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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癸巳孟子说 [标点本]最新章节!

    宋张栻著

    告子上

    告子曰:「性犹把柳也,义犹杯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把柳为杯棬。」孟子曰:「子能顺把柳之性而以为杯棬乎?将戕贼把柳而后以为杯棬也?如将戕贼把柳而以为杯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有太极则有两仪,故「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者,性之所有而万善之宗也。人之为仁义,乃其性之本然。自亲亲而推之至于仁不可胜用;自长长而推之至于义不可胜用,皆顺其所素有,而非外取之也。若违乎仁义,则为失其性矣。而告子乃以把柳为杯棬为喻,其言曰:「以人性为仁义」,则失之甚矣。盖仁义,性也,而曰「以人性为仁义」,则是性别为一物,以人为矫揉而为仁义,其失岂不甚乎?孟子谓:如告子所言,则是以把柳之质比性,其为杯棬也,固不能顺把柳之性而为之,必将戕贼而为之也。然则人之为仁义也,亦将戕贼其性而为之乎?是将使天下以仁义为伪,而迷其本真,其害岂不甚乎?故以为祸仁义之言也。虽然,曲直者,木之性也,非有使之曲直也,木固有曲直之理也。以是而论性则可矣。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伊川先生曰:「荀子之言性,把柳之论也;扬子之言性,湍水之论也。」盖荀子谓人之性恶,以仁义为伪;而扬子则谓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故也。告子不识大本,故始譬性为把柳,谓以人性为仁义;今复譬性为湍水,谓无分于善不善。夫无分于善不善,则性果何物邪?沦真实之理,而委诸茫昧之地,其所害大矣。善乎孟子之言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可谓深切著明矣。原人之生,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无恶之可萌者也。孩提之童,莫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莫不知敬其兄,以至于饥食渴饮,其始亦莫非善也。推此则可见矣。何独人尔,物之始生,亦无有不善者。惟人得二气之精,五行之秀,其虚明知觉之心有以推之,而万善可备,以不失其天地之全,故性善之名独归于人,而为天地之心也。然人之有不善,何也?盖有是身,则形得以拘之,气得以汨之,欲得以诱之,而情始乱。情乱则失其性之正,是以为不善也,而岂性之罪哉?告子以水可决而东西,譬性之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而不知水之可决而东西者,有以使之也。性之本然,孰使之邪?故水之就下,非有以使之也,水之所以为水,固有就下之理也。若有以使之,则非独可决而东西也。搏之使过颡,激之使在山,亦可也,此岂水之性哉?搏激之势然也。然搏激之势尽,则水仍就下也,可见其性之本然而不可乱矣。故夫无所为而然者,性情之正,乃所谓善也。若有以使之,则为不善,故曰人之可使为不善。然虽为不善,而其秉彝终不可殄灭,亦犹就下之理不泯于搏激之际也。或曰:「程子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然则与孟子有二言乎?」曰:「程子此论,盖为气禀有善恶言也。如羊舌虎之生,已知其必灭宗之类,以其气禀而知其末流之弊至此。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者,言气禀之性也。」气禀之性可以化而复其初,夫其可以化而复其初者,是乃性之本善者也,可不察哉!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论性之本,则一而已矣,而其流行发见,人物之所禀,有万之不同焉。盖何莫而不由于太极,何莫而不具于太极,是其本之一也。然有太极则有二气五行,??缊交感,其变不齐,故其发见于人物者,其气禀各异,而有万之不同也。虽有万之不同,而其本之一者,亦未尝不各具于其气禀之内。故原其性之本一,而察其流行之各异,知其流行之各异,而本之一者初未尝不完也,而后可与论性矣。故程子曰:「论性而不论气,不备;论气而不论性,不明。」盖论性而不及气,则昧夫人物之分,而太极之用不行矣;论气而不及性,则迷夫大本之一,而太极之体不立矣。用之不行,体之不立,焉得谓之知性乎?异端之所以贼仁害义,皆自此也。告子生之谓性之说,以言夫各正性命之际则可也,而告子气与性不辨,人物之分混而无别,莫适其所以然。孟子知其蔽于此也,故以白之谓白为譬,而又以玉之与羽、羽之与雪为比。告子以为然,是告子以人物之性为无以异也。以人物之性为无以异,是不察夫流形所变之殊,而亦莫知其本之所以为一者矣。则其所谓生之之谓性者,语虽似而意亦差也。或曰:气之在人在物,固有殊矣,而人之气禀亦有异乎?曰:人者,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其所以为人者,大体固无以异也。然各就其身,亦有参差不齐者焉,故有刚柔缓急之异禀,而上智生知之最灵,愚者昏窒而难发,由其不齐故也。至于禽兽草木,就其类之中,亦各有所不同者焉,此又其一身还有一乾坤者也。故太极一而已矣,散为人物而有万殊,就其万殊之中,而复有所不齐焉,而皆谓之性。性无乎不在也。然而在人有修道之教焉,可以化其气禀之偏,而复全夫尽己之性,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其极与天地参。此人所以为人之道,而异乎庶物者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食色固出于性,然莫不有则焉。」今告子乃举物而遗其则,是固出于性,无分于善不善之论也。其说行而天理不明,而人欲莫之遏矣。至于仁内义外之说,其失又甚焉。彼以为长之在人,如白之在彼,曾不知白之为色,一定而不变,而长之所宜,则随事而不同也。若一槩而论,则马之长,将亦无以异于人之长,而可乎?夫长虽在彼,而长之者在我。盖长之之理素具于此,非因彼而有也。有是性则具是理,其轻重、亲疏、小大、远近之宜,固森然于秉彝之中而不可乱。事物至于前者,虽有万之不同,而有物必有则,泛应曲酬,各得其当,皆吾素有之义,而非外取之,此天所命也。惟夫昧于天命,而以天下之公理为有我之得私,而始有义外之说。孟子告之曰:「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使思夫长之之为义,则知义之非外矣。而告子犹惑焉,谓爱吾弟而不爱秦人之弟,是以我为悦,故曰仁内也;长吾长而亦长楚人之长,是以长为悦,故曰义外也。曾不知所以长之者非在我而何出哉?故孟子复以耆炙谕之。同为炙也,而所以耆之则在我。然则以其在彼之同,而谓者炙之为外,可乎?虽然,长吾之长,义也;长楚人之长,亦义也。长则同,而待吾兄与待楚人固有间矣。其分之殊,岂人之所能为哉?观告子「义外」之说,固为不知义矣。不知义,则其所谓仁内者,亦乌知仁之所以为仁者哉?彼徒以爱为仁,而不知爱之施有差等,固义之所存也。徒以长为义,而不知所以长之者,固仁之体也。不知仁义而以论性,宜乎莫适其指归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救,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季子不知性,故于义内之说有疑焉。公都子答以行吾敬,故谓之内,亦未为失也。盖敬之所施,各有攸当,是乃义也。然公都子未能本于性而论,故闻季子先酌乡人之论,则无以对之。盖庸敬于兄,义也;以乡人长酌而先之,亦义也。可敬虽在彼,而敬之者在我,故孟子以弟为尸为比。夫兄之当敬,乡人之酌当先,与夫为尸者之当敬,皆其理之素定而不可易者也。然则其为在内也明矣,而季子犹惑焉,盖以叔父与弟为在外,而不知其义之存于内,内外之本一也。公都子盖有发于孟子之言,故以冬日饮汤,夏日饮水譬之。盖冬之饮必汤,夏之饮必水,是乃义也,而岂外乎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伊川先生曰:「敬立而内直,义形而外方。」义形于外,非在外也。盖主于敬,而义自此形焉。敬与义,体用一源而已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道学不明,性命之说莫知所宗,故公都子举三说以为问。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说,此以善恶不出于性也。或谓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此以习成为性也。或谓有性善,有性不善,此以气禀为性者也。性无分于善不善之说,孟子既辨之于前矣。若谓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乎?不知其可以为善者,固性也;而其为不善者,是岂性也哉?文、武兴而民好善,人皆秉彝而好懿德,其性则然也。幽、厉兴而民好暴,习之所染,有以变移其善心,沦胥以亡,而至此耳。性岂有是哉?若以为有性善,有性不善乎?不知其善者,乃为不失其性,而其不善者,因气禀而汨于有生之后也。盖有生而钟其纯粹之最者,亦有偏驳者,亦有偏驳之甚者。其最粹者,固存其本然之常性,不待复而诚,此所谓生知圣人也。若其偏驳者,其为不善,必先就其所偏而发,此固可得而反也。若偏驳之甚,则有于其生也,而察其声音颜色,而知其必为不善,如叔向之母知叔虎之必灭羊舌氏之类是也。然使其长也,而能力自矫揉,则亦可以反。惟其偏驳之甚,故不复知矫揉,则夫尧为君而有象,瞽瞍为父而有舜,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比干,抑何怪乎?盖所禀之昏明,在人各异,而其不善者,终非性之本然者也。故孟子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训「顺」,书曰:「弗克若天。」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顺其情,则何莫非善?谓循其性之本然而发见者也。有以乱之,而非顺之谓,是则为不善矣。故曰:「非才之罪也。」夫善者,性也;能为善者,才也。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其才则然也。何以知其然?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也。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所以然,是乃仁、义、礼、智之具乎性者也。性之中有是四者而已,由外铄,则非天矣。充尽此四者,则为圣人。圣人非能有加也,能尽其才者也。众人之所固有,亦岂与圣人异乎哉?特弗思耳。又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斯言可谓涵蓄而有味矣。然所谓思、所谓求者,必有其道,此学之不可以不讲也。人之相去或倍蓰,或无算者,由能尽与不能尽之异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夫子谓作此诗者为知道,而孟子独于本文增益四字,而诗意焕然矣。有物必有则者,莫非物也。视听言动,则有视听言动之则;喜怒哀乐,则有喜怒哀乐之则,何莫不然?其则盖天所命也,以其至当而不可过,故谓之则。有太极则有物,故性外无物;有物必有则,故物外无性。斯道也,天下之所共。有所共,由非有我之得私也。彝云者,常也。言本然之常性,人所均有,故好是懿德,以其秉彝故也。而其不知好者,是有以乱其常故也。虽然,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其发见者也,以此为仁义礼智之体,则未可,然固仁义礼智之端也。孟子前既以是言发之,故于此言之略也。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赖,善也。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渤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此章大意谓义理素具于人心,众人与圣人本同然也,而其莫之同者,以众人失其养故也。故首以富岁、凶岁之子弟为喻。富岁之多赖者,以衣食足而他意不萌也;凶岁之多暴者,以饥寒迫之而不善之念起也。此岂天降才之殊哉?陷溺其心故耳。「陷溺」,言因循沦胥而莫之觉也。以此言之,人心本无不善,因陷溺之故而不齐也。复引??麦以为喻。均是麦也,种之地同,树之时同,则其生也,其熟也,宜无不齐者矣。而有不同者,则地有肥硗之异,与夫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故也。此亦犹人本同类,由不得其养则不相似也。圣人可谓至矣,而亦与我同类者耳。既曰同类,则不应有殊,而其有殊者,可不思其故哉?口之于味,耳之于声,目之于色,此亦出于性也。故口之耆,耳之听,目之美,有同者焉。盖均是人也,则其理不得不同。若犬马则不得与吾同其理,以其不同类故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易牙非能有加也,能尽夫味之理而已。易牙之所味,即我口之所耆者也,彼先得之耳。以天下之味皆从易牙,则知天下之口无异也。犹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以尽人道故也。圣人之所尽者,即吾心之所同然者也,圣人先得之耳。善夫孟子之发明也,曰:「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夫既曰同然,口耳目皆有同也,何独心之不然?此所当深思者也。口耳目丽乎气,故有形者皆得其同,而心则宰之者也,形而上者也。故其所同者,反隔于有形而莫之能通。反躬而去其蔽,则斯见其大同者矣。其所同然者,理也,义也。曰理而又曰义,在心为理,处物为义,谓体用也。理义者,天下之公也,不为尧桀而存亡。圣人之先得者,即众人之所有者也,而何有所增益哉?理义之所以悦我心者,以理义者固心之所以为心者也,得乎理义则油然而悦矣。以刍豢之悦我口为喻,盖言适其可,而有不期然而然者也。虽然,人盖有甘于非理义,而不知理义之为悦者,独何欤?有以乱之而失其正故也。亦犹口之于味,固同悦乎刍豢,而人亦有所耆。不然者,则非其正故也。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材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此章言人皆有良心,能存而养之,则生生之体自尔不息。若放而不知存,则日以斲丧矣,故以牛山之木喻之。牛山之木,其美者本然也,斧斤伐之,则不得为美矣。然木之生理,固在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而其萌蘖不容不生。于其生也,又为牛羊牧之,于是有不得其生而常濯濯者矣。其生者,山之性也,而濯濯者,岂山之性哉?盖生之者寡,而所以害之者则不已故也。亦犹人放其良心,然秉彝亦不容遂殄也。故有时因其休息而善端萌焉。于其方萌而物复乱之,则所伤益多,而其息也益微矣。曰「日夜之所息」者,盖人虽终日汨汨于物欲,然亦有休息之时也。程子曰:息有二义,训休息,亦训生息。息所以生也,如夜气是已。常人终日汨汨为气所使,至于夜则气怠而思虑始息焉。于其兴也,未与事接,未萌他虑,则平旦之好恶与人理亦庶几其相近,此夜气所积也。自旦而往,其昼之所为,则无非害之者矣。曰梏亡者,谓为血气所拘役,而亡其公理也。梏之反复迁变而无有穷,则其夜气之所息能有几又可得而存乎?夜气不足以存,则人理几无,而违禽兽不远矣,是岂人之情也哉?盖所谓情者,始亦无有不善也。是故君子察乎此,收其放心,存而不舍,养而不害,人道之所为立也。故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天以生为道者也,君子之养之也,勿亡也,勿助长也,而天理不已焉。盖有所加益于其间,则亦害于天理矣。故其长也,犹木之生焉,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斧斤牛羊莫之害,而其理自遂也。「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又深明夫存养之功不可斯须忘也。心非有存亡出入,因操舍而言也。操则在此,舍则不存焉矣。盖操之者,乃心之所存也。以其在此,则谓之入可也;以其不存焉,则谓之出可也,而孰知其乡乎?心虽无形可见,然既曰心,则其体盖昭昭矣。学者要当于操舍之际深体之。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诲二人奕,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奕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物固有生之理,然不养而害,则虽易生之物亦不能以生,是则物未有不待养而能生者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则养之也微,而害之者深矣,则其生理乌得而遂哉?孟子告齐王,未尝不引之以当道,王岂无秉彝之心乎?则其端倪亦有时而萌动矣。而孟子见之之时寡,他人朝夕在旁,利欲以汨之,谄谀以骄之,顺其意而逢其恶,所以害之者何可胜既?吾如有萌芽何哉,言虽有如萌芽之发,亦即摧折而无以自达,无足怪矣。故又以奕秋为喻。盖心不容有二事,虽奕为小技,专心致志者则得之,苟方奕而他思,则莫之得也。是二人者,岂知之相远哉?专与不专故耳。而况于欲治其身而不专心致志,其可哉?是以古之明君,惧一暴十寒之为害也,则博求贤才,置诸左右,朝夕与处而远佞人,所以养德也。岂独人君为然?一暴十寒之病,为士者其可一日而不念乎?然其要则在于专心致志而已。专心致志,学之大方,居敬之道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

    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锺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锺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二者不可得兼言,权其轻重而取舍之也。夫乐生而恶死,人之常情,贤者亦岂与人异哉?而有至于舍生而取义者,非真知义之重于生,其能然乎?其舍生而取义,由饥之食,渴之饮,亦为其所当然者而已。故曰:「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所欲,谓礼义;所恶,谓非礼义也。欲恶若是,乃为得夫性之正矣。若但知乐生恶死而已,则凡可以求生、可以辟患者,无所不为,天理灭而流入于禽兽之归,何择焉?故由此可以生,由此可以辟患,而贤者莫之顾者,以其欲恶有在焉故也。是心岂独贤者有之,而众人无之乎?贤者能不丧其所有而已。何以知众人之本有乎?箪食豆羹,得与不得,则有死生之分。然呼尔而与之,则行道之人有所不受;蹴尔而与之,则虽乞人有所不屑,此其羞恶之端在者也。其所以然者,盖人之困穷,其欲未肆,故其端尚在。至于为万锺所动,则有不复顾者矣。曰「万锺于我何加焉」,人能深味斯言而得其旨,则亦可见外物之无足慕矣。「万锺于我何加」,而人之所以不辨礼义而受之者,则亦有为而然耳。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其他有所不顾也。此三者一举其端,其他可类推耳。向也箪食豆羹,不得则死,而与之非其道,则有所不受;今也万锺之多,乃不辨礼义之当否而受之。万锺之不受,未至于死也。均是人也,何向者一死之不恤,而今者冒昧若此欤?盖欲有以蔽之,而羞恶之端陷溺而莫之萌也。故曰:此之谓「失其本心」。嗟乎!举世憧憧,以欲为事,于得失之际,盖不能以自择也,而况于死生乎?是故君子遏人欲而存天理,其于斯世何所求哉?惟礼义之是安耳。故穷达死生,举不足以二其心,而人道立矣。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所以谓「仁,人心」者,天理之存乎人也;「义,人路」者,天下之所共由也。仁义立而人道备矣。「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则人亦何以异于庶物乎?是可哀也。虽然,舍其路而弗由者,以放其心而不知求故也。是以学问之道,以求放心为主。人之爱其鸡犬,于其放也,则知求之,至于心独不知求,可谓昧夫轻重之分矣。然心岂远人哉?知其放而求之,则在是矣。所谓放者,其几间不容息,故君子造次克念,战兢自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所以收其放而存之也。存之久,则天理寖明,是心之体将周流而无所蔽矣。以尧、舜、禹相授受之际,独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岂有二乎哉?放之,则人心之危无有极也;知其放而求之,则道心之微岂外是哉?故贵于精一之而已。学者可不深思而默体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无名指,手之第四指也。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无名之指屈而不信,则求信之;拱把之桐梓,欲其生,则必养之。此皆事理之易见者。孟子于其易见者,举以示之,使之以类而思之,则知夫切于吾身,盖有甚于此而不之察也。曰「有放心而不知求」,曰「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曰「岂爱身不若桐梓哉?」所以示人也至矣。夫人与圣人同类,则其心亦同然耳。有不同焉者,有以陷溺之故也。以类而思,则比之指不若人,何啻于相千万邪?而反不知恶,故谓之不知类也。人惟不知类,故冥行而不自觉。使其知类而推之,则晨夕之间,其悚然而作者,岂独此哉?虽然,知恶之,则必求所以免于恶,盖有须臾不敢遑宁者矣。此古之君子所以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拱把,合两手曰拱,一手握之曰把。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爱其身,必思所以养之。然所以养之者,则有道矣。古之人,理义以养其心,以至于动作起居、声音容色之间,莫不有养之之法焉,所以尊德性而道问学,以成其身也。于桐梓而知所以养,则自拱把至于合抱,可以驯致也。于身而知所以养,则为贤为圣,亦循循可进耳。曰「弗思甚也」,盖思之则知身之为贵,而不可以失其养也。弗思,则待其身曾一草一木之不若,滔滔皆是矣。孟子此篇,大抵多言存养之功,学者尤宜深体也。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人有是身,则知其皆在所爱。爱之则知其皆在所养,而无尺寸之肤不及也。然人知其口腹之养而已,而莫知其所受于天,盖有所甚重于此者,可不知所以养之乎?故曰:「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言欲考察善不善之分,则在吾身所取者何如耳。所取有二端焉,体有贵贱,有小大是也。以小害大,以贱害贵,则是养其小者,所谓不善也。不以小害大,不以贱害贵,则是养其大者,所谓善也。何以为大且贵?人心是已。小且贱,则血气是已。血气亦禀于天,非可贱也,而心则为宰之者也。不得其宰,则倍天遁情,流为一物,斯为可贱矣。人惟不知天理之存,故憧憧然独以养其口腹为事。自农、工、商、贾之竞乎利,以至于公、卿、大夫、士之竞乎禄仕,是皆然也。良心日丧,人道几乎息而不自知,此岂不类于场师之舍梧槚而从事于??棘,治疾者养一指而失其肩背者欤?虽然,人饥渴而饮食,是亦理也,初何罪焉?然饮食之人,人所为贱之者,为其但知有口腹之养,而失其大者耳。如使饮食之人而不失其大者,则口腹岂但为养其尺寸之肤哉?固亦理义之所存也。故失其大者,则役于血气而为人欲先立乎其大者,则本诸天命而皆至理。人欲流,则口腹之须何有穷极?此人之所以为禽兽不远者也。天理明,则一饮一食之间,亦莫不有则焉,此人之所以成身而通乎天地者也。然则可不谨其源哉?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从其大体,心之官也;从其小体,耳目之官也。「官」云者,主守之谓。盖耳目为之主,则不思而蔽于物矣。耳目,物也。以物而交于物,则为其引取固宜。若心为之主,则能思矣,思而得之,而物不能夺也。所谓思而得之者,亦岂外取之乎?乃天之所以与我,是天理之存于人心者也,人皆有之。不思故不得,思则得矣。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矣。言心为之主,则耳目不能以移,有以宰之故也。故君子之动以理,小人之动以物。动以理者,心得其宰,而物随之;动以物者,心放而欲流,其何有极也?然所谓思者,非泛而无统也。泛而无统,则思之乱也,不得谓心之官矣。事事物物皆有所以然,其所以然者,天之理也。思其所以然,而循天理之所无事,则虽日与事物接,而心体无乎不在也,斯则为大人矣。此所谓大人者,非必为已至于充实辉光之地者也。盖对小人而言,谓得其大者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天爵,谓天之所贵也。仁义,又言忠信者,在己为忠,与人为信。忠信者,只是诚实此二者也。既曰仁义忠信,而又曰乐善不倦。乐善不倦,好懿德之常性也。惟乐善不倦,则于仁义忠信,斯源源而进矣。古之人修其天爵而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耳。人爵从之者,言其理则然也。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夫有一毫要人爵之心,则有害于天爵。其修之也,亦慕其名而为其事耳。及遂其欲,则并与其所假者而弃之,可谓惑之甚者。又曰:「终亦必亡而已矣。」言既萌要利之心,则其所为终亦必亡,势则然也。嗟乎!古之士修身于下,无一毫求于其君之心,而人君求贤于上,每怀不及之意,上下皆循乎天理,是以人才众多而天下治。逮德之衰,在下者假名而要利,在上者徇名而忘实,而人才始坏矣。降及后世,则不复以仁义忠信取士,而乃求之于文艺之间。自孩提之童,则使之怀利心而习为文辞,并与其假者而不务矣。则人才何怪其难得,而治功何怪其难成乎?可胜叹哉!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人皆有欲贵之心,言人莫不欲贵其身也。而不知在己有至贵者焉,德性之谓也。一人之性,万善备焉,不其贵乎?善乎孟子之言曰:「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惟夫弗思,故虽素有之,而莫之能有也。若真知有贵于己者,则见外诱之不足慕矣。惟夫不知也,是以慕于外而求于人。故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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