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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最新章节!

话不说,就拿出钱来交给了他。此后,两人不再提借钱的事,关系也越来越好。但那时朋友因为意外灾祸一时需要很多的钱,其妻子想起了柳泽淇园借去的钱,就怨恨地说:“过了七年了也不还,这简直是明抢暗夺啊!”朋友听了这话,对妻子厉声呵斥道:“不要胡说!他绝没有欺我之心,是因为他缺钱没法还。我们是刎颈之交,你女人家知道什么?你要敢再提这事,我就休了你!”淇园听说了这件事,就托人传话说:“我不是没有钱,可是却一直没还,实在抱歉!”朋友听到这话后,是这样回答的:“因为对方不诚实就绝交,不算是知己好友。欺骗也好,不诚实也好,都不是当初就有的。世上根本没有人一开始就抱着欺人之心而交朋友,所以后来即便出现了欺骗和不诚实也应该原谅。不原谅就不是朋友。”淇园听了这话,把以前借的那些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朋友,此后两人的交情更为深厚了。

    柳泽淇园的这个试验是不是太过头了,那又另当别论。但他的朋友甘心容忍不诚实的那种宽阔心胸,令淇园与其为友而感到安心。淇园本人也是这种人,《独寝》中写道:“主人要给管家增加俸禄赏赐,想起来的话就快给。只要觉得人家干得好,就快给他赏赐为好。为什么呢?假如赏赐还没给的时候发现他干了坏事,就会打消赏他的念头。打消了念头的话,人家之前干得好就白干了。人总是有善恶两面的,善事须快做,恶事须快戒。”(上卷之十)从这段话可以推想淇园的思想,也使我们想起了蒙田的散文中意思相近的一段话。但蒙田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平静,宁愿奴仆来欺瞒自己,而柳泽淇园则是相信人性,故而对别人的欺瞒安之若素,在伦理上也更为纯粹。

    去花街柳巷游玩的人,都要有这种“诚”之心。“游女就是说谎的人”,去游廓玩乐“就是要换一副面孔”,没有这种思想准备的人,是不可能发现“游”的精神的。而且明知道是谎话却还要觉得有趣,在谎言的深处探究不变的人情,去发现游女的“诚”之心,即便她把“诚”之心奉献给了别人而没有献给自己,也不要生气,仍然要对她献出自己的诚之心,不失掉自己的诚实。这样具有人情味的人才是真正的“游”人。“一切的色道恋路,都要具备两种最根本的东西,那就是仿佛可以永远延续的可怜之心和可爱之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述自己的身世,并为此而流泪,那就是仿佛可以永远延续的可爱之心。写下的山盟海誓的文字,虽然知道多半是谎话,但又想“或许也有真实之处”。走上“充满羁绊的恋路”之后,“总觉得太夫说的话都很难得,希望她所说的都是真的。明知再狡猾的狐狸总有一天会落入圈套而丧命,但就像落入热油锅中的老鼠是不可能逃出去的”。这样一来,无论是怎样的老手和“粹人”,“一旦陷入,那些妙法秘术全都不管用了,便走入了恋情的盲区。有智慧者,有先见之明者,都成为此道玩家”。

    “那些从来都没做过傻事”的大财主,也悄悄地亲手给太夫写来情书,那些情书“可能被太夫和其他女郎作为笑料而互相传阅。有些满怀深情写的情书,太夫却不想弄清到底是哪个客人写的,便把它当成引火纸,化作黑夜中的一缕青烟了”。然而《独寝》的作者却并不因此认为太夫可恨,也不因此而嘲笑那些大财主。“有情可原啊,有情可原啊!作为人,怎能恨那种事情呢?有才学者,对色道的沉湎也就深。”(下卷之八十二)干蠢事换来的是快乐,内心深处的“诚”也有了生发的机会。

    当这种“诚”深深地植于内心、对游女的爱心不为其他所动摇的时候,游客就要品尝失恋的痛苦,而且那个游女就是曾经以身相许的人。“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自从与那位太夫相逢之后,对她一刻也不能忘怀。睡觉时会梦见她,平时她的面影就在眼前摇荡,已经完全陷于情网了。当她稍背过身去的时候,蓬松的鬓发遮住了可爱的眼睛,如何不令人销魂呢?我真想说:世上固然有不少女人,但有几个女人能称得上是美人呢?”“想来,假如被女郎甩了,你无论如何坚强,恐怕都会陷于单相思吧。像那样的内心痛苦,对别人也不能倾诉,只有埋在心里。对别的女人连手也不想碰。不知色道恋路的人会说:这实在是傻之又傻。这样说的人对诗歌肯定是一窍不通。”(上卷之十二)只有了解情痴,才能懂得诗歌。“有一个人结识了名叫源氏的女郎。这个人陷得很深,平常将那女郎的画像贴在墙壁上,加以凝视欣赏……有一个名叫石南的帮闲曾说:源氏跟人家情死了,还有什么可爱的呢?我回答说:她过去可爱。”(上卷之十)“她过去可爱”真是一句很美的话,以此对日本式的维特寄予了满腔的同情,这也是柳泽淇园作为“通人”的优异之处。

    与失恋状态相反,就是从游女的谎话中探出其“诚”,并把她握在掌中。觉得幸福的话就为她赎身,不幸福的话就去情死。上述的源氏与一个已有家室的三十岁的男人一起情死的事件,就是在柳泽淇园动手写作《独寝》的那年秋天发生的。淇园对这个情死事件所做的评论也值得我们倾听。他不赞同世间那些轻薄的批评,他认为他们的情死中包含着“诚”。他写道:“口口声声说游女是水性杨花,但人家连命都舍弃了,还有比这更难得的吗?如果你不是那位女郎的老板,如果你不知道源氏的身世,你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上卷之四十三)原来,源氏和敦贺屋早在敦贺屋娶妻成家之前就认识了,两人已经相约今后结为夫妻。但是男方对父母之命的婚配难以拒绝,就想婚后找机会离婚,然后再娶源氏,于是仍与源氏保持交往。然而,却是“狂风摧花,浓云蔽月,一意孤行,意气用事,以命相从,如今是双双化作了尘土”。对此,柳泽淇园认为,“敦贺屋的内心是十分可爱的,结局是令人同情的”,因为他具有《云萍杂志》中所说的“随时准备去死的心”,也就是“诚”。“有了死之心,男人就不会再在乎性命,女人也不再留恋今世,双方就想到一块儿了”,这也就是一个“信”字。

    在淇园看来,敦贺屋身上也有缺点,就是由于他的糊涂和软弱,他没有将自己的“信”一以贯之地坚持下来。他听从父母之命娶妻成家固然是迫不得已,但是他应该跟妻子讲明心里话,对妻子“哪怕是睡在一张床上,也不能动她一个指头”,不触及妻子而心里只有源氏,这才是他应该采取的做法。这样,他不久就可以与妻子离婚,而尽早娶源氏。然而遗憾的是他却与妻子生下了两个子女,这样就“失去了信义”,结果导致悲剧结局(下卷之一一三)。柳泽淇园的这些议论实在是一种幼稚的理想主义,但由此我们也看到,他的“游客之道”终于超出了“游”的范围,而与生死攸关的信义问题联系在一起了。“说不管见了哪个男人都很珍视他,这是假话。女郎内心是有一定之规的,多年交往,情思弥笃,珍视感情,岂不是踏上了恋路吗?一旦有山盟海誓,就不怕身首异处,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淇园对于一旦与情人约定见面便在桥下等待,宁肯被洪水淹没,也绝不食言的尾生[9],表示了高度赞美。“看看这个故事,想想尾生的样子,人没有这样的痴情是不行的。”(上卷之十二)通人之所以为“通”,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根筋、死心眼儿。

    但是,色道原本不是让人去死的。所谓“与源氏相好,白头偕老”这样的情况才是最好的,故而与游女恋爱而受到挫折者是极少数。这里有两派做法,一派是在游廓之外寻求恋爱实现之地,另一派是在游廓内超越游戏的态度,以恋爱之“诚”相处之,其结果仍然是“游”。淇园本人似乎属于后一派。他是否像他的友人所预言的,“三十岁后喜欢普通女子”呢?或者将喜爱的太夫赎身并纳为妾?实际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的妻子是在“缝缝补补方面最拿手”的普通女子,应该不是游女。从他“最欣赏妻子的缝纫活儿”来看,他是一位对妻子有感情的好丈夫(参见《云萍杂志》)。世上像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一面在外头“游”,一面积累着作为一个懂人情的丈夫的必要修养。

    淇园还认为,游廓也是优秀妻子的培养所。作为一位探求欲很强的青年,他对当了主妇的游女做了观察,在回答一个朋友提出的“娶游女做老婆,感觉会如何”的问题时,他得出了如下的结论:“放开她写情书的手,她仍有其‘色’可观。而把她娶到跟前作老婆,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就把色之类的全部舍弃了。实际上,在家庭生活中,老婆蓬头垢面也不觉得难为情,男人胡子拉碴也没关系,双方都不修边幅了。要问这就是没有‘色’了吗?我认为俳谐、连歌中所谓的‘恋第一’就在其中。”这就好比是照着字帖写字,不去特意模仿字帖,而是按自己的感觉来写,不太在意写好写坏,即可得天然之妙。“天然的东西不能增减”,这样的男女之情就会得天地自然之妙。

    有一个嫁给了町人的游女,“整天把一串钥匙挂在腰间,昔日全盛的状态荡然无存了”;还有一个嫖客和被他赎身的游女,“如今过着灰暗的生活”。从良以后到成家过日子这段时间,是夫妇两人之间的一个分水岭。在被问及“娶游女为妻是一种什么感觉”的时候,他对其中的过程做了仔细的回答。他说最初觉得没有必要娶她为妻,但是娶了之后,心情就不同了。“听说有人娶了半年之后,对她就不太好了。本来想掩饰一下,实际上在言谈举止中,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而且,既然娶作老婆了,心里就希望她不要碰别人,不要跟周围的人太亲密。然而做游女时接触的人很多,这一点就连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娶她来作老婆。娶来之后,即便不情愿,每晚还要陪她说情话。她了解男人的心思,就对他说:不要说这些叫我伤心的话好吗?你已经把我娶来了,但是秋天来了,秋风起了,可叹我要被抛弃了。我这样辛辛苦苦地持家,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于是每晚泪流满面。这样过了半年,跟她的感情就深了,也就离不开了。娶游女为妻,岂不就是这样吗?”问她的这份深厚感情是从何而来?回答: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出身于贫家,“是将孩子忍痛卖掉”的那种贫苦家庭,她不会像富家女子那样在娘家做事瞒着丈夫。“因为心里想绝不能为丈夫抛弃,所以对丈夫感情就深”;第二,“虽说吸引丈夫的是色,但吸引丈夫的不仅仅是色,她在心里疼爱丈夫,所以感情专一。老想着:要是被抛弃了该如何是好呢?所以更加珍爱,感情弥笃”。当然,也有的男人因娶妓为妻而挨父母痛骂,于是就把气撒到妻子身上。人的性格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总之,“要知道,游女一般是讲‘意气’的多,可人意的多,不可人意的少”(下卷之八十),基于这样的心得体会,淇园发了种种奇特的议论,那只是对享保时代的游女而言的,对如今的妓女并不切合,但我们也不能完全否定其中所包含的一些真理。

    “男女风情是彼此迎送,如认为全在对方,不在我方,则我方无以相迎。清晨眺望雪中山路,一家之主与谁寝。”(《云萍杂志》)要在功利与实用之外的世界摇曳,让心的翅膀自由翱翔,否则,就不会知道人生真正的乐趣之所在。在柳泽淇园看来,不懂风雅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呢?简直不可理解。他在《独寝》中之所以多次表达了对“不知风雅为何物”的人的蔑视,原因就在于此。为了明白柳泽对整个人生的态度,我想在本节的最后再引用他的一段话,那是他对一本题为《堪忍记》的对武士的茶道加以攻击的书所做的痛斥————

    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这位作者的愚昧无知,他不知世道有太平之世与乱世之分,当然不必说治世也有混乱。正如不入夏季还要穿小袖和服一样,武士之道玩赏茶道也不足为怪。说茶道有损武道,简直是胡说八道。狗尚有佛性,庭前为何有柏树子[10]?在太平时代舞文弄墨,玩赏茶道,唱唱歌曲,逛逛游里,玩玩弓箭,玩玩球,跳跳舞,做做游戏,看看戏,五花八门,如此等等,都很有意思。既然身为武士,就必须有为主人舍命的自觉,这才是武士之道。……(下卷之九十八)

    就这样,他把“逛游里”也列入“风雅”之中,并以此为荣。

    注释

    [1] 源氏:似是妓女的名字,不是《源氏物语》中的源氏。

    [2] 火燵:日式住宅取暖用的一种炉子。

    [3] 《论语·颜渊第十二》,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盖出典于此。

    [4] 出典《拾遗集》卷四。

    [5] 出典藤原俊成《长秋咏藻》。

    [6] 香道:有关焚香(烧香)的技艺。

    [7] 下女、腰元:均指女用人。

    [8] 女郎样:原文“女郎様”,即游女,“样”是日语中表示尊敬称谓的接尾词。

    [9] 尾生:《庄子》寓言中的人物,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尾生的信义》中的主人公。

    [10] 狗尚有佛性,庭前为何有柏树子:两句均为禅语,出典禅宗经典《无门关》第一、第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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