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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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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为父老歌,艰难愧深情。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

    这三首实写自己情感的地方很少(第二首有“少欢趣”“煎百虑”等语,在三首中这首却是次一等)。只是说日怎么样,云怎么样,鸟怎么样,鸡怎么样,老妻怎么样,儿子怎么样,邻居怎么样,合起来他所谓“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的情感,都表现出了。

    还有《北征》里头的一段,也是这种笔法。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茆屋,妻子衣百结。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豆褐。……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苞,衾绸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这种诗所用表情技术,可以说和《陟岵》同一样。不写自己情感,专写别人情感。写别人情感,专从极琐末的实境表出,这一点又是和《东山》同样。这一类诗,我想给他一个名字,叫做“半写实派”。他所写的事实,是用来做烘出自己情感的手段,所以不算纯写实;他所写的事实,全用客观的态度观察出来,专从断片的表出全相,正是写实派所用技术,所以可算得半写实。

    第三类蕴藉表情法,索性把情感完全藏起不露,专写眼前实景(或是虚构之景),把情感从实景上浮现出来。这种写法三百篇中很少,勉强举个例。如: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七月》)

    这是专从节物上写那种和乐融泄的景象,作者的情绪,自然跟着表现出来。

    但这首还有人在里头,带着写别人的情感,不能纯粹属于此类。此类的真正代表,可以举出几首。其一,曹孟德的: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观沧海》)

    这首诗仅仅写映在他眼中的海景。他自己对着这景有什么怅触,一个字未尝道及。但我们读起来,觉得他那宽阔的胸襟,豪迈的气概,一齐流露。

    北齐有一位名将斛律光,是不识字的;有一天皇帝在殿上要各人做诗,他冲口做了一首,便成千古绝唱。那诗是: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歌》)

    这诗是独自一个人骑匹马在万里平沙中所看见的宇宙。他并没说出有什么感想。我们读过去,觉得有一个粗豪沉郁的人格活跳出来。

    阮嗣宗《咏怀》里头有一首: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

    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这首诗一起一结,虽然也轻轻的点出他的情感。但主要处全在中间几句,从环境上写出那种百无聊赖哀乐万端的情绪,把那位哭穷途的先生全副面孔活现出来。

    杜工部用这种表情法也用得最好,试举他两首。

    竹凉侵卧内,野月满庭隅。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倦夜》)

    这首诗题目是《倦夜》。看他前面仅仅三十个字,从初夜到中夜到后夜,初时看见月、看见露,月落了看见星、看见萤,天差不多亮了听见水鸟,写的全是自然界很微细的现象,却是通宵睡不着很疲倦的人才能看出。那“倦”的情绪,自在言外,末两句一点便够。又: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登高》)

    这首是工部最有名的七律,小孩子都读过的。假令我们当作没有读过,掩住下半首,闭眼想一想情形,谁也该想得到是在长江上游————四川湖北交界地方秋天一个独客登高时候所见的景物。底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那两句,不过章法结构上顺手一点,其实不用下半首,已经能把全部情绪表出。

    须知这类诗和单纯写景诗不同。写景诗以客观的景为重心,他的能事在体物入微;虽然景由人写,景中离不了情,到底是以景为主。这类诗以主观的情为重心,客观的景,不过借来做工具。试把工部的“竹凉侵卧内”和王右丞的: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比较,便见得王作是纯客观的,杜作是主观气分甚重。

    第四类的蕴藉表情法,虽然把情感本身照原样写出,却把所感的对象隐藏过去,另外拿一种事物来做象征。这类方法,三百篇里头很少————前所举《鸱鸮》篇,可以归入这类。“山有榛隰有苓”、“谁能烹鱼溉之釜鬻”等篇,也带点这种气味;但属少数,且不纯粹————因为三百篇的原则,多半是借一件事物起兴,跟着便拍归本旨,像那种打灯谜似的象征法,那时代的诗人不大用他。但作诗的人虽然如此,后来读诗的人却不同了。试打开《左传》一看,当时凡有宴会都要赋诗,赋诗的人在三百篇里头随意挑选一篇借来表示自己当时所感。同一篇诗,某甲借来表这种感想,某乙也可以借来表那种感想。拿我们今日眼光看去,很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我说三百篇的作家没有象征派,然而三百篇久已作象征的应用。

    纯象征派之成立,起自楚辞。篇中许多美人芳草,纯属代数上的符号,他意思别有所指。如《离骚》中: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馀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城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馀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馀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又: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馀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兮,榝又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从流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

    这类话若不是当作代数符号看,那么屈原到处调情到处拈酸吃醋,岂不成了疯子?蕙会变茅,兰会变艾,天下那有这情理?太史公说得好:“其志洁故其称物芳。”他怀抱着一种极高尚纯洁的美感,于无可比拟中,借这种名词来比拟。他既有极秾温的情感本质,用他极微妙的技能,借极美丽的事物做魂影,所以着墨不多,便尔沁人心脾。如:

    惜吾不及见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思美人》)

    如: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湘夫人》)

    如: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为兮愁苦。(《少司命》)

    如: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湘君》)

    这都是带一种神秘性的微妙细乐,经千百年后按奏,都能使人心弦震荡。

    自楚辞开宗后,汉魏五言诗,多含有这种色彩。如《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等篇,乃至张平子的《四愁》,都是寄兴深微一路,足称楚辞嗣音。

    中晚唐时,诗的国土被盛唐大家占领殆尽。温飞卿、李义山、李长吉诸人,便想专从这里头辟新蹊径。飞卿太靡弱,长吉太纤仄,且不必论;义山确不失为一大家。这一派后来衍为西昆体,专务挦扯词藻,受人诟病。近来提倡白话诗的人不消说是极端反对他了。平心而论,这派固然不能算诗的正宗,但就“唯美的”眼光看来,自有他的价值。如义山集中近体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篇,古体的《燕台》、《河内》等篇,我敢说他能和中国文字同其运命。就中如《碧城》三首的第一首: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使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这些诗,他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著;拆开一句一句的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这种文学,是不容轻轻抹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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