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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古典诗词感发最新章节!

    明“前后七子”[11]有“复古运动”,提倡汉魏、盛唐文学,如唐代韩愈之“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答李翊书》),而其创作离所提倡的标准甚远。清以后盛行宋诗,多学“江西诗派”、黄山谷。通常所谓宋诗乃“江西诗派”之专称,西昆体及陆游不在内。如唐人称“花”专指牡丹,成都称“花”指海棠。故若以“江西诗派”为宋诗代表,乃去北宋之“西昆”与南宋之放翁言之。

    陆放翁诗七律、七绝好,尤以七绝为佳。在“江西派”后出陆一人,真为了不起人物。实则陆乃大师,量亦多,60年来万首诗(20岁至80岁),陆20岁以前之诗皆不要。西洋人往往40岁后不作,或此前不作,老来忽作。中国如此者甚少,唯高适,50后始学为诗。通常人只要不死,一直作。放翁亦如此,唯更忠实一点,而又以多故易流于滥,可以不作而仍作,如标题中类有“久不作诗,吟成一首”之语。

    放翁虽非伟大诗人,而确是真实诗人,先不论其思想感觉,即其感情便已够得上真的诗人。忠实于自己感情,故其诗有激昂的,也有颓废的;有忙迫的,也有缓弛的。别人有心学渊明、浩然,于是不敢写自己忙迫、激昂之情感,此便算他忠于陶、孟(其实也难说),但他不忠于他自己。天下没有不忠于自己而能忠于别人的。若有,真是奇迹。放翁忠于自己,故其诗各式各样。因他忠于自己,故可爱,他是我们一伙儿。俗说“他乡遇故知”,难道他乡人不是人么?但总觉不亲近。一个诗人有时候之特别可爱,并非他作的诗特别好、特别高,便因他是我们一伙儿。

    放翁忠实于自己,但放翁诗品格的确不太高。品格是中国做人最高标准,一辈子也做不完、行不尽。放翁诗品格不高或因其感情丰富,不能宽绰有余。60年间万首诗,便因其忠于自己,感情丰富,变化便多,诗格不高而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魏武帝《步出夏门行》)

    心如病骥常千里,身似春蚕已再眠。

    (放翁《赴成都泛舟自三泉至益昌谋以明年下三峡》)

    放翁为此诗时或尚未甚老,故不曰“老骥”,而曰“病骥”。老骥虽志在千里而究竟已不能行千里,蚕再眠后便已无力,有心无力。除非是行尸走肉那样的人,否则人到老年、病中,总有“心如病骥”二句之心情。放翁此二句真实。

    在中国诗中最讲诗品、诗格。中国人好讲品格,是好!西洋有言曰:我们需要更脏的手,我们需要更干净的心。更脏的手什么都能做,扫地、除厕所。中国人讲究品格是白手,可是白得什么事全不做,以为这是有品格,非也。所以中国知识阶层变成身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鲁迅先生说的,给你四两担能挑么?三里路能走么?现在人只管手,手很干净,他心都脏了、烂了,而只要身上、脸上、手上干净。我们讲品格,可是要讲心的品格,不是手的干净。书亦有书的品格,好书“天”、“地”都宽,宽绰有余。此是中国艺术文学的灵魂。鲁迅先生生前印书,铅字间夹铅条。鲁迅先生富于近代精神,而他有中国传统美学观念。下棋亦有品格,棋品高的不但输了不急,赢了也不赶尽杀绝。“其争也君子”(《论语·八佾》),要强是要强,要好是要好,而心要宽绰。然而若转下去,便流于阿Q,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病骥”、“似春蚕”二句,格虽不高但真。放翁此种诗最易学。余有旧作“心似浮云常蔽日,身如黄叶不禁秋”(《病中作》),“浮云蔽日”是说常有乱七八糟的思想。人要有思想、感想、联想,这是好的;而妄想、眩想、胡想要不得,所以说“浮云蔽日”。余之二句即学放翁此二句。学七律当少读放翁诗,盖放翁诗少唐人浑厚之味,而人最易受其传染。应小心。余当日恨学不像,今日恨去不尽。俗所谓“见猎心喜”,佛家所谓“积习难改”。

    孟子曰“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固然孟子所说“定于一”是王天下,吾所言“定于一”是学道、学文,“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论语·里仁》)。放翁非圣贤仙佛,心不能“定于一”,有时就痛快,有时就别扭。如不是心特殊平静,很难不如此。

    放翁忠实于自己的感情,其诗多,诗的方面也多,有什么说什么。

    儿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儒却自珍。

    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著面看人。

    (《秋日郊居》其七)

    现在先不讲其思想,讲其作诗时的心情,此情高,无人道及————自珍,爱惜自己。以放翁之脾气,侍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势利之途;一个人除非没品格,稍有品格,便知恭维人真是面上下不来,心上过不去。放翁有感觉,必有感于此。但既做官便不免如此,不如村夫子尚能自珍,保存自己天真————“终年不著面看人”!从此诗中看出放翁有消极,但放翁是意在恢复、有志功名的。他羡慕那个村夫子但做不到,既有心恢复、志在功名,怎能“不著面看人”?

    一个人要向上、向前,但我们也爱一个忠于自己感情的人,虽然在理想上稍差,但是可爱。一个小孩子没有理想可言,但是可爱。放翁虽志在恢复、有意功名,而有时也颇似小孩子可爱。

    蓍囊药笈每随身,问病求占日日新。

    向道不能渠岂信,随宜酬答免违人。

    (《甲子秋八月偶思出游,往往累日不能归,或远至傍县。凡得绝句十有二首,杂录入稿中,亦不复诠次也》之一)

    人有时真会脸皮厚一点,心未免歪一点。这是平常人。一个非常人,心永远正,平常人到某种场合,脸不免老,心不免歪,而吃亏在有感觉。自此首观之,这老人很随和,并非那样倔老头子。

    陆游书法《尊眷帖》

    在我们看来,天真是很可爱的。但处世还不可太天真了。一个诗人要天真,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但若如此,便不免碰钉子、吃苦。放翁天真、诚实(没有天真不忠实的),但就因此吃苦、碰钉子。

    志士山栖恨不深,人知己是负初心。

    不须先说严光辈,直自巢由错到今。

    (《杂感十首》)

    劝君莫识一丁字,此事从来误几人。

    输与茅檐负暄叟,时时睡觉一频伸。

    (《杂感十首》)

    一个小孩子在家庭中总受虐待,若软弱者则不免消极颓丧,其强者虽也不言不语,但长大了可做一番事业,然易动心思、性情,此非身体不健,乃心理不健,甚至会由愤慨变为左性。若由左性而为变态,更了不得。(如张献忠之好杀人,盖亦心理变态。)

    “劝君”一首诗品格并不高,但不能说不真。至于“志士”一首,简直有点左性了。像这样的诗,放翁写得不是不天真、不忠实,但少诗味。“劝君”一首情感仍是此情感,而作风变了。“频伸”,动作不好看,有许多自己舒服的事不好看,好看的事并不舒服。

    诗本是抒情的,但情太真了往往破坏诗之美,反之诗太美了也往往遮掩住诗情之真。故情真与辞美几不两立,必求情真与辞美之调和。古今诗人中很少有人能做到此点之完全成功。余赞美“三百篇”,并非开倒车,实在是它情既真而写得也美。至于《离骚》,虽千古佳作,而到情感真实热烈时,写的不是诗,到写的是诗的时候,又往往被诗之美遮掩了情之真。

    姜愈老愈辣,放翁亦然:

    黍醅新压野鸡肥,茆店酣歌送落晖。

    人道山僧最无事,怜渠犹趁暮钟归。

    (《杂题六首》)

    放翁诗到晚年有一特殊境界,即意境圆熟、音节调和。若前所举“志士”、“劝君”二首则不免锋芒毕露,是矛盾抵触的,又可说之为“撑拒”,意境撑拒,不圆熟。放翁晚年圆熟,但诗品仍不高。此诗“黍醅”、“茆店”二句是说,日尽管落,我喝我的、吃我的;“人道”、“怜渠”二句是说,你出家人还是免不了烦恼,还不如我,比闲人还闲。一个人老在愤慨情形(矛盾、撑拒)之下,往往成为左性,成为变态。此种人至社会,往往生出一种不良影响。先不用说张献忠,即如尼采(Nietzsche),有思想、有诗情,而他也有点心理不健康。这种人先不用说他给世人不良影响,他自己便活不了;先不用说活着苦,压根儿就不能活长。一个人性情不平和与吃东西不消化一样。放翁活那么大年纪,可见其心情不老是愤慨矛盾,也有调和之时。

    小艇上时皆绿水,短筇到处即青山。

    二十四考中书令,不换先生半日闲。

    (《闲中自咏》)

    我游南宾春暮时,蜀船曾系挂猿枝。

    云迷江岸屈原塔,花落空山夏禹祠。

    (《三峡歌》之一)

    放翁内心有愤慨,是否也有和谐健康的时候?“二十四岁中书令,不换先生半日闲”二句,虽明挑出一个“闲”字,似乎是和谐,实在不然,此亦自暴自弃(关于自暴自弃以下还要讲到)。唯前两句写得好————“小艇上时皆绿水,短筇到处即青山”,真有点健康和谐。放翁活到八九十岁,必于愤慨激昂外有和谐健康之时,如上所举《三峡歌》,原写去国离乡之情,但他写得多美。暮春时节,先不用愤慨,已多伤感情调。中国古人真是有感觉,先不用说思想。人在暮春原是伤感情调,何况放翁离乡去国?“云迷江岸”尚是具体的,到“花落空山”则一片空灵。放翁诗中盖无美过此二句者。此仍为中国传统,无所谓善恶、是非、美丑、悲喜,就是一个东西。不能下一批评,一说就不是,纯乎其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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