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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书经衷论 [标点本]最新章节!

盖皇极者,握大柄之一人,以其位之尊,故谓之「皇」;以其比天之枢纽,如北极然,故谓之「极」。五为九位之中,易之五爻皆言君道,故范之五位,皇极居焉。一人居中,以五行为根抵,以五事、三德为工夫,以五纪、庶征经纬乎天,以八政、五福、六极纲纪乎人,以稽疑契合乎鬼神,错综天人,镕铸造化,使三才皆入于陶冶之内,而惟吾之所欲为。其言宏阔而精微,尧、舜、禹、汤不言之秘,隐跃其中,信非浅学所能测也。旅獒凡三条。

    旅獒中如「不役耳目,志以道宁,言以道接」,皆极精要之语。「志以道宁」一语,即摄程子四箴。「言以道接」,即伊尹所谓「有言逆于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觉此一语更为简括。「不役耳目」,即孟子所谓「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之意。此皆圣贤学问源流之旨也。玩物丧志,所包最广。举天下凡足以荒我之志者,皆物也。不独声色游畋、宫室玩好足以移人之性情,即文词诗赋之类,躭之不已,亦足以丧志。程子以为当远之,如淫声美色,盖恐靡曼之言足以柔人之正气,长人之逸志,导人之邪心,而且予小人竞进之媒,启风俗浮薄之渐。故先儒之论,似甚而实非过也。华靡巧丽之文,莫甚于六朝。考其人,如潘岳、陆衡、陆云、谢灵运之徒,皆失身匪人,不能保厥令终。求其文行并优,为端人正士者,盖亦少矣,不亦可永鉴哉?

    武王盛德大业,一獒之受,似为无损。召公以细行大德诫之,又以九仞一篑勉之。朱子谓其谆谆诰戒,如教后生小子者。然古人君臣之间,其勤恳固如是乎?金縢凡五条,

    周书中惟金縢、洛诰、顾命三篇首尾皆史臣之文,金縢又前后数年之事,而合为一篇者。

    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恶有死而可以他人代之者?如果有鬼神操生死之权,可以求而免,可以求而代,则凡为人之子若臣,孰不当为君父请命?虽至于耄耋,而可以无死。乃古今如此等事,又不多觏,何也?如谓圣人爱亲之心无已,亦但如是以求之而已,其应与否,不可得而必也。武王亦适然而愈末,必鬼神之许周公也。然则或有或不有之事,圣人亦行之乎?愚窃谓生死数也。孟子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易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此言人老耋而以寿终,虽孝子顺孙,不可得而留也。又见有愚夫愚妇刲股割肝,呼天抢地,而间可以延其父母数岁之命者,圣人虽不以立训垂世,亦不可谓其事之全无也。武王克商方二年,此天下何等时乎?故周公迫切诚恳,愿以身代。此固与寻常祷祠不同,而亦与寻常之考终不同。愚夫愚妇犹可以感格鬼神,况圣人之至诚迫切乎?朱子曰:「圣人为之,亦须有此理。」亦初不一笔抹杀也。

    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孔子以为致辟于管叔之辟。居东二年为东征。朱子亦曰:「金縢之作,在周公东征而归之后。」其注鸱鸮之诗亦曰:「周公东征二年,乃得管叔、武庚而诛之。而成王犹未知周公之意也,公乃作诗以贻王。」注东山之诗则亦曰:「感风雷之变,始悟而迎公。于是周公东征已三年矣。」则朱子以「居东二年」为「东征」明矣。既以「居东」为「东征」,则所谓「我之弗辟」,其为伸大义诛管蔡也又明矣。蔡注乃谓「居东」为「居国之东」,而其后别有东征三年。夫当王室新造之时,群叔流言之日,正国家安危所系,周公可以避嫌而逊处于外乎?观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如此等事,周公直是至诚恻怛,亦不以小嫌自避者。天下「避嫌」二字,贤者不为,而谓周公为之乎?平居不为,而况当迫急时为之乎?罪人斯得,明是武庚、管、蔡之既诛,非可云始知流言之为管、蔡也。朱子亦曰:王室至亲,与诸侯连衡背叛,当国大臣岂有坐视不救之理?帅师征之,乃是正义,不待可与权者而后能也。若马、郑以为东行避谤,乃鄙生腐儒不达世务之说,可不辨而自明。愚终以孔安国及朱子之言为当也。

    读鸱鸮之诗,其言取子毁室者,何若是之迫也?据蔡注,则以为此时武庚末叛,逮风雷告变之后,周公返国,管、蔡惧罪而后叛,周公始东征之。武庚、管、蔡既未叛,则诗中所云「取子毁室」者,何所谓也?细读「罪人斯得」,确是诛管、蔡、武庚后语难云,知罪之在二叔也。金縢前段言周公祷于三王,请以身代,而武王果瘳。后段言周公居东,成王未能明周公之心,而致风雷之异。两事皆极神奇,合为一书,以见圣人之心,无时不与天地相通也。盖尝论之,天下惟至诚可以格鬼神,惟滞结足以致灾异。以周公之忠诚,而犹不能见白于兄弟之间,明言于君臣之际,天下有滞结焉如是者乎?古以一愚夫妇之冤,而犹足致三年之旱、六月之霜者,况大圣人乎?由后风雷之警,以启金縢之书,而遂有反风禾起之异,则前此周公植璧秉圭之时,精诚上格,其为鬼神所孚依,又可知矣。故两事合为一书,正以前后相验也。大诰凡三条。

    大诰一篇,首二节言国家当降割之时,而望臣工之助,己不敢闭于天降威用,乃一篇之旨也。「宁王遗我大宝龟」以下,言武庚之当伐,征诸卜而可信。当时臣工有言卜之当违者,不知宁王以卜而受命,天以卜而相民,如是其不可违也。王曰:尔惟旧人以下,言宁王之事,不可不图,而前宁人之功,亦不可弃,所以警动旧人之子若孙也。「王曰呜呼」以下,又言天命祖功之不可弃,而末归重于卜也。篇中词句古奥,而大义则朗如指掌。其孜孜以卜为言者,周室新造,嗣王新立,而忽从事于兴师动众之事,人情所难。且当时武庚以胜国之余,凭二叔王室之亲,其??之盛,有不可遏者,非援天命以神之,何以使人心奋而祛其疑畏也。周公之反复其词,有以哉!周公当武庚二叔之畔,王室既摇,此时率众往征,声罪致讨,义何容辞?与盘庚当日迁都,时??缓急迥异。而周公谆谆诰诫,通篇皆以卜吉为言,但惕之以旧人,愧之以民献,绝不动之以威,驱之以??,与盘庚三篇同一缠緜恺切之意。固知圣贤举事,绝无有强人情而为之者也。

    大诰但言「殷小腆」,而一语不及二叔,其隐跃之词,亦不过曰「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而已。甚矣,周公亲亲之心,初不忍斥言之也。微子之命凡三条,

    武王代殷,即封纣子武庚。迨成王时,武庚叛,既诛,即封微子于宋。窃谓封武庚于伐商之后易,封微子于定乱之后难。况微子亲则殷王之元子,而且旧有令闻,非如武庚、禄父比。其时多方未靖,殷顽未殄,小腆初平,王室多故,乃封以东夏之土,建以上公之爵,略无嫌疑顾忌之心,足见成王、周公之至公无我,与后世取人家国而伤残其后裔者,其秉心盖天壤也。圣人不以虞诈而废忠厚长者之道,究何损于卜世、卜年之历也哉!

    封国者称邑,不曰宋公之命,而曰微子之命,举故爵,示不臣也。篇中惟称汤之德与微子之贤,及与国咸休之意,绝无一语及商纣之事,温厚恻怛,和平正大,可谓得词命之体矣。

    篇首称「殷王元子」,又曰「作宾于王家」,古人于前代子孙,其崇礼之如此,正因其取天下之至公,而不存嫌疑之迹。后世篡夺于妇人孺子之手,惟恐天下有起而议之者,必至剪灭其子孙而后已。此仁与暴之分,实公与私之异也。康诰凡五条,

    「明德」、「新民」出康诰。「止至善」,出「安汝止」,「钦厥止」之两言,遂为大学一书之纲领。可悟古人读经之法,博综而得其要领,遂可自为一书。窃谓大学中庸皆出于尚书者,此也。

    「敬明乃罚」一节,不外虞典「宥过无大,刑故无小」之意,而文字繁简不同,则古今之异也。亦见古人定律,但制其大略,而轻重出入,则付之执法之人。后世任法而不任人,详审于故误之间者,盖亦鲜矣。

    武王以大君锡命,康叔以介弟受封,当开国之初,处尊亲之位,最惧者骄淫,最易者满假。又治殷之故墟,犯法罹罪者多,故篇中诰戒之词,极言民社之艰难,如「恫瘝乃身,若有疾爽,惟天其罚殛我」等语,兢兢然若疾痛困苦之加于其身,尚何骄逸之敢作乎?人能常以此为念,自无贵而忘贱,尊而忘卑,视民草菅之患。篇中言用罚独详,其矜慎钦恤之意,盖与吕刑之言相表里也。从「凡民自得罪」,是言寇攘奸宄之当刑,所谓元恶大憝也。进此则「不友不弟」之刑,所以重人纪也。进此则有「弗念弗庸瘝厥君」之刑,所以励臣工也。然君身者,臣民之表帅,故又有「惟君惟长」一段,所以重身教也。其立言之序如此。

    「明德谨罚」,乃一篇之纲领。篇中言慎罚之事详,而言明德之事简。盖明德之事可以一言尽之,其大要在于法古,故「绍闻衣德言」数语尽之矣。慎罚之事不可以一言尽,其难在于得人情,故「敬明乃罚」以下十二节,反复而不已,其委曲详审,莫如「汝陈时臬事」一节,其切要莫如文王之「敬忌」一言。敬则钦恤之本,忌则哀矜之实,祥刑之道,未有能逾斯语者。自「爽惟民」以下,又曰「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皆专重德而不重罚,则二者虽并举,而武王之意更可见矣。酒诰凡四条,

    商纣之恶大约成于酒,所谓「纣据笪姬作长夜之饮」是也。观无逸之戒亦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可见饮酒之失,在当时为一大害。小雅宴乐之诗,多言饮酒,然每当宴饮之时,亦必曰「莫不令德」,「莫不令仪」,而抑戒一篇则专以此为训,可见古人之重以沉湎为虑矣。尝读郑氏家训,男子非三十,酒不入唇,其严也如此,故累世为孝义之门。又尝读汉诏,酒醪以縻谷者多,故古人重酒税,以其縻谷而抑之也。凶年禁民无得酿酒,亦爱惜物力之一端欤?

    人生嗜欲多端,必欲禁止痛绝之,逆而不顺,反致横流矣。故酒诰之言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此于其知识未开,即谨以父兄之教,易所谓「童牛之牿」也。若既长矣,先王必又有法以防范之,而不遽绝之,告之以孝子,告之以忠臣,告之以悌弟。天下有为忠臣、孝子、悌弟之人,而犹沉湎于酒以丧身败德者乎?且曰:「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又曰:「不惟不敢,亦不暇。」人能终日奋勉,谨于职业,则皇皇孜孜之不给,而尚有沉湎于酒者乎?此绝之以其道,易所谓「豮豕之牙」是也。圣人教人之法,大约不出此两端而已。

    人家祖父,未有不训诫其子孙者,其如年少之人,侮厥耆旧,袖如充耳何?惟知爱惜土物,则其心质朴,其气谦和,其知识未雕,其良心未漓,一闻父祖之言,则顺而易入,故曰聪听也。周家以农事开基,故其言稼穑艰难之事,独亲切而有味如此。夫

    天下惩忿窒欲之事,柔弱者不能胜,惟刚德足以制之。故酒诰之终篇,告之以禁止之法曰:「矧汝刚制于酒。」盖刚明之气,足以慑服群私,如一将当关,而贼自退避,稍一宽假,则向时熟径,又不觉失足于其间矣。天下凡事有明知其非,而乐于因循,惮于改作者,皆坐此失也,独戒饮云尔乎?梓材凡三条。诸侯有土之尊,下有臣民,上有天子,而身处乎上下之间者也。既处乎上下之间,贵有以连属而贯通之。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而一国之情通矣。以厥臣达王,而天下之情通矣。先王所以建万国,亲诸侯,收四海于房闱,通万国如指臂者,此道得也。

    篇中前后文义难通。蔡氏以谓前则尊谕卑之辞,后则臣告君之事,疑为错简。愚观章首「王曰」,中又曰「王启监」,第四节有「惟曰」,第五节「今王惟曰」,文意非不相属。所谓先王者,指文王而言,正稽田作室梓材之人也。「勤用明德,怀为夹」,先王以明德通天下之情也。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庶邦丕享,以终亩丹雘之事望后人也。「皇天」二节,言先王受命之隆,与后王缵服之大,亦未必非戒侯国之辞。「已若兹监」,终篇叮咛之辞,意若曰其可已,而不以此为鉴乎?康叔之子孙,即惟王之子孙也。「永保封域,以毗王室,为国懿亲,为国支庶,偕至万年」,即康诰「乃以殷民世享」之意。大约篇中语多难解,则有之矣。若以为绝不相类,另为一篇,则未必然也。按此篇本今文,出于伏生口授。伏生当书未残缺之时,未应此篇遂有错简。姑录于此,以俟定论。

    此篇前段言有国者贵通上下之情,宽刑辟之用。「王启监」一节,言诸侯以养民为职,引养引恬,启监之意如此,而终之以「监罔攸辟」,即康诰慎罚之意也。惟「曰若稽田」一节,本是引起下文,若诗经之有兴体。先王既勤用明德,后王亦惟德用,康叔兼子臣之道,其可不以祖与君为法,而思终朕亩乎?此即康诰明德之旨也。观此益了然,可无错简之疑矣已。「若监」一节,兼承上慎罚、明德二端,而望其保世之永也。作一章看,亦自浑融。召诰凡五条,

    自乙未告庙,以至于甲子用书。周公、召公之营洛,止三十日耳。中间行道之日月,祭告之礼仪,大而都邑之规模,小而卜筮之详密,无不备具。固周、召趋事之勤敏,亦可见成周之制度犹崇朴近古,不似秦汉以来宫室之侈大繁重,经数载而后成也。尝观殷世五迁其都,而国未甚病,使如后世宫殿、宗庙、城郭之高大,而一迁再迁,民何以堪,国何以支乎?由此言之,商、周之际,犹不改虞、夏以来土阶茅茨之风。今读公刘之诗曰:「削屡平平」,是以土筑墙,只如今庶民家耳,犹曰此草昧之初。读斯干、灵台之诗,其规模亦大略可见,但止于「风雨攸除,鸟鼠攸去」而已。至秦、楚时,始有章华、骊山之巨丽,汉、唐以来,渐就华侈耳。古人尚有「峻宇雕墙」之戒,何后人之日增月盛而未有已也?

    召诰首言:「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此言天命之不可恃也。下即举夏、商而畅言之,归重于顾畏民岩,末乃结之曰:「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此以??民为永命之本,示以天人合一之理也。??民之道若何?曰:「不可不敬德,王其疾敬德。」又曰「知今我初服」,此又以敬德为??民永命之本也。言似叠出,而意则一贯,勤勤恳恳,如往如复,老臣诫主之诚如此。人主冲龄即位,易近群小而疏远老成,此正初服之当谨者,故召公告之曰:「今冲子嗣,则无遗寿耇。」盖欲其尊礼耆艾,以养成其德,不为左右便嬖佞谀喜事之人所迁惑,亦可谓端本澄源之论矣。

    召诰、洛诰之文,周、召告君之言也,缠緜恺切,蕴蓄湥至,特其文古奥,非熟读静味,则古人之精神不出。若能于熟诵之后,往复再四,遂觉古人微气湥息,皆拂拂从言外遇之,真绝世文字也。召诰中言「敬」者七,言「祈天永命」者三,始终以此意组织成文。又其中言「坠厥命」者四,曰「民岩」,曰「雠民」,言天命民心之可畏如此,真老臣诫主之言。古人忠爱之忱,无时不然,因卜洛之初而偶发之耳。洛诰凡八条,

    古人文字博奥,立乎百世之下,以己意注之,安能尽合?亦惟断之于理而已。如「复子明辟」,汉儒乃谓「还政复辟」。夫「明辟」何名,而谓可以取、可以复乎?伊尹当日亦不过曰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而已。周公以冢宰摄政,岂有侈然自为天子之理?况下节又言「其基作民明辟」,只是当日称谓如此耳。后世因汉儒之注,遂有周公复辟明农之语。至明英宗亦称「复辟」,不知此「复」字不过奉命营洛,反命于王之辞,得宋儒之论定,遂一正从前之误。周公因洛邑初成,将归政于成王,而告之以为治之道,不外「明作」、「敦大」二语。盖不明作则无以振励治功,而鼓天下之气;不惇大则无以宽裕政体而养天下之福。然明作妨于惇大,聪明用而易入于苛细也;惇大妨于明作,意度广而易至于弛废也。真明作者必惇大,宏纲举则众目斯张,必无毛举鸷击之弊。真惇大者必明作,王度恢而群工就理,必无丛脞尸位之忧。二者兼而治道之大,不外是矣。

    周治畿内,其事简。当日之务,莫大于御诸侯。故周公特举之曰:「汝其敬识百辟亨。」盖三代之盛衰,全系于诸侯之叛服。享王之典,关于治道者最巨。惟敬以识之,而不在责其多仪。斯四海之广,联于指臂,王室有磐石之固矣。

    周公归政,而有明农之请者,宠利不居之哲也。因王之留,而终任诞保之责者,乃心王室之忠也。以秬鬯而明禋休享者,尊贤之义也。不敢宿而禋于文王、武王者,宁亲之孝也。一篇之中,君臣之道备矣。

    古人文字,有不可强解者,如「伻向即有僚旁作」「穆穆迓衡」诸语,或系当时方言,必欲逐字诠之,则凿而反失之远耳。

    周公以君道望成王,曰「作周恭先」,盖人君之道,莫大于恭,欲成王以恭为后人之法也。以臣道自任,曰「作周孚先」,盖人臣之道,莫大于信,周公欲与当时之臣工,以忠为后人之法也。责难于君,自任者重,兼有之矣。

    全篇记周公卜洛之后,而献其言,与留后治洛之事,故曰洛诰。「复子明辟」以下,献卜之言也。「王拜手稽首」一节,成王答公之言也。「王肇称殷礼」以下,周公告成王以治洛之道,首因祀于新邑而告之整齐百工,核实功载,治内之道也。后又教以御诸侯,养万民,治外之道也。末言己退休之意以终之。「公明保予冲子」以下,成王称周公德业之盛,反复言之,不听其去也。「王命予来」以下,是周公许王之留,而告以君臣之道也。「伻来毖殷」以下,是周公受成王秬鬯之礼,不敢自居,而禋于先王,并致其祷王之辞也。戊辰以下,是史臣记成王告庙之礼,所以重周公之留后也。末一节,是史臣记周公治洛之始终也。合此与金縢并观,则周公之纯忠笃孝,乃心王室也至矣。

    「以功作元祀」,乃周家报劝大臣之礼,如后世之所谓从祀配享也。故成王曰:「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言报功之礼尚未行也。「秬鬯二卣,曰明禋」,正所以定元祀之礼,而以神明奉之,非周公之盛德,其能当之不愧乎?多士凡五条。

    多士发端曰:「用告商王士。」又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古圣人于胜国之遗民,词命之间,有体如此,所以柔其怨忿不平之气,而使之奔走臣顺于我也。首则曰:「旻天大降丧于殷」,又曰:「惟天明畏」,皆以天命临之,而使之不敢二耳。

    革命之际,难言之矣。武庚、禄父之叛,类必举君臣大义以为言,故周公之告多士,屡举成汤为词。其言曰:「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又曰:「惟尔知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呜呼!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其亦深惧于此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犹不免于此,况后世之僭窃人国,暗干天命者乎?

    周公于殷多士,可谓告之谆复,而至于费辞矣。末复示以不忍重罚之意,而勉之以干年土田之乐,子孙百世之计。词烦而不杀,意恳而不穷,古人忠厚恻怛之意,盖可见矣。

    「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此二语最有味。盖天心仁爱人君,作德日休,天未有不引之于安逸之地者。如崇高富厚之乐,丰亨豫大之象,天下臣民之所共戴,百世子孙之所常守,皆上帝之引逸也。乃昏暴之主,不知自爱,本安也,而自趋于危。本荣也,而自招其侮。本天下之爱戴也,忽转而为天下之仇雠;本万姓之共主也,忽变而为四海之独夫。此所谓不适逸也。譬如慈父母之于子,湥欲其安享成业,传之无穷。乃子孙自底于不肖之地,厥心疾狠,不克畏死,父母虽爱子,则亦如之何哉?此三季之君之所同也。「毖殷顽民,迁于洛邑。比事臣我宗,多逊。」此周公化导殷民之德意,盖亦鉴于武庚、禄父之叛,而为此收拾人心之具也。后世徙豪杰以实关中,亦师此意,但所以安辑化导之者,不及古人耳。

    书经衷论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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