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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最新章节!

玫瑰色的梦,使他们心旌动摇。于是买春便作为一种行为习惯而影响到一般社会。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男人们的心比以前更为放纵和无耻,根据相关文艺作品的描写来判断,情况却恰恰相反。在从前的无耻之上笼罩了一层羞涩的影子。这种羞涩固然并没有征服无耻,却使得这种无耻的生活带上了微妙的、被文化修饰了的色彩。一般而言,随着伦理意识的进步,好色便失掉了以前的那种自然与本色,而逐渐地有了一种自觉意识。伴随着意识的分裂,男人看到了有必要为好色寻求一种理论根据,于是这一点增加了在感觉上的细腻程度,同时在意识态度上也越来越趋向于趣味性的、赏玩的了。一言以蔽之,内心仍然觉得无耻,于是就更加感到有必要加以更多的装饰美化。于是,起初的“无耻”便被“堕落”这个词置换了。而“堕落”这个词又可以置换为“颓废”,这是显而易见的。好色,在本质上就是感到无耻,而又加以辩解,使其变成细腻夸张的装腔作势和充满技巧的行为。随着这样的好色进一步明显地发展,那种悲伤、绝望、赤裸裸的恋爱,就和基于性堕落的“通人”的文艺渐行渐远了。不过,只要我们现在把江户时代的性堕落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那么这种狭义上的恋爱文艺就是不可忽略的。

    为了考察“通人文艺”,我想应该顺着上文的线索,对《醒睡笑》之后的笑话、落语之类加以考察。后来的这些笑话,其滑稽趣味背后并非都有着情色的成分。若从绘画的“整体色调”这一意义上说,这些色情笑话作品的整体色调,则是不符合事实的夸张。不过,说色情的题材日益增多,描写逐渐细腻,处理方式也更加变态,则是不争的事实。这些篇幅短小的滑稽文学,以滑稽趣味为中心,一下子抖出事物中的矛盾,然后很快加以解决,从而形成一个“噱头”,是其通常的自然的套路。而发展到落语这种形式,则更强调诙谐打趣,也是不足为怪的,只是落语更善于运用噱头,力图使语言、事件、生活场景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于是,随着时世推移,情色的成分作为一种刺激性描写不仅运用于故事情节中,而且靠噱头的使用,更加突显、更加令人炫目了。

    贞享、元禄年间,京都有露之五郎兵卫,大阪有米泽彦八,江户有鹿野武左卫门,将滑稽笑话更为普及化。他们的表演舞台已经不是所司代的府邸,而是四条河原、生玉辻、中桥光小路等地方的铺着席子的小戏棚。从当时的相关文献资料可以看出,这三个人得到了当时市井民众的极大好评。其中,五郎兵卫的《露之话》、彦八的《滑稽御前男》等,大体上继承了《醒睡笑》的旧风,没有什么新颖之处。后来在落语发源地江户鹿野产生的《鹿之卷笔》中,色情的题材受到特别的偏爱,作者主要是依靠自己的主观机智制造出滑稽效果,与《醒睡笑》中从客观世界中自然体现出滑稽的那种“逸话”风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径。在那里,“色之初”这一人生中原本最严肃的东西,却被他们在最龌龊的意义上理解为语源上的“湿漉漉”。与人生的“世间行住坐卧”等各方面加以比较,他们坚持认为色道是“最紧要的快道”。我这里只想举出一个相对不是那么龌龊的故事的梗概。故事的主人公是家住南绀屋町二号街的侍奉一个浪人的乡下人,是“一个名唤作藏的做事谨慎小心的而又没有经验的长男”,他带着乡下口音,有些话叫人听不太懂。有一天附近有火灾,他爬上屋顶,一边看火势一边说:“哎呀,这、这成何体统嘛!就在我眼皮底下嘛!”又说,“太太呀,您要小心啊,那大火呀,说话间就要烧过来啦!”这种滑稽故事不仅龌龊,而且不自然。在男女听众面前说出这种话来,就可以想象当时人们的羞耻心已经麻痹到何种程度了。

    转眼间到了宽政年间,那么被称为“落语中兴之祖”的谈洲楼焉马的落语风格又如何呢?到了他那里,落语的噱头在形式上已经成熟完备了。故事情节也相应地有了跌宕起伏,像此后产生的长篇落语,不再为了造成滑稽效果而使故事不必要地绕弯子来逗引听众,而是把它压缩到必要的程度、减少到必要的长度,而且噱头的构成也颇为用心讲究了。但是,在落语整体趋向爽快洗练的同时,情色的因素也更带有刺激性、更富有技巧地被运用起来。或是露骨的表现,或是委婉的表达,总之像《鹿之卷笔》那样的拙劣表现不再出现了。我们从今人编辑的《开卷百笑》中挑出两三个故事来看。其中有《岁暮、年市》一篇,把剧院后台管澡堂的人喊出来,模仿净琉璃曲调,把裸体的演员的体态加以描述;《女式轿子》讲的是雪夜里抬着女式轿子带客人去吉原街,轿夫光说话,却不往前走,乘客怒喝道:“喂!快往前走啊!”轿夫却回敬:“走才是傻瓜呢!”《高尾》一篇说的是为了给足利兼公做法事,请人在河川上放焰火,没想到名妓高尾却出现在河堤上,诉说自己死后被变成焰火的恼恨。这些落语中有一些内容甚为猥亵,有一些噱头十分厚颜无耻,以致在这里难以引用。当然,后两篇还算是不太过分。这些作品都创造了一个空想的、不可能存在的梦幻世界,最后一下子甩出了最为颓废的“哏”,使人感到了一种梦幻世界的滑稽感。然而这些又不具备对现实的卑琐世界加以超越的功能。生活在现代世界中的男女,一大半恐怕看不出其中的滑稽趣味了,但看不懂倒是幸事。假如读者不幸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只要他还保持灵魂的纯洁,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脸红吧。但是接着,他们的笑马上就会收住而皱起眉头来。如果对其中的滑稽抱有同感,那就首先必须使自己的灵魂污浊化。《鹿之笔卷》中的作藏的故事,即便作藏那个人灵魂并不是特别肮脏,只是一个性格上有些猥琐的人,那么他的故事也许还有一点搞笑的价值。然而,面对《高尾》和《女式轿子》那样的段子,假如不是完全丧失了情感的处女性的人,是不会笑出来的。这种笑是堕入地狱的笑。至此,江户时代性的堕落的征候终于暴露出来了。

    假如一定要在上述的《开卷百笑》中,引用一段作为例子的话,我想不妨引用与我们现在的论题没有直接关系,但带有通常的苦涩味的一个段落。其中的《百夜车》(水鱼亭鲁石作)的短段子,整体上看并不是上乘之作,但在噱头的使用和讽刺性上,是全书中最引人注目的,如下:

    从前,一个著名的美人叫小野小町,其和歌也广为人知。但那时还没有恋爱的对象。有一位深草少将对她无限倾心,无论是雨夜还是雪夜都不停地给她写信,在车的踏台上也写,写了九十九夜,然而仍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于是就不想活了,女佣们知道了这一情况,就去小町那里,说深草少将快不行了。小町听罢,就叫出了用人,出了家门,直奔少将而去。

    结尾落实在此处,相当简练,也充满着清醒的理智色彩。然而,当这种清醒的理智与内心的无耻相结合,并运用于色情题材的时候,便产生了上述的颓废的滑稽文学。江户时代的性的颓废,大都是在性堕落中朝着一种特殊方向的堕落。决定着这种特殊方向的根源,不能仅仅从公娼制度本身(以及其中所包含着的性的无耻)去寻找。那么,主要的原因到底要到哪里去寻找呢?在这个问题上,江户时代的儒学思想认为应该把卖淫及其责任加以区分,以下我们将开始对这个问题加以考察。

    注释

    [1] 唐·璜:西欧古老传说中的风流浪子,在莫里哀的戏剧、莫扎特的歌剧和拜伦的长诗《唐·璜》都有描写。

    [2] 出典英一蝶《松之叶》(元禄十年刊)第三卷十五。

    [3] 元文年间:1736——1741年间。

    [4] 所司代:官称。江户时代设在京都,处理有关朝廷事物及近畿地方民政、诉讼、监察等事务的官员。

    [5] 落语:日本传统曲艺的一种,由一个演员面对听众讲述滑稽故事,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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