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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与弼,字子傅,号康斋,抚州之崇仁人也。父国子司业溥。先生生时,祖梦有藤绕其先墓,一老人指为扳辕藤,故初名梦祥。八九岁已负气岸,十九岁(永乐己丑)觐亲于京师(金陵),从洗马杨文定(溥)学,读《伊洛渊源录》,慨然有志于道,谓程伯淳见猎心喜,乃知圣贤犹夫人也,孰云不可学而至哉!遂弃去举子业,谢人事,独处小楼,玩《四书》、《五经》、诸儒语录,体贴于身心,不下楼者二年。气质偏于刚忿,至是觉之,随下克之之功。辛卯,父命还乡授室。长江遇风,舟将覆,先生正襟危坐。事定,问之,曰:“守正以俟耳。”既婚,不入室,复命于京师而后归。先生往来粗衣敝履,人不知其为司成之子也。

    居乡躬耕食力,弟子从游者甚众。先生谓娄谅确实,杨杰淳雅,周文勇迈。雨中被蓑笠,负耒耜,与诸生并耕,谈乾坤及坎、离、艮、震、兑、巽于所耕之耒耜可见。归则解犁,饭粝蔬豆共食。陈白沙自广来学,晨光才辨,先生手自簸谷,白沙未起,先生大声曰:“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又何从到孟子门下?”一日刈禾,镰伤厥指,先生负痛曰:“何可为物所胜!”竟刈如初。尝叹笺注之繁,无益有害,故不轻著述。省郡交荐之,不赴,太息曰:“宦官、释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吾庸出为!”

    天顺初,忠国公石亨汰甚,知为上所疑,门客谢昭效张觷之告蔡京,征先生以收人望。亨谋之李文达,文达为草疏上之。上问文达曰:“与弼何如人?”对曰:“与弼儒者高蹈。古昔明王,莫不好贤下士,皇上聘与弼,即圣朝盛事。”遂遣行人曹隆至崇仁聘之。先生应召将至,上喜甚,问文达曰:“当以何官官与弼?”文达曰:“今东宫讲学,需老成儒者司其辅导,宜莫如与弼。”上可谕德,召对文华殿。上曰:“闻高义久矣,特聘卿来,烦辅东宫。”对曰:“臣少贱多病,杜迹山林,本无高行,徒以声闻过情,误尘荐牍,圣明过听,束帛丘园,臣实内愧。力疾谢命,不能供职。”上曰:“宫僚优闲,不必固辞。”赐文币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馆次。上顾文达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时文达首以宾师礼遇之,公卿大夫士承其声名,坐门求见,而流俗多怪,谤议蜂起。中官见先生操古礼屹屹,则群聚而笑之。或以为言者,文达为之解曰:“凡为此者,所以励风俗,使奔竞干求乞哀之徒观之而有愧也。”先生三辞不得命,称病笃不起。上谕文达曰:“与弼不受官者何故?必欲归,需秋凉而遣之,禄之终身,顾不可乎?”文达传谕,先生辞益坚。上曰:“果尔,亦难留。”乃允之。先生因上十事,上复召对。赐玺书银币,遣行人王惟善送归,命有司月廪之。盖先生知石亨必败,故洁然高蹈。其南还也,人问其故,第曰:“欲保性命而已。”己卯九月,遣门生进谢表。辛巳冬,适楚拜杨文定之墓。壬午春,适闽,问考亭以申愿学之志。己丑十月十七日卒,年七十有九。

    先生上无所传,而闻道最早,身体力验,只在走趋语默之间,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谓“敬义夹持,诚明两进”者也。一切玄远之言,绝口不道。学者依之,真有途辙可循。临川章衮谓其《日录》为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说,以成说附己意,泛言广论者比。顾泾阳言先生一团元气,可追太古之朴。而世之议先生者多端,以为先生之不受职,因敕书以伊、傅之礼聘之,至而授以谕德,失其所望,故不受。夫舜且历试诸艰,而后纳于百揆,则伊、傅亦岂初命为相?即世俗妄人,无如此校量官爵之法,而况于先生乎?陈建之《通纪》拾世俗无根之谤而为此,固不足惜。薛方山亦儒者,《宪章录》乃复仍其谬。又谓与弟讼田,褫冠蓬首,短衣束裾,跪讼府庭。张廷祥有“上告素王,正名讨罪,岂容久窃虚名”之书。刘先生言:“予于本朝,极服康斋先生。其弟不简,私鬻祭田,先生讼之,遂囚服以质,绝无矫饰之意。非名誉心净尽,曷克至此!“然考之杨端洁《传易考》,先生自辞宫谕归,绝不言官,以民服力田。抚守张璝(番禺人)因先生拒而不见,璝知京贵有忌先生者(尹直之流),欲坏其节行,令人讼之,久之无应者。璝以严法令他人代弟讼之,牒入,即遣隶执牒拘之。门人胡居仁等劝以官服往,先生服民服,从拘者至庭。璝加漫侮,方以礼遣。先生无愠色,亦心谅非弟意,相好如初。璝以此得内贵心。张廷祥(元祯)始亦信之,后乃释然。此为实录也。又谓跋石亨族谱,自称门下士。顾泾凡(允成)论之曰:“此好事者为之也。先生乐道安贫,旷然自足,真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下视尘世,曾不足过而览焉。区区总戎一荐,何关重轻?乃遂不胜私门桃李之感,而事之以世俗所事座主举主之礼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一也。且总戎之汰甚矣,行路之人皆知其必败,而况于先生?先生所为坚辞谕德之命,意盖若将浼焉,惟恐其去之不远也,况肯褰裳而赴,自附于匪人之党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二也。”以羲论之,当时石亨势如燎原,其荐先生以炫耀天下者,区区自居一举主之名耳。向若先生不称门下,则大拂其初愿,先生必不能善归。先生所谓“欲保性命”者,其亦有甚不得已者乎?

    康斋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其相传一派,虽一斋、庄渠稍为转手,终不敢离此矩矱也。白沙出其门,然自叙所得,不关聘君,当为别派。于戏!椎轮为大辂之始,增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

    此为犁洲先生黄宗羲所记。载《明儒学案》。

    日  录

    梦孔子文王二圣人在南京崇礼街旧居官舍之东厢,二圣人在中间,与弼在西间。见孔圣容貌为详。欲问二圣“人生知、安、行之心如何”?又仿佛将文王书一册在案披习,似文王世系。(巳乙)

    梦侍晦庵先生侧。先生颜色蔼然,而礼甚恭肃焉,起敬起仰焉。

    夜枕思宋太宗烛影事,深为太宗惜之。人须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方做得尧舜事业。不然,鲜有不为外物所移者。学者须当随高痛惩此心,划割尽利欲根苗,纯乎天理方可语王道。果如此,心中几多脱洒伶俐,可谓出世奇男子矣。与邻人处一事,涵容不熟。既已容讫,彼犹未悟。不免说破,此间气为患。寻自悔之。因思为君子,当常受亏于人,方做得益。受亏,即有容也。

    食后坐东窗,四体舒泰,神气清朗,读书愈有进益。数日趣同此,必又透一关矣。

    圣贤所言,无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贤所行亦然。学圣贤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点检且不暇,岂有工夫点检他人?责人密,自治疏矣,可不戒哉!明德、新民虽无二致,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后之序,岂能有新民之效乎?徒尔劳攘成私意也。

    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然诚难能,只得小心宁耐做将去。朱子云:“终不成处不去便放下。”旨哉言也!

    文公谓延平先生终日无疾言遽色。与弼常叹何修而至此!又自分虽终身不能学也。

    文公又云:“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后来也是琢磨之功。”观此,则李先生岂是生来便如此,盖学力所致也。然下愚末学,苦不能克去血气之刚,平居则慕心平气和,与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态形焉。因思延平先生所与处者岂皆圣贤,而能无疾言遽色者,岂非成汤“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之功效欤?而今而后,吾知圣贤之必可学,而学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气质之可化也的然矣。下学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于是乎定,气于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阴清昼,熏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于斯可验。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于是乎定,气于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与弼气质偏于刚忿,永乐庚寅,年二十,从洗马杨先生学,方始觉之。春季归自先生官舍,纡道访故人李原道于秦淮客馆,相与携手淮畔,共谈日新。与弼深以刚忿为言,始欲下克之之功。原道寻以告吾父母,二亲为之大喜。原道,吉安庐陵人,吾母姨夫中允公从子也。厥后克之之功虽时有之,其如卤莽灭裂何!十五六年之间,猖狂自恣,良心一发,愤恨无所容身。去冬今春,用功甚力,而日用之间觉得愈加辛苦,疑下愚终不可以希圣贤之万一,而小人之归无由可免矣。五六月来,觉气象渐好,于是益加苦功,遂日有进,心气稍稍和平。虽时当逆境,不免少动于中,寻即排遣,而终无大害也。二十日,又一逆事排遣不下,心愈不悦。盖平日但制而不行,未有拔去病根之意。反复观之,而后知吾近日之病,在于欲得心气和平而恶夫外物之逆以害吾中,此非也。心本太虚,七情不可有所。于物之相接,甘辛咸苦,万有不齐,而吾恶其逆我者,可乎?但当于万有不齐之中详审其理以应之,则善矣。于是中心洒然。此殆克己复礼之一端乎!盖制而不行者硬苦,以理处之则顺畅。因思心气和平,非绝于往日,但未如此八九日之无间断。又往日间和平多无事之时,今乃能于逆境摆脱。惧学之不继也,故特书于册,冀日新又新,读书穷理,从事于敬恕之间,渐进于克己复礼之地。此吾志也,效之迟速,非所敢知。

    南轩柱贴云:幽静无非安分处,清闲便是读书时。

    知止自当除妄想,安贫须是禁奢心。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

    力除闲气,固守清贫。

    病体衰惫,家务相缠,不得专心致志于圣经贤传,中心益以鄙诈,而无以致其知;外貌益以暴慢,而何以力于行!岁月如流,岂胜痛悼。如何!如何!

    数日家务相因,忧亲不置,书程间断,胸次鄙吝,甚可愧耻。窃思圣贤吉凶祸福一听于天,必不少动于中。吾之所以不能如圣贤而未免动摇于区区利害之间者,察理不精,躬行不熟故也。吾之所为者,惠迪而已,吉凶祸福,吾安得与于其间哉!大凡处顺不可喜,喜心之生,骄侈之所由起也;处逆不可厌,厌心之生,怨尤之所由起也。一喜一厌,皆为动其中也。其中不可动也,圣贤之心如止水,或顺或逆,处以理耳,岂以自外至者为忧乐哉!嗟乎!吾安得而臻兹也?勉旃勉旃,毋忽。

    处家,少宽裕气象。

    屡有逆境,皆顺而处。

    理家务后读书南轩,甚乐。于此可识本心。

    枕上思在京时昼夜读书不闲,而精神无恙。后十馀年疾病相因,少能如昔精进,不胜痛悼,然无如之何。兼贫乏无药调护,只得放宽怀抱,毋使刚气得挠,爱养精神,以图少长。噫!世之年壮气盛者岂少,不过悠悠度日,诚可惜哉!

    昼寝起,四体甚畅,中心洒然。安贫乐道,何所求哉。

    当念岁月晚而学无成,可惧也。然既往亦不得可追矣。继今随精力所到而进,勿怠其志而已。视古人自少至老始终一致者,不胜其慨愧矣!

    一事少含容,盖一事差,则当痛加克己复礼之功,务使此心湛然虚明,则应事可以无失。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复,失愈远矣。

    观分门《近思录》,闻所未闻,熟所未熟,甚有益于自心性情。只感朋友之有,是书以相益也。

    观《近思录》,觉得精神收敛,身心检束,有歉然不敢少恣之意,有悚然奋拔向前之意。

    二月二十八日,晴色甚佳,写诗外南轩。岚光日色,昽映花木,而和禽上下,情甚畅也。值此暮春,想划舞雩千载之乐,此心同符。(丙午。)

    夜读《论语》,深感子思之说于目下用功最初,亟当服膺。

    夜观童子照鱼,静听流水。自悟川上之叹,及朱子安、行、体、用之旨。

    夜立庭间,静思践履,笃实纯粹。君子不可得也,诚难能也。心所深慕,而无由臻斯境,可胜叹哉。

    观农。因疮,籍芳闲卧塍间,静极,如无人世。今日虽未看书,然静中思绎事理,每有所得。

    峡口看水,途中甚适。人苟得本心,随处皆乐,穷达一致。此心外驰。则胶扰不暇,何能乐也。

    晁公武谓康节先生隐居博学,尤精于《易》,世谓其能穷作《易》之本原,前知来物。其始学之时,睡不施枕者三十年。嗟乎,先哲苦心如此,吾辈将何如哉!

    观花木与自家意思一般。

    看田,至青石桥,游观甚适。归,焚香读书外南轩,风日和煦,揽景乐甚。读书,理亦明着,心神清爽。

    一日,以事暴怒,即止。数日事不顺,未免胸臆时生磊块。然此气禀之偏,学问之疵,顿无亦难,只得渐次消磨之。终日无疾言遽色,岂朝夕之力邪!勉之无怠。

    枕上思近来心中闲思甚少,亦一进也。

    寝起读书,柳阴及东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虽动于中,随即消释,怒意未形。逐渐如此揩磨,则善矣。

    亲农归。以眼痛废书。闲阅旧稿。十六、七年间,岁月如流,而学行难进。府仰今昔,为之怅然。又感吾亲日老,益自凄怆不胜。

    大抵学者践履工夫,从至难至危处试验过,方始无往不利。若舍至难至危,其它践履,不足道也。

    适蔬园中,虽暂废书,亦贫贱所当然。往亲农途中,读《孟子》,与野花相值,幽草自生,而水声琅然,延停久之,意思潇洒。

    小童失鸭,略暴怒。较之去年失鸭,减多矣。未能不动心者,学未力耳。

    观《草庐文集》(序),诸族多尚功名富贵。恐吾晦庵先生不如是也。惜未睹先生《全集》。

    外南轩,读《孟子》一卷,容貌肃然。午后眼痛。四体俱倦,就寝。心无所用。思归乡十五年,历艰辛实多,不堪回首。

    坐外南轩。涤砚书课。绿阴清昼,佳境可人,心虚气爽。疑此似蹑贤境,惜读书不博耳。

    枕上默诵《中庸》,至“大德必受命”,惕然而思:舜有大德,既受命矣;夫子之德,虽未受命,却为万世帝王师,是亦同矣。嗟乎!知有德者之应,则宜知无德者之应矣,何修而可厚吾德哉!

    夜徐行田间,默诵《中庸》字字句句,从容泳叹,体于心,验于事,所得颇多。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灯下读《中庸》,书此,不肖恒服有效之药也。

    与一邻人谈及不肖,稍能负重私心,稍悦。

    每日劳苦力农,自是本分事,何愠之有?素贫贱,行乎贫贱。

    小女疮疾相缠,不得专心读书,一时躁急不胜。虽知素患难,行乎患难。然岁月不待人,学问之功不进,不得不忧也。其实亦因早年蹉跎过了好时节,以致今日理会不彻。三十年前好用功,何可得耶?

    缓步途间,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约束,此又静时敬也。

    知弗致,已弗克,何以为学?(丁末)

    因暴怒,徐思之,以责人无恕故也。欲责人,须思吾能此事否。苟能之,又思曰:吾学圣贤方能此,安可遽责彼未尝用功与用功未深者乎?况责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责人,谬妄多矣。戒之,戒之!信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也。

    因事知贫难处,思之不得,付之无奈。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未易能也。又曰“贫而乐”,未易及也。然古人恐未必如吾辈之贫。夜读子思子素位不愿乎外及游吕之言,微有得。游氏“居易未必不得,穷通皆好;行险未必常得,穷通皆丑”,非实经历,不知此味诚吾百世之师也。又曰“要当笃信之而已”,从今安敢不笃信之也。

    观文章正宗,感学德无进。四十向逼,终于小人之归。岂胜背痛?

    以事难处,夜与九韶论到极处,须是力消闲气,纯乎道德可也。倘常情一动,即去道远矣。

    枕上熟思出处进退,惟学圣贤为无弊。若夫穷通得丧,付之天命可也。然此心必半毫无愧,自处必尽其分,方可归之于天。欲大书“何者谓圣贤?何者谓小人?”以自警。

    自今须纯然粹然,卑以自牧,和顺道德,方可庶几。嗟乎!人生苟得至此,虽寒饥死,刑戮死,何害为大丈夫哉!苟不能然,虽极富贵,极寿考,不免为小人。可不思以自处乎!

    与学者授《论语》,读至年四十而恶焉。其终也,已不觉惕然。与弼年近四十矣。见恶者何限?安得不深自警省,少见恶焉,斯可耳。(请读者自断。)

    灯下外南轩。观年二十时所作论三篇,不胜悲叹!何者?昔时志向的然以,后圣贤为可学可至。今逡巡苟且二十年。多病侵陵,血气渐衰。非惟不能至圣贤,欲求一寡过人,且不可得。奈何?奈何?安得好学茂年,痛倾此意!

    学德无成,而年光空老,平生之志不得遂矣。感恨何穷?无容此身,伤哉!

    凡事诚有所不堪,君子处之,无所不可,以此知君子之难能也。

    胡生谈及人生立世,难作好人。仆深味之。嗟夫,见人之善恶,无不反诸己,可也。

    读《易》倦,观《晦庵先生年谱》。慨先哲之精勤,愧奴辈之减裂。惘然自失,奈之何哉?据今地位,努力向前。

    途间与九韶谈及立身处世,向时自分不敢希及中庸,数日熟思,须是以中庸自任,方可无忝此生。只是难能,然不可畏难而苟安,直下承当可也。

    读罢,思债负难还,生理蹇涩,未免起计较之心。徐觉计较之心起,则为学之志不能专一矣。平生经营,今日不过如此。况血气日衰一日,若再苟且因循,则学何由向上?此生将何以堪?于是大书“随分读书”于壁以自警。穷通得丧、死生忧乐一听于天,此心须澹然一毫无动于中,可也。

    倦寝,梦寐中时时警恐,为过时不能学也。

    与九韶痛言:为学不可不勇。而此人自无奋发激昂、拔俗出群之志。予归,深为之太息。徐思,方自悼不暇,安有工夫于他人耶!呜呼,日进无疆,属之已乎,属之人乎。勉之又勉,勿为外物所困。

    近晚往邻仓借谷,因思旧债未还,新债又重,此生将何如也?徐又思之,须素位而行,不必计较。“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然此心极难,不敢不勉。贫贱能乐,则富贵不淫矣。贫贱富贵,乐与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几人臻斯境也!

    早枕思处世不活,须以天地之量为量,圣人之德为德,方得恰好。嗟乎,安得同志共勉此事。

    处大事,不能尽善,意甚快快。兼以寒疾时作,风足攻人读书,工夫间断,昏昏竟日。痛感!何由得入圣贤境界也。

    早枕思当以天地圣人为之准则,因悟子思作《中庸》,论其极致,亦举天地之道以圣人配之,盖如此也。嗟夫!未至于天道,未至于圣人,不可谓之成人,此古昔英豪所以孜孜翼翼终身也。

    食后处事暴,彼虽十分不是,然我应之自当从容。徐思,虽切责之,彼固当得,然不是相业。

    人生但能不负神明,则穷通死生,皆不足惜矣。欲求如是,其惟慎独乎!董子云:“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往来相应。”噫!天人相与之际,可畏哉!

    人须整理心下,使教莹净常惺惺地,方好。此“敬以直内”工夫也。嗟夫!不敬则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万事从此隳,可不惧哉!

    与友人夜别徐家山。归思一日,数事颇当。

    凡事须断以义,计较利害便非。

    贫病相因,读书不前。何以为力行之资。

    人须于贫贱患难上立得脚住,克治粗暴,使心性纯然,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物我两忘,惟知有理而已。

    观《晋史》,成帝见王导必拜。及幸其宅,拜其妻。反复详其始末,为之掩卷太息。丈夫际遇如此,而功烈不过若是。其付托之重,不减伊周。而致主泽民,视伊周何如哉?虽其志安于小成,亦学力有所不逮耳。信知!人生须自幼力学,其于践形必臻极,然后无愧也。孔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又曰:“用之则行”。呜呼!安得反西飞之日而痛加学欤?

    今日觉得贫困上稍有益。看来人不于贫困上着力,终不济事,终是危愞。

    教人须循循善诱.

    玩《中庸》,深悟心学之要。而叹此心不易存也。

    克已逡巡,无所成就。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熟思平生历试,不堪回首。间阅旧稿,深恨学不向前,身心荒怠,可忧可愧。今日所当为者,夙兴盥栉,家庙礼毕,正襟端坐,读圣贤书,收敛此心,不为外物所汨,夜倦而寝,此外非所当计。穷通寿夭,自有命焉,宜笃信之。

    数日守屯困工夫,稍有次第。须使此心泰然,超乎贫富之外,方好。

    观史,时见古人卓卓之行,不胜感激。益思自奋。

    当学之难进,乃见希贤之易也。

    心是活物,涵养不熟,不免摇动,只常常安顿在书上,庶不为外物所胜。

    看乙已年日新薄。惕然于心。继读《论语》观圣贤教人丁宁之意,益思自奋。须用刻苦。

    以事暴怒,即悔之。须持其志,毋暴其气。

    应事后,即须看书,不使此心顷刻走作。

    数日养得精神差好,须节节接续去,莫令间断。

    上无师,下无友,自己工夫又怠。此生将何堪耶!

    细观《近思录》,乃知圣人教人之法。备在方策,而自己学力未至,以致龌龊无量,安得良朋共执此文,细细讲明,以为持已、处事之资也。

    斩截日新。

    精白一心,对越神明。

    经旬,学德废怠。梦寐中亦屡怅叹。为小女授《论语》,感圣人之微言,悚然思奋。安得良朋辅我此心?

    途逢故人。两鬓已斑,不觉怆然。问其年方四十。顷之,此公熟视予鬓亦已斑矣。益为凄恻,久之方别。既而思平生碌碌,只此衰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岂不信哉?夜归,书此于东窗。噫,书又终可得而读耶,君子果不可得而成耶。

    新居栽竹。夜归。吾妻语予曰:昨夜梦一老人携二从者相过止于门。令一从者入问:与弼在家否?答云:不在家。从者曰:孔夫子到此相访,教进学也。与弼闻之,为之惕然而惧,跃然而喜,感天地而起敬者,再三为之寒栗。自此以往,敢不放平心气,专志学德乎?敢吝驽骀之力乎?

    往新居授书,甚喜。学有新益。

    闻友人所为颠倒。益自警省实下工夫。

    看《礼记》倦,寝。思平生经历之艰,益叹古人之不易学。

    看语略。惕然!尤念学德不进,何以立世!(已酉)

    苟一毫不尽其道,即是自绝于天。

    坐门外,图书满案,子弟环待。乘绿阴,纳清风,群物生意满前,而好山相宾主。览兹胜趣,胸次悠然。

    早枕细思学德无进。岁月忽晚。回首平生,恍然一梦,可胜悼哉!继今分明须用。痛惜!毋蹈前非也。

    看《近思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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