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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堪城到匹加特的火车行程是二十一小时,孩子在途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哭闹。海明威说,他的孩子健壮得像只公牛,叫得也像一只公牛。那哭闹声真叫人受不了。他真不了解为什么瓦多皮尔士会那么喜欢孩子。

    他要尽快设法摆脱跟孩子在一起。七月廿五日的晚上,他搭乘火车返回堪城,在那里遇见了老友毕尔.荷恩,二十八日,他就驾著一辆福特车前往威奥明。他已放弃沙曼河的钓鱼计画,决定几年后再去。他写信给皮尔士说,他现在需要的是精神的解放,他要逃脱这大草原的燠热;他要头脑冷静一下;他要到大角山区的山溪去作钓鳟旅游。他们在三天之内驱车千里,于三十日抵达七千尺高的大角山东麓,投宿在富丽农庄。这个农庄是旅行者俱乐部经营的。海明威发现这里很令人不悦的是里面住了十五个女孩。他呆呆地在这里游荡了几天;早晨写点东西,下午去钓钓鳟鱼。八月三日,他六点起来,将行李和手稿抛入车里,默然离开这里,前往雪里顿。在雪里顿客栈他住了四天,平均每天写九页。八月八日他到了劳威尔山庄,这里没有旅客,非常寂静。这回在这里他每天平均可写十七页。但是,每每入夜则顿感寂寞难耐,而猛饮威士忌酒,以致第二天昏睡不醒,什么也不能做。他又很向往西班牙。这是自一九二三年以来他再度拟前往参观西班牙潘普洛纳的大庆典。在瓦伦西亚是见不到那类大庆典的。他记起那海滩上的白色餐馆和那大杯的冰啤酒。

    八月十八日,宝琳抵达雪里顿,海明威计画再两天就可以完成他那本新小说了。她告诉他说:他们的儿子派崔克已有十二磅了,看起来像只中国山鼠。她剖腹取子的刀口看起来很大,但她的体力已经恢复。海明威没有告诉她,他小说里的女主角因难产而将死于蒙特路一家医院里。他带她去看一家法国人──他们在雪里顿维拉维斯塔街一幢精美的房屋里酿造美酒。他们是查尔斯夫妇,妻子叫爱丽丝,两个儿子叫奥加斯特和陆西安。查尔斯在一家矿场驾驶开山机。爱丽丝烧得一手好菜。海明威夫妇到达那边后,坐在有藤篷的后廊上饮冰啤酒,欣赏对面直到山边一带金黄的稻田。他们都讲法语,海明威仔细地听,想听出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就以这个背景,海明威后来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威奥明的美酒〉。

    八月底,海明威完成了那本小说的初稿,他太疲倦了,因此这本小说的好坏他自己已没有精神去仔细检视一遍。他把它搁在一边等待修改重抄。在他离开堪萨斯到现在整整是一个月了。他们寄宿在威奥明的旅行者山庄,这地方距离唐尼利八里,在大角山麓。海明威想再往西行,于是他们来到爱达华边界黄石公园之南的林肯郡。他们又在雪尔镇停下来,去探访了《维吉尼亚人》那本小说的作者欧文.威斯特。《维吉尼亚人》是海明威最为欣赏的小说之一。他们游览了特丹,在史奈克河垂钓。九月二十三日,他们回到了堪城,刚巧是礼拜天,他们上教堂参加了弥撒。海明威新完成的这本小说厚达六百页,这数目也正是他与宝琳在西行一个月来所钓到的鳟鱼数目。

    他们在匹加特过了一个月后,海明威又想到别处去旅行了。他想把他的小说修改重抄,但他又觉得太性急了一点。他穿著汗衫短裤在树荫下散步。他的体重已降到了一百八十四磅。他在火车途中非常生气,他侮辱当地的农人,说他们是既卑贱又混蛋。他写信告诉皮亚斯说:“中西部,他妈的很少好人。”

    旅途中乘车太多使他的腿觉得麻木僵硬。他现在坐在他岳父家的长廊上用打字机给朋友写信,说他很想念威奥明、沙拉冈沙、基威士特和巴黎这些地方。特别是巴黎,他认为巴黎这个季节更是美妙极了;那清丽的秋色,偶尔一阵雨也是那么讨人喜欢。那个冬天,海明威计画回到基威士特去修改重抄他的那本小说。他的朋友汤森会为他在那边找到一所房子。他们可以请个黑人保姆来照顾他们的孩子派崔克。邦比要到下半年四月才能横渡大西洋来与他们同住,到时他们便一起再回巴黎。海明威的妹妹桑妮大约在感恩节时要来与他同住,为她哥哥抄稿,顺便也好照顾小侄儿。他们的经济预算已拟好,因为派金斯向海明威保证那本新完成的小说先在史克瑞布纳杂志上发表的连载稿费就可以得到一万美金。连载的时间从一九二九年春季起,但稿费可以预支。目前他们暂时把孩子交给外祖母照顾,他与宝琳要前往芝加哥、康威、麻萨诸塞、纽约等地旅游。十一月中旬他们回到了匹加特,从他岳母那里接回孩子派崔克,而后驱车前往基威士特岛。十一月十七日,海明威一家人与迈克史屈托,从彭恩火车站搭乘早班的火车去棕榈体育场看普林斯顿与耶鲁的棒球赛。费兹杰罗夫妇这时大概住在展望街山庄俱乐部。海明威到纳梭街去探访了戈多汾夫妇。那场球赛普林斯顿赢了,积分为十二比二。后来,他们乘坐特等车赴费城。费兹杰罗在球赛中尚非常清醒,但后来就又烂醉如泥。他的别克车停在费城,他的司机还是巴黎雇用的那位菲力普。在他们到达爱尔里大厦前不久,费兹杰罗就睡著了,他的家在威灵顿郊外。第二天,海明威夫妇前往芝加哥去了。在靠近赫里斯堡地方,海明威写了一封短笺给费兹杰罗夫妇表达他的谢意。他曾经写信给派金斯说,费兹杰罗太太实在是费兹杰罗的恶魔。后来他又写信给派金斯说:“也许是我弄错了。”但是,十一月的那个晚上,在他向西行穿过宾西法尼亚山区的车程中,他在想,费兹杰罗太太确实是她丈夫的恶魔。

    四、战地春梦

    十一月里,海明威带著宝琳和派崔克,兴高采烈地从匹加特驱车前往基威士特岛,费时三天。在该岛靠大西洋岸可以游泳的海滩附近的住宅区,汤森为他找到一幢旧式的白色房屋,位于基威士特镇南街一一〇〇号。他们刚搬进去,海明威的妹妹桑妮就来了。这时海明威又启程前往纽约,为的是去接邦比,并在纽约买些圣诞礼物。

    他担心他的父亲,因为海明威医生近来似乎非常沮丧,并且十月里在橡树园时他父亲的脸色非常苍白。在他北行的火车途中,他写了一封安慰的信给他的父亲,信是在杰克郡发出的。在纽约他见到了史蒂汾,也初次与仑.拉德纳会面。他在亚坡克洛姆比买了一个鱼叉。邦比按日程到达,由一位空中小姐带著他交给海明威。星期四的下午他们在宾西法尼亚火车站搭上前往哈瓦那特别快车,火车沿河呼啸而过,经过新泽西州肃杀的冬景。在川顿阴暗的火车站接到他的妹妹卡洛儿一封电报。电报上说他的父亲海明威医生那天早晨死亡。

    他打电报给派金斯,请他赶紧汇一百美金到北费拉德斐亚火车站去。一个名叫麦肯泰的挑伕愿意负责照顾邦比继续向南行的那段旅程。海明威尽量向孩子详加解释。邦比点点头表示他不怕,因为他已跟陌生人横渡了大西洋。海明威在北费拉德斐亚下车时并没有收到派金斯的回音。于是他打电报给史屈托和费兹杰罗借钱。在八点钟之前费兹杰罗就把钱汇来了。三个星期中他第二次彻夜乘坐火车前往芝加哥。

    在橡树园他初悉父亲死亡的情形。他的父亲是前一个晚上将一些文件抛入火炉里焚毁,而后从地下室爬上梯子,再进入二楼的卧室,静静地把门关上。几分钟后,海明威的弟弟莱塞斯托听到令人惊吓的声音。他十三岁,因感冒躺在床上。他听到的是屋里单调的一声枪响,非常尖锐刺耳。海明威医生用的是点三二口径的左轮手枪,从他的右耳射击,自杀身亡。那把手枪是他父亲安森.海明威的自卫手枪。屋里跟莱塞斯托在一起的人,有他的母亲葛瑞丝和厨子洛斯。

    海明威得悉情形后黯然神伤地抱怨他的叔叔乔治,怪他叔叔没有在经济方面鼎力支援他的父亲。他父亲的产业已相当少:计有二万五千美金的人寿保险;瓦龙湖两间农舍;橡树园一幢房屋,但橡树园的房子有抵押一万五千美金的债务。其他的财产是佛罗里达的不动产投资,海明威说那已是毫无价值的投资。海明威医生真正的问题是出在身体上。他因糖尿病与狭心症而经常失眠,非常痛苦,海明威说,这些痛苦使他的父亲常萌短见。他写信给派金斯说,他最关心的是他的父亲为了他那个大家庭背负了太重的经济债务。所幸的是他现在有了一本畅销小说。他告诉他的家人,他这本小说的书名是由乔治.皮尔的《牛津英诗选集》中一首诗而想起的,决定名为《战地春梦》。

    回到基威士特岛之后,海明威开始修改重抄他的《战地春梦》,先是用铅笔改,而后再用打字机抄,每天工作六小时,把每天的定稿再交给他的妹妹桑妮重新打字。整个工作花了五个礼拜,于元月二十二日完成。他完稿后,立即通知派金斯前来亲自取稿。派金斯非常惊喜地同意他的要求。海明威于二月一日启程又去垂钓一个星期,但这次垂钓旅行本来是计画一个月的,而今缩减为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六点钟他们便涉水垂钓去了,直钓到天黑才休息。派金斯细读他这本小说,有时还朗诵起来。但是,他对海明威所用的某些军事术语直摇头。派金斯说,也许布瑞吉斯不愿连载这本小说。他回到纽约后说,他这次垂钓旅行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说派金斯对他所用军事术语的问题,他认为那不是问题,他并不因此而觉悲观,他想布瑞吉斯还是会给他连载的机会。布瑞吉斯果然完全同意这本小说在史克瑞布纳杂志上连载,并且派金斯电告海明威,他可得版税稿酬一万六千美金,这是该杂志连载小说最高稿酬。海明威不顾派金斯的劝告,到处宣扬炫耀他这个长篇,但是,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这本小说的真正品质。所幸的是,当他将一份副本稿子交给他的朋友们去检读一番时,大家都赞誉说,《战地春梦》是本好小说。海明威现在开始每个月寄一百美金给他的母亲,还有他家产业的税金他也如数寄给他的母亲去缴纳。他的母亲告诉他,他们在橡树园的家有几间空房都出租了,海明威很高兴他母亲的做法,并劝他的母亲把佛罗里达的地产卖掉。他也写信给他们家的朋友玛西和桑福德,请他们支援他的母亲,因为玛西和桑福德很富有。并且,他在信中告诉他们说,他现在是卖文为生,但是过几年等他的文名远播时,他将会富有。他为桑妮买了赴欧洲的船票。只要他赚到了钱他会立即寄钱回去支援家里。他又说他绝对不会写一本有关自己家里的小说,以免在某些情节上伤了家人的感情。然而,他的母亲葛瑞丝给他的信却写了许多咆哮的话语,并附寄了一个藤箱。海明威住在南街的房子里堆满了东西,都是准备四月里启程前往法国的行李,他的母亲寄来的那个箱他没有打开,也堆在一起,凯蒂史密斯来探访过。她没有说别的,只是想知道那个藤箱里装的是什么。有一天她问:“欧奈斯特,唉呀,你真的没有打开过你母亲寄给你的那个藤箱吗?”海明威沉默不答。他知道那是他母亲的画,希望他返回巴黎去的时候为她卖掉,赚几个钱。终于,宝琳拿了一个铁锤来,把箱子打开了。果然里面装的是葛瑞丝的画,画的是几幅科罗拉多山泉区的风景画,另外的东西是一个挤压坏了的糕饼和海明威医生用来自杀的那把左轮手枪。在出殡时海明威向他的母亲索取过那把手枪,他说他要留著那把左轮纪念他的父亲。现在葛瑞丝把手枪寄来是按他的意思做的。

    四月里,海明威护著他身边的家人,包括邦比和桑妮,越过海峡到哈瓦那,于五日坐上约克号邮轮启航出发前往法国。二十一日,邮轮抵达波洛格尼,他们住进斐洛路六号的公寓。到公寓后宝琳睡了,因为她从基威士特回来后就患了喉头痛,现在由于旅途疲乏更加严重了。小派崔克也感冒了,许多家事都要海明威来做,使他无法写作,于是他只好为他那本在杂志上已开始连载的《战地春梦》作校对工作。他在校对时发现他写凯塞琳的死有些不安而加以修改。五月八日与十八日之间,他重写结尾,力求结局要合理。家里的烦乱与过于忧虑小说情节的不合理,而必须用心在校稿上修改,使得他睡眠太少而脾气暴躁如雷。因此,在这段时期他与很多朋友闹过气;他生派金斯的气,也对布瑞吉斯发脾气。海明威住在多伦多的老友贾拉汉夫妇现在来到了巴黎,他们没有找到海明威的住所。可是,有一天,在贾拉汉夫妇住的旅店房间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海明威带著邦比站在门口。他们寒暄几句后即一起前往哈德莉住的地方,把邦比交给哈德莉,让孩子跟他母亲团聚。而后,他们去喝啤酒。海明威穿著一件黑色的衣服,自从他与宝琳结婚,成为天主教徒之后,看起来他似乎是很快乐的样子。接著是贾拉汉到海明威住的地方来看看,第一次来,海明威就带上拳击手套,要与他这位老友比划比划。贾拉汉勇敢地接受他的挑战,但是他约海明威第二天到一家体育馆去比划,那家体育馆是美国人俱乐部开的。海明威身高六呎,体重两百磅,而贾拉汉比他矮四吋,体重更是不成比例。但是,贾拉汉自信可以很容易击倒海明威,因为他曾是有名的快拳能手。六月二十四日,海明威告诉派金斯说,他与贾拉汉比赛拳击已有五次之多。但是,在第三次某一回合中贾拉汉以他惯用的快速左钩拳击倒了他这件事他就只字不提。贾拉汉后来这样写道:“你们知道的……海明威那棕色的眼睛总是盯住我,想乘隙给我狠狠的一击……可是他却常被我的快速左钩拳打得惨不忍睹。他的嘴巴流血……他用舌头舔去嘴角上的血……突然他用嘴使劲喷血,喷得我满脸都是血。”贾拉汉于是惊吓得后退,脱掉拳套。海明威则严正地说:“这是斗牛士的情绪动作,当斗牛士受伤时他们都是这个样子,这表示对猛牛的不屑。”贾拉汉拭去脸上的血之后他们不再比划了。他对海明威这种怪异的粗野行径实在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理毛病。但是,海明威在做过这样的事后仍是那么健谈、高兴,毫不在乎的样子。海明威告诉福斯塔弗酒店的酒保吉米说:“他虽然打破了我的嘴巴,他还是我的好朋友。”

    当贾拉汉与海明威第五度赛拳时,尚米洛和费兹杰罗二人担任计时的工作。他们约定拳击一分钟后便要休息两分钟。当拳击进行时,海明威性子急,频频出拳落空,费兹杰罗看得很起劲,结果忘了计时,这时海明威已筋疲力尽,贾拉汉一记快速左钩拳打中了海明威的下巴,又击中了他的肩部,把海明威打得非常惨。顿时,费兹杰罗大叫说:“啊,天哪!我忘了计时,这个回合打了四分钟啦!”海明威于是大骂起来,走出场去把脸上的血洗掉。费兹杰罗紧张得脸色苍白。他对贾拉汉说:“也许他认为我是故意的,我怎么会故意呢?”海明威从洗手间出来后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决心要打完所剩的几个回合。拳击完毕后,他们去喝了一杯,海明威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但是,贾拉汉认为费兹杰罗的自尊心已受了严重的打击。由于他计时的错误使得海明威被击倒。这就像你所崇拜的英雄倒在你的脚下,你才突然发现是你自己手上那支正在冒烟的手枪把他杀死的。

    这个月底海明威驾著一部新的福特旅行车,带著宝琳前往潘普洛纳。西班牙之行他已等了一年,因为他对西班牙大庆典的喜爱甚过一切。大庆典之后,他与宝琳去探访尚米洛,他住在蒙洛瓦格,这是可以眺望海洋的一个西班牙小村落。在这段时间里,海明威无心写作,只是给朋友写信。通信所讨论的也大部分是有关《战地春梦》的语言问题。他只同意将小说中那些军中所说的脏话删去,在删去的地方用一长划符号来表达原来的意思。他决定将这本书献给宝琳的叔叔盖斯,他告诉派金斯说,他那个名字不怎样,人却是个道地的好人,因为海明威与宝琳的婚事还是他向宝琳的父母说了许多好话才同意的。据海明威说,宝琳的父母当时极为反对他们的婚事,因为海明威是个已婚的男人,并且海明威的某些坏事早已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宝琳把她的叔叔带到牟费的书房来与海明威见面,并要求她叔叔只与海明威谈十分钟的话,以免干扰海明威的写作。然而,那十分钟已经足够,晤面后盖斯叔叔立即到电讯局去发了个电报给宝琳的父母,告诉他们说,宝琳婚姻的对象没有比年轻的海明威更适当的了。

    海明威正值他三十岁生日时,得知派索斯在缅因州艾尔斯华斯镇娶凯蒂史密斯为妻,他寄去了贺礼,并希望他的新小说《第四十二条平行线》会畅销。他说,派索斯与凯蒂之间的经济是分开的,这倒是个好现象,因为他的朋友中有许多夫妻是因为金钱而弄坏感情的。

    西班牙之旅完毕后,九月二十日,海明威回到了巴黎,这时是他的《战地春梦》出书前的一个星期。二十八日派金斯电报上说:“各方评论佳,有希望畅销。”纽约时报的海明威专家评论说:“一位英国护士与一位开救护车的美国军官坠入情网的故事,虽然如同茱丽叶与罗密欧一样是一对不愉快的情人,然而可以说这是一个新的爱的故事。”批评家伐迪曼说:“这是现代主义一曲变奏的美妙乐曲。”批评家麦柯考莱说:“这是海明威小说的新里程碑。”海明威在西班牙因吃得太多,喝得也太多,有一天早上起床时,发现他的指甲前端肿胀有如小气球。于是,他赶紧节食,不吃肉类,不再喝酒,而多喝白开水。但是,他有时耐不住了,还是会偶尔走进他喜爱的餐馆去喝一杯,有一个下午他在西尔维亚的书店遇见一位矮瘦的年轻人,前额很高,蓄著棕色的小八字胡。这是爱伦.泰特,他对海明威的评论引起了广泛的重视。泰特和他的妻子卡洛琳住在附近的洛丹旅社。海明威不高兴泰特说狄福的小说影响了他,因为《鲁宾逊漂流记》中的情节没有半点可给他的小说做为参考,于是他开始斥责泰特,使得西尔维亚不知怎么来调解才是。当海明威知道泰特很注意麦多格斯与一位女郎的关系时,他对泰特开玩笑说:“你是否知道麦多格斯性无能?”泰特露齿净笑说,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因为他不是女人。于是,海明威大谈性道德。他说,年轻人别太浪费爱情精力,否则中年以后就无能为力。他很知道泰特对《战地春梦》的真正看法,因为泰特批评过他过去的小说,但他尚未看过这本小说。于是,海明威将《战地春梦》的一个打字稿本带到泰特住的旅社去,却因泰特患了流行性感冒,海明威怕传染不愿走进旅社的房间。第二天早晨他知道了泰特确实很想阅读这本小说,并得知这是海明威最近写的杰作,他便像一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下楼去柜台上取回那个稿本。

    到十月中旬,那本小说销售数量达二万八千本。海明威将这笔版税收入取出一部分做为他母亲与两个孩子的生活基金。当股票市场出了问题时,他颇为担心以后书本的销量会受到股票市场的影响。他的肾脏似乎有了毛病,他在西班牙山区溪流中涉水钓鱼,由于水太冷,他必须穿上涉水长统靴;他的外阴部肌肉曾经割伤,也使他担忧。十一月十二日得知他的小说《战地春梦》被列为最畅销书而使他感到安慰。另一本畅销书是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

    每个礼拜天,他要与宝琳一起参加弥撒,而后是去参加六月自行车赛。直到这项比赛他不再参加之前,查理上校总是他的伴侣,他们一起参加自行车赛。海明威受了泰特的影响,渐渐对自行车赛也失去热情,因为泰特认为自行车赛是最令人生厌的一种运动。正因为这件事,他夸奖泰特是个有种的人。后来泰特说:“我应该另眼看待海明威的神秘了。”十一月中旬,海明威参加了以柏林为目的地的自行车赛,这是他所参加的最后的一次自行车赛,回来后,他为《幸运》杂志写斗牛方面的文章。《幸运》杂志是亨利.鲁斯所办的华丽型商业杂志。亨利答应二千五百字就付给他一千美金的稿酬。麦克利雪为了养家担任了《幸运》杂志的编辑工作。海明威讽刺麦克利雪是“商业的罗曼史专家”,而自尊为不受商业气息感染的艺术作家,虽然他也投稿给那种商业性杂志。

    海明威对别人那种尖刻的攻击态度反而带给他许多好处。他对美国那些想破坏他名誉的人大加挞伐,毫不留情。其中一位是罗柏特.赫瑞克,他写了一篇〈什么是脏?〉登在十一月号的《文化人》杂志上,批评海明威为肮脏的买办商人。海明威写了封信给《文化人》的编辑先生,告诉他们,他将以拳头来对付他们,因为他们的杂志登了那样一篇肮脏的文章。更糟的是,他最早交往的出版商麦柯曼,说海明威常常打妻子哈德莉,以致邦比早产。又说,宝琳是里斯本人,而海明威是同性恋者。宝琳说,这一切的毁谤言词都是因为海明威以前得罪了那位猪样的朋友。海明威说,麦柯曼实在可怜,不值得也不忍心去揍他一顿。当然,像这种口不择言的坏蛋本来是应该狠狠揍他一顿才是。

    在这样的火药气氛下,却又传出贾拉汉于六月间,在他们的拳击较量赛中击倒了海明威的消息。这消息是由丹佛邮报的专栏作家宾克洛弗特发布出去的。在多伦多的贾拉汉得知后,立即否定这项消息。海明威却愤怒费兹杰罗不该发电报给贾拉汉。电报上说,报上所刊消息请即予更正。贾拉汉即覆费兹杰罗,而海明威责怪贾拉汉把这事越描越黑。这种不愉快的争端后来以道歉方式平息下来。

    十二月十一日,克洛斯比在巴黎自杀身亡,这件事使海明威想起了他父亲的自杀。海明威说,克洛斯比是个好青年,他失去了这样一位朋友使他十分难过。而今,惨绿少年那种莽撞的时期已过,多少友情都在虚假的争执中分离,海明威现在要以坚实的行动与宽厚的心胸来取信于人。他现在那种才华的表现,处处使人信服,包括宝琳在内。这一点大概他自己也多次检讨而深信不疑。

    五、岛屿与山谷

    海明威现在对巴黎的喜爱暂时减低,而对基威士特岛的喜爱则相对增加了。元月十日他搭乘波丹纳号邮轮前往,尽量享受新春假日。十二月中旬派索斯带著他的新婚妻子凯蒂到巴黎时,他们就决定一起前往瑞士旅游。牟费的儿子派屈克害了肺结核病,他们带他住到蒙唐纳维玛拉区的旅社里,希望在那享有新鲜空气,早日休养痊愈。心地善良的派索斯说:“我们都在设法使牟费一家愉快起来。朵洛赛派克不知道海明威写过打油诗骂她,却在《纽约客》杂志上赞誉海明威的当仁不让行径。海明威喉头痛,这回他们在一起倒比别人较为沉默了;他说他的喉头尽是浓痰阻塞。他几乎无法讲话,当然无法解说他以前对阿尔卑斯山是多么的热爱。”

    新年时间到巴黎,海明威有足够的精力来为他的一本小说写篇“前言”。这是一篇不够严谨的文字,虽然所有观点正确。他为崇爱一位艺术模特儿琪琪,在他那篇“前言”里提及她,说她是一九二〇年代的宠儿,甚至强过维多利亚女王对那个时代的影响。在赴哈瓦那途中,波丹纳号邮轮在纽约停航两天。爱达.麦克利雪在纽约的一家医院动手术。海明威去医院探视,并把爱达抱起来。爱达哭起来,一半是怕他的紧抱把她折成两半。而后,他去探访了派金斯和史屈托,他们两个都答应初春去基威士特钓鱼,再一同前往托土加旅行。六天后邮轮抵达哈瓦那。待他们返回之时已是二月初。在靠近卡雪诺的珍珠街上,汤森为他们租到一幢很精致的大房子住。

    海明威立即写信叫亚契.麦克利雪带爱达来这边休养一阵。他记起当他与哈德莉闹分离时,他深受他们的抚慰,在离婚的那个时候,他很穷,他们为他买火车票前往格斯泰德。这回他为报答他们,建议他们到岛上来度假。爱达仍很虚弱不能旅行,亚契.麦克利雪则因忙于《幸运》杂志的事分不开身。迈克.史屈托为海明威画了一张半身像,四分之三的脸孔,著色单调,衬衫画的是蓝色。这个时期海明威不喜多言,只说他们要再往马克沙斯和托土加去旅行。派金斯来信说,他大约在三月中旬可以加入他们的旅行行列。约翰.休曼和他的妻子约西在基威士特岛过冬。约翰答应要组织一个五人旅行团,由他的朋友桑多斯做向导,桑多斯会驾汽艇。

    对他们这次旅游的野外生活,麦多格斯颇有感触,因此对海明威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景统统写下来呢?”海明威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将来会,但是我还不太熟悉这些地方。”有一只受海上风雨摧残的塘鹅打他们身边掠过,海明威说:“现在你们看看这只塘鹅,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而且为什么是这个模样?”然而,派金斯认为他知道,只是要把它写入他的文章中,待他长远航行深有所感后,他的笔自然而然不会放过它的。

    大批的灰蚊子使得他们不得不及早离开黑貂岬。他们在前往马克沙斯的途中一路放钓线,他们的钓具有五十七磅。海明威给派金斯取了个绰号叫死小鱼,因为他钓到了一条五十八磅的大鱼,这个反讽的名字使大家都觉得有趣。再说,派金斯很少笑,一副死相。在托土加的顶岬角,他们决定露营休息。他们可以一直露营到有海上巡警来赶他们。东南方的海上已起风云,海湾上有油渍漂浮物。当他们上了岸,果然海上风起云涌。他们现在距离基威士特岛才七十浬,然而他们却觉得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古旧残破的杰弗逊碉堡露出空洞的窗子,内战时期军人囚犯在这里徘徊,他们是在监视下在沿岸散步的。

    而后,暴风吹起,到处所见只有惊涛骇浪。他们铺著破烂的草席在破棚子下休息,那些墙板上刻满了名字和名字的简写字母。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拔拔桩子抛出码头外,或在暴风雨暂时停息期间冒险去垂钓。布尔吉不相信他们的小船可以再回到基威士特岛去,终于他们在暴风雨中过了十七天。

    他们在这段期间长了海盗式的胡子,吃了各式各样的鱼。麦多格斯一直在谈回去后的工作,显然他是在享受生活,不为目前担忧。他们没有水了,没有啤酒了,而后是罐头、咖啡、酒类、油类都没有了,最后是一无所有,只有鱼。海明威并不担心。他认为吃鱼对头脑很好,他倒似乎愿意一生都这样过下去。他后来说,他一生中从未吃得那样好过。在最后的几天,有一艘豪华游艇靠岸,使他们又恢复了文明生活的享受,有吃有喝。这艘游艇是维克雀拉公司一位高级职员的,他名叫艾尔橘吉.詹森。本来是推派史屈托上游艇去买些食品回来,不料船主邀请他们大家到游艇上去大吃大喝。他们中有的是两个礼拜来第一次把胡子刮干净。他们用蜡烛油把皮鞋擦亮,穿得很整齐才到游艇上去。当他们回到基威士特岛时,每个人都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只有宝琳气色不错。海明威很骄傲地说,她是永远不憔悴的:女人爱你的时候,她就不会有副晚娘脸孔给你看。麦多格斯打电报给他的太太说,他们已平安回到基威士特岛上,他现在就要带著愁绪回到纽约的办公室去了。

    海明威计画离开基威士特岛后前往南非旅行,经济问题已经取得盖斯叔叔的支援承诺。在赴南非之前,他先是回到威奥明山区去。一方面是要到那边山溪去垂钓,一方面是想在那边去写一本有关斗牛的书。六月初,宝琳带著孩子和一位法国保姆到匹加特娘家去了。海明威去纽约接邦比。他接到邦比后,即长途驱车赶往匹加特。而后,他把派崔克留在他的外祖母处,由那位法国保姆照顾。海明威与宝琳和邦比在炎热的气候下驱车西行。他们越过尼布拉斯拉,到了雪里顿天气仍是那么炎热。他们投宿在旅行者俱乐部,那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海明威是小说家。后来,有人认出他来之后,大家便尽量使他在旅行者俱乐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但是,海明威生气了,把妻儿叫回车内驱车到另一家旅行者俱乐部去投宿。他们住在蒙唐纳库克市的旧矿区十二里外的威奥明山谷旅行者俱乐部,他所住的那幢房子,空地大,有几个小房间。管理这个地方的人名叫诺德奎斯特,年约四十,黑发,是个瑞典大个子。他说他只有这幢房子给他们一家住。这幢小木屋在山坡松林地,西边面向高山。海明威一家于七月十三日星期日搬入。

    引起海明威注意的是那条山溪。越过山溪向东是一翠绿的台地,沿山溪有矮树丛,山麓一带有松林。从海明威住的小木屋望过去,五千尺高的山峦脊顶有一万二千尺的奇峰,那是舵峰与引峰。海明威在这个山区俱乐部住得很称心愉快。高山上的空气新鲜,海明威的胃口也大为增加。他大部分的早晨坐在小木屋的木廊上写作,从斗牛杂志上撕下大堆的画片。有时早餐后他步行到畜栏去看伊凡.华拉士放鞍在马背上准备骑行去巡视。伊凡问海明威:“早晨去钓鱼吗?”海明威答说:“不行,我要写作。”他慢慢走回他住的小木屋。他的早餐通常有酒和蒜头。他们谈过话,隔了半个钟头后,海明威会带著钓竿出来说:“伊凡,你害得我今天不能写作了。我们钓鱼去吧。”他后来对亚林顿说,世界上最好的钓鱼地点是这一带山溪。海明威在这里常于午后和黄昏出去垂钓。到了八月,这里是多雨的季节,八月前半个月只有两个晴天。由于雨急,河水浑浊,因此垂钓的成绩不佳。在这些日子海明威每天早晨的写作成绩已累积了两百页。一天,派索斯从纽约打电报来说,他拟于十月初前来探访海明威,因为那时他的妻子凯蒂要回娘家。在派索斯抵达前一个星期,海明威与伊凡驱车到克伦多尔湾猎得一头熊。十月二十一日,海明威在比林斯迎接派索斯,而后到海明威住的小木屋去。海明威在这个蛮荒之地已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使派索斯觉得海明威具有游击战的领导才华。派索斯带了一张猎鹿的特许证,他们在长时间驱车东行之前,可以在这一带行猎一个星期。然而,派索斯近视眼不宜于狩猎,甚至连扣扳机的技巧都不懂,当他在弄枪时,反而把鹿吓跑了。因此,他安于欣赏风景,不再弄枪。

    他们十天来在克伦多尔溪湾一带狩猎,享用鹿肉鹿血。当他们驱车返回比林斯的时候,一路上已冰霜满地。亚林顿已穿上了他最厚的衣服,爬往后座去。他还想跟往基威士特岛去,按海明威所教给他的去尝试一下钓鱼的乐趣。海明威开车,派索斯坐在他旁边,靠著睡袋御寒。三十一日早晨他们的车子隆隆辗过木桥,开始爬上克拉克福克山谷,驱返小木屋去。

    六、午后之死

    十一月一日的晚上,他们的计画使海明威有些戚戚不安起来。前一个晚上,他们在黄石公园睡在睡袋里过夜,他们可以听到温泉汩汩之声。第二天早晨起来,他们经由曼模斯、大林区、哥伦布区离开了黄石公园,前往比林斯。他们到达公园城与洛列之间的比林斯西面二十二里处时已是黄昏时分。两线道平坦的碎石路两旁有深沟。迎面一辆车子擦身而过。海明威因前灯的照射眼睛看不清。海明威一扭动方向盘,他们的福特车翻入了沟里;车子四轮朝天,海明威压在下面。当亚林顿和派索斯把他拖出来时,大家都以为他的两条腿一定断了。然而,当他站起来时,只见他腿未断,右手臂却悬在那儿。擦身而过的那部车子里的一对夫妇,他们是前往雪尔比的,见出了车祸,他们又把车开回来了,而后将受伤者送往比林斯医院去。赴医院车程约四十分钟。海明威把受伤的手臂托在两膝之间,坐在后座。

    圣文生医院是一个天主教护理机构开设的。海明威很高兴他住的病房窗子面对蒙塔纳,可以观赏落日景色。派索斯拍了个电报给住在匹加特的宝琳。他们那部出了事的福特车,车门虽已弹出去,引擎却还在发响,派索斯后来驾著这部车到哥伦布镇去修理。海明威的情况较严重,手肘上方划开三吋之大,骨骼交错处已无法回复原状,海明威痛得像头暴躁的狮子非常不安地望著窗外。星期二派索斯去火车站接宝琳。星期四的早晨,海明威动手术,把他折断的手接骨缝合上来。后来,宝琳对他丈夫那种犬儒学派的态度这样写道:“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动手术像他表现得那样若无其事,那样子真是美极了。”

    一个星期之后,海明威变得倔强异常。他讥谑地说,出版商史克瑞布纳应该为他保意外险和疾病险,那样他们就可以赚钱了。自从他同派金斯签约后,他患过炭疽热病,右眼球被孩子的指甲刺伤,前额被天窗划破,肾脏生病,手指尖肿胀,脸颊割伤,树枝刺伤腿部,现在他的主要肢体右手臂已折断。他现在决定用左手写字来报导他的不幸事件。他所表现的这种勇敢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他的内心非常沮丧,因为他某些重要的计画受了阻碍。其中之一是要在圣诞节之前写一本有关斗牛的书,由于车祸,他这本书的初稿停留在二百三十五页与二百五十页之间。宝琳负责记下他口述的内容,但是海明威知道那样还是不行。他说,用眼睛读的东西必须用手写下来,且要靠耳朵来辨认读起来是否顺口。他的右臂折断,目前对他的写作是有很大的影响。另一个计画是非洲之行。九月里他就将这个计画告诉了麦克利雪,他们计画与汤森和史屈托四人同行。一个月来他听医生的吩咐躺在床上,甚至连在室内散步也不行。到了十二月初,海明威有些紧张了。宝琳说:“海明威真的痛苦不堪,一个月来除了睡著了之外,总看到他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他除了想事情以外,什么也不能做,躺在那儿几乎没有移动,由于疼痛与忧虑,他很紧张,也很沮丧。唯一打破这种单调气氛的只有信件。”

    每天晚上他收听手提收音机的广播节目。他后来写道:“当一个电台停止广播时,你可以向西转动找到另一家广播电台还在作业。最晚的时候,你可以收听到从西雅图、华盛顿等地的播音……他们停播的时间是早上四点钟,而医院是早上五点钟,到了早上六点钟,你又可以收听到米纳波里斯的广播了。”他的另一项消遣方式是与两位制甜菜糖的工人交谈,一位是俄国人,一位是墨西哥人,他们就躺在对面。他们是在一家消夜餐馆里喝咖啡时,受人莫名其妙的攻击而受伤的,本来是要打那位墨西哥人的一颗子弹射中了那位俄国人的大腿。那位墨西哥人偶涉赌场,曾两次腹部中弹。他不愿辨认枪手,以免惹来更多敌人。来看这位墨西哥人的朋友,顺便也与海明威交谈,因为海明威会讲西班牙语,海明威为回报他们的友善,将自己喝的威士忌酒给他们喝。

    其他的探访者海明威比较喜欢的是佛萝纶丝修女,她性情温和,爱好棒球,坚信天主干预人间事务。在十月里举行的世界棒球联盟赛,经过她的祈祷,她说应验了她所希望的那一队获得胜利。海明威喜欢看到她,听她细声细气的讲话。他那些躺在床上漫长的日子,就靠了与那位墨西哥赌徒交谈,听收音机广播,听佛萝纶丝修女说话而打发过去了。

    当他的断臂从肿胀,化浓到医好这七个星期中,他活得有如囚禁。他的头发与胡子都长得很长,那个样子就很像受伤的哥萨克人。十二月里,麦克利雪长途飞行来探望他,海明威却一点也不高兴,一副沉闷的愁容。麦克利雪走后,他又与那位赌徒聊天,共饮啤酒,他的脸色虽不好,神情却很愉快的样子。他们并不知道他是在为那位赌徒要写一篇自传式的小说,这篇短篇小说的标题将是“赌徒、修女与收音机”。

    圣诞节时他出院了,他与宝琳到匹加特去过圣诞节。经过圣诞礼物的赠与和收受后,他又躺在床上了,仍为他这漫长的病痛事件感到非常沮丧。他现在可以在这镇上散步了,他穿著牛仔衣裤,右臂托著一片三夹板,他的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这样子给镇上的人很不好的印象。有一天,当附近一所小学放学的时候,小学生遇见他,还以为他是流氓呢。当他走进他岳父的家,而他岳父是镇上有名的首富之家,于是男女学童齐叫:“流氓!流氓!”并用雪球攻击他。当他到达了岳父家的走廊上,他因虚弱与惊吓竟然发抖起来。这件事后来他常提起,说那真是一场恶梦。

    《战地春梦》的电影版权权益,海明威只获得二万四千美金。这年秋天,另一件大事是辛克莱.刘易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刘易士为表示自己的风度,特别推崇后进,于是公开祝贺史克瑞布纳出版社出了两本卓著的小说,即海明威的《战地春梦》与吴尔芙的《望乡的安琪儿》。这时正是美国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书本滞销非常严重,现在有辛克莱.刘易士的鼓吹,对书本的销售量确实是有帮助。但是海明威不领情,他说他宁可经由别人推崇他的小说,而不是刘易士。《我们的时代》那本书他是由艾德门.威尔森写的序言。威尔森说《战地春梦》是富有罗曼蒂克气氛的田园诗般优美的小说。然而,海明威又怪威尔森把他说成了一个冒牌的浪漫主义者。他以攻讦的口气对派金斯说(因派金斯出威尔森的作品,且视威尔森为当代大师)他见过许多威尔森那一类的人,也懂得许多有关性交的乐趣。

    威尔森对海明威有很透彻的批评,他说海明威的小说世界是冷漠的。像〈大双心河〉那样富有田园背景的小说仍是充满了痛苦。《我们的时代》所写的也是一些苦涩的经验。《太阳又依旧上升》包含了许外罪恶意识的痛苦。〈不败者〉写一个斗牛士的失落感,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整个一九三一年的春天,海明威在基威士特岛忍受断臂的痛苦。他们在那边租了寇利的房子。派崔克仍由保姆亨利蒂照顾,他以讲法语为主,但也偶尔说几句英语。海明威的妹妹卡洛儿也在那边,她像海明威一样有一双棕色的眼睛,已是二十岁的漂亮姑娘了。她是罗林斯大学的学生,常常来探望她的哥哥海明威。海明威的母亲也到基威士特岛来住过两天,由宝琳陪伴她四处逛逛。宝琳的妹妹珍妮也到基威士特岛来了。海明威在养病这段时期,除了用左手敲打字机写信以外,很少写别的东西。用一只左手打字的速度也很慢,每分钟大约敲十五个字母,到了四月下旬,宝琳的第二个孩子可以预测将于十一月里生下来。海明威告诉堪城的加斐医生要为这件事作准备。五月里,他们去法国,六月至九月,他们在西班牙看斗牛。在这段期间,他一边旅游,一边努力写他那本有关斗牛的书《午后之死》。当他写到十九章时,宝琳生产前的阵痛已经开始。十一月十二日,加斐医生为她施行剖腹取子的帝王手术。虽然海明威极想有个女儿,却又是一个男孩,体重九磅,头发是褐色的。他们为他取名格列戈里.汉柯克。

    十二月一日,宝琳已安全无事,海明威便到匹加特的山谷去狩猎鹌鹑。到返回堪城的时候,他的那本有关斗牛的书已近尾章。十二月十九日,这天他们搬进了基威士特岛怀特赫街的房子。从法国运来的家具尚未到达。宝琳疲惫不堪地躺著;派崔克的新保姆生病了;海明威害了喉痛病。最糟的是派崔克把一瓶杀虫剂喷到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汉柯克身上,海明威问他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小弟弟时,他惊恐地只说:“是的,是的。”十天后他又吃了一颗砒霜丸子,接著便呕吐了二十六天。元月十五日《午后之死》终于完稿。末尾附言这样写道:“该书大部分于昨夜重写完毕时难忘派崔克剖腹出生安然度过的第一个礼拜──海明威记”。不久,麦多格斯电告他很高兴终于获得了这个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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