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墨学十论最新章节!

反不同”,犹庄云“倍谲不同”也。韩云“自谓真孔墨”,此斥其自是;庄云“相谓别墨”,乃斥其相非。是己则非人,非人则是己;其言不同,其实一也。夫见诵《墨经》而背《墨经》者,因谓《墨经》为背《墨》者之作,是何异于见称诵孔墨,而背孔墨者,因谓孔墨为背孔墨者之学乎?且“倍谲不同”者“相谓别墨”,则别墨非一人;而《墨经》者乃所俱诵者也。若以《墨经》为别墨之书,则属别墨中何墨之书乎?为此一别墨之书,则彼一别墨必不诵,何云俱诵乎?凡此于论理有不可通者。而世人乃大共尊信之。是真大惑不可解者矣,至章士钊乃反其说,以《墨经》为墨家与施龙辩难之书,一立一破。学者又或共相尊信之,以为最新之发明品。章氏所著有《名墨訾应论》,《名墨訾应考》,最为学者所称道。又有《章氏墨学》,皆阐发其訾应之义。然其“訾应”二字,本于《庄子》书,而所征引者为《墨经》,则是以《墨经》为訾应之辞矣。其说之不可通者有二:一,庄子所谓“訾应”,指诵《墨经》者之互相訾应,非谓与名家訾应。而章氏题云:《名墨訾应》。是命题已非其实矣。二,庄子之言,谓以诵《墨经》不同之故而訾应;则訾应之言,当别有书;决不能以《墨经》为訾应之书。犹自汉以来诵《春秋》者有三家,倍谲不同,学者互相驳诘;其驳诘之辞,亦当别有其书;不能指《春秋》为其驳诘之书也。而章氏乃以《墨经》为墨者訾应之词,是何以异于谓《春秋》为后儒驳难之文乎;此其不可通也明矣。

    章氏释《墨经》其精警之处固多,其牵强之处亦复不少。兹举一例如下:

    《经上》云:“盈莫不有也。”《说》云:“盈,无盈,无厚,于尺无所往而不得二。自注:原衍一得字。 ”章释之云:“盈说在盈否之盈。以释兼爱主义。但盈矣,以词害意,而别无说以通之;是将受攻者以柄,而大义终莫明也。”故说曰:“盈无盈。”《墨经》与《说》以正负两面相互而明一义,其例有之。如经“厚有所大也”。《说》“厚惟无所大”是。惟“无盈”之说亦然。夫“无盈”者非“无盈”也。盈而吾见其有间,可得将吾意以入之也。虽有间矣,而其间前于区穴而后于端,为域极细,不容一发;必吾将以入之者无厚,而后游刃有余;此庄生所以称屠牛垣以无厚入有间者也。果无厚矣,凡遇整然成形,浑然一致之物,无往而不可分;分尺得二,是为显证。由是兼爱而适然爱其一体何害?爱其一体而仍无损于兼爱,抑又何难?

    章氏谓《经》与《说》以正负两面相互而成一义,其例有之,其言诚当;与余不谋而合。其解说则病添字太多。如训“无盈”为“非无盈盈而吾见其有间可得将吾意以入之也”。训“无厚”为必将吾之所入者无厚而后游刃有余云云。添字已如许之多;此外尚须加许多枝节之语,皆原文所无之义。如此释古书,将何说而不可乎?余按前条释 ,“ ”即“虚”之借;见拙著《墨子间诂补正》。 上云“虚间虚”,即一无所有;此云“盈莫不有”,即无一不有;义实相反。然惟其相反,故恐人以为非盈则虚;是以非“莫不有”即为“无所有”,此乃大误。故《经说》释之曰:“无盈”犹“无厚”也。盖既已谓之“无厚”矣,如刀刃然,无论如何之薄,必有厚者存;若云真无,便是无刃,不得谓之刃矣。是故既已谓之刃矣,则必有刃之厚存。“于尺无所往而不得二”,谓如“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无所往而不得以二分之也。世所谓“无厚”之“厚”,即此不竭之二,于论理决不能谓之无也。惟“盈”亦然,虽与“虚”相反;然此与“有无”之相反不同。如云“无有”,则其为“无”,可知。若云“无盈”斯虚,斯乃大谬。盖既云“盈”矣,则所谓“无盈”者,无论如何之微,必有“有”存焉,而不得谓之无有;犹“无厚”之不得谓之无“有”也。此节盖论“积极名词”与“消极名词”之关系。“积极名词”示一性质之存在,如“金类的”,“有机的”,是。其相当之“消极名词”,则示此性质之不存在,如“非金类的”,“无机的”,是。凡“消极名词”,往往加以消极冠字于“积极名词”之上,是为消极名词之形式。然亦有“无消极之形式”而有其性质者,如虚之一语,乃盈之消极语是也。有“有消极之形式”而不必即有消极之性质者,如“无盈”之于盈,是也。此犹“无厚”之于“厚”也。异乎非金类之于金类,有消极之形式,又有消极之性质者矣。参考王国维译《辨学》。

    稍前于梁氏而与孙并时治《墨》而不为后人所注重者,尚有四家:一王树枬,二吴汝纶,三王闿运,四郑焯。郑书自以为过孙氏《间诂》,今不存。王树枬有《墨子校注补正》,以《万历本校墨子》,足补孙氏所未逮。吴书虽注重文章,然训释亦颇有足以正毕王之说者,略举二例如下。

    一,《尚同下篇》云:“若苟义不同者有党,上以若人为善将赏之。”毕云:“赏旧作毁,一本如此。”吴云:“毁”字是。“将毁”之者百姓将毁之也。承“有党”为文。故有“百姓”字。下“将罚”之“罚”乃“誉”之讹耳。

    二,《尚贤下篇》:“今也天下言士君子。”王云:“‘言’当为‘之’。”吴云:“‘言’助句之词,《尔雅》与‘之’同训间也。王改非。《所染篇》,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与此同也。”诸如此类,颇为精审。其子闿生,亦时加有案语,固颇有可采者;然如《兼爱上篇》云:“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闿生注云:“男谨案焉犹乃也。”夫“焉”字训“乃”,王念孙父子早有此说;而闿生竟未出王氏之名,言之如己出,何邪?岂王氏之书,亦竟未之读邪?诸如此类,亦不可殚举。

    王闿运书刊行早于吴书,王书于光绪甲辰,刊于江西官书局;吴书于吴氏殁后,刊于宣统元年。 闿运本词章家,考证非其所长;除武断妄改外,并多袭前人之说。然亦有足以补诸家之阙者。如:

    《非攻中篇》,欲以抗诸侯以英名攻战之速。

    此“英名”二字,诸家均忽略无释;而闿运注云,“当作莫若”,实为至当不可易。其书自《备城门》以下校释比诸家为详,可谓能详人之所略;又于《经篇》引《说》就《经》,复《经》上下旁行之旧,亦其善于诸家者也。

    与王闿运同时治墨者,尚有曹耀湘,著有《墨子笺》,刊布于民国四年。王闿运深称之。其书于每篇之末,皆略论其大义,亦颇有胆识。如书《兼爱篇》云:

    墨子之学,其为儒者所诋訾,在于兼爱。孟子至比之于禽兽,以为无父。究其实则忠孝之理所由推行而尽利也。人必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万物犹一体;然后可以得亲顺亲,为人为子。故《孝经》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又曰:“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合百姓之欢心以事其先君。”又曰:“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盖重之以申明之,圣人之训,炳若日星矣。儒者即欲自别于墨氏,独不思《孝经》之言乎?孟氏之书其自蹈于偏蔽者欤?

    在前清老儒,能发为此言,显斥孟子,王闿运《墨子注自叙》云:吾友曹郎中耀湘,又题曹书,称为镜初先生。 亦可谓异于常流者。然其引《孝经》云云,岂果与墨子之兼爱同乎?《孝经》一则曰万国,曰先王;再则曰百姓,曰先君;三则曰君;盖皆指天子国君有位者而言,非墨子之教人“爱无差等”,“爱人亲若其亲”者比也。又如《书大取篇后》云:

    按墨子《经上》、《经下》、《经说》上下、《大取》、《小取》凡六篇,篇第相属,语意相类,皆所谓辩经也。《大取》则其所辩者较大,墨家指归所在也。凡墨子之说,其为儒家所排斥,世情所畏恶者三端:节葬也,非乐也,非儒也。有为儒家所排斥,世情不以为恶者,兼爱也,非命也。有为世情所畏恶,而儒家不以为非者,尚同也,非攻也,节用也。有与儒术相合而亦不违乎世情者,则尚贤也,天志也,明鬼也,与夫亲士贵义修身之说,皆是也。既与人情有违,则行之不能无窒;与儒术有异,则言之不能无争。墨子述大禹箕子之教,修内圣外王之术,思以易天下;故必为辩经,博极万事万物之理,穷其源而竟其委;使天下后世咸晓然于易知简能之故,则亦有不得已焉者矣。其宗旨则略具于此篇,所辩者大,故曰大取也。

    此说可谓深知墨学之要领矣。其校改亦颇有卓见。如:

    《亲士篇》,焉可以长生保国。

    “长生”二字,诸家皆不留意;而曹本改“生”为“世”,云:“原讹作生。”则“长世保国”。其义实比“长生保国”为长。盖世古作 ,与生形近而讹也。又如:

    《节葬下篇》,曰必捶 差通垄虽凡山陵。

    此文诸家校释,多未安。曹校改为“曰凡山陵必 涂差通垄隧”。《注》云:“‘虽’‘隧’音近而讹。”文义遂似可读。其书于大取颇详,而略其攻城门以下。其言云:

    自《备城门》以外,存文十一篇,讹脱特甚,今亦不复校录其文。墨子以非攻为教;若非详明守御之法,则世之溺于功利之说者,未必因口舌而为之沮止。故其止楚勿攻宋,亦示之以能守之实用,而后楚人信之;非仅以空言感动暴人也。老子称“兵者不详之器,有道者不处”,若墨子专言守御,犹是仁人之事也。唯是古贤之书,有言理言事之别。言理者可以救一时之人心,此心同,此理同,俟诸百世而不惑也。言事者,则视乎其时,视乎其地;可以捍此时之患,未必可以行之于彼;可以捍一时之患,未必可以推之于后世。故墨子《备城门》诸篇,纵使文义完足,在今日实为已陈刍狗;况其讹脱不可读乎?倘泥古法,逞臆说,以断烂残缺之简记,疑误后人,殃民覆国。仁人必不忍出此。岂墨子之志乎?与其过而存之,毋宁过而缺之。倘亦有当于先圣之教邪?

    其言固似持之有故。然天下学问,有求行求知二者之别。研寻古人之至理名言,是求行者也。研寻古代之事迹,则多属之于求知而已。泥古以行,固大可不必。然若以为不能行者,则概不当论述;则古史之事迹,其为吾辈所不应究者不已多乎?

    与曹书同年刊布者,尚有胡兆鸾之《墨子尚书古义》,其自序略云:

    欲证古书,必求古藉。墨子生孔子后,在孟子前。其时真本具存。墨子出游,关中载书甚多;则亦勤于稽古之士。《吕览·当染篇》,称墨子学于史 之后。《淮南·要略训》又称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其称《尚书》者必孔子删定之本。阎氏若璩,王氏鸣盛,江氏声,魏氏源,程氏廷祚,陈氏乔枞,皆尝引之;或略而不详,或辩而不精,读者不无遗憾。兆鸾幼承家学,粗涉经术,于趋庭之暇,时有所获;辄依墨子篇第,编辑《尚书古义》。凡前人之说,一一明称,于义未安,亦不敢曲和。古书奥邃,难以强通,义从盖阙,不复诠释。

    盖专取墨子说《尚书》之一部分以治《书》,于墨学经学,均为别开生面者矣。余著《墨子之经学》成后,方于友人陈镇凡处得阅胡书。 然其引淮南王书,遂谓墨子所引《尚书》皆孔子所删定者,则殊未然。淮南书所称,盖谓墨子读孔子之书耳,非以墨子为孔子弟子。墨子非孔子弟子,故其立说务与孔子反。孔子言“焉能事鬼”,而墨子独“明鬼”;孔子言“天何言”,而墨子独言“天志”;孔子重丧葬,而墨子独“非葬”;孔子言“亲亲之杀”,而墨子独言兼爱无差等;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而墨子独“非乐”:皆受孔子之反响而为反孔之论者。当时,孔子虽删书以授弟子,其未删者犹在天下。墨子既多反孔之论;则其所读之书,安能谓其必在孔子所删之内者乎?

    稍后曹书而为全书训诂者,又有尹桐阳,其书成于民国八年。大抵祖述王闿运之说。然绝不出王闿运姓氏,是可异也。然其书以《亲士》、《修身》、《非儒下》、《经上》、《经说上》、《经下》、《经说下》、《大取》、《小取》为《墨经》,为卷一;其余《所染》、《法仪》、《七患》以至《非命下》等,为《墨论》,为卷二;《耕柱》以下为杂编,为卷三;则与王异。注释句读亦间有与王异者。且能征引古书以证明王说,信可为王氏功臣矣。亦颇能以近世科学释《墨经》。如:

    《经上》云:“止,以久也。”《经说》云:“止无久之不止。”尹云:久从人象后有止之。因以为稽留之词。运动之物体,不受作用于外力,必不变其运动之状态。止之故必须有久也。无久则可推定永动不止耳。

    凡若此等,皆能发前人所未发者。

    此外最近刊布者则有四家:一刘师培,二陶鸿庆,三张纯一,四李笠。今分别论之。

    刘师培所著有《墨子拾补》。其卷上已发表于《国学丛刊》;卷下予于友人盐城陈斠玄钟凡。 假读之。

    斠玄,刘高弟,故得钞录其稿本也;其书重检《治要》、《六帖》、《文选注》、《类聚》、《御览》等,均足以补孙氏《间诂》之缺遗。其释义亦多精确。如:

    《天志中篇》,“撽遂万物而利之”。刘云:“撽”为“交”字假音。《诗·小雅·桑扈》,“彼交匪傲”,《汉书·五行志》中引“交”作“徼”。《论语·阳货篇》,“恶徼以为智者”,《释文》云,“徼郑作绞”,《庄子·庚桑楚篇》,“交食交乐”,《徐无鬼篇》作“徼食徼乐”。自注:此用平议脱。是敫声之字古与交通。此文假“撽”为交,“撽遂”犹云交育也。《国语·齐语》云:“遂滋民”。韦《注》云:“遂育也”。《管子·兵法篇》,“定宗庙,遂男女”,是遂育义同“交遂万物”,“交”与上语“兼”字对文。犹他篇所云“兼相爱,交相利”也。

    其精审多类此;盖刘氏为近代考证大家,其书信非浅学之徒所能几也。

    陶鸿庆著有《读墨子札记》,说亦精卓。如:

    《大取篇》,“大人之爱小人也,薄于小人之爱大人也;其利小人也,厚于小人之利大人也。”陶云:此当云“大人之爱人也,薄于小人之爱人也;其利人也,厚于小人之利人也”。“爱人利人”即指下文以臧爱利其亲,以乐爱利其子言之。上文云:“天之爱人也,薄于圣人之爱人也;其利人也,厚于圣人之利人也。”与此文同一例。如今本则不成义。

    其书颇足与刘书相颉颃。

    张纯一所著有《墨子间诂笺》,刊布于民国十一年,至十二年复有补校之刊行。章炳麟序其书,谓精卓之义,往往有诸家所未发者。然而李笠则颇多非议之。云:

    纯一自言注《墨》都二十余万言。此编专辑其订正《间诂》者,特其一部分耳。笠缮写《校补》方竟,适友人伍君叔傥,寄赠此书。亟加考核,则校勘之功甚疏,旁参之本绝少,臆说孤证,时所不免;空言充牣,余颇病之。又其校语与王景羲诸家同者数见不鲜,亦间有与余暗合者。

    李氏斥之虽太过;然谓其校勘之功疏,旁参之本少,则良然。如:

    《兼爱下篇》,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

    此文孙氏《间诂》所校既有未安。张氏校云:“‘恶’下当从俞说增‘从’字。‘也’字衍,当删。疑当作‘然即敢问有室家者不识将恶从奉承亲戚’。”意虽不误,语气大非周秦。不知明万历本原无“敢问不识恶也”六字;焦竑校本陈仁锡本亦均无此六字。证以后文云:“然则敢问今岁有疠疫,万民多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与此句上下文云:“然则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又有君大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可识也。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有是乎?于别之为是乎?”此两段文虽详略不同,其文例当一。而后文不重“敢问”二字,然则此文万历本陈仁锡本无此六字者是也。张氏以参证本之少,故于俞孙诸家所不照者,多无能匡正。又如:

    《亲士篇》,逝浅者速竭。

    此“逝”字,王引之谓当作“遊”,俗书“游”字作“遊”;俞氏谓当作“澨。”张云:“《论语·子罕篇》‘逝者如斯夫’,‘逝’即川流意。不必破‘逝’为‘遊’。”李笠云:“张说谬。《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何晏《集解》引包曰:‘逝往也。言凡往也者,如川之流。’邢昺《疏》亦云:‘言凡时事往者如此川之流。’则‘逝’字实为感叹时事之往,非谓川流之往。又‘游’‘流’字并从水,含有水义。故可云‘浅’,云‘竭’;而与‘谿’字对文。且《论语》‘逝者如斯’,上有‘川’字;即如张说,义或可通;离‘川’言‘逝’,以为水流可乎?《张笺》引《四子书》,多用朱熹《注》;取材既卑,毋怪其陋。”李氏此言,又未免斥之太过。唐以前诗文已有逝水之名,王襄尉迟纲墓碑逝水讵停光阴不借。 则以“逝”为指川流,自是唐以前之古义。惟不应离川言逝,以为水流耳。又《说文· 部》,“游,旌旗之流,从 ,汓声。”此“游”字取义于“流”字之证。李不引此以证王驳张;而云游从水,故有水义;殆亦自失于陋矣。夫“游”字说文入 部,可云“从 从汓”,宁可云“从水从斿”邪?

    李笠所著有《定本墨子间诂校补》,观其叙,盖成于民国十一年,而于十四年十二月始刊布。兹节录其自叙云:

    笠非年受书,便私淑孙氏。甲寅之岁,初读《墨子间诂》,辄为举正数字。辛酉春月,馆邑之南鄙。索居无聊,取定本《间诂》与聚珍本、毕刻本对勘,至有不合,定本之捝讹尤多。自注:自脱一字至五六字不等。因念孙氏《间诂》,斟酌诸本,至为勤劬。重刻之后,便有差跌。则孙氏引据诸本,庸无差跌乎?孙氏所未见者,不更有差跌乎?尽较书扫叶之功,伸大儒未竟之绪,积累之事,谈何容易?其时亡友杨君则刚嘉。 亦体斯旨,会获明茅坤校本及百家类纂本,并孙氏所未见者,更取孔本陈本俞本《北堂书钞》,与定本《间诂》互勘,颇有匡益。笠每欲合杨君所校,及王氏《墨商》,撰为墨子校勘记,以为读《间诂》者之助。频以事牵,终年未暇。今岁在王氏家塾,为诸生讲授墨子,参读梁启超《墨经校释》,见其中有因定本《间诂》致误者,为之不怡累日。如《经说下》,“或不非牛而非牛也,则或非牛或牛而牛也,可”;聚珍本《间诂》则上原有“可”字,道藏本,茅本,毕本,王本,张本,杨本并同。定本偶捝“可”字,而梁氏云:“孙本无此字,据嘉靖本增。”胡适后序,便诩为创获,曰:“梁先生的《校释》,有许多地方与张惠言孙诒让诸人大不相同。”又曰:“梁先生这一条,乃是用嘉靖本校《墨》的第一次。”噫何其出言之悖,而厚诬孙张诸人欤?又本篇:“谓有智焉有不智焉也。”定本“也”讹作可,而梁氏承之,以为涉上文而衍;不复据嘉靖与茅张毕王诸本改;胡序亦不及正。夫梁胡二人并邃墨学,转展承误,则笃信定本《间诂》之过也。盖《间诂》为学人崇奉久矣,因陋就简,将有不自觉者;则校勘之役,庸可缓欤?因复重理铅椠,别取张杨《经说》,影嘉靖本,顾校本,王注本,暨孙籀庼、王子祥朱墨校本,稽核异同,推寻谊指,更取则刚所校附入编中,间有差失,辄为审定。盖论学无私见,亦孙氏治墨之矩也。

    李书大略已尽于此。其书采获自比张书为多。盖自《间诂》以后,能博采诸家以注《墨》者,惟李书而已。其功亦岂时流所及乎。然采录虽勤,发明则少;《墨辩》部分,李氏自谓别撰集解,今且勿论;大小《取》以下,所采亦陋;除王闿运及杨嘉校语外,几无物矣。至其采录王景羲之语,尤多鄙陋可笑者。

    此外尚有胡韫玉、刘昶二家,胡箸有《墨子经说浅释》,止毕《经上》,及《经说上》;又有《墨子学说》,均刊布于所编《国学汇编》。《墨子学说》,分总论,非攻说,节用说,非乐说,节葬短丧说,尚同说,法天说,杂论等,颇多新颖之议论。其《经说浅释》亦引说就经,于梁启超之说,颇多非难。其释义亦颇有发明。如:

    《经上》云:“儇稘秪。”《说》云:“儇昫民也。”胡改“稘秪”为“稘牴”。依孙说改“民”为“氐”。释云:“儇”为“环(環)”之借字。《周礼·乐师》环拜以钟鼓为节。司农《注》“环,旋也”,《说文》,“稘复其时也。《虞书》稘三百有六旬有六日”。盖岁一周为稘也。《说文》“牴,触也”。引申之为接触之称。言环者如岁之一周而相接触也。《说文》“昫,日出昷也”。“氐,下也”。日出昷者,日初出也。日初出以至氐下,即环之义。《经》以一年释“环”。《说》以一日释“环”。

    其新颖处多类此。

    刘昶箸有《续墨子间诂》,其书亦刊布于民国十四年,颇能以小学阐发古义。其凡例略云:

    通假之例,必征于字句间,分作双行,免与正文相混。墨学多古字古谊,每与《说文》相发明;故宗主许书,而以段桂朱三家之说辅之。形讹之字,必列篆隶;其沿革稍繁者,则比而识之,非敢于变更也。

    其解释之新颖者,如解《经说》“久弥异时”条云:

    久(假)弥异时也守(讹)弥异所也《经上》 。

    旧本

    今(到)久古今(讹)且莫(正)宇东西家南北《经说上》 。

    宙(正)弥异时也(正)宇弥异所也

    今释

    宙(顺)今古亼(正)旦暮(俗)宇东西家南北

    《庄子·庚桑楚篇》:“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注》:“宙为古今之长,而古今长无极;宇有四方上下,而上下四方未有穷处。”《三苍》云:“宙虽增长不知其始末之所至;宇虽有实而无定处可求。”此异时异所之说也。是则“久”乃“宙”之音假。自注:《经下》说在长宇久亦是假久作宙,盖‘宙’‘久’一声之转耳。 “守”即“宇”之形讹。自注:当从《说》以正《经》。 孙云:旧本“久”上有“今”字。昶案以下句为例,当是“久”下有“今”字。“今且莫”当是“亼旦暮”。自注:亼乃集合之正字,俗人不知亼即集字,疑为今之残文,转写作今。且莫则颠倒讹误萃于一句矣。 盖地体自转,此旦则彼暮。自注:俗莫字。 行南陆则昼长,行北陆则宵长。今古亼旦暮而成,故云“弥异时也”。地为圆体,无在不是中央,无在不有四方,亦无所可称为何方;如图,次于③家,则④家谓为北,①家谓为西,②家谓为东,⑤家谓南;而自③家言之,莫不相反,任何迁徙,而中央四方,从无定称。故不曰东西中南北,而曰东西家南北,斯为弥异所也。《经下》云:“谓此南北过而已为然,始也谓此南方,故今也谓此南方。”《淮南·齐俗训》:“西家之谓东方,东家之谓西方;虽皋陶为之理,不能定其处。”皆斯义也。

    观此一条,可见其书之内容矣。然其所释亦往往有前人所已言者。如《亲士篇》,“甘井近竭,招木近伐。”刘引《庄子·山木篇》“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小《注》云:“俞曲园谓‘近为先之形讹’,当以此语正之。”而不知孙氏《间诂》已引之矣。又《大取》篇:“益其益,尊其尊。”刘云:“尊乃 之音假,减也。”而不知《间诂》已引俞云“尊当读为 。《说文·刀部》‘ 减也’。‘ ’有减损之义,故与‘益’对文成义”。然则刘氏之续,不已複乎?凡此之类,可见刘氏续《间诂》,而于《间诂》尚未细读也。

    此外注《墨子》者尚众。有张子晋之《墨子大取释义》,章炳麟为之序;有张子高之《墨经注》,邢子述之《墨子玄解》,均见称于章士钊。又有张纯一之《墨子分科》,其书均未得见,想尚未刊布,未能论列。其余讨论墨学者有释太虚《墨子平议》,胜义甚多;有伍非百《名墨訾应考》,辨正章说,蔚然可观;又有《墨经原本非旁行考》,《墨辩释例》,《墨辩定名答客问》,《评梁胡栾墨辩校释异同》等篇,其《非旁行考》,余于前篇论《墨经》之体例已辩之矣。然伍氏诸篇,要均甚有价值之作,无疑也。又有钱穆箸《墨辩探原》,明《墨辩》之旨,在乎兼爱,可谓洞见本源之论。又如汪镒甫之《墨家名称派研究》,汪馥炎《坚白盈离辨》,无观之《墨子与科学》,李毅衷《墨学衰微的缘故》等作,亦不无可取,各有所长。江瑔《读子卮言》,陈钟凡《诸子通谊》,均有论墨之作,并多独到之言。墨子之学,盖于斯为盛矣。

    然天下之事,为之太过,必有反响;而学术尤甚。有汉儒之考据,则必有晋人之清谈;有唐人之注疏,则必有宋人之空疏;有宋人之空疏,则必有清人之征实。在一学派独盛之时,亦必有一二人极力反对,以为异时一变其学之先导。墨学亦何能外是。是故墨学自孟子辞而辟之之后,晦暗二千余岁;虽唐之昌黎,一倡其学,以孔墨同视,而世亦莫之应。以至清乾嘉之间,汉学盛行,注经者已次第臻于极盛;故学者又别开生面,以治子书;而墨子始为人所注意。然犹多不敢显称墨子,以违孟子。唯汪中独以墨之诬孔,犹孟之诬墨为说。则已受孟学极盛之反响矣。至于清末,文网已弛,言论自由,学者遂一反而诋孔孟,尊墨子;梁启超箸书且称为大圣人;学者向风慕义,而墨子之学遂如日之中天矣。于是有二人焉,遂箸书以力诋今之治《墨子》者。柳诒徵作《读墨微言》。其略云:

    今人多好讲墨学,以墨学为中国第一反对儒家之人;又其说多近于耶教,扬之可以迎合世人好奇骛新之心理,而又易得昌明古学之名。故讲国学者莫不右墨而左孔,且痛诋孟子距墨之非。然世界自有公理,非凭少数人舞文弄墨,便可颠倒古今之是非也。墨子之道,本自不能通行。自战国以来,墨学久绝者,初非举数千年若干万亿人,皆为孟子所愚,实由墨子之说,拂天性而悖人情,自有以致之耳。

    其论取证甚详,不能具录。墨子《兼爱下篇》言别士兼士之分,柳氏驳之,以谓兼之与别,岂止两端;见人饥寒,衣之食之,不若吾身吾亲可也;未必不若吾身,不若吾亲,即是饥即不食,寒即不衣。《兼爱下篇》,有先爱利人之亲然后人爱利吾亲之说,柳氏斥之,以谓墨子之意,专为交易起见;人人以市道相交,必至真诚尽泯。皆为精绝之论。柳氏外有孙德谦作《释墨经说辩义》。其略云:

    吾于诸子,字句之间,谨守多闻阙疑之义;不欲曲为之解,以失其真。墨子之书,其中最难通者,莫如《备城门》以下,与《经》上及大小《取》六篇。《备城门》诸篇,论兵家守城之法,为墨子非攻之说见诸实用者,而可以私意穿凿之乎?如以私意穿凿,将贻害无穷矣。《经上》、《经下》、《经说》上下、《大取》、《小取》,此六篇者,其中‘ ’‘ ’等字,他书不经见;又其所言之义,亦多有索解不得者;故如墨子之《经》吾一以阙疑归之。

    凡吾之所谓阙疑者,以考据家之治诸子,往往求之训诂而其道几穷,不曰衍文,则曰脱文;再不然,则曰传钞之误。语云:“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则无有为此者矣。其所以不能阙疑者,乃将以便其轻改古书耳。夫古书而可以任我轻改,则读古人书,亦太易矣。

    观于今日,其释《墨经》也,以“一少于二而加于五”谓论算学;以“平同高也,中同长也”,谓之论形学;以“景之大小说在地缶远近”谓之论光学;以“力形之所以奋也”谓之论力学。自注:此外尚有心理学等不备举。 如其说,未尝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形光诸学,近世乃闻;墨子远在战国,岂已预知之乎?夫天下事虚理可以推测;学问之道,后人所为者,必谓前人早言及之;墨子虽自成一家,亦未必创造此种学说也。

    此皆与今之治墨者,以痛切之讥评者也。夫古书固不可以轻改;然谓古书决不可以改一字,则是谓古书之传,必无脱衍,必无传钞之误,亦岂尽然乎?今人箸文刊书,自经手校,尚不免于讹脱而不自知者;况传世久远之书,而谓其一无讹捝,可乎?墨子之学,固不能预知今世之科学,然焉知墨子之必不见及此,而为古今不谋而同者乎?孙氏之说,亦不可以不辩也。

    余幸生俞孙诒让。 诸贤之后,得与近世治墨者同时;又性好考证之学,读书每有疑难,辄好博览群言,以求其是;不得,则自为取证,不敢妄逞臆说。诸子之中,于墨书研诵尤久,时作时辍,近乃略有所成;其关于讨论墨学者则此十篇之论,是也。其关于考证者,则有《墨子刊误刊误》,及《定本墨子间诂补正》。《补正》成书数十万言,并附以近人论墨名箸,名曰《墨学讨论集》。自今以前,为墨子之学者,自一言一字之训诂以至宏篇巨制之讨论,其大略均见于此矣。书成,锡山唐蔚芝先生许为孙氏之功臣,侯官陈石遗先生许为孙氏之畏友,奖掖后进,既感且愧。卷帙浩繁,刊行有待。谨将序例略录于下,以俟博雅君子教正焉。

    《定本墨子间诂补正·自序》。

    自孟子辟墨氏为无父,而世儒遂交非墨子,同目为禽兽,不得与于人之列,遑问其学之得失哉?然自近人表彰之后,《墨子》且为天下大圣人,孔子尚不敢望,则又相与尸祝神明之不暇矣。是二者何其反邪?其皆是邪?其皆非邪?曰:皆是也,皆非也。曰:何也?曰:皆一偏之见也。夫各就一偏之见以立论,则安得不各有其是,各有其非者哉?吾尝以为墨氏之书,其言兼爱,亦本于欲人爱利其亲,故爱利人之亲。《兼爱下篇》:“姑尝本原孝子之为亲度者,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以说观之,即欲人爱利其亲也。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从事爱利人之亲者与?” 其《经篇》亦曰:“孝利亲也。”其贵孝如此,岂无父者比哉?曰:然则孟子之说非与?曰:是何言也?吾之所言,墨子之心也,情也。孟子之所言,墨子之学也,势也。墨子之心,未尝不孝其亲;墨子之情,未尝不爱其亲;然而以墨子之学,求遂墨子之孝,则其势必不可得;既必不可得,则其势必将有不能孝,或舍其亲而不顾者矣。奚以明其然邪?今设有人于此,月得百金。有教之者,曰:尔亲当与之半,尔兄弟当五之一,尔妻若子亦当五之一,其余十之一以济穷乏,则从之者必甚易。是何也?其势可为也。今墨子则不然,教之曰:爱人之身若爱其身,爱人父兄若其父兄,爱人妻子若其妻子。说本《兼爱上篇》。 夫所谓人者何邪?非所谓天下之人者邪?然则虽累千万,犹不能给;区区百金,岂能有济乎?是故愿者从其说,则均分其金而其亲之所得将不及秋豪之末;其狡者为之,则不特不能视人之亲若视其亲,乃反而视己之亲若人之亲矣。是从墨子之说,将不至冻饿其亲不止矣。然则欲爱涂之人如爱其亲者,墨子之心与情也;其卒也则反而视其亲如涂之人焉,则又墨子之学之必至之势也;虽不谓之过不可得也。此墨子之兼爱无差等,所以为世疵病;而儒者之学本于亲亲之杀,所以易行而鲜敝也。岂非然哉?且夫墨子之兼爱无差等,则不能不重实利;重利之过,则亲死不足悲;《公孟篇》,公孟子曰:“三年之丧,学吾子之慕父母。”子墨子曰:“夫婴儿子之知独慕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也,然号而不止。此其故何也,即愚之至也。然则儒者之知,岂有贤于婴儿子哉?” 而不能不力疾从事,唯利之是务。故其究也,则利之所在,将重于其亲,死者既不足悲,生者又安足事?是其势又不至于无父不止也。孟子之辟,又岂足谓之过乎?且夫,爱从何生?非生于其身之最亲切者邪?天下之亲切也,孰有过于父母者乎?以最亲切之父母,尚以实利故,亦有不暇悲,不暇事,况于兄弟乎?况于朋友乎?况于涂之人乎?是墨子之学,其究也不特不能兼爱,且将无一焉可爱,而唯爱其身而已。此又其势之必然者也。曰:然则墨子之学,不亦可废乎?曰:是又不然。庄生有言,“墨子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是可谓知墨子之心者矣。夫孟子盖惧墨子之末流,其势将为天下祸,故不得不辞而辟之。若夫,原墨子之心,则所谓“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喜音沉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辟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陵,则语之兼爱非攻”《鲁问篇》语。 者。当此人欲横流,争城争地之世,倘能以墨子之义告之;则亦捄时之良药矣。岂可忽哉?然则尊墨子为大圣人者非也。距其说而不考者亦非也。墨子之书见于《汉志》者七十篇,今存五十三篇。自汉之后,耳食之儒,既本孟子之言,变本加厉,深相疾恶,无有治之者;中间鲁胜《墨辩注》及《乐台注》,其书皆已不传。盖墨子之书,二千余年来,若存若亡,亦已久矣。至清毕尚书沅,始开涂径。迄于王张苏俞诸家,尤多阐发。于是瑞安孙君仲容,乃集诸说之大成,著《墨子间诂》;采取既博,所得亦精;盖信乎治墨书空前之作矣。然自是至今,治墨子书者亦何啻数十家,综其所得,盖亦必有足以补孙氏所未逮者矣。予自志学之年,好治子部,其于《墨子》,尤所用心;孙君之书,研寻尤旧。鼎革以后,子学朋兴;《六艺》之言,渐如土苴;余性好矫俗,乃转而治《经》,其于《墨子》亦弃之久矣。乙丑之春,兼上海大夏大学讲席,车中无事,聊取《间诂》观之,忽有所得,至则笔而记之;自是以为常,一两月间,乃裒然成巨册矣。于是发愤为孙书作补正,遂博览群书,钩稽异本;而后益知孙氏之说,尚多未备;补正之作,更不容缓。略陈其概,盖有九端:一曰:解释尚多未备也。如《明鬼下篇》云:“武王逐奔入宫,万年梓株,折纣而系之赤环,载之白旗,以为天下诸侯僇。”此“万年梓株”四字,孙注云:“未详。”此句文义,固甚难通;故近人吴汝纶王闿运诸家,亦均无敢下笔。张纯一云:“疑为鹿台之财之属上有捝文。”说亦非是。按此文当读为“万人宰诛。”说文“年”作“ ”,从“千”声。“千”作“ ”,从“人”声。故“年”“人”声近。“年”变为“人”,亦犹《节用上篇》“子生可以二三年矣”,“二三年”亦为“二三人”之变也。“梓”《说文》从本宰省声。故“梓”借为“宰。”《汉书·宣帝纪·损膳省宰注》:“宰为屠杀也。”则“宰”有杀义。株诛同声,皆殊之借。“万人宰诛”,谓万人争宰杀纣也。下文“折纣而系之赤环”。《说文》“折”作“ ”,断也。即宰杀而裂其体,系之赤环也。两句义正相应。凡兹之类,形声相假,有当亟待补入者,一也。二曰:注谊尚有谬误也。如《尚贤中篇》云:“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则使之。”此“无故富贵”四字,《注》引俞樾说,以“无”为衍文。谓当作“故富贵”,谓本来富贵者也。其说之不当,孙氏已知之。然又谓“无故”为“无攻”,“攻”即“功”之借字。今按《说文·攴部》云:“故使为之也。”本书《经上》云:“故所得而后成也。”是“故”者有“所使”有“所得”之谓。凡富贵皆当有得于功业,皆有功业使之然;若“无故富贵”,则是无功业而富贵者,贵戚之类是也。然则“无故富贵”,义自可通,何必改字?凡兹之类,不免求之太过,有当亟为订正者,二也。三曰:古训尚有未明也。如《尚同中篇》云:“靡分天下,设以为万国诸侯国君。”《注》引俞樾云:“‘靡’当为‘历’,字之误也。《大戴·五帝·德篇》‘历离日月星辰’,文义正同。若作‘靡’字则无义矣。”按俞说非也。《周礼》“匪颁之式”,郑《注》云:“匪分也。”此“靡分”即“匪颁”之异文。《说文》 部,“ 赋事也。从 八声;读若颁。一曰,读若非。”段玉裁云:“凡从非之字,均有分背之意;读颁又读非者,十三十四部与十五部合 之理。”今按“匪颁”连绵字;“匪”“靡”声相转;“颁”从分声,“匪颁”与“靡分”皆即“分”字之义,《广雅》靡,离也。是“靡”亦分也。惟《周礼》用于赏赐之事,此则言域分天下耳。此古语之仅存者,而俞说妄易“靡”为“历”,孙氏引俞说而不能证其非。凡兹之类,有亟待阐发者,三也。四曰,折衷尚多未当也。如《天志中篇》云:“今夫兼天下而受之,撽遂万物而利之,若豪之末非天之所为也,而民得而利之者,则可谓否矣。”《注》引苏时学云:“‘否’义未详,疑当作厚。”俞云:“‘否’义不可通,乃后字之讹;后读为厚,谓若豪之末,无非天之所为也,而民得利之,则可谓厚矣。”孙《注》以俞说为是。今按苏俞之说,字异义同,其实皆非也。此文“否”字本自无误,“否”犹无也。谓若有豪末之小,非天所为,而民得而利之者,则可谓无也。意谓人之所利,无一非天之所为者也。“天之所为”下,下篇无“也”字,义更明显。墨子书“也”字,往往作“者”字用。《天志下篇》:“昔也三代圣王。”又云:“昔也三代之暴王。”“也”均读为“者”。则墨子此文犹云:“若豪之末,非天所为者,而民得而利之,则可谓无矣。”文义更显。其“否”字之不误,更明矣。孙氏于此,无暇细审,误从谬说。凡兹之类,有亟当订正者,四也。五曰:独见尚须旁证也。如《尚同中篇》云:“是以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唯口出好兴戎。”孙《注》云:“‘术令’当是‘说命’之假字。《礼记·缁衣》云:‘《兑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郑《注》云:‘兑当为说。《尚书》篇名也。’此文与彼引《兑命》字义相类。‘术’‘说’‘令’‘命’,音并相近,必一书也。晋人作伪古文不悟,乃以窜入《大禹谟》。近儒辩《古文尚书》者,亦均不知其为《兑命》逸文,故为表出之。”按孙说是也。然“术”“说”相通,“令”“命”同字,尚未列证。刘师培云:“古籍‘兑’‘隧’通用。《左传襄》二十三年,‘夜入且于之隧。’《礼记·檀弓》下,郑《注》引之云:‘隧’或为‘兑’。‘队(隊)’‘术’亦通用,如本书《耕柱篇》‘不遂’即‘不述’,《备城门篇》‘冲述’即‘冲遂’,是也。说假为遂,因假为术矣。至‘令’‘命’二字,古金文以为一字。吴大澂《说文古籀补》,于‘命’下注云:‘古文命令为一字。’‘令’字下又云:‘古文以为命字。’则‘术令’之为‘说命’,其说确矣。”孙氏虽阐发其说,而尚未及证明,凡兹之类,有亟当录补入者,五也。六曰:训故尚当增订也,如《所染篇》云:“五入必而已,则为色矣。”孙《注》云:“‘必’读为毕。左隐元年传‘同轨毕至’,《白虎通义·崩薨篇》,引‘毕’作‘必’,是其证。”按孙读“必”为“毕”,是也。然“必”即毕尽之“毕”之本字。《说文· 部》:“毕,田网也;从田, 象形。”是“毕”本无尽义。《八部》:“必,分极也;从八弋,八亦声。”分极有尽义,是“必”乃毕尽之本字,“毕”乃同声假借字也。故《说文·王部》珌之古文作 ,是其证。又《说文·攴部》:“ ,尽也。”此假“毕”为“必”后起之本字。凡兹之类,有亟当订补者,六也。七曰:校订尚多漏略也。如《法仪篇》云:“其贼人多。”“其贼”旧作“贼其”。俞云:“当作‘其贼人多’,与上文‘其利人多’相对。”孙氏据俞校乙,是也。然考《治要》所引,正作“其贼”。而俞孙二家,据《治要》以校《墨子》,均未之及,未免漏略。凡兹之类,有亟当据补者,七也。八曰:刊印不免讹谬也。如《天志·中篇》,“雷降雪霜雨露”。《注》引王念孙云:“‘雷降雪霜雨露’,义不可通。‘雷’盖‘霣’字之义,霣与陨同。”今考王氏《读书杂志》“义”字本作“误”字。孙氏聚珍本尚不误。此乃讹“误”为“义”。校者未及细勘。凡兹之类,有亟当校正者,八也。九曰:体例尚有未善也。德清俞氏,称孙氏此书,读“旁行之文,尽还旧观,讹夺之处,咸秩无紊”,斯固足以当之无愧色。然《经上》、《经下》,考定旁行,止附篇末;篇中章句,尚仍旧观;明知其讹,沿而不改;虽矜慎重,实碍研寻。斯又亟当改正者,九也。凡此九者,或独申己见,或博采古今;或足补阙遗,或足资参考。至诸本异同,可供慎择,今兹所撰,亦并录焉。昔孙君序其书云:“此书甫成,已有旋觉其误者;则其不自觉而待补正于后人,殆必有倍蓗于是者。”然则吾今日《补正》之作,其亦孙君之志乎;自春徂夏,已至《经篇》,英夷难作,爰归定省。家居二月,复稍增益,方待成书,忽又就道。至沪之日,阅商务书馆目录,知瑞安李笠,已有《校补》之作,奇其命名之相似;复于《学衡》得读其序,乃甚伟其书,以为孙君之功臣,非夫今日之浅学者所能一二也。乃废书而叹曰:昔李翰见杜佑通典,叹曰“翰尝有斯志,图之不早,竟为善述者所先”,今吾于孙书,亦云然矣。遂阁笔不理者数月。已而李书竟已宣布,取而读之,则犹觉多有未称意者。李君为孙君同乡,参校之本,固甚有本原;然疏略之讥,恐亦未免。盖有本讹而不觉其讹者。如《尚贤下篇》“昔伊尹为莘氏女师仆”句,《注》引《淮南子·时则篇》云:“其曲朴筥筐。”聚珍本其作其,与《淮南子》本书同。此误为“其”,宜据订正;而李书忽之。又有以不讹为讹者。如《尚贤下篇》“晞夫圣武知人”句,《注》引苏云:“‘晞’当从口作‘唏’,‘唏夫’叹词,犹呜呼也。”李云:“注‘唏夫’讹‘唏大’,当从聚珍本正。”今考“唏”讹为“晞”,是也。若“夫”字则定本并不讹“大”,商务景印本亦仍作“夫”,字均不误。而李书竟以为误。夫以聚珍本校定本,李氏所沾沾自喜者,而漏误犹如此;至于故训之精奥,形声之展转,发冢解难,尤多未备。则吾书又不可不卒成之矣。于是重理旧业,继续论撰,都为若干卷,布之海内,求正通人;草创既定,爰书其始末于此;并略论墨学得失之所在,以告读者,庶几舍短取长,有益于身心家国云尔。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