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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望,只见那可数的变成了多不胜数,

    人们潮水般地涌出了城门。

    《复乐园》

    驻扎在列日城前的勃艮第大军很快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士兵们回答口令的声音以及他们摸索着返回各自营地时发出的声音延续了很长的时间,听起来就像是迷路的狗在寻找它们的主人。最后,由于被当天的疲劳弄得困乏不堪,士兵们都散乱地挤在他们所能找到的房舍里睡觉,而那些找不到房舍的,则由于实在太疲乏,干脆倒在墙壁、篱笆底下或别的临时栖身处靠着,等待天明——其中有些则再也没能见到天明。除开在国王和公爵的住处士兵们困倦而马虎地站着岗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沉人酣睡。明天将带来的危险和希望——甚至是年轻的贵族们着眼于为遇害的主教复仇所悬的那一高贵奖赏而建立起来的种种辉煌计划——全都在疲劳的酣睡中,从他们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昆丁-达威特却不是这样,因为,只有他掌握着在战场上如何辨认德拉马克的那个情报。当他想到是她送给他的这个情报,而她把它送给他也象征着一种吉兆——总之,当他想到,命运之神诚然使他正面临人生中一个危险而又捉摸不定的关键时刻,但毕竟也给他留有得胜的机会——所有这些思绪自然使他毫无睡意,只觉神经兴奋,一点不觉疲劳。

    按照国王的密令,他被派到法军距城最近的一个阵地去站岗,已深入到我们提到过的那个郊区的右后方。他敏锐地张着眼睛,像是想要他的目光穿透他面前这堵厚厚的城墙;他也兴奋地张着耳朵,像是想抓住城里有任何动静的微小声音。然而,城里的大钟相继报了凌晨三点,一切却仍然是坟墓般的寂静。

    最后,昆丁寻思袭击也许会推迟到天明。他高兴地想到,那时光线明亮,他完全可以辨认出奥尔良百合花纹章左边的庶出标志。但正在这时,他觉得他听到城里有一片嗡嗡的人声,仿佛是一群受惊扰的蜜蜂正在聚集起来保卫它们的蜂巢。他倾听着——声音还 在继续,但说不出它属于任何明确而特定的声音,以致既可以当作是远处林中飒飒的风声,也可以当作是雨后暴涨的溪水注入徐缓的马埃斯河时比往常更喧哗的水声。由于这些考虑,昆丁没有立即告警,因为告警失误将是一种严重的罪过。

    这时喧声越来越大,似乎同时在向他自己涌来,也向这郊区涌来。他认为他有责任尽可能静悄悄地退回去,把负责支援他的苏格兰射手小分队的指挥官,也就是他的舅父,立刻叫醒。这些射手顿时尽量小声地站起来,作好准备。顷刻之间克劳福德大公已出现在他们前头,率领他们。他连忙派遣一名射手去报告国王及其大本营,同时把他这一小股人马撤到他们烧的那堆簧火后面一个地方隐蔽起来,以免火光使他们暴露。那潮涌般的声音在离他们更近时,似乎突然停了下来。但他们仍能清晰地听到在较远的地方一大队人马向郊区开来的沉重脚步声。

    “那些勃艮第懒鬼都在站岗时睡觉,”克劳福德轻声说道,“坎宁安,你赶快跑去把那些蠢牛叫醒。”

    “你最好抄在这些人的后面走,”达威特说道,“根据我所听到的脚步声来看,在我们和郊区之间有一支很大的人马。”

    “昆丁,我的好小伙子,你说得很对,”克劳福德讲道,“你是一个聪明超过年龄的好武士。这些人停下来,是要让另一些人赶向前去。我真想知道,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大人,我想潜到前面去,”昆丁说道,“设法给您搞一点情报。”

    “行,我的好小伙子。你眼睛和耳朵都很机灵,而且心地好。不过你得小心——我不想让你轻易送命。”

    昆丁带着装好火药的火统槍穿过昨天黄昏时他曾仔细侦察过的这块地方,悄悄走上前去。摸到的情况是,他不仅可以肯定附近有大批人马就聚集在国王的大本营和那郊区之间,而且在紧靠着他的地方还 有一支人数较少的先头部队。他们像在互相耳语,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办好。最后,有两三个离队的散兵竟走到离他只有两根长矛远的地方。看到他已无法悄悄往回走而不被发现,昆丁便大声喊道:“Quivive?”①回答是“viveLi-Li-ege-cest-adire②”那说话的人马上又改口说是,“VivelaFrance!”③——昆丁立即开火。只听见一个人呻吟了一声,倒了下去。顷刻便有许多支槍从对方的队列里盲目开火,说明他们人数十分众多。在这一片槍声下昆丁急忙撤回自己的部队。

    ①法语:口令!

    ②法语:列——日万岁!

    ③法语:法国万岁!

    “好小伙子,你干得真好!”克劳福德说道,“伙计们,让我们进院子去吧——他们人数太多,和他们在旷野里打仗对我们不利。”

    于是他们进到那个别墅的庭园,发现里面秩序井然,国王正准备上马。

    “陛下要到哪儿去?”克劳福德问道,“您和自己人在一起岂不最安全?”

    “不行,”路易说道,“我得马上到公爵那儿去。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让他确信我的诚意,否则我们就会遭到列日人和勃艮第人的夹击。”他跳上马,在马上吩咐克劳福德指挥苏格兰卫队和其他御林军保卫别墅及其围场。他还 命令他们把留在后面约半英里远的两门火炮及两门野战炮拖上来,并命令他们坚守岗位,不管取得多大战果,都不得开向前去。在下达了这些命令之后,他便带领一小队卫士骑着马向公爵的大本营走去。

    要把上述这些安排付诸实行显然得费些时间,而之所以能争取到这段时间则应完全归功于昆丁,因为他碰巧打死的正好是这个别墅的主人。当时他正充当向导带领那支人马来攻打别墅。要是没受到阻碍而马上发起进攻,他们本有成功的希望。

    达威特接到国王的命令,护送他来到了公爵的大本营。他发现公爵正气得暴跳如雷,几乎妨碍他发挥目前最为迫切的指挥职能。原因是列日人除在郊区对整个勃艮第军队的左翼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并在中线对路易王的大本营发起了持续的进攻以外,同时还 有人数更多的另一支列日市民队伍也从较远的一个城墙缺口开了出来,沿着只有他们自己熟悉的小街、小巷、葡萄园和狭路向勃艮第军队的右翼发起了进攻。勃艮第士兵吃惊地听到“法国万岁!”和“丹尼斯的圣旗万岁!”的呐喊声与“列日”和“红野猪”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误以为是法国盟军已经倒戈,便只是马虎随便地应战了事。公爵闻讯后口冒唾沫,大声咒骂路易王及其部下,并号召人们用弓和炮对准法国人射击,不管它是黑是白——这里指的是路易的士兵用作标志的白袖套。

    路易王的到来,而且只带着巴拉弗雷和昆丁以及十来个卫士,很快重新恢复了法国和勃艮第之间的信任。丹伯台、克雷维格和勃艮第的其他一些将领都是当时战场上英名赫赫的风云人物,这时都热忱地投入战斗。有些跑去把未受到虚惊影响的、较远的部队调了过来,另一些则奋不顾身地和敌人鏖战,重振士兵们本能具有的士气和纪律性。公爵则像个普通一兵似的呐喊着,冲杀在前,这样就使得他们的人马逐渐恢复了战斗阵容。接着他们又用大炮来吓退进攻的敌人。至于说到路易,那么这位国王的表现的确说明他是个指挥若定的聪明统帅。他既不轻易冒险,也不惧怕和逃避危险,而是显示出异常的沉着和明智,以致勃艮第的将领都很愿意服从他的命令。

    战场上此刻呈现出一派极其恐怖和惊心动魄的景象。那郊区的左边,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已成一片火海,但那可怕的熊熊烈火并不妨碍双方继续争夺那些燃烧着的已成废墟的房屋。中线的法军虽然受到超过自己的优势兵力的威胁,但向对方一直保持着密集不断的火力,以至那小小的别墅被槍炮的闪光照得通红,就像殉道者头上罩着一顶发光的冠冕。至于左边的战场,则由于城里不断派出增援力量,而勃艮第大军也不断从后方调出援军,双方一直在进行拉锯战。战斗持续而剧烈地进行了决定生死存亡的三个小时,终于迎来了攻城者迫切希望的黎明。这时敌人似乎已放松了对右翼和中线的压力,同时从别墅传来了几发大炮声。

    “走吧,”国王一听到炮声便对巴拉弗雷和昆丁说道,“他们把大炮和野战炮调来了。感谢圣母,我们的别墅脱险了!快去告诉杜诺瓦,除开留下来保卫别墅的人以外,让全部人马靠近列日的城墙,调到打炮这个方向,插在盘踞右翼的列日蠢汉和城墙之间,以便切断从城里出来的增援部队。”

    舅父带着外甥快马加鞭,跑去见杜诺瓦和克劳福德。他们正对打防御战感到厌倦,自然高兴按命令行事。他们率领一支大约由两百名法国贵族组成的雄壮队伍,外加扈从和大部分苏格兰射手,踩着伤亡者的躯体,越过战场,包抄到正对勃艮第军队的右翼猛烈进攻的那一大股列日人的侧翼。这时天越来越亮,人们发现敌人继续不断地从城里涌了出来,以便坚持那里的战斗,或使已投入战斗的部队安全转移。

    “上帝呀,”年老的克劳福德对杜诺瓦说道,“要不是我肯定你是在骑着马走在我旁边,我准要说我看见你在那些土匪和市民中间,用你的权杖指挥他们哩——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的话,你的个子可要比你平常大一点。你敢肯定,那边那个穿着铠甲的首领不是你的陰魂,或像这些弗兰德人所说的那样,是你的替身吗?”

    “我的陰魂!”杜诺瓦说道,一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那儿的确有个坏蛋在盔甲上饰有我的纹章,我得马上惩罚那厚颜无耻的家伙。”

    “大人,我以维护一切高贵事物的名义,要求您把这事交给我!”昆丁说道。

    “年轻人,交给你吗?”杜诺瓦说道,“这要求倒不过分。不过——这些事不能容许别人代替。”说罢他在鞍上掉转身于,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法国的贵族们,整好队形,拿起长矛。让我们借用初升太陽的光芒向那冒用我们家族古老的纹章作威作福的‘列日野猪’和‘阿登内斯野猪仔’的队伍发起冲锋!”

    武士们都大声响应道:“紧跟杜诺瓦!紧跟杜诺瓦!勇敢的杜诺瓦万岁!愿奥尔良的先人们给我们援助!”接着他们便簇拥着他们的首领奋勇地向前冲去。和他们相遇的敌人丝毫不胆怯。他们袭击的那一大队人马(除开一些骑马的军官之外)全由步兵组成。前面的人把长矛的木柄用脚顶住,第一列跪着,第二列蹲着,而后面的人则越过他们的头顶对迅猛冲过来的敌人进行类似刺猬对付敌人的那种抵抗。很少有人能冲过这道铜墙铁壁。但杜诺瓦就是这少数人当中的一个。他给马猛的一刺,使它一跃跳了十二英尺,正好冲到了方阵的中央。他立即向他痛恨的那个家伙冲过去。他十分惊奇地看到昆丁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不顾一切的勇气、拼一死战的决心,以及青春的活力使得这年轻人在和当代被誉为(而且十分正确地被誉为)欧洲最优秀的骑士的杜诺瓦并驾齐驱。

    他们的长矛很快就被折断。但那些德国长矛手无法抵挡他们那长柄大刀的砍杀,而全副钢甲的战马及其骑者在对方的长矛下却安然无恙。杜诺瓦和达威特正想争先抢到那指挥若定的、盗用杜诺瓦纹章的人跟前,但这位骑士却忽然看到另一个地方出现了野猪头及獠牙这一威廉-德拉马克常用的纹章,于是他对昆丁喊道:“你有资格为被盗用的奥尔良纹章复仇!我把这事交给你。巴拉弗雷,你配合你外甥行动,但我不许任何人干扰我杜诺瓦猎野猪的游戏!”

    对于这一分工,昆丁-达威特自然欣然同意,两人便立即追逐各自的目标。一些能够跟得上他们的武士就跟在后面帮他们打后卫。

    德拉马克原打算前去支援的那支部队由于他本人遭到杜诺瓦袭击,中途受阻,无法支援,这时已丧失了夜间取得的优势。相反,勃艮第军队却由于白昼来临已开始显示出训练精良而具有的素质。大队大队的列日人已被迫撤退,最后甚至被迫逃跑,与正在和法国武士交锋的另一些列日人碰到一起,使得整个战场乱成一片。战斗着的、逃跑的、追赶的汇成一股潮水向城墙涌去,通过他们冲出城时穿过的未设防的巨大缺口退回城去。

    昆丁作出了超人的努力来追赶他的特殊目标。他看见他在一队精选的德国长矛手的英勇支持下,身先士卒,仍想重振士气,挽回败局。巴拉弗雷和他几个战友紧跟着昆丁,对如此年轻的一名武士表现出来的非凡勇敢赞叹不绝。冲到城墙缺口的边缘时,德拉马克——这人果真就是他——才暂时站住脚跟,打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追击者。他手里挥舞着一根铁杖,令人无法逼近。他全身沾满了鲜血,几乎无法辨认那激怒了杜诺瓦的铠甲纹章。

    昆丁想和他单独交锋已没有多大困难,因为他所占有的居高临下的位置,加上他挥舞着的铁杖,使得许多攻城者都想避开这亡命徒死守的地方,而找一个更安全的突破口。然而对于昆丁说来,战胜这可怕的敌手的重要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在缺口的底部跳下马来,让奥尔良公爵送给他的这匹良马在混乱中脱缰而去,自己登上一堵残壁想与“阿登内斯野猪”单独较量。那“野猪”似乎看清了他的意图,便举起铁杖迎战。他们正要交锋时,忽然听见一个可怕的喊声,它既表达一方胜利的喜悦,也显示出另一方的騷乱和绝望,因为它说明攻城者已从另一点突破,并已包抄到死守缺口者的后方。德拉马克听到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立刻用他威严的喊声和号角声将那些与他同生死共命运的亡命之徒聚集在自己周围,准备在放弃这个缺口之后,争取先退到一个城区,然后再从那里退到马埃斯河对岸。德拉马克的亲信组成了一个阵容严整的队列。这些人过去从没饶过别人一命,此刻也决心不求别人饶命。在此绝望的时刻,他们坚决保持他们的阵容。队伍的前列横在整个街面上,缓慢地退却。在退却时他们不断地对追逐者进行阻击,时时都有人头落地。其中一些,作为万全之计,干脆闯进市民家里大肆抢劫。因此,要不是昆丁和他舅父及其战友们的顽强追逐,只要德拉马克能凭借其伪装蒙骗住誓要拿到他的首级以赢得荣誉和富贵的其他武士,他本有希望脱险。不妙的是,德国长矛手每停一下,他们都得和苏格兰射手们激烈地战斗一场,而每次交锋昆丁都盯住德拉马克不放。德拉马克当前的目的在于逃跑,似乎一直在回避这年轻的苏格兰人想和他单独较量的企图。这时到处呈现一片混乱。正遭受军人肆虐之害的妇女和惊恐的市民发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在战斗的呐喊中显得凄惨可怕,就像是悲痛与绝望在和疯狂与残暴竞赛,看谁的声音最响,传得最远。

    德拉马克在奋力逃出这地狱般的战场时,正好经过一个十分圣洁的小教堂的门口。这时他忽然听到“法兰西!法兰西!勃艮第!勃艮第!”的呼喊声,知道一部分攻城者已从这条狭窄街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切断了他的退路。“孔拉德,”他说道,“你带着所有的弟兄,向那些家伙狠狠冲过去,看是否能突围——反正我是完蛋了。既然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气趁我没进地狱之前,把几个苏格兰流浪汉先送进地狱。”

    那副官立即遵命,率领活下来的少数几名长矛手,向街道那一头冲过去,迎击奔过来的勃艮第人,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以求死里逃生。约有六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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