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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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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一时期,柳泽淇园写了《独寝》。柳泽淇园是宝历八年九月五日,在五十三岁时去世的。他出生于宝永三年,二十一岁的时候,恰是江户的玉菊去世的那年,“二十五弦的琴一朝断弦,哭声伴琴音”(见《水调子》),那时玉菊灯笼挂满仲町,使盂兰盆节平添感伤气氛。《独寝》的大部分就是在那时写成的。该书序文写道:

    二十一岁的那年夏天,我定居于大和国,在九条那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在竹窗前,以写此书聊以自慰。

    下卷第九十七《甲斐言叶》一节中写道:

    我生下的那年家里就搬到了甲斐国,十四岁时又回到了江户老家。十六岁那年春天又去了甲斐,该年底再回江户。十八岁的那年年底到了甲州,次年去了大和。……记得我和母亲等家人住在甲斐的时候,时常遭猴子骚扰,很是害怕。

    参照这些话,都可以清楚地判断出该书的写作时间。(除这些句子外,能够暗示该书写作年代的句子还有不少。)的确如作者所说:“或在游里通宵达旦,周旋于群芳之间,或在雪晨雨暮,耳闻目见,在五尘六欲的世界中,接触虚虚实实各色人等,有时云山雾罩,有时诚实无伪。”对其间各种技能才艺具有广泛的兴趣与理解,虽然不免肤浅,但却抱有一种强烈的探求欲望和超越的审美态度。从这一方面来看,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是令人惊叹的。特别是所谓“在游里通宵达旦,周旋于群芳之间”云云,看上去不免猥亵色情,但仔细观察其中所包含的精神意蕴,就可以发现它在江户时代的恋爱哲学(准确地说是“色道”)中,是占有独特位置的。“游山观水是学习者的兴致所在,无论何事,一言一行均有道法可寻”,这话表示了他自身的根本态度。我可以说,在江户时代无数的随笔作品中,在文学表现的深度与趣味上,《独寝》是独一无二的。这本书,至少是一个青年从自己的真心出发对人生所做的解释。

    今宵独自面壁伏案,对砚提笔,回想起以前曾交往过的人。这时远处钟声敲起,屋檐下的铃铛丁零作响。听着铃声,心中浮想联翩,真没有比内心世界更复杂有趣的了。有憎恶、愤恨的人,也有后悔的事。笔的事、砚的事、书的事。如今想起江户的事情来,想起去桑名七里,去石山寺,那里有各种怪石。我还想起了宇治河上的雾,觉得源氏[1]想去情死是很可爱的。我还想起了以前曾嗅到的一种名叫桐的伽罗香。忽而想到东,忽而又想到西,这就是一人独居独寝的乐趣。飘动的云彩看上去像是一条龙,在那里自由翻舞。问小和尚那云彩像什么,回答说像是火燵[2],确实过了一会儿不像龙了,而像火燵,继而又像扇子,或者像香烟的烟雾,最后便消失了。……月亮看上去很可疑的样子,仿佛一汪水。在悠闲的时候或者开心的时候所听到的钟声,特别叫人遐想。……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就是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少思念的人应该出现在梦中吧。但梦中的那个人不像是女人,梦见从高山悬崖上坠落下来,有时也梦见相恋的人,但对方却是一张并不高兴的脸,看那样子变幻不定,忽而又变成了一个男人,像是一个砚台盒盖。没有比梦境更变幻不测的了。

    从这一段文字中,我们就可以推察《独寝》的作者写这部随笔时的内外两方面的生活。以小和尚为伴的独身生活,屋檐下的风铃、伏案面壁的孤独的内心世界。他所想到的,是笔、砚、书籍、旅行,还有思念、憎恶、悔恨、可惜等错综复杂的人事交往。其中,先前嗅过的伽罗香,与倾城女郎情死的浪漫事件交叉在一起。或许在奈良的木辻还有他的相好,所以听到“远处钟声敲起”就为之心动。他也像哈姆雷特那样随心所欲地观察着变幻不定的云彩。这种随心所欲的状态没有字斟句酌的润色,而只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如实地记录下来,于是就有了这本《独寝》。

    年轻时无色,就没有青春朝气;年老时无色,就会黯淡乖僻。世间所谓“色气”者,就是对所喜所爱的追求,并不单单是淫欲。士无色不招人眼,农无色不生嘉禾,工无色不显手巧,商无色没有人缘,天地间若无色,则昏天黑地、死气沉沉。故孟子有大王好色之辩。(《云萍杂志》)

    人伦交往若不出自真心,仁忠慈孝柔和爱敬等,则不会出于真情。孝亲之心,为父母死而无憾之心,就是真诚,此外无他。此诚心出自男女恋慕。无恋慕之情者,不会对不仁之君尽忠,也不会对不慈之亲尽孝。远者有颜回“吾犹能”之语[3];近者有右近《遗忘》之歌[4]。古歌有云:“不恋爱,人心干涸,如何知物哀。”[5](出处同上)

    以上两段,是柳泽淇园在晚年写下的更坦率、更带有教训性的话。色“并不单单是淫欲”,年轻人“无色”就没有生气,年老“无色”就黯淡乖僻。色就是“对所喜所爱的追求”,而且也不限于男女间的性欲。一个人男女间的欲望高了,甚至就会“对不仁之君尽忠,也会对不慈之亲尽孝”,这些都同样出自于真诚。在这个根本的意义上理解色恋,柳泽淇园在《独寝》和后来的《云萍杂志》中就完全对“色恋”不抱任何羞耻之心了。在《独寝》中,作者以青年人特有的元气,尽情地、无所顾忌地、彻底地阐述了色恋(当然主要是男女间的色恋)哲学。这是依托于儒教,以日本之心加以诠释,在江户时代的花街柳巷中孕育出来的色道观。作者以士人、学者和町人的教养,将最具象的性生活置于江户时代特殊的背景下加以综合表现。在这个意义上,《独寝》是标志江户时代色恋文学的最高峰的作品,这样说也绝不为过。我在上文对藤本箕山的“色道”进行考察的时候,是以解释“游女道”的《宽文式》那一部分为主要论题的。与此相对,《独寝》中的主要论题是“游客道”————就是从游客的立场所阐述的“游的哲学”。这两方面相互补充时,才能将江户时代的“游”的全景展现出来。藤本箕山对“游客道”的论述除《宽文格》和《情死部》的部分之外,都要求游客要有气度风范,其主要部分是由“好色之家的口头言语的功夫最重要”“此道以知足为本”之类的感觉方面的细致要求构成的,他的“游的精神”是彻底的,同时又是比较浅显的。

    而柳泽淇园的“好色”则是从女性的感官之美出发的。对于丑陋、对于不好的气味————作为“香道”[6]达人的他,将气味问题作为一个重要问题提出来,是理所当然而又很有趣的现象————还有不合意的女人,他都恶心欲吐。“儿子之心亲不知”“听从父母之命而娶了财主家的女儿”,这使他“早晨看到她的脸就想背过脸去,晚上看到她,心想此人有何可取之处?想着想着,便希望尽快往生吧,死了算了”(上卷之六)。而且面对“东坡先生所说的‘三平二满’,就是鼻子、额头、下颚一样平,两边眼睑发肿,整个是平板方脸”的妻子,他写道:“对这种情形,东坡先生尚且曾说过,此等虫子一样的丑人是如何长成的?何况让我整天面对这样的脸,那只有讨厌了。按说笑起来应该是美的,但是连她的笑也感到讨厌。奈何、奈何!”(上卷之九)于是只有摇头叹气了。“我所讨厌的是,脸大,没有鬓角,发际太浓密,鼻子太大,嘴唇太厚,肤色黑,发胖,个子太高或太矮,说话声高,手脚太大。大体如上。以前,看到在眉毛处涂黑的女人,一天都会呕吐好几次。脸一定要长得小一些,肤色一定要白皙,说话声音要温柔亲切,要又有一点天真烂漫、活泼率真。这样的女子比仙家的不老不死还要珍贵。”(上卷之六)

    柳泽淇园真不愧是画家、诗人、三味线弹奏妙手、香道的名家,他深深地为女性美所陶醉。但他最欣赏的主要还是女人的眼鼻耳等五官。最初他对女人的欣赏更多地带有肉欲,但他后来却以肉欲满足为卑劣。关于他反复强调的“感到讨厌又讨厌”的事情,他这样写道:“我最讨厌的事情,是本来娶了妻子,却瞒着妻子对下女、腰元[7]等上下其手,这是很恶劣的。你若是喜欢,就把人家公开地纳为妾就行了,把她安排一个地方住着,随时可去。世间很广阔,为什么要在妻子眼皮底下勾引下女、腰元呢?这岂不是太下作了吗?你喜欢这个腰元,就好好调教她,让她作妾,要在此之前就把她安排好。……有人认为恋爱就得偷偷摸摸地搞,越遮人耳目就越有趣,实在是愚蠢的看法。……”(下卷之一一三)这种观点在那个时代真是一种罕见的另类的洁癖。这一点从《燕石十种本》的注释中特别做的说明就可以见出:“这种说法是此书的白璧微瑕……实际上各种各样的恋爱都各有趣味。作者写此书时只有二十一岁,到了三十岁他就不会再这样信口雌黄地说话了。”实际上只有这种洁癖,才使得柳泽淇园的“好色”在“色”通向“恋”的过程中架起一座桥梁。

    话又说回来,又是什么原因使得洁癖的柳泽淇园到花街柳巷去寻求女性趣味的满足呢?他写道:“花街柳巷,假名文字写作‘亡八’(くつわ),意思是使所谓孝悌忠信礼仪之道全都灭‘亡’掉。而实际上,花街柳巷中的游女,也有为了孝悌而卖身的,也有常年尽心侍奉主人、对主人尽忠而使家业繁荣的,与有信义有情义的客人倾心相待、不抱二心。若不是不讲慈悲、不讲礼仪的地方,为什么还被称为‘亡八’呢?实际上在谎言中、在风尘女子的内心里也是有人情在的。”后来柳泽淇园在《云萍杂志》中为游女做了这样的辩护。这位年轻的作者没有对其论点做过多论证,他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一面写出来而已。在他看来,经过打磨和锤炼的、将五味加以协调融合而归于“平淡味”的、“无声无踪臻于最高境界”的女性,那是非“女郎样”[8]莫属的。“普通女子湿热太重,味道不好闻”,身心都缺乏洗练,而且嫉妒心太重,死缠着男人,这种女子不合他的趣味。与此相反,“那些倾城女郎,正如谣曲中所唱的山女神那样,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往哪里去,不知自己属于谁,只是从人贩子手里被卖到这里,把山间野合之子打磨成为花枝招展的艳丽女人……有普通女子也有女郎,然而有了女郎,普通女子就显得土气了,这两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女郎是被打磨而成的美的化身”(下卷之一一三)。

    不仅如此,出生时的家贫、颠沛流离的“待客”的辛苦、内心对喜爱的男人的忠诚,都使她们的心灵得以锤炼,而使其成为“女道的人参”。“太夫具备了仁义,她们将辛酸咸苦涩五味调和在一起,故而成其为太夫。据说人参是有辛甘四味的,是养神的妙药,而在女道中,太夫就是人参……《茅亭客语》那本书记载说梨子是五脏的刀斧,但是至于普通女人对男人意味着什么却未作说明,这是令人遗憾的”,这么说来,太夫就是普通女人的“天敌”。“反正普通女人总是咒骂游女是下贱货,有一句古话‘比不上人家就骂人家’,太夫对于普通女子而言,是钻之弥坚、仰之弥高、遥不可及的,所以就把她们视为仇敌并咒骂之。”(下卷之一一三)总之,在俘获男人的心方面,普通女子到底是比不上游女的。

    像这样肆无忌惮的言论,不仅会引起现代女性的愤怒,对大多数现代男人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吧。然而,我现在的任务不是站在现代男女的立场上与古人进行争论,我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些言论,来理解当时的人对游廓的看法与观念。从这个角度看,这些话为我们提供了洞察历史的材料: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当时有本事的男人不能从普通女性那里得到满足。游女这类女性到了享保时代具备了怎样的色道修养?这些事情与当时的社会伦理相结合,如何使游廓被半公开地得以认可?再更进一步客观地追问:我们的时代果真与《独寝》所反映的时代绝缘了吗?这些都是大有探究之余地的。

    《独寝》在哲学上的深度表现是对游女的赞美。作者写道:“在所有嫖客中,有两种人,一是陷进去的‘通人’,二是精通色道而又不轻浮的人。这两者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实则大有不同。”较之“陷进去的通人”,柳泽淇园更倾向于“精通色道而又不轻浮的人”。在他看来,男人恋慕游女,比起恋慕普通女子更为执拗。而且,他对恋慕游女的男人所具有的“诚”大加赞美:“从前恋慕吉野太夫的男人,听说吉野被人赎身了,一天当中有三个人发了疯,可见在色道上也是有‘诚’在的。对于普通女子的喜爱,随着时间推移是依次减弱,而对于游女的思恋,却是越来越重。”要问这是为什么呢?柳泽淇园自问道:“普通女子真实固然真实,而且应该有诚挚的真实,而女郎每天都被不同的人所买,恋情为什么会深呢?”这个发问意味深长。对此,他做出了回答,一言以蔽之就是:“谎言中有真诚。”而追求这种谎言中的真诚就是一种乐趣。这就形成了柳泽淇园色道观的特色,就是关于谎言的哲学,这也是他的色道观的出发点。

    这种谎言中的真诚不仅存在于花街柳巷。柳泽淇园在《云萍杂志》中记述了一件事,说他在江户的时候,与一位朋友相约成为刎颈之交。为了试验这位朋友的真诚,他向朋友借钱。最初是二十五两,到了年底又要借二十五两。这位朋友二话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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