空间。人若不在时间上继续求观一事物于其外,则不见外有空间,亦无事物之存在于空间可说。唯吾人恒求一事物于其外,于一切事物,皆求观其存于其外,方谓一切事物皆在空间中,而彼此互外,以相往来。今若吾人不如此求一事物于其外,而只自事物之自如而观,则亦无所谓事物之外之空间,或事物存于空间,而彼此互外,以相往来之可说。则此空间之有,唯依世俗之人“偏于事物之外求观事物”之偏观而立。知其依此立,则亦见一世俗之真理或俗谛之真理。然于有此偏观后兼往观事物之如其事物,则当说空间非真实,而事物在空间中之来去,亦非真实。此方为真谛之真理。故中论于言不生不灭,不一不异、不常不断外,兼言不来不去也。

    上文吾人谓若直对一事,说事如其事即理,则理不外此如,事不外此如。事理亦一如。然人在生活中,依一对当前事之观念,以观此当前事之相中,同此观念之内容之相,则人亦即可说,此当前事中有其内容之相,同于此观念之内容者,而见此二内容之同一,即说此当前事实为一存在而有之事。于此,若吾人知此有,乃依此观念而说,亦不更离之而说,则依唯识宗义,此说有之事,乃依他起,而非不可说。唯人于此更依此观念之普遍性,而继续存之于心,更欲望此事之亦如此观念之继续,而常在,或由此“望”之得其相当之满足,即谓此事之常在为真;遂更一方执此常在,为客观实有,而有即成定有;一方增益此欲望其常在之欲望,以望有此定有。二者相互为增上,人心即更着于此所执为常在之客观实有或定有之中,亦次第沉落于其中。此即世间之一切执著之事所以起。法相唯识宗,所谓遍计所执性是也。

    于此世间之执著之所以起,而如实观其所以起,亦是知一世间之真理。世间之执著是执著,是由依观念之普遍计度而成,亦是世间之真理也。然人若于执著之所以为执著,不能如实观,则不见此一真理,而唯有此一世俗之执著。此即所谓世俗而非谛。 [3] 非谛,即非知此真理,而实无此世俗谛也。人在有此世俗之执著时,即于当前事,只执其为常在之实有或定有;然此执,又必归于自见其所执者之为无常,而自见其执之为妄,此执即称为妄执。其所以为妄执者,以事之有,原皆非常有、定有,故执事为有此“有”,亦只依观念而起,在事之自身,只自如,亦原无此有之可说故。于此,人若自觉是依观念而说有,即自觉此说有之为依他起,此是世间真理,非妄执。唯既说有,而不自觉此说有,乃依观念起,而意谓事上有此有,其有为常有定有,则是妄执。此妄执,与事之无常相遇,即无不可自见其妄。此事之无常,由于一事之后之有另一事,代之而起,亦即依于一事之外,有他事之起。凡依一事之后之外,以观此一事之有,皆不可得,而见此事为无,为空。故一事之有,乃无常而非常有定有。凡于当前事可以有说者,皆可于其后其外,以无说之;而以此无之说,破其先之有之说,见其先之有之非常有、非定有。此即佛家之必先说此无常之义,为一根本义也。专说此无常,以破常有、定有者,原始之佛学也。

    此吾人于当前事之说其无常,或非常有、非定有,乃自此事之后之外,观此事之说。然人之见一当前事为有时,亦可依其外之一切事与全法界事,皆于此当前事之内,无之,而谓其外之全法界事,当下是无、是空。则此当前事,虽至微小,亦可更对之而说此外之全法界事,无不空。此当前事之有之用,可消尽其外之一切有,使之成空。今只依此外一切有,皆可对当前事之有而为空以说,则人亦不能依此外之一切有,以说此当前事,为无常、为空。因此外一切有,已依当前事之有,而说之为空,即不能更据之以说当前事为无常,为空故。然于此,人之思想,则有二途可走。一是由人视此外之一切有皆空,遂唯知此当前之有是有,而谓唯此当前之有,能有此有,而是有,以余者皆空,即不能有此有,而非是有故。此谓唯当前有是有,此有即成定有、常有。而此余有是空之想,即又为增重此当前有为定有、常有之执著。此是下坠之途。而另一途,则人于此唯以此当前有之有,消除此外之一切有,使之空,说此当前有之为有之用,亦只在此消除,亦尽于此消除。消除之后,余有不有,此有亦不有。而唯存此事之自如其事,而显此事之自如之一真理。则此一当前事之自如,即当下充塞全法界,全法界不外于此当前事之自如,因外此当前事之一切,无不已空,更无于其外限制此当前事者,则此当前事,即有限而亦无限故。依此,人可于一当前事中,直证真如,见一真法界全体在此。此是一由下坠拔起之途。禅宗之消除一切杂想,归于现前一念,以现前一念中,即有一真法界之全体显现,一花一叶,即如来法身之所在,而言当下即是,其义盖正在此。

    三 事事无碍而遍法界义

    然此于当前一念中,见事之自如之真理,当下即是,固有此理。然人求当下即是此“当下即是”,未必能即是此“当下即是”。因人实并不易真安住于此现前一念中,以见事之自如;而恒思前想后,以有其外之意念,而念及他事。念及他事,即离于此事,使此事不得现前,而使他事现前;亦恒于他事中,见他事之有或生,更见此事之无或灭。此心即迭荡于有无生灭之中。而此迭荡,则初原于上说之妄执。此妄执,恒与人之念及一事之有俱起。既俱起,而执之为能定有常有于前后之时者,即必使人思前想后,以有其外之想念,而念及他事;更于他事中,见其有及生、及此事之无或灭。人于此,若自知其心之不能免于迭荡于有无生灭中,即见其实未能离于此谓有为定有常有之妄执。人之妄执,深植人之生命存在,与心灵之根。此生命存在与心灵,与事物接,而知之,而欲望其常在,即必执之为能定有常有。此执,不待思维而至,其起亦非先知其所以起而起。此无知,即一无明。必执起,而更知其所执者之不可执,说为定有常有者之不可说为定有常有,然后知其执之虚妄,方有智慧。以后有之智慧,观其初之无此智慧,即是无知或无明。由此而可说人之生命存在心灵,乃初依无明而有此执。人之妄执有为定有常有,即与其欲望相连,故此执为一知上事,亦是一情上事。对一事,执为定有,人之生命存在与心灵,即托于此定有,以有此所托,成其生命存在心灵之有。今人若见其所托无常,而失其所托,其生命存在心灵,即若不存在,而生大空虚感,生忧悲,生苦恼。于此即见人对其存在,亦有一求其定有之我执。此中,以人有我执,而更执我外之事物,以成法执;亦由此于我外之事物之有法执,更成其我执。二者辗转增上,亦相依为命,同生共死。故法执不除,我执不灭;我执不除,法执不灭。此则不只赖于智慧以破对事物之法执,亦赖于我之生命存在心灵之生活行为,足以破其我执。由此即形成佛家之般若智慧,与求解脱之行为,相辅为用之种种教理。此一切教理之归根处,亦只在破吾人于思想上,生活上,于吾人之生命心灵自身,与所对事物,执为常有定有之执而已。吾人生命心灵之本身之事,亦为事。故统而言之,即只是破事物之常有定有之执而已。

    此破事物常有定有之执,并非必须兼说一依他起之有为无。人依对一事之观念,更见此事之内容,同此观念之内容,遂思其有,而说其有,此思与说,亦依他起。则谓一事为有,亦非不可说。上文已及。然人于此若可说有,则当知一事中亦无无。依华严宗义,更当由任一事之自身之无无,而充其量以说:其有之义,亦为无穷无尽,为无所不在,亦无无常,而为常。此若先一浅例喻之,则如吾人之执当前者为有,则于以前者,皆见其无。然此以前者,唯于当前者中无,其自身则亦固无此无。依此,故人可回忆,而于此当前中,有此以前者。此回忆之事,极平常,然义亦极深远。此回忆之事,乃当前事;而所回忆者,乃以前事。一般说回忆,即是以前之有而已无者之重有于当前,此中若无当前之回忆,此重有即不成。然若已无者,即只是无,而有此无;则此重有之事,即不可能。此重有之所以可能,正以此已无者之已无,乃唯自当前者观以前者,方可说者。此已无者之自身,未尝有此无,此无不属其自身,其自身中无此无,故人能于回忆中,重见其有。此以前者之可于回忆中,重见其有,亦可于由现在至未来之无尽之回忆之事中,重见其有。即见其自身之毕竟无无之可说,亦不能只以当前者之有为标准,以说其无。以此为标准,说其无,固亦是一世俗之真理。然依其自身之无此无,而可重有于无尽之回忆之事中,则是一“依其无此无,而有”之一超世俗之真理。一切以往之事,即皆可依此真理,而为一可重见其有,于由现在至未来无尽之回忆中者。则其有即不能只说在过去,而亦当依其可重有,而说其“对无尽之未来世,皆可重见,或重显其为有”之一真理矣。

    吾人若知由任何事物之自如而无无,依无无而其有可重见于异时,亦即当知其有之可重见于异地或异空。吾人若说一事物是有,则亦不能只以吾人知其有之时,见其所在之空间为标准,而谓其只有此于一定之时空之地位中。更当依其有之可见于异时异地,以言其有之义中,无此时空之定限,其有之义中,即具“于异时异地,见其有”之义。此有之义,即超出一切时空之定限,而于一切时空中,无所不在。人之所以可由感觉,以知远地之物之有,由回忆以知以前之物之有,由想像推理以知未来之物之有,皆由其其物之有之义,原无此时空之定限之故。此人之感觉、回忆、想像等,即皆为彰显此事物之有之义者。此有之义,即事物之理。人之能有感觉、回忆、想像等等,亦皆依此事物之有之义,或事物之此理,而有者。于是此感觉等事之有,即皆为证实此理为真理而有之事,依此真理而有之事,亦表现此理之事,而见此理之存于此事中者也。

    至于人若问事物之“有”之义,原不受时空之限定,故可见其“有”于人感觉回忆等,何以事物又有非人之感觉回忆所及者?则此自更当说其故。此故,不在事物自身之无此“见其有于感觉回忆”之理,而唯在人之心之“另有所感觉回忆,而更执其所感觉回忆”,以造成种种之隔碍。如人注念于当前所感觉,则不能回忆,是感觉为回忆之隔碍也。感官之构造之粗重,对微细之声光等,拒而不受,此拒而不受,即正为此声光等之感觉之形成之隔碍也。又如人注念于近事之回忆,则不能有远事之回忆,则由近事之回忆,为远事之回忆之隔碍也。远事与当前事之间,不知历几许事,则由当前事以至远事,须透过此一切隔碍。此则人或能为,或不能为,唯依此为隔碍者之多少,与人对此为隔碍者之执著之强度为定。此即人之所以于远事之或能忆,或不能忆也。然就其能忆者而言,则此能忆者,虽依一般说,乃人之前后不同时所历,然又皆环绕于当前之能忆心之旁,而一忆则能忆之。故人于十年前事之能忆者,亦如昨日事,或方才事,同可显其有于当前之忆之之心。是即见之此十年前事,与昨日事、方才事之有之义,未尝不平等的环绕于当前心之旁,而未尝为人之经验其有之时,所限定也。又在人之感觉之事中,若非因感官之粗重,于微细声光等之拒而不受,近物为远物之阻隔,则远物与近物,固可同时为人所顿见,而初不知其远近之异也。则人在感觉方起之时,此一切可见之远近之物之环绕于其旁,亦如人之回忆之事方起之事,一切可忆之远近之事之环绕于其旁也。然当人之感觉,既着于一物,则他物皆不见而若无,亦正若人之回忆着于一已往之事,则他事即皆不在回忆中,而若无。此则由感觉既有所着,回忆既有所着,则所着者即可成隔碍,以使此感觉回忆,不能更着于他,而于他,即见之为无矣。

    上文述人之于可见之事物,见之为无之故,在此心之由有所执著,而成之隔碍。此即人之见事物为无之理。此理自亦为一世俗真理,亦即世俗之人所以于其心之所着之外者,皆见为无,说为无,所依之真理。然离此心之有所着,所成之隔碍,则于此无,毕竟不可说。离此隔碍,事物固可显其有于此当前之感觉、回忆,而其有之义中,固无此无,而可依此以见其“得有于当前之感觉回忆,以至无尽之感觉回忆之事中之‘理’”。则人能去此隔碍,以离此隔碍,更不连此隔碍而说此事物之理,即当说此事物即以“无此无,而恒能由无隔碍之有,以重见其有”,为其理。此为事物之隔碍者,原不在事物中。依此不在,则隔碍即原有一可去可离之理。人即可依其可去,而去隔碍,以使事物之有,皆得呈于前。此则非上文世俗真理之另一真谛之真理也。

    此事物之有之义,原不定限于时空,故其有能显于任何时空之人之感觉回忆等心中。唯识法相宗,即于此言任何事物皆初为一能显其有之功能或种子。过去未来与远近之任何事物,其未显于当前之心者,皆是一能显其有之功能种子。华严宗即依此言,一切事一切法之原无定在,而以无所不在为此事法之理。依此理以观一切事法,即皆交遍互摄,亦依此交通互摄,以更相依相涵而起。如人之感觉事之依所感觉事而起,记忆事之依先前之感觉事而起,想像事、理解事等,依感觉记忆之事而起,以至去除人心之种种执著之事,依其原有之种种执著之事而起,求成佛之事,依其为众生之事而起。此事之可依事而起,即见一事之有之义,不定限于其初见之一时空,故可更见其有于其他事之中,为他事所依之而起,亦即成他事之所依、所涵之有。由此而有重重交遍互摄之事与事、相依相涵而起。此事与事相依相涵而起,即其互不相碍。事与事之所以不相碍,以相依相涵而起,则由事之有之义,原不定限于初见之时空故。人之初见一事,乃由一事之在一定限之时空呈现,其心遂或着于其呈现而执之,谓唯其呈现时为有,其有时,余事皆无;余事有时,此事亦无。此则由不知此缘起义,而谓事,实有此“有无”,而其有为定有,其无则为断灭。然人若去其执见,则知事之现而有时,固非定有,而人之说其无,乃依后事之现,而说其无。在此前事之呈现而有之自身上看,固无此无;故能重见其有于后事,如感觉回忆等事中,以为此后事所自生起之缘,亦后事所依所涵之有。人能真知:唯有此缘起之理,乃有事与事之相依相涵,以相续生起,而更不见一般之定有定无,亦即不见后事之有,能碍前事有,使前事无,或前事之有,能碍后事有,以使后事无。此即华严宗之依事之“无无,而其有之义不定限于时空”之理,以言事之依此理,以成事与理之无碍,及事与事之生起之相续无碍之思路,或所谓法界缘起说之思路也。于事与事之生起之相续处,见事之自如其事,而事事如如;于其无碍处。见事相之空寂,而无自性性。此皆法界缘起之说所涵之义,为今所不拟多说者也。

    四 依事理一如、法界缘起,说三世善恶因果与有情普度义

    对此华严之事理一如,法界缘起之种种理论,如四法界、六相、十玄等,吾人不拟详说。此类之法数之安排,唯所以便人之总持而记识。此中之要点,在人能有一次第契入其思路之途,如上所述。今更循上述之途,以论佛家之诸超越的信仰,如生命心灵不以一生而断,善恶因果,一切有情毕竟能成圣,圣心即一即多、非一非多等,如何皆可依此事理一如,法界缘起之义而说。盖依上述华严之义,以谓一事之有之义,不定限于时空,则若说一事为有,其有即为依其有而相续有之无穷无尽之事之缘;即亦不见其有为无常,而于其有,亦即可说之为无无常之常,循此以观此当前事之有,更充其有之义而观,即皆为无穷无尽。然此无无常之常,初不同于西方印度之哲学宗教之所立之抽象挂空之常,如概念之常,或一自我之常、神我之常。此皆与具体之当前事对立之常。凡人之谓有此与具体之当前事对立之常,无不可为经验主义之只认事者之所破。此无无常之常,必须先直接建立于当前事之中,亦即直接建立于经验主义者所亦许有之当前事之中,而与之先无诤。此即非经验主义之所能破。于此无无常之常,必须归于如上所说,由此当前事之自身,其有之义,不定限于时空,其有为依其有而相续有之无穷无尽之事之缘,而见得。由此以观后事之以前事为缘,而承之以有,即亦不须如唯识法相宗之说:必此前事先灭,乃有后事生;而可说此前事与后事相继而有,相缘而生,以至无穷,皆只是有有相承,喻如一波涌于一波之上,以成重重之海波;而不须如唯识宗之喻如波波在海中之起伏。一波涌于一波之上,波波皆是现实事,其中亦无须更说一由前事之灭而留存之功能种子,以为后起之同类事再生起或重现实之一根据。由此以论吾人生命存在与心灵之不朽,则初只是吾人生命存在与心灵所历之一切事,如一颦、一笑,一言、一动之事,皆为一无无常之常,即皆为一有而永有。人之所以不见其为无无常,不见其有为永有者,唯以人于后起事中,求其前事而不得,遂谓前事无;而更偏执此无,以成之妄执为碍而已。然此妄执,以“可破”为其理,如前文所说。故亦终不能为此事之无无常、无朽坏之理之碍也。

    此上说吾人若谓一事为有,则其有之义,无穷无尽。故今若谓吾人之生命心灵所历之事,一一皆有,其有即皆为无穷无尽,而万劫常存之有。此非谓此前事之已有者,即固执不化,更无相续之后事,继之而起。因吾人说事之有,其有之义无穷无尽,万劫常存,乃正是由此前事之有,可为无穷无尽相续无碍之后事之有之缘而说故。由此,而吾人即不可说吾人之一生之事尽时,更无以此一生之事为缘,而起之后生之事,亦不可说以我一生之事,皆苦恼,皆染污,则后生之事亦然。此后生之事,所自起之缘,可更包括此一生之事之前生之事为其缘,亦可包括我之生之事之外,其他存在之事,为其缘,如人之学他人之行善之事,即以他人之行善之事为缘,人之见色闻声之事,即以其他人物之发色发声为缘是也。故人之后生之事,自可不同于今生之事。然后生之事之主要因缘,要为今生之事。此后生今生,仍有一相续义。则小乘之业识不断义,唯识宗之赖耶持种义,仍可保存于此一法界缘起之义中,以成此人之心灵与生命存在,不以一生而断之一超越的信仰也。

    由此人今生后生之事有相续之义,而一人之事与他人之事及法界中之任何事,虽可互为缘起,一一人或一一有情之各自造业受报,其因果仍相续不乱。而依此法界缘起之义,以说此因果,更可显然无疑。如人以贪起而嗔恨他人,更杀害他人之心行,为一大恶,此必受报。其所以必受报者,乃以此心行与人我之依理而起之善心相违,依善心必罚此恶,是一必然之理。又此与他人之自求生存之愿欲相违,依此愿欲,必求报复,以伸冤屈,此亦是一必然之理。然世间人,唯于实见有法庭对罪恶之裁判,良心实有对罪恶之忏悔,或人实有报复等事,方见此中之理。若此等事未见,则不信依此中之理必有事,而不信此善恶因果。唯识法相宗于此则依善恶行之功能种子之现行,必引生苦乐报之异熟种子之现行为说。则此善恶因果,其原唯在一有情之心识种子之自相引生。此报应皆自作自受。此作者即其赖耶识之自身。于此,若不依此功能种子义说,而依法界缘起说,则事若为有,其有之义,即不只在其自身,而无所不在;而人之贪嗔杀害之心行,其不合理者,若其为有,其有亦无所不在。然其有,又与合理之心行之有,及受害者自求其存在之心行之有,具相违义。依此相违义,则当此贪嗔杀害之心行既起,便当说其立即与全法界一切合理之心行,无不相违,亦与受害者自无始以来自求其存在之心行,无不相违。于是其相感应之结果,此一不合理之贪嗔杀害之心行,即为一切合理之心行所共斥责,由此共斥责而有之行事,即共还向于此不合理之心行之所自发,使发此心行者,更受其罚。此有罪必罚,为一当然必然之理,如人之有罪当悔,为一当然必然之理也。

    人有罪,固有在事实上不知悔者。此则唯由罪事之相续,或他事之继罪事起,为之碍。然当此碍既去,如人于清夜自思,则悔罪之事,即依此罪之当悔必悔之理而起;而以此悔罪中之苦恼,成其责罚。此苦恼不足以抵罪,则更为其他自受苦之事,以谋抵罪。此悔罪抵罪之事,皆依罪之有当悔、当罚之理而起者。唯以他事碍之,乃不知悔罪抵罪。此他事碍,即其所以不知悔罪抵罪之理。此是事如其理。然此为碍之他事,不能永相续,而自有已时,其事之有已时,即以事之不能永相续,为理。此亦是事如其理。当为碍事既已,而自悔罪抵罪之事,依罪之当悔当罚之理起,亦是事如其理。故人如有罪而不自知罪以自罚,而受一法界中一切合理之心行之共同斥责而罚之,即人所以自开其知罪、悔罪之心,而赖此罚以自抵其罪者。此人之犯罪而受苦报,即亦为当然必然之理。其犯罪而不即受报者,亦唯以他事碍其受报之故。如人之犯法者,可继之以逃走之行,而为法网所暂不能及。然此为碍之他事,不能永相续不已,则逃犯之逃行有已,而捕者之行继起。故人犯罪,虽可以其罪行之后继之他事,为之碍,而事若不依其当罚之理起。然实亦非事不依理起,以有碍之之事时,此事亦原无生起之理故。此事,唯依此为碍事之去时而起。此为碍之事去时,此犯罪之事,即必依其与一切合理之心行相违,而有当罚之理,而实继以受罚之事,以开人知罪悔罪之几也。

    于此复当知:人之犯罪受罚,非能使罪自始不存在,知罪悔罪之事,亦不能使罪自始不存在。罪如说有,亦是永有,然非世俗之常有,以继罪事而起者,可非罪,而为受罚、知罪、侮罪之另一事故。罪受罚,而罪消,乃谓罪受罚,而不更受罚,非谓罪自始不有。若其不有,或其有之义,只限于一时,则犯罪者皆不当罚,世间法律,亦不当罚罪,人亦不当悔罪;以犯罪者可说,此罪唯有于犯罪之一时,今已非其时故。人谓犯罪当罚当悔,正以其有之义,不限一时,乃可于他时继以受罚之事,与知罪悔罪之事。此受罚事,知罪、悔罪事之有,乃承罪事而有,即以罪事为其缘,亦如一波承一波起也。然罪事后之受罚事起,可更无受罚事,以罪事之相续,已被阻故。人若更知罪、悔罪,罪更可不起,以承知罪悔罪而起者,即可是一无罪之善行故。自此罪事之为善行之缘,以观罪事,则罪事自永是罪事。然自其为即其后之善行之生之所依言,则罪事亦有此引生善行之理。此理,同时为其后之善行所依之理。则此罪事之永自如,以为罪事,与罪事之有此引生善行之理,为善行所依之理,与善行之永自如以为善行,三者互不相碍,与启此善行之知罪悔罪之事,及罚罪受报之事,亦不相碍。其事皆自如其事,而若说为有,皆为有而永有。然继罪事而有者为罚罪、知罪、悔罪与善行,则罪事之理,却非只是自为一罪事,而人自可超拔其罪事之外。果人之继以前之无量罪事而起者,唯是无量善行,更无罪事继此善行而生起,人即可超凡入圣。此在唯识宗则说为恶种尽绝,故更不现行。然今依华严之义说之,则亦可不自种子之绝处说,亦不须自罪事之永灭处说,而尽可说罪事之有即永有,但非世俗之常有;又此罪事之有即永有,虽是理,然此罪事亦自有引生善行之理。无量善行继无量罪事起,此无量善行,只自如其为无量善行,而非罪事。则罪事之法不坏,而人亦自可超凡入圣也。

    依上所说,人之罪事,原有当罚当悔之理,如为碍之事既已,则必依理而有罚之悔之之事。一切以前之罪事,皆不能碍此罚罪悔罪之事,与继悔罪而有之善行之起。此即可成就一切有情,皆可成佛成圣之义。人之所以谓有情生命有不能成佛者,唯以见其罪孽执障深重,其当前所作之事,非同佛圣所作之事故。唯识宗则谓一阐提不成佛者,以无佛种故。此皆视在今以前者,能决定自今以后者之说。然无论在今以前者之如何,皆不碍其继起者之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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