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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最新章节!

观性欲自然而然地与人生的整体价值相结合,使得有意识的快感体验在人生中占有重要位置的时候,就要去阻止它,并把它限定在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意义(家族传承、香火延续、名誉、财产等)上来。因而,若用儒学最忌讳的词语反其道而用之,那么可以说,只要是性生活,其本身就会使人变成禽兽。

    由此可以理解,儒学之所以将性生活的意义限定在最小限度,就是要使人最大限度地摆脱禽兽性,为此而排除一切阻碍。同时,把“立嗣”这一要求加以道德化,就是要与没有自觉的种族延续意识的禽兽截然区分开来。“放荡则乱心”,要使人类成为万物之灵长,就不能像鸡鸭猪狗等禽兽那样随心所欲地发泄性欲。种族延续的道德要求不允许人们对性生活采取游戏的态度,而是要严肃地加以规范,因为道德要求与游戏态度两者之间事实上是不可能调和的。然而,只要这些限制一旦形成,人的性欲本身就不再像禽兽那样自然和单纯了,在“立嗣”这样一种生物学的愿望之外,还必须与其他的人格因素相结合才行,这样就可以把“色念”的弊害减到最小。依我之见,儒学的性欲观,归根结底就在这里,此外别无其他。这种思想也明显地具有了一种文化的意义,它将性欲加以规制,在某种程度上是让人的能量转移到其他方面的文化创造上来。但性欲本身其实并没有向上提升之力。文化的整体的进步和提高有赖于性文化的进步,而要把性欲引导到文化创造的层面,则常常会带来一些问题。与性文化的进步关系特别密切的文艺创作,就在这方面常常遇到种种苦恼,这绝不是偶然的。

    无力赋予恋爱以伦理的基础,就会使以上的道德教诲的权威性受到削弱。因为人的“立嗣”之道若没有恋爱或类似于恋爱那样的感情做基础的话,毕竟是不能圆满实行的。我们可以由一个心理试验较为容易地得到证实。请设想一下,假如仅仅把“立嗣”作为唯一的动机而进入性生活,那么人的身心状况会怎样呢?即便是假定对异性是有性的欲望的,但也会缺乏男女之间的那种自然而纯洁的爱慕、对羞耻心的自然的逾越。只有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以自己的人格对异性寄托信赖与爱恋,充满心心相印的感情,才能使性生活摆脱那种屈辱感。假如事先没有这样的类似恋爱的感情基础,那么“立嗣”对于纯洁的处女而言,就是被强加的、必须完成的一种义务,对于纯洁的男子而言,也是被强制实行的一种义务。这种被强制的尽义务的屈辱悲惨感,毕竟不是“立嗣”这样一种天降的道德观念所能消除的。

    而且,仅仅以“立嗣”为目的去结婚,假如婚后双方有幸产生了类似恋爱那样的感情,那也要长久地加以保持才行。如果结婚之前的恋爱被视为不道德的胡来而被排斥,那么为了“立嗣”的结婚就会产生屈辱感。为了麻痹这种屈辱感,就会不知不觉地寻求更为卑贱的理由和动机,对于女性而言,她就要牺牲自己的纯洁的爱心,找一个人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他;对于男人而言,以娶妻养家为代价,等于购买了最方便地满足性欲的对象。为了给这种交易戴上道德的假面,人们常常以“立嗣”作为口实。这种情况不仅在江户时代,直到今天似乎也仍然不乏其例。“一个人总得要找一个伴儿”,可以说这句话模糊了事情的本质。只要把“立嗣”假定为男女恋爱的动机,就必然不再“近人情”,而是远离了人情。

    不过,事实没有理论上主张的那样严重,因为人们一开始并不是严格地按照“立嗣”的要求行事的。少年为了解决性苦闷,作为一种例外实际上是被容许的,恋爱也在某种程度上被默认。未婚男女的恋爱,往往靠着家长对孩子的疼爱之心而得救。硬被撮合在一起的夫妻,依靠着夫唱妇随的情爱观念,也未必不能逐渐融洽相处。人们往往采取“君子远庖厨”的态度,对恋爱故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在这种情况下,恋爱才得以逃脱君子们的监视,而在“庖厨”中悄悄进行。那种理想的男女恋爱,在江户时代其实并不少见,但其存在的正当性往往得不到承认,也得不到保护。“立嗣”这一义务和“只为立嗣”这样的生物学的限制,随时随地都会使双方的心若即若离,阻碍着男女在人格上的趋近。即便是当时条件极为优越的男人,也会为门当户对的婚姻而苦恼(当然自己愿意娶门当户对的女子者又当别论),这种情形远比今日为多。在男方,为了“立嗣”,就要为了继承以男性为中心的家业,因而对妻子的要求就特别讲究。娶一个父母都满意的良妻————有时,那样的好女子屈尊嫁给他不免可惜————是他的福分。

    相反,女方却因此而更加可悲。她越是才貌双全,她就越有可能被那些名门大户的纨绔子弟盯上,因而也就越危险。在重视家庭背景的时代里,女方往往“待字闺中”,而拒绝大户人家提亲的人,都可谓罕见的例外。在儒家的“三从”的道德之下,嫁出去,从一而终,即便没有爱情也罢,侍奉着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的丈夫,在天降的道德、肉体的惰性、物质的利害、孩子与父母等错综复杂的纠葛中,或为了安于既有地位,或为了望子成龙,忍耐着、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的女性,何止成千上万!在将“立嗣”视为妻子之义务的时代,情况更是如此。那时,有一个诸侯在教育自己的女儿时竟然说出下面的话:“在我国,除了有皇后,还有更多的妃嫔。听说按中国的古法,天子可娶十二人,诸侯可娶九人,卿大夫可娶三人,士可娶两人,这并不是因为好色或为了满足淫欲,而是为了生出更多的后代子孙。至于平民百姓,则是一夫一妻,但若没有孩子,也可以另想办法。既然为人妻,就要为丈夫物色女人,这是为了能够传宗接代,若是只为了一人的爱,而去排挤其他人,岂不是很浅薄无耻吗?”(伊达吉村《足之下根》)

    诚然,男人的多妻倾向,古往今来恐怕都是一样的。无论在何种社会制度下,无论是男尊女卑的等级时代,还是自由主义的时代,抑或无产阶级专政的时代,两性的悲剧都有可能发生。但江户时代的特殊之处在于:只要女性的心稍有活动,就会使悲剧成为常态。当男人的心在众多女人身上流连四顾的时候,女人是不会把钟情的男人作为可信赖的对象的。真正的爱应该坚贞不渝,即便说不定未来会如何,只有当男人明确否定多妻倾向的时候,相互的爱才能成立。对于把“只爱一个人”作为无上幸福的女性而言,男性的多妻倾向不会令她感到满足。女人的恋爱在逼迫下往往以单相思而告终,而嫁为人妻的她则会死心塌地地侍奉丈夫,只是为了家庭平安无事,而静静度过一生,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如今,我们仍能从老辈人的嘴里听到“女人爱慕男人是无耻的”这样的话,可以为这一看法提供佐证。要在这种悲惨的境遇中保持灵魂的纯洁,那就只有要她成为无知的圣女才行。“立嗣”之教,实际上就是女性的地狱。她们的幸福只有在这个原则之外才能找到。那时,被迫在“苦界历练”的绝不只是妓女,因此,“达官贵人的妻妾被人偷了”这样的事也层出不穷,这绝不是丰后节中所吟唱出来的,而是在男女礼教的时代里酝酿出来的。在家庭中深感不幸的女性,追求着恋爱的幻影而求得救赎,是理所当然的。在我们今天看来,当时的女性既然都是那么忍从,而“被偷”的事情却屡屡发生,真可谓咄咄怪事了。

    “立嗣”之教的堕落不仅仅在于它不能赋予恋爱以伦理基础,而且还会使不期而然的性欲(特别是男人的肉欲)得到放肆的宣泄。这是因为“立嗣”之教本来就是将性生活作为肉欲的一面来看待,而且有时候它会把从精神生活中抽象出来的肉欲,作为一种例外加以容忍。毕竟“唯有立嗣而已”的说教并不具备作为一种人生理想的充分资格,因为完全意义上的理想,应该将分别实现的普遍性排除在外,而必须具备作为一种要求的普遍性。那是在一切场合都被要求的,不论实行中会出多少差错,也绝不允许有例外出现。即便同样是远离人情,托尔斯泰的“贞洁说”就具备了这个条件,这是因为贞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全做到的,但它可以作为一种无限的追求而适用于所有的性关系。也就是说,在当下的性关系中,无一例外都应该努力贯彻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纯洁的爱,这是一种永远可追求的理想,在千差万别的情况下指导着当下的男女性关系。然而“立嗣”之教却不具有这样的普遍性,它只是要求男女之道在于“立嗣”,至于出于其他的理由而偏离这个要求者,则作为一种例外加以容忍。只要这个理由是与“立嗣”的理由有所不同,那么“立嗣”之教则完全丧失了对这种例外加以指导和规范的权威资格。其结果是,假如是出于肉欲要求,那么它就会将此作为一种例外加以容忍。

    当然,“立嗣”之教固然并没有直接教唆人们多淫纵欲,但人一旦偏离了人情之道,使肉欲的满足成为一种心理习惯,那么肉欲的发泄常常是不可遏止的。因而在那些顽固的性欲限制论者中,就容易出现《红楼梦》中所说的那种“皮肤滥淫之蠢物”[9]。这类“蠢物”就如同世人所说的“还俗的和尚”那样,为自己做种种辩解,说是为了遵从古老的“立嗣”之教,实则是在理智的指导下耽于变态的放纵。这种行径甚至连“意淫”中的那种性欲美化的冲动中所伴随的精神性都不具有,因而也不具有文化的生产力。

    江户时代作为性欲美化之道场的妓院,就受到了这种堕落的儒学思想的影响。一方面口念先王之道,一方面又在精神和行为上成为“皮肤滥淫”之徒,俗儒的这种分裂的二重生活,既堂而皇之地无耻地放纵着自己,又自觉到自己的浪荡而感到羞愧。在这些人之中,性堕落都指向了这样一种特定的方向。由此可以说,江户时代的性颓废,是儒学的良心与卖笑的交媾而生出的私生子。

    我这样说,绝不是要否定江户时代儒学的社会贡献。在江户时代,为了维护社会的繁荣安定,需要借助学术的普及而使生活更为意识化、人心更为伦理化。在那时已有的各种学说中,采用更贴合社会实际的儒学作为指导思想,绝不能说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儒学对人心的开发和伦理意识的进步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只要是公平地对事实加以观察,是任何人都会承认的。即便在性欲生活方面,儒学也是有功绩的。它将此前性方面的无耻,某种程度地加以教化,为防止性泛滥而构筑了一道堤坝。按照儒学精神建立纯洁的、有品格的家庭者,在学者和知识阶层中也不乏其例,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儒教在性生活的解释中存在巨大缺陷。这种缺陷不是单单由见识狭隘或低下所造成的,而是缺乏对两性感情的微妙体察,缺乏对性文化发展方向的把握,即缺乏体察的精度与深度。这种缺陷与此前的性无耻的惯性结合起来,便造成了一种特别的性的颓废浪潮。我上文所作的考察也明确说明了这一点。

    在正反两方面看,儒学无论如何在建构时代的伦理意识方面都取得了成功。随着儒学的影响扩大,人们甚至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就是对一切与道义无关的东西都不加认可,在这方面甚至达到了滑稽可笑的程度。我们考察的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性堕落。我们注意到了,一方面人们容忍与“立嗣”意义不同的性行为,同时这实际上也是主流思潮中的一条支流。他们试图把情欲与恋爱这种性生活本身的东西,与仁义礼智信这样的道学的东西结合起来,以获得存在的理由。于是,就产生了与《万叶集》和《源氏物语》那种质朴自然、含蓄柔婉的恋爱全然不同的恋爱模式。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泷泽马琴,而比较通俗的作品可以举出江户时代末期柳亭种彦的《赝紫田舍源氏》[10]。起这样一个书名无论作者是出于何种意图,都不能说明他是出于谦逊,实际上,这个书名很好地利用了虚与实的关系。“源氏”为什么是“田舍”的,是“赝品”呢?这可以举出许多的理由来,但是,在将《源氏物语》的幽趣微妙加以粗杂化这一点上,它确实是极为“田舍”的。假如不将主人公的好色加上寻宝刀、忠君之类的情节,人们恐怕就不会买账了,在这一点上“源氏”可以说是一个“赝品”。这种情况,若不提儒教的影响浸润,便无法得到说明。因而,必须把我们所论述的性颓废问题,作为当时思想主流中的一个侧面,才能得以理解。

    注释

    [1] 俳友:一起从事俳谐创作、唱和的人。

    [2] 已由:俳人,松尾芭蕉的弟子(蕉门弟子)之一。

    [3] 小町:小野小町,古代美女、歌人。

    [4] 园女:斯波园女(1664——1726),女俳人,松尾芭蕉的弟子之一。

    [5] 贝原益轩(1630——1714):江户时代儒学家,著有《慎思录》《大疑录》等。

    [6] 大田锦城(1765——1825):江户时代汉学家、儒学家。

    [7] 中江藤树(1608——1648):江户时代儒学家、汉学家,日本阳明学派的鼻祖。

    [8] 唐人:指中国人。

    [9] 皮肤滥淫之蠢物:出典《红楼梦》第五回结尾警幻仙姑对贾宝玉说的一段话,“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美女供我片刻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10] 田舍:日语为乡村、乡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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