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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六名最忠诚于德拉马克的部下仍留下来,决心和主子共存亡,以对付人数并不比他们多多少的苏格兰射手。“野猪,野猪,乌啦!”那凶恶无畏的首领挥动着铁杖喊道,“苏格兰绅士们,你们谁想赢得桂冠,谁敢和我‘阿登内斯野猪’较量?我看你这年轻人很想试试,但你得先打赢才能戴上桂冠。”

    昆丁没怎么听清他讲的这几句话,部分原因是那头盔挡住了说话的声音。然而他要采取的行动却明白无误。他只来得及叫他舅父和他的绅士朋友们躲开,德拉马克已像猛虎一跃,举着铁杖朝他打将过来。他手足同时运用,目的在于充分利用向下跳跃的势头,使这一击更为有力。然而,眼明手快的昆丁却往旁边一闪,使这万一打中必然致命的一击落了个空。

    两人就像狼和猎狼犬那样打得难解难分;各自的伙伴只是站在一边观战,因为巴拉弗雷大声要求双方要公平地进行这场决斗。他补充说道:“即使他是像华莱士①那样的一条硬汉,我也敢让我外甥和他拼个输赢。”

    ①见53页注。

    这位有经验的武士对他外甥的信心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尽管那绝望的匪首挥着的铁杖就像铁锤打在铁砧上那么有力,但那年轻射手迅速的动作和娴熟的剑术却使他既能避开他的打击,又能以其悄然无声但更为致命的利剑向对手进行频繁有效的还 击;对手虽然力大如牛,但也开始感到疲乏,难于应付。这时他所站的地方已成了一滩血泊。尽管如此,“阿登内斯野猪”的勇气和怒气仍然未曾稍减,继续以一开始时的那种气势顽强战斗。昆丁的胜利颇堪虞虑,看来还 不是近在眼前。而这时他身后有个妇女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呼喊道:“看在圣母分上,救命!救命!”

    他转过头来一望,一眼看出是格特鲁德-巴维翁。她的衣衫已被撕得袒胸露臂,一个法国兵硬拖着她往前走。原来这是闯进附近教堂的散兵抢劫在教堂避难的惊恐的妇女,充当他们的战利品。

    “稍停一下。”昆丁对德拉马克喊道,接着便跳到她面前,想帮他过去的女思人摆脱十分危险的处境。

    “恕不奉陪。”德拉马克说道,一边挥舞着他的铁杖,准备打退堂鼓——显然他很乐意摆脱这样一个可畏的敌人。

    “请原谅,你得奉陪我一下,”巴拉弗雷说道,“我可不愿让我外甥落个空。”说罢他便抡起大刀向德拉马克砍去。

    跑去援救格特鲁德的昆丁很快发现这个任务不是一下子完成得了的。劫持她的那个大兵在其同伙支持下,拒绝放弃他的战利品。达威特在一两个同胞的帮助下尽力迫使他就范。与此同时他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神为他的幸福提供的机会从他手上溜走。当格特鲁德终于获得自由时,只有他们两人站在街上,附近已空无一人。他全然忘记了他这位同伴孤独无助的处境,正想像猎犬跟踪野鹿那样跑去追逐“阿登内斯野猪”,那姑娘却拉住他喊道:“看在你娘的分上,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是个绅士,请护送我回到我父亲那儿。他也曾掩护过你和伊莎贝尔小姐!看在她的分上千万别把我扔下不管!”

    她的呼吁催人泪下,且难以回绝。昆丁只好带着难以言说的诀别似的痛苦,放弃那曾经激励他奋战一整日、一度已接近成功的美好希望,像精灵勉强服从无法抗拒的符咒似的,护送格特鲁德来到巴维翁家。他来得正是时候,这行会主席和他的家庭正遭受乱兵蹂躏,因而得到了昆丁的及时保护。

    这时路易王和勃艮第公爵已骑着马通过一个城墙缺口进入城内。他们两人都全副盔甲。公爵从头上的羽饰到脚上的马刺全都沾满了鲜血。他狠狠地鞭策着战马跃上城墙缺口,而路易王则以率领游行队伍的庄严气派登上城墙缺口。两位君王一进城便下令停止已蔓延开来的抢劫,并把分散的队伍聚集拢来。然后他们亲往大教堂,保护在那儿避难的显要人物,并在接受隆重的弥撒之后举行某种类似作战会议的集会。

    克劳福德大公也像和他地位相同的其他军官一样,正在忙于聚集分散的人马。他在一条通往马埃斯河的街道转角处碰到巴拉弗雷正在悠然自得地往河边走去,就像猎人提着一只打死的禽鸟那样,若无其事地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怎么回事,卢德维克?”他的队长问道,“你提着那个死人头干什么?”

    “这是我外甥干出了轮廓,接近完成的一个活计。我把剩下来的一点小事最后料理一下,”巴拉弗雷说道,“被我打发掉的那个家伙是个好样的。他求我把他的头扔进马埃斯河——被阎王爷抓住的时候,人都会产生一些怪念头;不过阎王爷早晚会叫我们大伙都跳得欢的。”

    “你打算把那个人头扔进马埃斯河吗?”克劳福德仔细端详了那可怕的死人头之后说道。

    “是的,我正打算这么做,”卢德维克-莱斯利说道,“如果你拒绝一个临死的人提出的要求,他的鬼魂就会缠住你不放,而我希望晚上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伙计,你应该在这个死鬼上碰碰你的运气,”克劳福德说道,“凭良心说,这个人头比你原先想的更有名堂。跟我来——别多-嗦——快跟我来。”

    “既然如此,”巴拉弗雷说道,“我得说我并没有对他许过愿。说实在的,早在他嘀咕完毕以前,我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既然他活着我都不怕他,图尔的圣马丁在上,他死了我自然更不怕他。再说,我的小伙计——圣马丁教堂一位可爱的神父也会给我一罐圣水,来洗清我可能有的罪过。”

    当列日的天主教大教堂做完了隆重的弥撒,这经历了战乱的城市也一定程度上恢复了秩序,路易和查尔斯出席了贵族们论功行赏的会议,开始聆听他们各自的汇报。他们最先听取的是针对克罗伊埃伯爵封地及其美丽的女主人提出的要求。然而,使得许多要求者大为失望的是,虽然他们原以为自己满有把握获得这一高贵的奖赏,但他们各自提出的证据似乎都有令人怀疑和迷惑的地方。克雷维格显示出来的是德拉马克通常披的一块野猪皮,杜诺瓦拿出来的是刻有其纹章的、打破了的盾牌。另一些人也都拿出类似的证据,认为自己为除掉杀害主教的凶手立了大功——这是由于为夺得德拉马克的首级所悬的巨赏使得许多跟这匪首相像的人全都成了牺牲品。

    看到竞争者争吵不休,查尔斯不禁暗自后悔,不该作出那个轻率的许诺,致使作为其藩属的一位美丽小姐的婚姻和财产成了赌博的对象。但他还 是指望能想出办法来回避和应付报功者互相冲突的请赏要求。这时克劳福德正好拽着巴拉弗雷匆匆忙忙地走到了在座的人们中间。那羞怯发窘的老兵像一只被套住的猎犬似的勉强跟在他后面。老队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野猪蹄、野猪皮和花花绿绿的铁片都靠边站吧!只有宰了野猪的人才拿得出野猪的獠牙!”

    说罢他把那血淋淋的人头往地上一扔。人们很容易就认出这是德拉马克的首级,因为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能马上辨别出他那的确颇像野猪的、与众不同的嘴部形状。①

    ①我已经注意到这位残暴的贵族所犯罪行的时间问题。没有必要再指出,如果他真是在1482年杀害了列日主教,那么这位德拉马克伯爵就不可能是在四年前保卫列日的战斗中被杀的。实际上人们通常称之为“阿登内斯野猪”的这个人出身高贵,是约翰第一的第三个儿子。而约翰第一是德拉马克和阿仑堡伯爵,及一个名为“卢门勋爵”的家族的祖先。他并没有逃脱其暴行应得的惩罚,但其时间和方式均非书中所述。实际上是奥地利皇帝马克西米伦在乌特里希特逮捕他之后,于1485年,即列日主教遇害后三年将他处死的——原注

    “克劳福德,”路易看到查尔斯惊奇而又郁闷地默默坐着,便开口说道,“我想,这是我一个忠实的苏格兰卫士赢得了奖赏?”

    “陛下,是我们称呼为巴拉弗雷的卢德维克-莱斯利。”那年老的将军说道。

    “他是贵族吗?”公爵问道,“他出身高贵吗?要不,我的诺言就不生效。”

    “他看起来固然是个粗糙难看的货色,”克劳福德望着高大笨拙面带窘色的苏格兰射手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尽管如此,按其宗谱他却属于罗德斯家族——这个家族之高贵可与法国和勃艮第的任何家族相比。因为在谈到其始祖时传说唱道:

    “在莱斯利①和摩尔之间,

    ①这是一个古老的歌谣。莱斯利家族用它来表明他们是曾杀死一个匈牙利巨人的古老骑士的后裔。而这位骑士正是用他战胜了强敌的这一地方的地名来编造自己名字的——原注

    他杀了那巨人骑士,把他扔在路边。”

    “那就只好如此了,”公爵说道,“勃艮第最美丽最富有的封地女继承人得嫁给这样一个粗鲁的雇佣兵,要不就得老死于女修道院——何况她还 是我忠实的雷诺尔德-德-克罗伊埃惟一的遗孤——真是怪我做事太轻率。”

    看到他额上笼罩着一片愁云,在座的贵族们都感到惊异,因为一旦他作出决定,他们很少见到他对这决定将必然产生的后果有过任何遗憾的表示。

    “请稍等一下,”克劳福德大公说道,“事情也许并不像殿下所想的那么糟。这位骑士有话要说,请听听他想说什么吧——伙计,你就大胆地讲好了。”他对巴拉弗雷又悄悄说了一句。

    这位粗犷的武士虽在路易工面前已习惯于那种随便的态度,能在他面前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但此刻在这样一些豪华的显贵们面前却感到无法表明自己的决心。他转过身来对着两位君王,开口之前先粗里粗气地憨笑了一声,面孔难看地扭曲了两下,结果也只能说出“桑德斯-苏卜勒乔”这几个字——接着就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说下去。

    “请陛下和殿下赏恩,”克劳福德说道,“让我代替我这个同胞和老战友说几句。我想告诉两位君王的是,他故乡有位算命的人曾向他预言,他的家族将通过婚姻发迹。但他也像我一样,年事渐高,有点不行了——爱酒馆而不那么爱女人的闺房了。总之,军营的口味和爱好已有些根深蒂固。所有这些都会使得他个人的显贵成为他的一种负担。所以他按照我的建议,把命运安排他杀死威廉-德拉马克而获得的权利让给实际上使得这‘野猪’束手待毙的人。这人就是他的外甥。”

    “我可以为这年轻人做事的能力和审慎担保,”路易工看见命运之神已将如此丰厚的奖赏赐与一个他对之具有某些影响力的年轻人,不禁高兴地说道,“要不是他的慎重和警觉,我们全都完了——正是他对我们发出了夜袭的警告。”

    “这么一说,”查尔斯讲道,“我倒想起我也得为我曾怀疑过他的诚实而给他一点补偿。”

    “我也可以为他作为武士应具备的英雄气概作证。”杜诺瓦说道。

    “不过,”克雷维格插嘴道,“舅父虽然是个苏格兰贵族,但并不能说明外甥就一定是个贵族。”

    “他出身于达威特家族,”克劳福德说道,“是苏格兰宰相阿兰-达威特的后代。”

    “如果是达威特的后代,”克雷维格说道,“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命运之神在明显地加宠于他,我不能再和神灵的喜好进行抬杠。不过,这些苏格兰人,从大公一直到马夫,如此抱作一团,也真叫人奇怪。”

    “高原人,肩并肩!”克劳福德对那高傲的勃艮第人感到的气恼哈哈大笑地对答道。

    “我还 得问问,”查尔斯充满思虑地说道,“那美丽的小姐对这幸运的冒险家有无好感。”

    “老天爷在上!”克雷维格说道,“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殿下将发现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容易服从您的权威——话说回来,我干吗要忌妒这年轻人的高升呢?毕竟是他自己的见识、坚强和勇敢使他获得了财富、地位和美人!”——

    我已经把小说交去付印。其结局我想是代表着一种鼓励——鼓励我故乡苏格兰的金发、蓝眼、长腿的勇敢儿郎在动荡不安的年月远走他乡,充当冒险骑士这一可嘉的倾向。但一位爱向我提意见的友人,无疑也是一个喝茶时爱在茶杯底吃到糖块,并尝到红茶浓郁香味的人,却向我提出了严肃的劝告,坚持要我详细描述格兰一呼胡拉金的年轻继承者及那可爱的弗兰德伯爵小姐的婚礼,说说在如此有趣的一个场合中举行了什么样的比武会,折断了多少根长矛,同时向好奇的读者介绍,有多少健壮的小伙子继承了昆丁-达威特的勇敢,有多少漂亮的姑娘再现了伊莎贝尔-德-克罗伊埃的美丽。我顺便回答说,时代不同了,铺张热闹的婚礼已经过时。在我自己还 隐约记得的年代,不仅新郎新娘的“十五友人”要请来参加婚礼,而且,正像在“老水手”里所说的那样,专门请来的游吟诗人也要通宵达旦地“摇头晃脑”。客人都在新房里喝着牛奶甜酒。人们扔着袜子,让大伙在婚姻之神结合起来的这一对幸福佳偶面前争夺新娘的袜带。当代的作家都会令人钦佩地详尽叙述婚礼的风尚和习俗。他们不放过新娘的任何一点羞赧的红晕,也不放过新郎任何一个欣喜的目光。他们同样不放过新娘头发上带的钻石和绣花坎肩上的一颗钮扣,甚至,像(阿斯特里亚)①里所说的那样,描写出“新郎新娘如何上床就寝”。这一切与我们今天的新娘——都是些害羞而可爱的女郎!——那种娴静的性格多不相称!要知道,她们不但回避阔气和热闹的场面,以及别人的赞美和夸奖,而且像老实的申斯通②那样,“去旅馆寻找不受打扰的自由”!

    ①阿斯特里亚是纯洁与正义的女神。

    ②申斯通(1714-1763):英国诗人。

    要详细描述十五世纪人们那种常见的庆祝婚礼的热闹场面,一定会使得这些女士们十分厌恶。伊莎贝尔-德-克罗伊埃在她们眼里就会显得还 不如一个挤牛奶、干最卑微活计的侍女,因为,只要她的鞋匠未婚夫敢于提出,要像巴黎旅舍的招牌上所写的那样去“fairedesnoces①”,而不是坐在驿车顶上“微服出游”地去德特福或格林威治度蜜月,那么即使来到教堂的门廊底下,她也会把婚事一笔勾销。因此,我将不在这上面多费笔墨,而将像阿里奥斯多②描写安吉莉卡③的婚礼那样,也对我的主人公的婚礼不事渲染,而让那些好事者按他们各自的想象去补充更多的细节。

    ①法语,“结婚”之意。

    ②阿里奥斯多(1474-1533):意大利诗人。

    “优秀的民间歌手将会吟颂,

    布拉克蒙城堡按隆重的封建礼节,

    敞开其哥特式大门,

    庆祝继承城堡的可爱小姐,

    将其动人的美丽和伯爵采邑

    赠与那飘泊异乡的苏格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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