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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雲戍,血迸金瘡卧鐵衣。”

    再和明妃曲

    漢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識,一朝隨漢使,遠嫁單于國。絶色天下無,一失難再得,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一〕。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二〕!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誇〔三〕。明妃去時淚,灑嚮枝上花,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顔勝人多薄命〔四〕,莫怨春風當自嗟。

    嘉祐四年作。曹雪芹在《紅樓夢》第六十四回曾以薛寶釵之口評此詩云:“做詩不論何題,祇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脚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紛紛不一。後來王荆公復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二詩俱能各出己見,不與人同。”

    〔一〕八句叙昭君遠嫁故事。《西京雜記》:“元帝後宫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其形,案圖召幸。諸宫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嬙自恃容貌,不肯與。工人乃醜圖之,遂不得見。後匈奴入朝,求美人爲閼氏,于是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爲後宫第一,善應對,舉止嫻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方重信于外國,不復更人。乃窮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家資皆巨萬。”單于國:指匈奴。單(chán)于:匈奴君主的稱號。

    〔二〕二句譏嘲漢元帝昏庸,連後宫之事都不能聞見,哪裏還能安邦治國、遏制外來民族的侵擾。

    〔三〕二句抨擊漢代和親政策。古人對于和親政策,大多取反對態度,如梅堯臣《和介甫明妃曲》謂“明妃命薄漢計拙,憑仗丹青死誤人”,王安石原詩謂“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對于王昭君的遭遇,古人則多寄深切的同情,如白居易《王昭君》曰:“滿面胡沙滿鬢風,眉銷殘黛臉銷紅。愁苦辛勤憔悴盡,如今却似畫圖中。”

    〔四〕紅顔:指婦女的美貌。晉傅毅《七激》:“紅顔呈素,蛾眉不畫。”

    【附録】

    王安石《明妃曲二首》

    明妃初出漢宫時,淚濕春風鬢脚垂,低徊顧影無顔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宫衣,寄聲欲問塞南事,祇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明妃初嫁與胡兒,氈車百輛皆胡姬,含情欲語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撥春風手,彈看飛鴻勸胡酒,漢宫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却回首。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可憐青冢已蕪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牛

    日出東籬黄雀驚,雪消春動草芽生。土坡平慢陂田闊,横載童兒帶犢行。

    此詩與以下四首絶句,都作于嘉祐四年,描寫四時景色,生機盎然,宛若圖畫。

    釣者

    風牽釣綫裊長竿,短笠輕蓑細草間,春雨濛濛看不見,水烟埋却前邊山。

    荷葉

    池面風來波,波間露下葉田田。誰于水上張青蓋,罩卻紅妝唱采蓮〔一〕。

    〔一〕田田:荷葉的形狀。樂府古辭:“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青蓋:青傘,指荷葉。紅妝:指采蓮女。

    小池

    深院無人鎖曲池,莓苔繞岸雨生衣。緑萍合處蜻蜓立,紅蓼開時蛺蝶飛〔一〕。

    〔一〕雨生衣:莓苔又名地衣,因多雨潮濕而生,故云。蓼:一種水生植物,花粉紅色,亦名水蓼。

    霜

    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心折敗荷傾。耐寒惟有東籬菊〔一〕,金蕊繁開曉更清。

    〔一〕東籬菊:晉陶淵明《飲酒》:“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送吴生南歸

    自我得曾子〔一〕,于兹二十年,今又得吴生,既得喜且嘆。古士不并出,百年猶比肩,區區彼江西,其産多材賢〔二〕。吴生初自疑,所擬豈其倫〔三〕。我始見曾子,文章初亦然,崑崙傾黄河,渺漫盈百川;决疏以道之,漸斂收横瀾,東溟知所歸,識路到不難〔四〕。吴生始見我,袖藏新文篇,忽從布褐中,百寶瀉我前,明珠雜璣貝,磊砢或不圓〔五〕。問生久懷此,奈何初無聞?吴生不自隱,欲吐羞俯顔:少也不自重,不爲鄉人憐,中雖知自悔,學問苦貧賤。自謂久而信,力行困彌堅,今來决疑惑,幸冀蒙洗湔〔六〕。我笑謂吴生,爾其聽我言:世所謂君子,何異于衆人,衆人爲不善,積微成滅身,君子能自知,改過不逡巡,惟于斯二者,愚智遂以分〔七〕。顔回不貳過,後世稱其仁;孔子過知更,日月披浮雲;子路初來時,鷄冠佩豭豚;斬蛟射白額,後卒爲名臣〔八〕。子既悔其往,人誰禦其新,醜夫祀上帝,孟子豈不云〔九〕。臨行贈此言,庶可以書紳〔一○〕。

    嘉祐五年(一○六○)作。題下原注:“一作送吴孝宗,字子京。”按王安石《答吴孝宗書》謂其字子經。是歲七月,歐陽修升任禮部侍郎;九月,兼翰林侍讀學士,十一月,官樞密副使。地位日高,而獎掖後進的作風未變。故蘇軾《練塘勤上人序》云:“故太子少師歐陽公,好士爲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遠千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之豪俊。”

    〔一〕曾子:曾鞏,字子固,歐陽修的得意門生。

    〔二〕古士四句謂人材難得,而江西一地卻連續出了曾鞏、吴孝宗這樣的人才。比肩:并肩。《鬻子》:“千里而得一士,猶比肩也。”材賢:指曾鞏、吴孝宗。

    〔三〕二句謂吴孝宗不相信自己可和曾鞏比擬。倫:同類。《禮記·曲禮》:“擬人必于其倫。”

    〔四〕八句以黄河漫溢百川,經疏導後收斂横瀾,東流之海爲喻,説明曾鞏的文章經誘導後纔趨嚮精粹。宋張耒《上曾子固龍圖書》:“世之號能文章,其出歐陽之門者居十九焉,而……(曾)實爲之冠。”道:通“導”。崑崙:《水經注》:“河源出崑崙之墟。”東溟:東海。

    〔五〕六句用明珠雜璣貝比喻吴孝宗投贄之文亦卓犖不凡,但也須再加陶冶。布褐:平民的衣服。百寶、明珠、璣貝:皆喻吴孝宗文章的卓犖不凡。磊砢:樹木多節,此喻吴文有異才。

    〔六〕自謂四句意爲自以爲日久學業必然有成。但因乏人誘導,雖力行而多疑難,故嚮歐陽修求教請益。困彌堅:《論語·子罕》記顔淵慨嘆孔子之道不易學到,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洗湔:洗滌。此猶言拂拭、指教。韓愈《示爽》:“才短難自力,懼終莫洗湔。”

    〔七〕世所八句就吴孝宗“少也不自重”而言,以爲君子衆人、愚人智者之别,在于知過是否能改。《論語·學而》:“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逡巡:遲疑、猶夷。斯二者:指“自知”與“改過”。

    〔八〕以上八句舉古人知過能改不影響其成爲聖賢之例作爲證明。不貳過:不重犯同樣的錯誤。《論語·雍也》:“哀公問:弟子孰爲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過知更:《論語·述而》:“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日月披浮雲:《子張》:“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蝕)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子路:孔子弟子。鷄冠佩豭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鷄,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稍誘子路,子路後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爲弟子。”集解:“冠以雄鷄,佩以豭豚,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帶之。”豭豚:牡豕。斬蛟:《晉書·周處傳》:周處少年時横行鄉里,鄉人把他和南山虎、長橋蛟合稱三害。後周處决心改過,殺虎斬蛟,入吴,官至御史中丞。白額:白額虎。卒:終于。

    〔九〕四句意謂祇要悔過,人和神都不會拒絶。《孟子·離婁》:“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禦:抗拒,引申爲不歡迎。醜夫:即惡人。

    〔一○〕書紳:在衣帶上記下重要的話,以誌不忘。《論語·衞靈公》“子張書諸紳”疏:“紳,大帶也。子張以孔子之言書之紳帶,意其佩服無忽忘也。”

    寄題沙溪寶錫院

    爲愛江西物物佳,作詩嘗嚮北人誇〔一〕:青林霜日换楓葉,白水秋風吹稻花,釀酒烹鷄留醉客,鳴機織苧遍山家〔二〕。野僧獨得無生樂,終日焚香坐結跏〔三〕。

    嘉祐五年作。沙溪在吉州(州治今江西永豐縣)瀧岡,是歐陽修的故鄉,也是他父母及胥、楊二夫人的墓地所在。

    〔一〕北人:指中原地區的人。

    〔二〕苧:苧麻,可製綫織布。四句寫沙溪風景優美,土地富饒,農民勤勞好客。

    〔三〕無生:佛教以爲萬物無生無滅。《禪燈録》:“禪性無往離生,禪寂無生離生。”結跏:佛教徒盤膝的坐法。《大日經》疏:“住蓮華坐者結跏坐。”二句點題。

    奉送原甫侍讀出守永興

    酌君以荆州魚枕之蕉,贈君以宣城鼠鬚之管〔一〕。酒如長虹飲滄海〔二〕,筆若駿馬馳平坂。愛君尚少力方豪,嗟我久衰歡漸鮮。文章驚世知名早,意氣論交相得晚〔三〕。魚枕蕉,一舉十分當覆盞;鼠鬚管,爲物雖微情不淺。新詩醉墨時一揮,别後寄我無辭遠。

    嘉祐五年作。題下原注:“一作‘奉送永興安撫劉侍讀’。”原甫,劉敞字。是歲劉敞“以議論與衆忤”,以翰林侍讀學士出爲永興軍路(今陝西南部、甘肅東南部等地。)安撫使。《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九:“苕溪漁隱曰:永叔《送原甫出守永興詩》云……黄魯直《送王郎詩》云:‘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酒澆胸中之磊落,菊製短世之頽齡,墨以傳千古文章之印,歌以寫從來兄弟之情。’近時學者以謂此格獨魯直爲之,殊不知永叔已先有也。”

    〔一〕二句寫送行時奉酒贈筆。全詩均自此二句發揮。荆州:即今湖北省江陵縣。魚枕之蕉:用魚頭骨製成的狀如芭蕉的酒杯。宣城:即今安徽省宣城縣。鼠鬚之管:用鼠鬚製成的毛筆。以宣城筆工諸葛高所製最爲著名。

    〔二〕長虹:古人認爲虹能飲水。《太平御覽》卷十引《異苑》:“晉陵薛願,義熙初,有虹飲其釜燠,吸響便竭,輦酒灌之,隨投便竭,吐金滿器。”

    〔三〕意氣論交:杜甫《贈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韻》:“由來意氣合,直取性情真。”論交:結交。

    哭聖俞

    昔逢詩老伊水頭,青衫白馬渡伊流,灘聲八節響石樓,坐中辭氣凌清秋,一飲百盞不言休,酒酣思逸語更遒〔一〕。河南丞相稱賢侯,後車日載枚與鄒〔二〕。我年最少力方優,明珠白璧相報投,詩成希深擁鼻謳,師魯卷舌藏戈矛〔三〕。三十年間如轉眸,屈指十九歸山丘;凋零所餘身百憂,晚登玉墀侍珠旒,詩老虀鹽太學愁,乖離會合謂無由,此會天幸非人謀〔四〕。頷鬚已白齒根浮,子年加我貌則不,歡猶可強閑屢偷,不覺歲月成淹留〔五〕。文章落筆動九州,釜甑過午無饙餾,良時易失不早收,篋櫝瓦礫遺琳璆〔六〕。薦賢轉石古所尤,此事有職非吾羞;命也難知理莫求,名聲赫赫掩諸幽〔七〕。翩然素旐歸一舟〔八〕,送子有淚流如溝。

    嘉祐五年作。梅堯臣于是歲四月病逝。此詩曰哭,又句句押韻,以下平聲十一尤一韻到底,可見是精心結撰。

    〔一〕六句叙初交情景。天聖九年歐陽修到洛陽時,在伊水濱先遇梅堯臣。《書懷感事呈梅堯臣》:“三月入洛陽,春深花未殘,龍門翠鬱鬱,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見已開顔,不暇謁大尹,相攜步香山。”詩老:指梅堯臣。八節灘、石樓:都是香山名勝。凌清秋:比喻談吐不凡。《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爲氣也……泬寥兮天高而氣清。”遒:勁健。

    〔二〕河南丞相:指錢惟演。《宋史》本傳記其曾“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當于丞相)”,後又判河南府,故稱。宋魏泰《東軒筆録》:“錢文僖(惟演)晚年以使相留守西京,時通判謝絳、掌書記尹洙、留守推官歐陽修,皆一時文士,游宴吟詠,末嘗不同。”枚與鄒:枚乘和鄒陽,西漢文士,同爲梁孝王幕客。此喻當時游宴交往者皆才學之士。

    〔三〕四句寫與洛陽名士詩酒唱和,歐陽修在當時名士中年紀最輕,祇二十六歲。明珠、白璧:喻相互唱和的詩文。希深:謝絳字。擁鼻謳:《世説新語·雅量》“方作洛生詠諷”注引宋明帝《文章志》:“(謝)安能作洛下書生詠,而少有鼻疾,語音濁。後名流多學其詠而弗能及,手擁鼻而吟也。”師魯:尹洙字。戈矛:喻能言善辯。歐陽修《與梅堯臣書》:“師魯之辯,亦仲尼、孟子之功也。”

    〔四〕七句寫羣賢凋零及與梅堯臣的遇合。《祭梅聖俞文》:“念昔河南,同時一輩,零落之餘,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兀然。”三十年:天聖八年至嘉祐五年整三十年。歸山丘:指死亡。玉墀:指朝廷。珠旒:指皇帝。歐陽修時爲翰林侍讀學士。虀鹽:梅堯臣官國子監直講,生活清苦。韓愈《送窮文》:“太學四年,朝虀暮鹽。”

    〔五〕加:同“長”。不:同“否”。《祭梅聖俞文》:“余狷而剛,中遭多難,氣血先耗,髮鬚早變;子心寬易,在險如夷,年實加我,其顔不衰。”淹留:滯留。《離騷》:“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梅堯臣于嘉祐元年由歐陽修、趙概等推薦,官國子監直講,居開封,常和歐陽修詩酒唱和。四句寫暮歲往還之樂。

    〔六〕四句惋惜梅堯臣才華雖高而不爲世人所識。釜甑:煮飯鍋。饙餾:蒸騰的熱氣。韓愈《南山詩》:“或若火熺焰,或若氣饙餾。”篋櫝:以箱匣收藏。琳璆:《尚書·禹貢》“厥貢惟璆琳琅玕”傳:“璆、琳皆玉名,琅玕,石而似玉。”

    〔七〕四句意謂推賢進士爲古來難事,自己雖已盡薦引之責,但梅堯臣的赫赫名聲仍得不到表彰,其原因難以推究。轉石:《漢書·劉向傳》:“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尤:怨恨,責難。諸:“之于”合音。

    〔八〕素旐(zhāo招):白色的魂幡,舊時出喪爲棺柩引路的長條旗。

    讀書

    吾生本寒儒〔一〕,老尚把書卷。眼力雖已疲,心意殊未倦。正經首唐虞,僞説起秦漢,篇章異句讀,解詁及箋傳,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斷〔二〕。初如兩軍交,乘勝方酣戰,當其旗鼓催,不覺人馬汗,至哉天下樂,終日在几案〔三〕。念昔始從師,力學希仕宦,豈敢取聲名,惟期脱貧賤;忘食日已晡,燃薪夜侵旦,謂言得志後,便可焚筆硯,少償辛苦時,惟事寢與飯〔四〕。歲月不我留,一生今過半,中間嘗忝竊,内外職文翰,官榮日清近,廩給亦豐羨〔五〕。人情慎所習,酖毒比安宴,漸追時俗流,稍稍學營辦,杯盤窮水陸,賓客羅俊彦〔六〕。自從中年來,人事攻百箭,非惟職有憂,亦自老可嘆。形骸苦衰病,心志亦退懦,前時可喜事,閉眼不欲見〔七〕。惟尋舊讀書,簡編多朽斷,古人重温故,官事幸有間;乃知讀書勤,其樂固無限,少而干禄利,老用忘憂患;又知物貴久,至寶見百煉,紛華暫時好,俯仰浮雲散,淡泊味愈長,始終殊不變〔八〕。何時乞殘骸,萬一免罪譴,買書載舟歸,築室潁水岸;平生頗論述,銓次加點竄,庶幾垂後世,不默死芻豢〔九〕。信哉蠧書魚,韓子語非訕〔一○〕。

    嘉祐六年(一○六一)作。是歲八月,歐陽修由樞密副使轉參知政事,與韓琦、富弼等共掌朝政。

    〔一〕寒儒:貧窮的讀書人。歐陽修幼年家貧,《宋史》本傳記其“四歲而孤,母鄭,守節自誓,親誨之學,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

    〔二〕六句表示自己的經學見解。他以爲六經首自唐虞,秦漢以後的箋傳注解多附會之説,不可信,因此學者必須“師經”,強調“勇斷”。唐虞:指《尚書》中的《堯典》、《舜典》。僞説:歐陽修《問進士策》:“自秦漢以來,諸儒所述,荒虚怪誕,無所不有,推其所自,抑有漸乎。”解詁箋傳:指秦漢以來解釋經書的著作。歐陽修《春秋或問》:“經不待傳而通者十七八,因傳而惑者十五六。日月萬物皆仰,不爲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見也;聖人之意皎然乎經,惟明者見之,不爲他説蔽者見之也。”

    〔三〕六句謂讀書鑽研、探究是非如争戰,自有其無窮樂趣。歐陽修曾介紹自己的辨析方法曰:“事有不幸出于久遠而傳乎二説,則奚從?曰從其一之可信者。然則安知可信者而從之?曰:從其人而信之可也。衆人之説如彼,君子之説如此,則舍衆人而從君子。君子博學而多聞矣,然其傳不能無失也,君子之説如彼,聖人之説如此,則舍君子而從聖人。”(《春秋論》上)

    〔四〕以上十句寫少年時從師讀書,學習時文,希望由此進身,擺脱貧困;那時讀書祇覺其苦,並想得志以後,便焚棄書硯,吃飯睡覺,以作補償。歐陽修《與荆南樂秀才書》:“僕少孤貧,貪禄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世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蠹經傳,移此儷彼,以爲浮薄,惟恐不悦于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晡:申時,即午後三至五時。

    〔五〕六句言自己官職升遷。忝竊:非份而據其位,做官的謙辭。内外:宋代翰林學士知制誥有内制外制之分。清近:指皇帝侍從官。廩給:俸禄。是年歐陽修進封開國公,加食邑五百户,食實封二百户。

    〔六〕六句自陳居官時生活。歐陽修早年生活放縱。《答孫正之第二書》曰:“僕知道晚,三十以前尚好文華,嗜酒歌呼,知以爲樂,而不知其非也。及後少識聖人之道,而悔其往咎。”慎所習:《論語·陽貨》:“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酖毒比安宴:貪圖安逸好比服毒。《左傳》閔公元年:“宴安酖毒,不可懷也。”營辦:鋪張之意。窮水陸:搜羅水陸所産的食物。《晉書·石崇傳》:“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俊彦:才智出衆者。《書·太甲》:“旁求俊彦,啓迪後人。”

    〔七〕八句寫中年生活和思想的變化。職:指所擔任的職務、政事。形骸:即身體。

    〔八〕以上十四句意謂到這時纔領會讀書的樂趣。簡編:古代無紙,用竹簡書寫,以皮條編聯成書。《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繫、象、説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絶。”此喻書籍破舊。重温故:《論語·爲政》:“温故而知新,可以爲師矣。”干:求。百煉:《文選》劉琨《重贈盧湛詩》“何意百煉鋼,化爲繞指柔”,李善注:“金取堅剛,百煉不耗。”俯仰:比喻時間短暫。曹植《雜詩》:“俯仰歲將暮,榮耀難久恃。”淡泊:恬静無爲。《漢書·叙傳》:“清虚淡泊,歸之自然。”

    〔九〕八句謂一旦獲准辭官歸田,當在潁水濱築室讀書,整理舊作,不虚度一生。乞殘骸:意爲要求骸骨得以歸葬故鄉,常作請求退職歸鄉的代用語。《唐書·郭子儀傳》:“恩榮已極,功業已成,尋合乞骸,保全餘齒。”罪譴:古代官員稱做官爲待罪,所以有此説法。潁水:指潁州。歐陽修于皇祐二年即與梅堯臣相約歸隱潁州。銓次:同“詮次”,編選整理。陶潛《飲酒詩序》:“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娱,紙墨遂多,辭無詮次。”點竄:修改字句。《晉紀》:“劉琨作《勸進表》,無所點竄。”垂後世:曹丕《典論·論文》:“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歐陽修在此所表現的正是這種思想。芻豢:《禮記·月令》“共寢廟之芻豢”疏:“言芻乃是牛羊,而又云豢,則是犬豕也。宗廟備六牲,故云芻豢也。”此謂不默默無聞地死去。

    〔一○〕蠹書魚:書中的蛀蟲,即蟫,亦名衣魚。《爾雅翼》:“蟫,始則黄色,既老則身有粉,視之如銀,故名曰白魚,今俗呼蠹魚。”韓子:韓愈,其《雜詩》云:“古史散左右,詩書置後前,豈殊蠹書蟲,生死文字間。”訕:毁謗,譏笑。

    夜宿中書東閣

    翰林平日接羣公,文酒相歡慰病翁,白首歸田徒有約,黄扉論道愧無功〔一〕。攀髯路斷三山遠,憂國心危百箭攻〔二〕。今夜静聽丹禁漏,尚疑身在玉堂中〔三〕。

    嘉祐八年(一○六三)作。是歲三月,仁宗去世,英宗即位,歐陽修仍官參知政事。中書東閣即中書省東閣,當時是宰相辦事之處。此詩手跡,至今猶存。

    〔一〕二句謂備位執政,歸田之願未遂。熙寧四年,歐陽修有《寄韓子華詩》序云:“余與韓子華、長文、禹玉同直玉堂,嘗約五十八歲致仕,子華書于柱上。其後薦蒙恩寵,世故多艱,歷仕三朝,備位二府,已過限七年,方能乞身歸老。”黄扉:宰相衙門。《西清詩話》:“本朝狀頭入相者,吕文穆蒙正、王文正曾、李文定迪、宋元憲(庠)。元憲登庸,知制誥石揚休賀以詩曰:皇朝四十三龍首,身到黄扉止四人。”愧無功:這是歐陽修的自謙之詞。

    〔二〕攀髯:指仁宗死。《史記·封禪書》:“黄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騎,羣臣後宫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抱其弓與鬍髯號。”三山:古代神話中的三座神山,即蓬萊、方壺和瀛洲。憂國心危:英宗繼位後,即患病。因太監任守忠離間,仁宗曹后有廢英宗之意,所以歐陽修憂心如焚。

    〔三〕丹禁漏:宫廷中銅壺滴漏聲。玉堂:即翰林院。

    早朝感事

    疏星牢落曉光微,殘月蒼龍闕角西〔一〕。玉勒争門隨仗人,牙牌當殿報班齊〔二〕。羽儀雖接鴛兼鷺,野性終存鹿與麛〔三〕。笑殺汝陰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鷄〔四〕。

    治平元年(一○六四)作。

    〔一〕二句寫曉色。牢落:同“寥落”,稀疏、零落。韓愈《天星送楊凝郎中賀正》:“天星牢落鷄喔吚。”蒼龍:東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總稱。《三輔黄圖》:“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宋王得臣《麈史》:“文忠《早朝》詩云‘月在蒼龍闕角西’,甚爲美句。然予按漢之四闕,南曰朱雀,北曰玄武,東曰青龍,西曰白虎。今歐之詩意,蓋以當前門闕狀蒼龍,故云月在西也,不用漢闕也。”闕:門觀。

    〔二〕二句寫朝儀。玉勒:指朝官所乘之馬。勒:有銜口的馬絡頭。仗:皇帝的儀衞。《新唐書·儀衞志》:“凡朝會之仗,三衞番上,分爲五仗,號衙内五仗。”牙牌:朝笏。報班齊:皇帝上朝前,儀衞官先報班齊,見《東京夢華録》。班:位次,指大小官按序排列。

    〔三〕二句意謂自己雖隨班入朝,但歸田之念一直未忘。羽儀:指官位。韓愈:《燕喜亭記》:“智以謀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儀于天朝也不遠矣。”鴛兼鷺:即鴛行鷺序,指朝臣。韓愈《和晉公破賊回重拜台司》:“鵷鷺欲歸仙仗裏,熊羆還入禁營中。”鹿與麛:唐盧綸《山中一絶》:“陽坡軟草原如織,閑與鹿麛相伴眠。”麛(mí):小鹿,亦用爲小獸的通稱。

    〔四〕二句抒羨慕隱士生活的安閑。汝陰:今安徽阜陽,即潁州。常處士:常秩,字夷甫,早年隱居潁州。宋邵博《河南邵氏聞見後録》:“歐陽公在政府,寄潁州處士常秩詩云:‘笑殺汝陰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鷄。’公將休致,又寄秩詩云:‘賴有東鄰常處士,披蓑戴笠伴舂鋤。’蓋公先爲潁州,得秩于民伍中,殊好之。至公休致歸,每接賓客,必返退士初服,秩已從王荆公之招,公獨朝章以見,愧之也。秩入朝極諛佞,遂升次對。蚤日著《春秋》數十卷,自許甚高,以荆公不喜《春秋》,亦絶口不言,匿其書不出。適兩河歲惡,有旨青苗錢權倚閣,王平甫戲秩曰:君之《春秋》亦權倚閣矣。後神宗遇秩浸薄,荆公亦鄙之,秩失節,如病狂易,或云自裁而死。”笑殺句下原注:“墨跡作‘雲林高卧客’。”十年:至和元年歐陽修回開封任翰林學士,至是歲正十年。

    馬上默誦聖俞詩有感

    興來筆力千鈞勁,酒醒人間萬事空〔一〕。蘇梅二子今亡矣,索寞滁山一醉翁〔二〕。

    治平二年(一○六五)作。是歲歐陽修曾兩次上書要求辭去參知政事,未獲允准。他先在立英宗問題上和富弼有矛盾;接着在議定英宗生父濮王的稱號上,又和司馬光沖突,發生所謂“濮議”之争。故此時思想十分低沉。

    〔一〕勁:原注:“一作‘重’。”酒醒:原注:“一作‘醉後’。”

    〔二〕蘇梅:蘇舜欽、梅堯臣。索寞:枯寂無生氣。《文心雕龍·風骨》:“思不環周,索莫乏氣。”“索莫滁山一醉”下原注:“一作‘惆悵滁陽一病’。”

    秋懷

    節物豈不好,秋懷何黯然。西風酒旗市,細雨菊花天〔一〕。感事悲雙鬢,包羞食萬錢〔二〕。鹿車終自駕,歸去潁東田〔三〕。

    治平二年作。

    〔一〕四句寫時節雖好,心情不佳。節物:節氣景物。西風二句:《雪浪齋日記》:“或疑六一居士詩,以爲未盡妙,以質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詩祇欲平易耳,西風酒旗市,細雨菊花天,豈不佳?晚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豈不似少陵?”

    〔二〕感事二句即《歸田録序》所謂“而幸蒙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憤,有所建明,以爲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疾謗怒,叢于一身,以受侮于羣小”之意。悲雙鬢:因憂愁而雙鬢髮白。王維《秋夜獨坐》:“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包羞:承受羞辱。《易·否卦》:“包羞,位不當也。”唐韋應物《寄李儋元錫》:“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萬錢:言俸禄之厚。

    〔三〕二句寫歸田的决心。鹿車:民間的小推車。《後漢書·趙熹傳》:“載以鹿車,身自推之。”注:“《風俗通》曰:‘俗説鹿車窄小,裁容一鹿。’”潁東田:指潁州。歐陽修于皇祐二年即有買田潁州歸隱之願。

    蘇主簿挽歌

    布衣馳譽入京都,丹旐俄驚反舊閭〔一〕。諸老誰能先賈誼,君王猶未識相如〔二〕。三年弟子行喪禮,千兩鄉人會葬車〔三〕。我獨空齋掛塵榻,遺編時閲子雲書〔四〕。

    治平三年(一○六六)作。題下原注:“洵。”蘇洵,字明允,曾任秘書省校書郎、霸州文安縣主簿,與其子蘇軾、蘇轍俱以文學知名,世稱“老蘇”,死于治平三年四月二十五日。歐陽修有《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志銘》。

    〔一〕布衣:平民。丹旐:出喪時棺前的招魂幡。舊閭:故鄉。蘇洵爲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蘇君墓志銘》:“當至和、嘉祐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傳之。”又:“而君以疾卒,……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于蜀。”

    〔二〕二句寫蘇洵的才華和仕途淹蹇。賈誼:西漢人。《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是時(漢文帝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爲少。每詔令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爲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于是乃以爲能,不及也。”相如:司馬相如,西漢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相如爲梁孝王賓客時,作《子虚賦》。後失意歸成都,“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爲狗監,侍上(指漢武帝)。上讀《子虚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

    〔三〕二句寫蘇洵死後,弟子和友人的哀悼。三年:《史記·孔子世家》:“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喪)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復盡哀。”千兩:同千輛。《漢書·樓護傳》:“樓護字君卿,結交士大夫,無所不傾,甚交士,長者尤見親。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

    〔四〕二句謂賢賓已逝,祇能檢閲其遺篇。掛塵榻:《後漢書·徐穉傳》:東漢陳蕃做豫章太守時,不接待賓客,祇爲徐穉特設一榻,徐穉去後就把榻掛起來。梁沈約《和謝宣城》:“賓至下塵榻,憂來命緑尊。”子雲書:揚雄字子雲,西漢人,博通羣籍,多識古文奇字,著有《太玄》、《法言》、《訓纂篇》等。此用以喻蘇洵的著作。

    感事

    故園三徑人成荒,賢路胡爲此坐妨〔一〕。病骨瘦便花蕊暖〔二〕,煩心渴喜鳳團香〔三〕。號弓但洒孤臣血〔四〕,憂國空餘兩鬢霜。何日君恩憫衰朽,許從初服返耕桑〔五〕。

    治平四年(一○六七)作。題下原注:“治平丁未正月二十有六日。”是歲英宗去世,歐陽修年六十一歲,仍官參知政事,退休之心較前更爲急切。

    〔一〕二句意謂自己早該歸去,不宜留仕以妨賢路。三徑: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人”似當作“久”。賢路:指賢者仕進之路。《史記·萬石君列傳》:“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

    〔二〕此句原注:“嘉祐八年,于闐國王遣使來朝貢,恩賜宰臣已下于闐國所獻花蕊布,柔靭潔白如凝脂,而禦風甚温,不減駝褐也。”

    〔三〕此句原注:“先朝舊例,兩府輔臣歲賜龍茶一斤而已。余在仁宗朝作學士兼史館修撰,嘗以史院無國史,乞降一本以備檢討,遂命天章閣録本付院。仁宗因幸天章,見書吏方録國史,思余上言,亟命賜黄封酒一瓶、果子一盒、鳳團茶一斤。押賜中使語余云:上以學士校新寫國史不易,遂有此賜。然自後月一賜,遂以爲常。後余忝二府,猶賜不絶。”

    〔四〕號弓:《史記·封禪書》:“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抱其弓與鬍髯號。”後世因以指帝王之死。參看《夜宿中書東閣》注〔二〕。

    〔五〕初服:指入仕前的衣服。《離騷》:“退將復修吾初服。”

    再至汝陰三絶

    黄栗留鳴桑葚美〔一〕,紫櫻桃熟麥風涼。朱輪昔愧無遺愛,白首重來似故鄉〔二〕。

    十載榮華貪國寵,一生憂患損天真〔三〕。潁人莫怪歸來晚,新嚮君前乞得身。

    水味甘于大明井,魚肥恰似新開湖〔四〕。十四五年勞夢寐,此時纔得少踟躇〔五〕。

    治平四年作。是歲正月,神宗即位。二月,御史彭思永、蔣之奇造歐陽修家庭曖昧之事,後雖經辯誣,歐陽修仍力求去職。三月出知亳州(州治在今安徽亳縣),上任時請求便道過潁少留。汝陰即潁州,《元豐九域志》:“京西北路潁州汝陰郡治汝陰縣。”

    〔一〕黄栗留:黄鳥。《詩·周南·葛覃》陸璣疏:“黄鳥,黄鸝留也,或謂之黄栗留。幽州人謂之黄鶯,或謂之黄鳥。一名倉庚,一名商庚,一名鵹黄,一名楚雀,齊人謂之搏黍,關西謂之黄鳥。當葚熟時,來在桑間。故里語曰:黄栗留看我,麥黄葚熟。亦是應節趨時之鳥。”

    〔二〕二句意謂昔年曾知潁州,愧無善政,今日重來,卻像回到了故鄉。朱輪:《文選》楊惲《報孫會宗書》“乘朱輪者十人”李善注:“二千石皆得乘朱輪。”這裏指知州。遺愛:指去職後留下的善行。《晉書·樂廣傳》:“廣所在爲政,無當時功譽,然每去職,遺愛爲人所思。”

    〔三〕歐陽修從嘉祐初到治平四年的十年中,由翰林學士逐步升至參知政事,榮華已極,但因世事牽累,雖常有退隱之想,終未遂願。故云“損天真”。二句意即未能脱塵俗,遂本性。天真:指未受禮俗影響的淳樸性格。唐王維《偶然作》:“陶潛任天真,其性頗躭酒。”

    〔四〕大明井、新開湖:均在揚州。歐陽修于慶曆八年知揚州,作有《大明水記》。揚州大明寺井水甘美,自唐以來即著名。

    〔五〕二句原注:“余時將赴亳社,恩許枉道過潁也。”歐陽修皇祐二年由潁州改知應天府時,家眷留在潁州,皇祐四年,母鄭氏病逝于潁州,至和元年丁母憂期滿離潁,至此時已近十五年。

    奉答子履學士見贈之作

    誰言潁水似瀟湘,一笑相逢樂未央〔一〕。歲晚君尤耐霜雪,興闌吾欲返耕桑〔二〕。銅槽旋壓清樽美,玉麈閑揮白日長〔三〕。預約詩筒屢來往,兩州鷄犬接封疆〔四〕。

    治平四年作于潁州。子履,陸經字,時以翰林學士知潁州。

    〔一〕二句寫與陸經在潁州歡晤。潁水似瀟湘:當爲陸經詩中語。瀟湘:瀟水在湖南零陵縣西合湘水,稱瀟湘。一笑:唐王維《齊州送視三》:“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

    〔二〕謂二句謂陸經居官辛勞,而自己已决心歸田。歲晚:指年事已高。霜雪:喻人生官場的挫折磨難。

    〔三〕二句寫自己在亳州飲酒清談的生活。銅槽:榨酒工具。李賀《將進酒》:“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玉麈(zhǔ):拂塵。《晉書·王衍傳》:“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爲事。每捉玉柄麈尾,與手同色。”

    〔四〕詩筒:見《送梅龍圖公儀知杭州》詩注。鷄犬:謂鷄犬之聲相聞。接封疆:宋代亳州屬淮南東路,潁州屬京西北路,但兩州州境相接。二句意爲潁州亳州鄰接,盼常通音問。

    憶焦陂

    焦陂荷花照水光,未到十里聞花香。焦陂八月新酒熟,秋水魚肥膾如玉〔一〕。清河兩岸柳鳴蟬,直到焦陂不下船。笑嚮漁翁酒家保,金龜可解不須錢〔二〕。明日君恩許歸去,白頭酣詠太平年。

    熙寧元年(一○六八)作。題下注:“一本無‘憶’字,注‘汝陰作’。”是歲歐陽修接連上表求退,并在潁州修建房屋,準備歸休之計。焦陂:據《鳳陽府志》,“在州(潁州城)西南四十里,一名椒陂,(唐)永徽中刺史柳寶積修”。

    〔一〕膾:細切的魚肉。古人食魚以膾爲尚。宋葉夢得《避暑録話》:“往時南饌未通,京師無能斫膾者,梅聖俞家者婢獨能爲之。歐陽公、劉原甫諸人,每思食膾,必提魚往過聖俞家。”

    〔二〕金龜:唐代官員的佩飾。李白《對酒憶賀監詩序》:“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宫一見余,呼余爲謫仙人,因解金龜换酒爲樂。”

    升天檜

    青牛西出關,老聃始著五千言;白鹿去升天,爾來忽已三千年〔一〕。當時遺跡至今在,隱起蒼檜猶依然〔二〕。惟能乘變化,所以爲神仙,驅鸞駕鶴須臾間,飄忽不見如雲烟;奈何此鹿起平地,更假草木相攀緣?乃知神仙事茫昧,真僞莫究徒自傳〔三〕。雪霜不改終古色,風雨有聲當夏寒,境清物老自可愛,何必詭怪窮根源〔四〕。

    熙寧元年作于亳州。升天檜,《太清記》:“亳州太清宫有八檜,老子手植,根株枝幹皆左紐。石曼卿集云:此檜不知年代,李唐之盛一枝再生,至聖朝復有此異。”《宋史·真宗紀》亦載大中祥符六年十月甲子,亳州太清宫枯檜再生。但未見有老子憑以升天的記載。

    〔一〕四句叙所傳老子故事。《史記·老子列傳》:“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見周之衰,乃遂去,至(函谷)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爲我著書。’于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索隱引《列仙傳》:“老子西游,關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關,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也。”白鹿:傳説中仙人的坐騎。白鹿升天之説當是道士的口頭傳聞,不見記載。《初學記》卷二十九引崔玄《山瀨鄉記·李母碑》:“老子乘白鹿下託于李母也。”三千年:言西周以來所經時間之久。

    〔二〕隱起:昂然矗立貌。

    〔三〕歐陽修一嚮擯斥佛老,以上八句指出神仙之事不可信。意謂如果説神仙能乘風御氣,驅鸞駕鶴,爲什麽又説這隻白鹿起于平地,而且還要依託檜樹纔能升天?此當是針對太清宫道士嚮游人誇説升天檜之神異而言。

    〔四〕四句意謂古檜終古長青,蕭森宜人,自然可愛,不必從神怪傳説中去追究它的根源。風雨有聲:唐秦韜玉《檜樹》:“翠雲交幹瘦輪囷,嘯雨吟風幾百春。”

    表海亭

    望海亭亭古堞間,獨憑危檻俯人寰〔一〕。苦寒冰合分流水〔二〕,欲雪雲垂四面山〔三〕。髀肉已消嗟病骨,凍醪猶可慰愁顔〔四〕。潁田二頃春蕪没,安得柴車自駕還〔五〕。

    熙寧元年作。是歲八月,歐陽修由亳州改知青州(州治在今山東益都縣),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九月抵任所。此詩即作于青州,表海亭在青州,春秋時爲齊國地,亭以《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季札觀周樂,聽到齊樂,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太公乎?國未可量也”而得名。

    〔一〕二句寫表海亭的高峻。亭亭:高峻聳立貌。堞:城上的女牆。危:高。

    〔二〕句下原注:“南洋、北洋河也。一在州中,一在城外。”冰合:凍結。

    〔三〕句下原注:“州城四面皆山,東西二面山差遠,唯此亭高,盡見之。”

    〔四〕二句謂自己衰病,祇有以酒解愁。髀肉已消:指消瘦,與《三國志·蜀志·先主紀》注引《九州春秋》所記劉備云“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的原意不同。凍醪:冷酒。

    〔五〕二句意謂自己在潁州的土地將荒蕪,期望能早日辭官歸去。柴車:民間使用的簡陋車子。《韓詩外傳》:“駑馬柴車,可得而乘。”

    射生户

    射生户,前日獻一豹,今日獻一狼,豹因傷我牛,狼因食我羊。狼豹誠爲害人物,縣官賞之縑五匹〔一〕。射生户,持縑歸,爲人除害固可賞,貪功趨利爾勿爲。弦弓毒矢無妄發,恐爾不識麒麟兒〔二〕。

    熙寧元年作于青州。題下原注:“予初至州,獵户有獻狼豹者。”射生户即獵户,需定期嚮官府繳納獵獲物以代賦税。

    〔一〕縑(jiān):細絹,唐宋時代可代貨幣。

    〔二〕麒麟:傳説中一種麋身、牛尾、一角的動物,古人認爲是瑞獸。

    留題南樓二絶

    偷得青州一歲閑,四時終日面孱顔〔一〕。須知我是愛山者,無一詩中不説山。

    醉翁到處不曾醒,問嚮青州作麽生〔二〕?公退留賓誇酒美,睡餘欹枕看山横〔三〕。

    熙寧二年(一○六九)作。

    〔一〕面:相對。孱顔:高峻貌,此指山。唐李華《含元殿賦》:“峥嶸孱顔,下視南山。”

    〔二〕作麽生:作什麽。“生”爲語助詞,宋人詩詞中常用,如楊萬里《題王季安主簿佚老堂》:“祇言此老渾無事,種花移竹作麽生。”

    〔三〕二句叙官署閑適之狀。公退:指辦畢公事退衙。王禹偁《黄岡竹樓記》:“公退之暇。”睡餘:睡醒。

    山齋戲書絶句二首

    蜜脾未滿蜂采花,麥壠已深鳩唤雨〔一〕。正是山齋睡足時,不覺花間日亭午〔二〕。

    經春老病不出門,坐見羣芳爛如雪〔三〕。正當年少惜花時,日日春風吹石裂。

    熙寧三年(一○七○)作。歐陽修同時作有《題青州山齋》,以爲其處有唐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詩中“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境界。山齋,書房。

    〔一〕蜜脾:蜂房中貯蜂蜜的巢脾。王禹偁《蜂記》:“其釀蜜如脾,謂蜂脾。”麥壠已深:指麥已拔節吐穗。鳩唤雨:斑鳩于將雨時啼鳴。二句寫暮春風光。

    〔二〕亭午:正午。《文選》孫綽《天台山賦》“爾乃羲和亭午”注:“亭,至也。……即直午之義。”

    〔三〕爛:爛縵。

    嘲少年惜花

    紛紛紅蕊落泥沙,少年何用苦咨嗟〔一〕。春風自是無情物,肯爲汝惜無情花?今年花落明年好,但見花開人自老。人老不復少,花開還更新,使花如解語〔二〕,應笑惜花人。

    熙寧三年作。

    〔一〕咨嗟:嘆息。

    〔二〕解語: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解語花》:“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帝與貴戚宴賞焉。左右皆嘆羨久之。帝指貴妃示于左右曰:‘争(怎)如我解語花?’”

    寄答王仲儀太尉素

    豐樂山前一醉翁,餘齡有幾百憂攻〔一〕。平生自持心無愧,直道誠知世不容〔二〕。换骨莫求丹九轉,榮名豈在禄千鍾〔三〕?明年今日如尋我,潁水東西問老農〔四〕。

    熙寧三年作。歐陽修熙寧元年知青州,是接替王素的職務。在青州時,因擅止散發秋料青苗錢,被朝廷詰責,求退之心益切;是歲七月,由青州改知蔡州(州治在今河南汝南縣),于九月至蔡。此詩可能作于蔡州,表示了退隱的决心。王素,字仲儀。太尉是其官階。

    〔一〕豐樂山:指滁州的山,歐陽修知滁州時,自稱醉翁,并在豐樂山建有豐樂亭。百憂攻:歐陽修《秋聲賦》:“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熙寧初,朝廷推行王安石新法,但在實施過程中,弊竇層出,如一年春秋兩次俵散的夏料、秋料青苗錢,即發生“抑配”(強迫借予)現象,歐陽修曾兩次上札子表示反對,以爲政府不應“放債取利”。此“百憂”同時有個人遭遇、時局隱憂之意。

    〔二〕直道:指正直的道德品質和處世方法。《論語·微子》:“柳下惠爲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三〕二句謂自己不慕長生與榮利。换骨:道家謂服食金丹,可换骨長生。唐李商隱《藥轉》詩:“鬱金堂北畫樓東,换骨神方上藥通。”丹九轉:道家燒煉金丹,把丹砂燒成水銀,水銀煉成丹砂,以爲反復次數愈多,效能愈高。鍾:量器名,每鍾六斛四斗。

    〔四〕二句意謂决心于一年内辭官,退居潁州。

    寄韓子華并序

    余與韓子華、長文、禹玉同直玉堂,嘗約五十八歲致仕,子華書于柱上。其後薦蒙恩寵,世故多艱,歷仕三朝,備位二府〔一〕,已過限七年,方能乞身歸老。俗諺云:也賣弄得過裏。

    人事從來無定處,世途多故踐言難〔二〕。誰如潁水閑居士,十頃西湖一釣竿〔三〕。

    熙寧四年(一○七一)作。是歲歐陽修年六十五,在蔡州任上連章告老,六月,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七月歸潁。韓子華,韓絳,字子華。至和元年,歐陽修曾與韓絳、吴奎(長文)、王珪(禹玉)同官翰林學士,相約于五十八歲退休。此詩反映了詩人辭官後的適意心情。

    〔一〕長文:吴奎字。禹玉:王珪字。玉堂:翰林院。《漢書·李尋傳》:“臣隨衆賢待詔,久汙玉堂之署。”致仕:交還官職、退休。薦:屢,重疊。三朝:指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二府:宋代稱中書省和樞密院爲二府,是最高的軍政機構。此指曾官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

    〔二〕世途多故:歐陽修于嘉祐五年五十四歲時任樞密副使,嘉祐六年轉參知政事。嘉祐八年仁宗去世,英宗即位後即患病,不能親政,歐陽修等身爲宰相,責任重大,一時難以辭官踐約。踐言:實踐諾言。《禮記·曲禮》:“修身踐言,謂之善行。”

    〔三〕閑居士:熙寧三年歐陽修至蔡州後,自號六一居士,見《六一居士傳》。西湖:指潁州西湖。

    余昔留守南都,得與杜祁公唱和,詩有答公見贈二十韻之卒章云:報國如乖願,歸耕寧買田,期無辱知己,肯逐利名遷。逮今二十有二年,祁公捐館亦十有五年矣,而余始蒙恩得遂退休之請。追懷平昔,不勝感涕,輒爲短句,置公祠堂

    掩涕發陳篇〔一〕,追思二十年。門生今白首,墓木已蒼烟〔二〕。報國如乖願,歸耕寧買田〔三〕。此言今始踐,知不愧黄泉〔四〕。

    熙寧四年作。皇祐二年,歐陽修知應天府(即宋州)兼南京留守司事,時杜衍退休後亦居宋州,二人常詩酒唱和。皇祐三年歐陽修作《答太傅相公見贈長韻》,有“報國如乖願”等句。南都即應天府。宋真宗景德三年,以宋州爲太祖舊藩,升爲應天府,大中祥符七年,建爲南京。卒章,詩詞的結尾。白居易《新樂府序》:“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捐館,即舍棄居住的房屋,借指死亡。杜衍于嘉祐二年(一○五七)卒,至歐陽修作此詩時已十五年。

    〔一〕發:打開。陳篇:指當年與杜衍唱和的詩篇。

    〔二〕二句寫二十餘年的變化,自己年老,杜衍墓木成蔭。門生:學生,歐陽修自謂。《答太傅相公見贈長韻》自注:“修與尹師魯、蘇子美同出門下。”墓木:猶言拱木。《左傳》僖公三十二年:“爾墓之木拱矣。”此指杜衍墓。

    〔三〕二句自抒抱負。古代正統儒家以“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爲守則,歐陽修《紀德陳情上致政太傅杜相公二首》中之“貌先年老因憂國,事與心違始乞身”,也是此意。乖願:指不能如願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

    〔四〕愧黄泉:指愧對死者。黄泉:地下。《左傳》隱公元年:“不及黄泉,無相見也。”

    答資政邵諫議見寄二首

    豪横當年氣吐虹,蕭條晚節鬢如蓬〔一〕。欲知潁水新居士,即是滁山舊醉翁。所樂藩籬追尺鷃,敢言寥廓逐冥鴻〔二〕?期公歸輔岩廊上,顧我無忘畎畝中〔三〕。

    欲知歸計久遷延,三十篇詩二十年〔四〕。受寵不思身報效,乞骸惟冀上哀憐〔五〕。相如舊苦中痟渴,陶令猶能一醉眠〔六〕。材薄力殫難勉強,豈同高士愛林泉〔七〕。

    熙寧四年作。邵諫議,邵必,字不疑,時以資政殿學士知諫院。

    〔一〕二句寫自己早年和晚年思想、氣概的變化。氣吐虹:魏曹植《七啓》:“慷慨則氣成虹霓。”鬢如蓬:《晉書·王徽之傳》:“(徽之)性卓犖不羈,爲大司馬桓温參軍,蓬首散帶,不綜府事。”

    〔二〕二句自謙並表示安於平凡。尺鷃:也作斥鴳,小雀。《莊子·逍遥游》:“有鳥也,其名爲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摇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文選》曹植《七啓》注:“鷃雀飛不過一尺。”冥鴻:高飛之鴻。揚雄《法言》:“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

    〔三〕岩廊:殿廡,指朝廷。漢桓寬《鹽鐵論》:“陛下優游岩廊,覽羣臣極言。”畎畝:田間。

    〔四〕二句意謂自己歸田之計由來已久,因事遷延而未能實現,所以二十年中作了三十篇思潁詩。歐陽修《思潁詩後序》:“皇祐元年春,予自廣陵得請來潁,愛其民淳訟簡而物産美,土厚水甘而風氣和,于時慨然已有終焉之意也。爾來俯仰二十年間,歷事三朝,備位二府,寵榮已至而憂患隨之,心志索然而筋骸憊矣。其思潁之念未嘗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時時見于文字也。”又《續思潁詩序》:“初,陸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書所作十有三篇爲思潁詩,以刻于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

    〔五〕上:指皇帝。

    〔六〕二句寫自己多病和嗜酒。相如:司馬相如,漢代著名的辭賦家,患有消渴症(即糖尿病)。痟通“消”。陶令:晉陶潛,字淵明,曾爲彭澤令,以喜飲酒著稱。

    〔七〕二句謂自己歸田是因爲“材薄力殫”,與高士的隱居林泉不同。其實歐陽修歸田的原因很多,憂譏畏讒、政治上不得意是其主要方面,詩文中于此因對象不同而時有流露。林泉:指幽静宜于隱遁之所。

    絶句

    冷雨漲焦陂〔一〕,人去陂寂寞。惟有霜前花,鮮鮮對高閣。

    熙寧五年(一○七二)作。题下原注:“臨薨作。”歐陽修于是歲閏七月病逝,此詩爲臨終絶筆。

    〔一〕焦陂:見《憶焦陂》題解。

    詞選

    浪淘沙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一〕。垂楊紫陌洛城東〔二〕。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三〕。  聚散苦匆匆〔四〕,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五〕。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六〕!

    歐陽修于天聖九年三月至洛陽任西京留守推官,與尹洙、梅堯臣等爲知友,並于同年末娶胥偃女爲妻。第二年明道元年,尹洙、梅堯臣相繼調離洛陽;明道二年歐陽修因公至開封,三月回洛陽時妻胥氏病逝。此詞當作于明道二年春回洛陽之後,悼亡惜别,感情悲痛低沉。

    〔一〕二句寫惜春之情。東風:春風。《禮記·月令》:“孟春之月,東風解凍。”司空圖《酒泉子》:“黄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爲此句所本。又作者《鶴沖天》詞:“戴花持酒祝東風,千萬莫匆匆。”

    〔二〕紫陌:帝都的道路。洛陽在北宋爲西京。唐劉禹錫《元和十年戲贈看花諸君子》詩:“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三〕攜手:《詩·邶風·北風》:“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芳叢:花叢。作者《答西京王尚書寄牡丹》詩:“西京無由陪勝賞,但吟佳句想芳叢。”

    〔四〕聚散:團聚和分離。作者《玉樓春》詞:“人生聚散如弦筈,老去風情尤惜别。”

    〔五〕花:此專指牡丹。作者《洛陽牡丹記》:“洛陽亦有黄芍藥、緋桃、瑞蓮、千葉李、紅郁李之類,……洛陽人不甚惜,谓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又作者《戲答元珍》詩:“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六〕二句嘆生死聚散無常。歐陽修于明道元年冬致梅堯臣書:“人生不一歲,參差遂如此。因思百年中,升沉生死,離合異同,不知後會復幾人,得同不得同也。”可惜:一作“料得”。

    浪淘沙

    今日北池游〔一〕,漾漾輕舟。波光瀲灧柳條柔。如此春來又春去,白了人頭。  好妓好歌喉,不醉難休。勸君滿滿酌金甌〔二〕。縱使花時常病酒〔三〕,也是風流。

    本篇當作于慶曆五年春歐陽修權知真定府時。其時慶曆新政已失敗,主持者范仲淹、韓琦、富弼、杜衍等均解職,作者心情十分苦悶。不久即因上書爲范仲淹等辯白,被誣陷貶滁州。

    〔一〕北池:真定府有五代王鎔所建海子園,也稱潭園,園中多池臺之勝,參見詩選《後潭游船見岸上看者有感》及注。

    〔二〕金甌:盛酒器。

    〔三〕病酒:謂飲酒沉醉如病。

    臨江仙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一〕。小樓西角斷虹明。欄干倚處,待得月華生〔二〕。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鈎垂下簾旌〔三〕。涼波不動簟紋平〔四〕。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横〔五〕。

    宋錢愐《錢氏私志》云:“歐陽文忠任河南推官,親一妓。時先文僖(錢愐父錢惟演)罷政爲西京留守,梅聖俞、謝希深,尹師魯同在幕下。一日宴于後園,客集,歐與此妓不至,移時方來。在坐相視以目,公責妓云:‘末至何也?’妓云:‘中暑往涼堂睡着,失金釵,猶未見。’公曰:‘若得歐推官一詞,當爲償汝。’歐即席云:‘柳外輕雷池上雨……’坐皆稱善,遂命妓滿酌賞歐,而令公庫償釵,戒歐公當少戢。不惟不恤,翻以爲怨。後修《五代史·十國世家》,痛毁吴越,又于《歸田録》説文僖數事,皆非美談。”這一記載表明錢愐對歐陽修很不滿,故所記不一定即此詞本事,但也真實地反映了宋代官場飲宴遊樂生活之一斑。此詞上片寫女主人公懷人待月,深夜不寐,下片寫晝寢,遣詞造語多本李商隱詩。

    〔一〕二句寫夏日陣雨。李商隱《無題四首》之二:“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又《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二〕月華:月亮。北周庾信《舟中望月》詩:“舟子夜離家,開舲望月華。”

    〔三〕二句以燕子不能飛入堂户,點明女主人公垂簾晝寢。簾旌:簾幕。李商隱《正月崇讓宅》:“蝙拂簾旌終展轉”。

    〔四〕簟(diàn):竹席,上品織紋精致,表面有光澤。梁簡文帝《答定襄侯餉卧簟書》:“乍舒黝素,若屢沾于湖水。”可知涼波即指簟色。

    〔五〕水精:即水晶。李商隱《偶題》:“水文簟上琥珀枕,旁有墮釵雙翠翹。”

    臨江仙

    記得金鑾同唱第,春風上國繁華〔一〕。如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空負曲江花〔二〕。  聞説閬山通閬苑〔三〕,樓高不見君家。孤城寒日等閑斜。離愁難盡,紅樹遠連霞〔四〕。

    據宋釋文瑩《湘山野録》:“歐陽公頃謫滁州,一同年將赴閬倅,因訪之,即席爲一曲以送。曰:‘記得金鑾同唱第……’其飄逸清遠,皆李白之品流也。”可知本篇作于慶曆中作者知滁州時。時爲秋天。

    〔一〕金鑾:金鑾殿。《宋史·地理志》紀其在天福殿西。唱第:歐陽修于天聖八年正月禮部試第一,三月崇政殿御試中甲科第十四名進士。此詞即贈其同年進士。春風:春風得意,指進士及第。唐孟郊《登科後》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上國:即京師。二句回顧中舉時光景。

    〔二〕三句感嘆遭遇。薄宦老天涯:歐陽修于景祐三年爲范仲淹事致書諫官高若訥,貶夷陵令;慶曆五年又因支持范仲淹、韓琦主持的慶曆革新,被貶滁州。十年:從景祐三年至作此詞時恰十年。曲江:曲江池,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唐代新進士放榜後例于曲江亭會宴,稱曲江宴(宋時稱聞喜宴)。此借指東京開封。

    〔三〕閬山:宋閬州閬中郡,今四川閬中縣。閬苑:据《輿地紀勝》,唐初魯王靈夔、滕王元嬰鎮閬州時,建隆苑,後避玄宗李隆基諱,改閬苑,極爲宏大富麗。

    〔四〕等閑:無端之意。五代毛熙震《菩薩蠻》:“光景暗相催,等閑秋又來。”紅樹遠連霞:既點明送别的時間(有經霜紅葉),又承上“日斜”,言目送行人遠去(閬州在滁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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