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古典诗词感发最新章节!

    韩退之非诗人,而是极好的写诗的人。小泉八云(L.Hearn)[100]分诗人为两种:(一)诗人,(二)诗匠(Poem maker)。吾人不肯比退之为诗匠,然又尚非诗人,可名之曰Poem-writer,作诗者。盖做诗人甚难。但虽不作诗亦可成为诗人,如《水浒传》鲁智深是诗人,他兼有李、杜之长————飘洒而沉着。(林冲乃散文家。)别人是将“诗”表现在诗里,鲁智深把“诗”表现在生活里,乃最伟大的诗人。

    人最难得是个性强而又了解人情。诗人多半个性强,而个性强者多不了解人情,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如老杜即不通人情。诗人需个性强而又通达人情,且生活有诗味————然若按此标准,则古今诗人不多。所谓了解人情非顺流合污,乃博爱,了解人情才能有同情。这连老杜都不成,况韩愈?当然韩更不是诗人,而其修辞技术好,故其诗未容忽视。尤其在学诗阶段中,可锻炼吾人学诗技巧。李义山、韩退之、黄山谷、陈简斋、杨诚斋,皆可读。

    中国文学特别是在韵文中乃表现两种风致(姿态、境界、韵味):(一)夷犹,(二)锤炼。所谓“风致”,可用两个句子来描绘:“杨柳春风百媚生”(陈简斋《清明二绝》),“风里垂杨态万方”(王静安《秀州》)。

    缥缈,夷犹。楚辞有“君不行其夷犹”(《湘君》)之句。

    中国文学不太能表现缥缈,最好说“夷犹”。“夷犹”,若“泛泛若水中之凫”(楚辞《卜居》),说不使力,如何能游?说使力,而如何能自然?凫在水中,如人在空气中,是自得。“夷犹”,此二字甚好,而人多忽之。

    “夷犹”表现得最好的是楚辞,特别是《九歌》,愈淡,韵味愈悠长;散文则以《左传》、《庄子》为代表作。屈、庄、左,乃了不起天才,以中国方块字表现夷犹,表现得最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世有得一点的,欧阳修、归有光在散文中得一点;韵文中尚无其人,陶渊明几与屈、庄、左三人等,而路数不同。屈原在韵文中乃绝大天才。

    魏文帝言:“文以气为主。”(《典论·论文》)。人禀天地之气以生,人有禀性即气,气与有生俱来,乃先天的。屈原之天才是气,不尽然在学。铁杵可磨成针,可是磨砖绝不成针,以其非做针的材料。先天缺陷,后天有的能弥补,有的不能补。先天若有禀气,后天能增长;若先天无,后天不能使之有。屈、庄、左三人真乃天仙化人,可望而不可即。虽不可即,而不能不会欣赏;人可不为诗人,不可无诗心。此不但与文学修养有关,与人格修养亦有关系。读他们的作品使人高尚,是真的“雅”。一尘不染并非不入泥污,入而不染,方为真雅。其不沾土者非真雅,反不如干脆脏,何必遮掩?

    写大自然,缥缈、夷犹容易。“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纵横上下。屈原乃对人生取执著态度,而他的表现仍为缥缈、夷犹: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离骚》)

    羲和,日之神;崦嵫,日落处;上下求索,追求真理极其理想。鲁迅《彷徨》之题辞即用此四句。此四句,内容与形式几乎不调和,而是极好的作品。猛一看似思想与形式抵触,此种思想似应用有力的句子,而屈原用“夷犹”表现,成功了,险中又险,显奇能。如画竹叶,一般应成“个”字,忌“井”字,而有大画家专画“井”字,但美,此乃大天才。如韩信背水为阵,置之死地而后生。

    移情作用————感情移入。人演剧有两种态度:一以自身为剧中人,一以冷眼观察。大作家之成功盖取后一种态度,移情作用,同时保持文艺之调整;一个热烈作家很难看到他调整完美之作品。西洋文学之浪漫派即难得调整,乃感情主义,反不如写实主义易得较完美作品。热烈感情不能持久。故感情主义写短篇作品尚好,不能写长篇,以其不能持久。盖情感热烈时,不能如实地去看,如在显微镜下看爱,是理想的,是超现实的。热烈感情一过,觉得幻灭,实则此方为真实。人之有感情如汽车之有汽,汽太过可炸坏锅炉。故浪漫主义易昏,写实主义明净。

    动作←感情←理智

    以感情推进动作,以理智监视感情。长篇作品有组织、有结构,是理智的,故不能纯用感情。诗需要感情,而既用文字表现,须修辞,此即理智。在形容事物时,应找出其唯一的形容词,如《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用形容词太多,不能给人真切印象。有力的句子多为短句,且在字典上绝不会二字完全同义。“二”、“两”、“双”,此三字尚各有其用处,绝不同。找恰当的字,是理智,不是感情。文人须有明确的观察,敏锐的感觉。近之诗人多在场时不观察,无感觉,回来作诗时另凑。应先有感情,随后就有理智追上。

    中国诗两种境界其一乃“夷犹”,上面所言重在修辞,实则王静安先生所谓“境界”亦重要。夷犹之笔调适合写幻想意境,屈原之《九歌》多为幻想。汉人模仿“骚”之作品多为劣质伪品。品不怕伪,若好,则有价值在;若仿不好,则下下者矣。汉人笨(司马迁及“古诗十九首”例外),以笨人模仿“骚”当然不成,即因其根本无幻想天才。修辞亦与作风、意境有关,故所谓夷犹乃合意境、作风言之。而此多半在天生、天资,后天之学,为力甚少。“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及其成功,一也”(《中庸》)。此言不尽可靠。用夷犹笔调,须天生即有幻想天才。此在中国,大哉屈原,屈原以前无之,以后亦无之。

    中国民族性若谓之重实际,而不及西洋人深,人生色彩不浓厚。中国作家不及西欧作家之能还人以人性,抓不到人生深处。若谓之富于幻想,又无但丁(Dante)《神曲》及象征、浪漫的作品,而中国人若“玄”起来,西洋人不懂。中国人欲读西洋作品,了解它,须下真功夫,因中西民族性之间有一鸿沟;而西人学中国语言,第一关就难,中国人却有学外国语言的天才。中国字之变化甚多,一字多义。如“将”,原为future,而现在说“我将吃完”,则为presant,在文言文中应作“方”。不能研究中国语言文学,不能了解中国民族性,如“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二十首》其五),如“江上数峰青”(钱起《湘灵鼓瑟》),非玄而何?中国之禅学更玄,而非高深。

    中国文学表现思想难,大作品甚少,唯屈高杜深。屈原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杜甫诗“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新安吏》)。屈是热烈、动、积极、乐观,杜是冷酷、静、消极、悲观。而结果皆给人以自己好好活之意识,结果相同。中国诗缺乏高深,小诗人多自命风雅,沾沾自喜,真能飘到九霄云外,大人大人大大人,三十三天宫为玉皇大帝盖瓦,佩服;真能入到十八层地狱,卑职卑职卑卑职,八十八地狱为阎王老子挖煤,亦佩服。王渔洋所谓“神韵”,好,而不敢提倡。后之诗人不能真作出“悠然见南山”、“江上数峰青”之好句,但模仿其皮毛。实则中国诗必有神韵。

    吾人虽无夷犹、幻想天才,而亦可成为诗人,即靠锤炼,《文心雕龙》所谓:

    锤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

    (《风骨》)

    坚而难移,非随便找字写上,应如匠之锤铁;而锤字易流于死于句下,故又应注意“结响凝而不滞”。

    走“锤炼”之路成功者,唐之韩退之,宋之王安石、黄山谷及“江西派”诸大诗人,而自韩而下,皆能做到上句“锤字坚而难移”,不能做到下句“结响凝而不滞”。中国诗人只老杜可当此二句。杜诗: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旅夜书怀》)

    “垂”、“阔”二字,乃其用力得来,锤字坚、结响凝,若“垂”为“明”,“星明平野阔”,则糟。(作诗应把第一次来的字让过去,不过有时第一次来的字就好,唯如此时少。)“阔”从“垂”字来。“月涌大江流”不如上句好,但衬得住。又如杜以“与人一心成大功”(《高都护骢马行》),写马之伟大;以“天地为之久低昂”(《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写舞者之动人。老杜七字句之后三字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响凝则有力。黄山谷《下棋》诗有:

    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欲作诗需对世间任何事皆留意。“蜩甲”即蝉蜕,蝉蜕化必须抓住树木,不然不易蜕化,必拱了腰,人下棋时如蜩甲然。字有锤炼,而诗无结响。人谓山谷诗如老吏断狱、严酷寡恩,不是说断得不对,而是过于严酷。在作品中我们要看出其人情味,而黄山谷诗中很少能看出其人情味,其诗但表现技巧,而内容浅薄。“江西派”之大师,自山谷而下十九有此病,即技巧好而没有意思(内容),缺少人情味。功夫到家反而减少诗之美。《诗经·小雅·采薇》之“杨柳依依”岂经锤炼而来?且“依依”等字乃当时白话,千载后生气勃勃,即有人情味。

    文人好名,古之逃名者名反更高。人有自尊心,有领袖欲,文人在创作上是小上帝。文人相轻亦由自尊来,而有时以理智判断又不得不“怕”。欧阳修论及东坡曰:“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101]东坡,纯粹中国才子,飘飘然,吾人看其所写作品,皆似一挥而就。而东坡又怕山谷,盖山谷在诗的天才上不低于东坡,而功力过之,故东坡有效山谷体。东坡一挥而就,连书画都如此,若再肯努力,当更有大成就。而山谷真做到“锤字坚而难移”,山谷思想空洞,修辞真有功夫(讲新旧诗,皆当注意修辞)。但山谷又怕后山,后山作品少而在小范围中超过山谷,故山谷曰:“陈三真不可及。”[102]白乐天有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长恨歌》);后山把此十四字缩为五字————“一身当三千”。此即锤炼之病,太死,若没读过白诗,不能读懂此句,“一身当三千”乃借助“后宫”二句才能成立。此病即使内容不论,文字亦缺少弹力。中国文字原缺少弹力,如“山”,单音一字(英文mountain,有弹力),一锤炼更没弹性。乐天二句有锤炼,而尚有弹力。山谷之称“陈三真不可及”乃因其“时方随日化,身已要人扶”(《温公[103]挽诗》)二句,而此二句并不甚好。后山此二句,在直觉上不令人觉得温公之死可惜,须理解当时形势始可。

    关于锤炼,陆机《文赋》谓:“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

    《文心雕龙》所说是结果,《文赋》所说是手段。“殿”乃最后的,“最”是最好的,“殿最”,犹言优劣;“去留”,如说推敲。锤炼之功不能不用,盖否则有冗句、剩字。中国人诗到老年多无弹力,即过锤炼。

    因讲韩退之诗之修辞,故以楚辞之“夷犹”为对照,而如此则一发而不可收,愈说愈多,以上一段或可名之为“诗之修辞”。但底下也还“不可收”。

    夷犹与锤炼之主要区别,亦在弹力。弹力或与句法有关。《诗》、《骚》常用“兮”、“也”等语辞: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其好修之害也。

    (《离骚》)

    此尚非《骚》之警句,意思平常而说来特别沉痛。若去掉其语辞,则变成:

    何昔日之芳草,今直为此萧艾。

    岂其有他故,其好修之害。

    没诗味。盖语辞足以增加弹性,楚辞可为代表。但创作中亦有专不用语辞者,即锤炼,乃两极端。

    锤炼之结果是坚实。若夷犹是云,则锤炼是山;云变化无常,山则不可动摇,安如泰山,稳如磐石。老杜最能得此: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房兵曹胡马》)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春望》)

    二句真是坚实,此所以《骚》之不可及(夷犹是软,但其中有力)。老杜乃文坛彗星,倏然来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杜诗坚实而有弹性;“江西派”诗自山谷起即过锤炼,失去弹性,死于句下;若后山诗则全无弹性矣,如豆饼然;韩退之介于老杜和山谷之间。老杜锤炼而有弹性。夷犹非不坚实,坚实非无弹性。

    诗讲修辞、句法而外,更要看其“姿态”。“杨柳春风百媚生”,就是一种姿态。读此句不是了解,而是直觉。屈骚与杜诗之表现不同,诗人性情不同,所表现的感情、姿态也不同。

    诗的姿态夷犹缥缈与坚实两种之外,还有氤氲。

    “氤氲”二字,写出来就神秘。氤氲,一作缊,音义皆同,而缊老实,氤氲神秘。从“气”之字皆神秘,应用得其宜。中国国民性甚玄妙。(人以“十”代表西洋之艰苦,“卍”代表印度之神秘,“〇”代表中国之玄妙。)“玄”说好是玄妙,说坏是混沌(糊涂)。中国国民性懒,听天由命,爱和平;而人不爱守规矩,以犯规为光荣,且强悍起来又不像爱和平的。中国文字是糊里糊涂明白的,混沌玄妙,故选“氤氲”二字。

    氤氲乃介于夷犹与坚实之间者,有夷犹之姿态,而不甚缥缈;有锤炼之功夫,而不甚坚实。氤氲与朦胧相似,氤氲是文学上的朦胧而又非常清楚,清楚而又朦胧。锤炼则黑白分明,长短必分;氤氲即混沌,黑白不分明,长短齐一。故夷犹与锤炼、氤氲互通,全连宗了。矛盾中有调和,是混色。若说夷犹是云,锤炼是山,则氤氲是气。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钱起《湘灵鼓瑟》)

    若不懂此二句,中国诗一大半不能了解。此二句是混沌,锤炼是清楚。故初学可读“江西派”诗,训练脑筋。

    明文征明《湘君湘夫人图》

    夷犹、坚实、氤氲三种姿态(境界)中,夷犹是天赋。天才虽非生而知之,而但努力无天才,则不能至此境界。

    骚体,《文选》单列为一体,汉人仿“骚”者虽多,但死而不活。假古董之不比真古董,即因无生命,盖凡文学作品皆有生命。艺术作品中皆有作者之生命与精神,否则不能成功。古人作诗将自己的生命精神注入其中(其实此说不对),盖作品即作者之表现。假古董中无作者之生命。明朝有时朋、时大彬父子[104]二人,做宜兴壶古朴素雅,最有名。其子曾做好一壶,因式样甚好而忘情,呼其父曰:“老兄!此壶如何?”此即将自己的生命精神表现在里边。余之字可以表余,人之字即代表自己,何人作何种作品。“骚”是真古董,汉人造假古董,无生命。须有夷犹之天赋始可写此种作品,吾辈凡人可不必论。能成佛者,不用说;不能成佛者,虽说亦不成,故此种境界不必论。

    吾人所重,当在锤炼。锤炼出坚实的境界。

    盖锤炼甚有助于客观的描写。而“客观的”三字加得有点多余,实则凡描写皆客观。身心以外之事,自然皆为客观。然而不然。描写自己亦客观,若不用客观态度,不仅描写身外之物不成功,写自己亦不成功。老杜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有名的作品,而其中描写自己常用客观态度,如: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

    似乎在作者外尚有观者在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论语·学而》)若非一人分为二,何能自省?自己观察自己所做的事,不但学文时应如此,即于学道亦有用。放翁诗: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剑门道中遇微雨》)

    或讥之以为沾沾自喜,甚至有人作曲嘲之“……他倒是对画图,看画图……自古来诗人的诗贵似诗人的命,直把个小毛驴冻得战兢兢”云云,其实不然。陆诗若不论其短处,...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