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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采芑(小雅)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显允方叔,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狁,蛮荆来威。

    释音:芑,音起。菑,音缁。,音祇。玱,音仓。芾,音弗。珩,音衡。鴥,音育。阗,音田。啴,音滩。焞,音推。

    【诗义关键】

    要想了解这首诗得先解决几个问题:

    第一,“蠢尔蛮荆,大邦为雠”的“蛮荆”在什么地方。《毛传》说:“蛮荆,荆州之蛮也。”陈奂于《诗毛氏传疏》里证明了“蛮荆”为“荆蛮”之误,他又说:“《汉书·地理志》:‘周成王时,封文武先师鬻熊之曾孙熊绎于荆蛮为楚子,居丹阳。’今湖北宜昌府归州东南有丹阳城,即汉丹阳郡丹阳县地。宣王时之楚国,尚居于此。”归州即今之湖北省秭归县,丹阳城在县东南。《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于归州丹阳城说:“州东南七里,南枕大江。周成王封熊绎于荆蛮,居丹阳。”由此可知荆蛮在今湖北省秭归县的丹阳城。

    第二,“方叔莅止”的“方叔”是什么地方人。关于这一点,金文里有一段极宝贵的资料,就是《师???铭》。铭文是:

    王若曰:“师?,淮夷繇我畮臣,今敢博氒众叚,反氒工事,弗迹我东域。今余肇命女?齐师、?、左右虎臣征淮夷。即氒邦嘼,曰冄、曰、曰铃、曰达。”师?虔不坠,夙夜卹氒穑事。休,既有功,折首执讯无諆。徒驭敺俘,士女羊牛。俘吉金,今余弗叚组,余用作朕后男腊尊??。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于此铭加按语说:“此与《兮甲盘》及召伯虎第二??为同时之器,观其文辞、字体、事迹即可以判之。……此师?,余意即《小雅·采芑》篇之方叔。《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所言事迹与此相合。?与方,盖一名一字也。?叚为圜,名圜而字方者,乃名字对文之例。”其说甚是。我们还可以找一个证据,证明他是对的。《兮甲盘铭》不是讲“王命甲征??成周四方积至于南淮夷。淮夷旧我畮人,毋敢不出其、其积、其进人、其贮。毋敢不即次、即市。敢不用命,则即刑伐”吗?我们叙述尹吉甫在宣王五年四五月的事迹时,曾经证明南淮夷真个抗命,所以宣王令方叔来征伐。事迹前后正相衔接。《兮甲盘铭》与《师???铭》为同时之作,一点也不错。

    但方叔是什么地方的人呢?《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又于《噩侯鼎》加按语说:“噩同鄂,古地名鄂者有三:一即今湖北鄂城,一在今山西乡宁县……又其一在今河南沁阳县西北。《史记·殷本纪》:‘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正义》引徐广曰:‘鄂一作邘,音于,野王县有邘城。’《左传》僖廿四年:‘邘、晋、应、韩、武之穆也。’杜注亦云:‘河内野王县西北有邘城。’余意邘乃鄂之子邑,周人灭殷,以邘地分封,故复号邘也。”这段解释非常重要,他说明邘的所在地,就与此诗发生了关系。我以为《噩侯鼎铭》的“噩侯驭方”就是此诗的方叔。其证有二:

    一、《不??铭》说:“伯(白)氏曰:不驭方,??狁广伐西俞,王命我羞(进)追于西,余来归献禽。余命女御追于(洛)。女以我车宕伐??狁于高陵。”西俞,《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认为即《竹书纪年》之俞泉。《竹书》于夷王七年载说:“虢公帅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虢公即此铭之白氏。夷王七年为公元前八八八年,到方叔伐荆蛮的宣王六年(公元前八二二)相距六十六年。方叔此时正在八九十岁之间,已告老还乡,故诗称“方叔元老”。驭是官职,方是字。

    二、方叔曾于夷王七年伐??狁,所以《采芑》篇说:“征伐??狁,蛮荆来威。”伐??狁与伐荆蛮不是一个时候。一在夷王七年,一在宣王六年。《竹书纪年》于宣王五年载说:“秋八月,方叔帅师伐荆蛮。”八月是对的,五年则错了,应该是六年。《郑笺》说:“方叔先与吉甫征伐??狁,今特往伐蛮荆,皆使来服于宣王之威。”屈万里先生又附会说:“言方叔初随吉甫征??狁,此又来征蛮荆,蛮荆畏之也。”恰恰相反,是尹吉甫跟随方叔伐荆蛮,并不是方叔跟随尹吉甫。提到尹吉甫,我们更可证明他不可能于宣王五年八月来伐荆蛮。从上边的一些诗篇(指宣王五年尹吉甫西征??狁的诗篇而言),我们知道尹吉甫这时正在陕西、山西一带征伐??狁,根本无法分身。但是哪一年伐荆蛮呢?应为宣王六年八月。怎么知道呢?有诗为证。

    《祈父》篇说:“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六月》篇说“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不正是“王之爪士”吗?从《凯风》与《采薇》两篇,我们又知道尹吉甫这时还没有结婚,一切家务都由母亲操劳,所以《祈父》篇说“有母之尸饔”。尸作主讲,饔是熟食,就是由母亲来做饭。尹吉甫刚刚于宣王六年六月回到家乡,八月又要让他去征伐荆蛮,所以他才对祈父有这样的请求,可是祈父并没有允准他。为什么要叫尹吉甫跟随方叔去呢?因为他于宣王五年四五月间曾经到过荆蛮,情形比较熟悉。尹吉甫家在复关,方叔家在现今的沁阳县,地理接近,也是让他随方叔出征的原因。尹吉甫之征伐荆蛮,还有一个证据。《后汉书》(卷六十七)《李膺传》讲应奉上疏说:“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必定尹吉甫曾经讨过荆蛮,才拿他的功劳来比冯绲等之征伐荆蛮;否则,怎么会突然出来一个吉甫呢?可见尹吉甫之征荆蛮,后汉时的人还知道。

    知道了方叔是谁以及他与尹吉甫的关系,再看征伐荆蛮的目的。诗言“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又说“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此诗的关键就在这一个“芑”字。《诗经》里用“芑”字的共有三篇:《文王有声》《生民》与此诗。《毛传》于《文王有声》篇注为“草也”,于《生民》篇注为“白苗也”,又于此篇注为“菜也”。可见他是依诗立训,毫无定见。实际上,芑就是《生民》篇“诞降嘉种”“维穈维芑”的“芑”。芑是一种嘉谷,也就是白苗。《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于“粱”条引《九谷考》说:“芑,白苗,嘉谷。”又说:“禾有赤苗、白苗之异,谓之虋芑。诗曰‘维穈维芑’是也。”然方叔为什么要来荆蛮收割芑呢?《兮伯盘铭》不是讲“淮夷旧我畮人,毋敢不出其、其积、其进人、其贮”吗?淮夷不是抗命不与吗?宣王于秋收时,派方叔来收割他的谷子,正是对淮夷的一种惩罚。如此,与《师???铭》说的“师?虔不坠,夙夜卹氒穑事”也相合了。

    可是这首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写的呢?诗言“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当系胜利后,在庆功宴上尹吉甫恭贺方叔的作品,地点当在丹阳。到此,我们要更正《竹书纪年》的一点错误。它于宣王五年说:“秋八月,方叔帅师伐荆蛮。”从上边的叙述,知道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八月的时候正在征??狁,怎能分身又随方叔南征呢?假如排在宣王六年八月,则与各诗所言都相吻合了。

    知道了以上的事迹,然后再一字一句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薄言,迫而;《诗经》中凡言“薄言”,都作“迫而”讲。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就是急迫地在那里收芑,新田里也是,菑亩里也是。“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与二章“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对举,则师干应解为师氏的旂干。《周礼·春官·司常》:“交龙为旂”“龟蛇为旐”“诸侯建旂”“县鄙建旐”。因为诸侯所率领的军队也就是县鄙的民团,所以《诗经》里总是旂旐连用;又说“凡军事建旌旗”,将帅在出征的时候都要把他的旗帜竖立在自己的所在地,以资识别。诗言“旂旐央央”,则方叔的身份是诸侯,由此可知。但《师???铭》里又称方叔为“师?父”,师是师氏,军队上的一种官职,则方叔出征是以师氏的名义,又由此可知。试,为帜之假借。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就是方叔来到了,戎车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率,古帅字。止,为之之假借,指三千戎车而言。翼翼,壮大貌。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他驾着四匹骐马,四匹骐马都是壮大的。路车,诸侯所乘之车。奭,赤貌。路车有奭,就是路车赤得发亮。簟,竹席。茀,车篷。鱼,一种兽名;服,箭囊;鱼服,鱼皮所做的箭囊。钩膺,樊缨,马尾所做,饰于马首。鞗,金文作鋚,辔首铜饰。鞗革,马络头上配着金饰。整章的意思就是:急忙地收获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菑亩里也是。方叔来到了,戎车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方叔率领着戎车,他驾着四匹骐马,四匹骐马都是壮大的。路车赤得发亮,车篷是竹席做的,箭囊是鱼皮制的。马头上饰着樊缨,络头上加着金饰。

    二章。中乡,乡中,倒字以协韵。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就是急忙在收割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乡里也是。央央,旗飘的声音。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就是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旂旐在风中飘飘作响。,长毂,戎车的毂较长。约,以皮革缠着毂。衡为车辕前端的横木。错衡,加以文采的横木。鸾,即铃,马口两边各一,四马故为八鸾。玱玱,响声。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他的车毂缠着皮革,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当啷当啷在响。命服,天子所赐的官服。芾是蔽膝,类今之绑腿,古以革为之。朱芾,诸侯以上的蔽膝。《斯干》篇“朱芾斯皇,室家君王”,君王之家才是朱芾。斯皇,发着亮光。葱,苍色。珩,佩上的横玉。有玱葱珩,苍色的横玉叮当作响。整章的意思就是:急忙地在收割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乡里也是。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旂旐在风中飘飘作响。方叔率领着戎车,车毂用皮革缠着,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响着。他穿着天子所赐给的命服,朱色的裹腿发亮,苍色的佩上珩玉叮当叮当在响。

    三章。鴥,急飞貌。隼,鸟名,鹰类中之最小者,毛色斑纹与鹰同,唯胸腹灰白,略带赤色。戾,至。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就是那个急飞的鹰隼,可以飞达天际,也集到这里来了。这是尹吉甫象征他自己。《六月》篇说“织文鸟章”,鸟章即隼,这是尹吉甫的旗帜。尹吉甫曾为宣王的先行官,故言“其飞戾天”,现在他也来到荆蛮,故言“亦集爰止”。钲,读为镯。《周礼·地官·鼓人》云“以金镯节鼓”,击鼓必以镯为节,故言:“镯人伐鼓。”(《茶香室经说》说)陈,列。鞠,告。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司镯的人在击鼓,为的是集合师旅而誓告之。渊渊,鼓声。振旅,言整饬师旅。阗阗,亦鼓声。整章的意思就是:急飞的鹰隼,飞得高达天际,也集到这里来了。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方叔率领着戎车,司镯的人在击鼓,为的是集合师旅而誓告之。显赫的方叔,在鼓声渊渊之中整饬师旅。

    四章。壮,大。犹,谋。元老,告老的功臣。讯,间谍。丑,酋长。方叔率止,执讯获丑,就是方叔率领着,捉到了许多间谍和酋长。与《师???铭》说的“折首执讯无諆”,正相吻合。《诗经》中用“啴啴”的有四篇:《四牡》《崧高》《常武》与此诗。《毛传》的注解,各不相同。于《四牡》篇注为“喘息之貌”,于《崧高》篇注为“喜乐也”,于《常武》篇注为“盛也”,于此诗注为“众也”。又是依诗立训。按此四篇的“啴啴”均可释为“盛”或“众”。戎车啴啴,就是众多的戎车。焞焞,盛貌。“如霆如雷”与《常武》篇的“如雷如霆”同义,都是形容戎车来得出其不意,就像闪电,就像春雷。《孙子·军争》说“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正是这一句的注解。来威,是畏。显允方叔,征伐??狁,蛮荆来威,就是显赫的方叔,以征伐??狁的威望,荆蛮一听也就怕了。从这句诗来看,可知方叔在荆蛮并没有作战,荆蛮也没有抵抗,因为军队来得太快,荆蛮一点防备也没有,只有让方叔收割禾稻。整章的意思就是:蠢笨的荆楚蛮子,敢同大邦作对。告老还乡的方叔,他的计谋实在高强。方叔率领着戎车,捉到了许多间谍,获得了大批酋长。众多的戎车,众多而且壮大,像霹雳、像闪电一样来到了。显赫的方叔以征伐??狁的威望,荆蛮一听就怕了。

    【诗篇联系】

    这是一首纲领诗,因为它有年月可考。根据《竹书纪年》,知道它写于宣王六年八月。《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巷二)于“粱”条引《九谷考》说:“二月始生,八月而熟,得时之中,故谓之禾。”与此诗所写之季节正合。宣王之所以让尹吉甫随方叔出征荆蛮,除过他熟习地理以外,还因他与方叔同宗。《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又说:“此噩乃姞姓之国,与周室通婚姻。别有《噩侯??》云‘噩侯乍《王姞媵??》,王姞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可证。”因为他们是同宗同乡,方叔现在已告老还乡,故派尹吉甫来协助他,然为什么不直接派尹吉甫而要派方叔呢?周时,只有诸侯才有资格当将帅,而尹吉甫仅仅是一个士。由于这首纲领诗,我们了解《殷武》《烈祖》《那》《玄鸟》与《长发》等诗而解决了所谓《商颂》问题。

    【诗义辨正】

    《毛序》:“《采芑》,宣王南征也。”宣王并没有亲征荆蛮,还是《正义》说得比较恰当。他说:“谓宣王命方叔南征蛮荆之国。”《集传》说:“宣王之时,蛮荆背叛,王命方叔南征,军行采芑而食,故赋其事。”这是不了解“芑”字意义所闹的笑话。倒是姚际恒所说的较为正确。他说:“此宣王命方叔南征蛮荆,诗人美之而作;大概作于出师之时。或谓班师时作,非也。篇中‘振旅’,只训军之入,非班师之谓也。一、二章言军容之盛,三章言节制之严,四章归功于大将,而谓其北伐之声灵可以不战而来服也。”荆蛮在南,不在北,他言“北伐”,错了。

    二

    祈父(小雅)

    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释音:底,音抵。亶,音但。饔,音雍。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三点:一、“予,王之爪牙”,“予,王之爪士”。爪士也就是虎贲之士。尹吉甫曾做宣王的先行官,也就是《六月》篇所说的“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二、“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就是为什么要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不能安居呢?尹吉甫从宣王三年就平陈与宋,四年西迎韩侯,五年正月直到六年六月都在西征??狁。刚刚西征??狁回来,现在八月又让他去南征荆蛮,这不就是“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吗?三、《凯风》篇说“母氏圣善,我无令人”,《采薇》篇说“靡室靡家,??狁之故”,又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我们都曾证明是尹吉甫讲他自己还没有结婚。此诗说:“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尸饔是煮饭,因为他尚未结婚,没有人协助他母亲做事,只有他母亲亲自煮饭。有此三种证据,假如说这首诗写于宣王六年八月,圻父要派尹吉甫随方叔南征荆蛮,而他恳求免役的作品,想不会错误吧?

    【字句解释】

    一章。祈为圻之假借;圻父,司马,职掌封畿之兵甲。恤,忧。转予于恤,就是在忧愁里打转。止居,安定之所。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我是王的爪牙。你为什么要让我总在忧愁之中,而没有安定之所呢?

    二章。爪士,爪牙之士。底,定。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我是王的爪士,你为什么要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没有定居之处呢?

    三章。亶,诚。聪,闻。亶不聪,不肯听我的乞求。尸饔,做饭。农业社会里,除贵族外,一切的家务都由主妇操持,娶了儿媳妇,才能有个替手。可是尹吉甫这时还没有结婚,所以说“有母之尸饔”。屈万里引陈奂说认为“陈饔以祭母”,大错而特错。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请求,为什么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使我母亲来煮饭呢?

    【诗义辨正】

    《毛序》:“《祈父》,刺宣王也。”诗是宣王时的作品,但绝无刺意。《集传》说:“军士怨于久役,故呼祈父而告之。”有点接近。可是姚际恒又回到《毛序》的旧观点说:“《小序》谓‘刺宣王’,毛、郑以战于千亩而败之事实之,亦可从。何玄子曰:‘千亩之战,诸侯之师皆无恙,而王师受其败,则以勤王不力故耳,故恨而责之。此祈父必侯国之祈父,故其人自称为王之爪牙。若对王朝之大司马言,则无此文矣。’议论是而细。”祈父既是诸侯之祈父,他怎么可以派遣王的爪牙之士呢?这不是犯上吗?姚际恒还以为“是而细”,完全在猜想。

    三

    殷武(商颂)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適,稼穑匪解。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是断是迁,方斵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

    释音:罙,音弥。裒,音俘。適,音谪。斵,音卓。桷,音角。梴,音蝉。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首末两章,了解这两章,诗义也就发现了。谨先将这两章作一解释。

    挞,《毛传》:“疾也。”《诗经》中凡用殷商,都是追述古代的殷商,没有是殷商当代的。如《文王》篇“殷士肤敏”“殷之未丧师”“宜鉴于殷”“有虞殷自天”,《大明》篇“天位殷适”“自彼殷商”“殷商之旅”,《荡》篇“咨女殷商”“殷不用旧”“殷鉴不远”,《武》篇“胜殷遏刘”,《玄鸟》篇“宅殷土芒芒”“殷受命咸宜”,都是指古代的殷。此诗的殷武,是指殷人后代的武力,正是下句“汤孙之绪”的“汤孙”。荆楚,荆州的楚国。挞彼殷武,奋伐荆楚,就是那些快速的殷人的武力,奋勇地去伐荆楚。罙,深。阻,险阻。裒为捊之别体,即今之俘字(马瑞辰说)。旅,众。罙入其阻,裒荆之旅,就是深入它的险阻,俘虏了荆州的军旅。截,《毛传》于《常武》篇注为“治也”,平定的意思。汤,商汤。孙,后代。绪,业。有截其所,汤孙之绪,就是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平定,这是指汤王子孙们的功业。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快速的殷人的武力,奋勇地去伐荆州的楚国。深入它的险阻之地,俘虏了它的军旅。大军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平定,这是汤王子孙们的功业。如此讲来,这不就是《采芑》篇所伐的荆蛮吗?《采芑》篇说“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是讲军旅之速,而此诗说“挞彼殷武”,也是讲快速。《采芑》篇说“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是在楚京所在地的丹阳;而此诗说“罙入其阻”,就是深入它的险要之地。《采芑》篇说“执讯获丑”,此诗说“裒荆之旅”,不也是相合吗?

    然伐荆蛮怎么会与殷人有关系呢?这就与方叔的采地有关系了。上边讲方叔是现今沁阳县人,而沁阳在河内,河内就是古代的殷国。周时诸侯出征都是率领着自己地方上的民众,方叔所率领的也就是现今沁阳一带的民众,故称之为殷武。上边我们曾讲南仲与尹吉甫出征??狁时所率领的也是河内的民众,故胜利后宣王在镐京祭祖,殷士参加助祭。方叔所率领的也是殷人,那么,此诗就与《采芑》篇发生了关系。其次,我们再来解释末章。

    诗言:“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这个“商邑”在什么地方呢?从“陟彼景山”的“景山”找消息。《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曹县曹南山说:“又有景山在县东南四十里。”王国维于《观堂集林》(卷二)《说商颂下》说:“此山(即景山)离汤所都之北亳不远,商丘蒙亳以北,惟有此山。《商颂》所咏,当即是矣。”又说:“惟宋居商丘,距景山仅百数十里。又周围数百里内别无名山,则伐景山之木以造宗庙,于事为宜。”他的论断甚是。所谓商邑就是宋都,也就是现今的商丘。然他说商丘离景山有一百数十里,不确。据《读史方舆纪要》说:“曹县,东南至河南归德府百二十里。”归德府即今之商丘。曹县离商丘一百二十里,景山又在曹县之东南四十里,那么,景山离商丘只有八十里。

    但是伐荆蛮又与商邑有什么关系呢?《史记·宋微子世家》说:“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由此可知,殷人的宗庙在宋,方叔伐荆蛮所率领的军队既是殷人,殷人的宗庙在商邑,他们从荆楚回来的时候路过宋国,就在商邑祭祀祖先,不是极自然的事吗?所谓《商颂》就是这样产生的。

    关于《商颂》,王国维有一段极重要而且很有启发性的话,谨引在下边。他在《观堂集林》(卷二)《说商颂上》说:

    《鲁语》,闵马父谓:“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大师,以《那》为首。”考汉以前无校书之说。即令校字作校理解,亦必考父自有一本,然后取周大师之本以校之,不得言“得”。是《毛诗序》改“校”为“得”,已失《鲁语》之意矣。余疑《鲁语》“校”字当读为“效”,效者,献也。谓正考父献此十二篇于周大师,韩说本之。若如《毛诗序》说,则所得之本自有次第,不得复云“以《那》为首”也。且以正考父时代考之,亦以献诗之说为长。左氏昭七年《传》:“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世本》:“正考父生孔父嘉。”《潜夫论·氏姓志》亦云,考孔父之卒在宋殇公十年。自是上推之,则殇公十年,穆公九年,宣公十九年,武公十八年,戴公三十四年,自孔父之卒上距戴公之立凡九十年。孔父佐穆、殇二公,则其父恐不必逮事戴公。即令早与政事,亦当在戴公暮年。而戴公之三十年,平王东迁,其时宗周既灭,文物随之,宋在东土,未有亡国之祸,先代礼乐,自当无恙,故献之周大师以备四代之乐。较之《毛诗序》说,于事实为近也。然则《商颂》为考父所献,即为考父所作欤?曰:否。《鲁语》引《那》之诗而曰:“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可知闵马父以《那》为先圣王之诗,而非考父自作也。《韩诗》以为考父所作,盖无所据矣。

    《商颂》既为正考父所献而不是正考父所作,那么,《商颂》是什么时候的作品呢?他又以地名————上引之景山————与成语来证明是宋国的作品。尤其以成语为证,更是正确。他在《说商颂下》说:

    自其文辞观之,则殷虚卜辞所纪祭礼与制度文物,于《商颂》中无一可寻。其所见之人、地名,与殷时之称不类;而反与周时之称相类。所用之成语,并不与周初类,而与宗周中叶以后相类,此尤不可不察也。卜辞称国都曰商,不曰殷;而《颂》则殷商错出。卜辞称汤曰大乙,不曰汤;而《颂》则曰汤、曰烈祖、曰武王。此称名之异也。其语句中亦多与周诗相袭。如《那》之“猗那”,即《桧风·苌楚》之“猗傩”,《小雅·隰桑》之“阿难”,石鼓文之“亚箬”也。《长发》之“昭假迟迟”,即《云汉》之“昭假无赢”,《烝民》之“昭假于下”也。《殷武》之“有截其所”,即《常武》之“截彼淮浦,王师之所”也。又如《烈祖》之“时靡有争”,与《江汉》句同;“约错衡,八鸾鸧鸧”,与《采芑》句同。凡所同者,皆宗周中叶以后之诗。……扬雄谓正考父睎尹吉甫,或非无据矣。顾此数者,其为《商颂》袭《风》《雅》,抑《风》《雅》袭《商颂》,或二者均不相袭,而同用当时之成语,皆不可知。

    他用地名与成语证明《商颂》为宋时的作品,对《诗经》研究是一种莫大的贡献。他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我们现在可作解答。他说“约错衡,八鸾鸧鸧,与《采芑》句同”,现在知道此中原因了。古时有所谓将祭,就是在出征时由将帅做主祭的人。《采芑》篇的“约错衡,八鸾玱玱”是形容方叔莅临战场时的车马;《烈祖》篇的“约错衡,八鸾鸧鸧”,是方叔在商邑将祭时的车马,同一个人在同一的场合,所以车马也相同。他说“《烈祖》之‘时靡有争’,与《江汉》句同”,《江汉》篇是平定徐国时所写,《烈祖》篇是平定荆蛮时所写,因事件相同、作者相同,故用同样的句子。他说:“其为《商颂》袭《风》《雅》,抑《风》《雅》袭《商颂》,或二者均不相袭,而同用当时之成语,皆不可知。”现在知道是同一作者,在同一的情形之下,故用同一的语句来表现。然怎么知道《商颂》也是尹吉甫写的呢?就是从他所引的“扬雄谓正考父睎尹吉甫,或非无据矣”一句。我们先看正考父是什么时候的人。《左传》说:“正考父佐戴、武、宣。”宋戴公即位在宣王二十九年(公元前七九九),宋宣公卒于周平王四十二年(公元前七二九),相距七十年。尹吉甫卒于周幽王八年左右(公元前七七四)。由此看来,可以说正考父与尹吉甫是同时的人,所以说“正考父睎尹吉甫”。睎是盼望,意思就是正考父希望成为尹吉甫。正考父一定十分知道并崇拜尹吉甫,才希望成为他。假如像后世那样对尹吉甫一无所知,怎么可以说希望成为尹吉甫呢?因为他知道《商颂》是尹吉甫所写,故将这些诗篇献给周大师。上引《鲁语》闵马父的一段话,是在鲁哀公八年(公元前四八七),距离尹吉甫之死已有二百八十七年,早不知《商颂》为尹吉甫所写,而认为是古先圣王之所作了。

    到此,我们对《商颂》可得一个结论:尹吉甫随方叔出征荆蛮,而方叔所率领的军队都是殷人,故于战事结束后,顺便来到殷人的宗庙所在地宋国祭祖,由能文能武的尹吉甫写下这些诗篇。这些诗原本保存在宋国,后由正考父献给周大师而流传于后世,后世也就称之为《商颂》。到闵马父的时候,离尹吉甫之死已有二百八十多年,早就不知是谁写的,就认为是“古先圣王之传”了。

    知道了这些,再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上边已作解释,不再重复。

    二章。楚在荆州,故称荆楚。南乡,南方。维女荆楚,居国南乡,就是只有你这个楚国,处在国家的南方。氐、羌,西方夷。享,献,即进贡。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就是从那极西的氐羌,没有敢不来献贡的。《竹书纪年》于成汤十九年说“氐、羌来贡”,可知这句诗是事实。王,朝觐。莫敢不来王,就是没有敢不来朝觐的。常、尚,古通(《群经平议》说)。曰商是常,就是尊商为上。整章的意思就是:只有你这个荆楚,是在国家的南方。当成汤的时候,从那极西的氐、羌,没有敢不来献贡,没有敢不来朝觐,都是尊商为上。

    三章。天命多辟,也就是《荡》篇“疾威上帝,其命多辟”的意思,言天命的靠不住以起下句“设都于禹之绩”。《竹书纪年》于成汤二十七年说“迁九鼎于商邑”,就是“设都于禹之绩”的注解。绩,读为迹;迹,足迹。意思就是设都于禹的足迹上,指商邑言。岁事,谓农事。《尚书大传》“耰鉏已藏,岁事欲毕”的“岁事”即指农事。因为指农事,下边才接着“稼穑匪解”。假如照《郑笺》释为“朝见之事”,前后语气就不连接了。来,是。適,读为《大明》篇“天位殷適”之“適”,適为敌之假借(于省吾说)。岁事来辟,勿予祸適,就是农事也就开辟起来,上天也没有降什么灾祸与敌人。种谷曰稼,敛谷曰穑。解,通懈。稼穑匪解,就是耕种收割从不懈怠。整章的意思就是:天命是靠不住的,成汤也就在禹所经过的足迹上建立都邑。从此农业也就开辟起来,上天也没有降下什么灾祸与敌人。耕种与收割从来都不懈怠。

    四章。监,监督的人。有严,严然。天命降监,下民有严,就是上天的命令降给监督的人,下边的人民也就严肃起来。僭,差,指赏赐言。滥,指刑言。不僭不滥,就是褒赏没有差错,刑罚没有滥用。襄二十六年《左传》“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就引此句以为证。怠,怠慢。遑,暇。不敢怠遑,就是不敢怠慢与悠闲。下国,地上的国家,对上天故言下。福,为服之假借(于省吾说)。命于下国,封建厥福,就是上天又命令地上的国家说,凡是服从的都封建为诸侯。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天的命令降给监督的人,于是人们也就严肃起来。监督的人褒赏既没有差错,刑罚也不滥用。既不敢怠慢,也不敢悠闲。上天又命令地上的国家说,凡是服从的都封他为诸侯。

    五章。翼翼,繁盛貌。极、则,通用;则,法(马瑞辰说)。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就是繁盛的商邑,成了各国的模范。赫赫,显盛貌。声,声威。濯濯,光明貌。灵,灵应。后生,后代。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就是显赫的声望、明显的灵应,既长远而又安宁,保佑我们这些后世的人。这仍是对成汤而言。从第二章一直到此都是赞美成汤。屈万里先生以此章为美宋襄公,非是。整章的意思就是:繁盛的商都,成为四方的模范。显赫的声望、明显的灵应,既长远而又安宁,来保佑我们这些后世的人。

    六章。丸,《说文》:“圜也。”凡物之圆而不方者谓圜。陟彼景山,松柏丸丸,就是登到那座山上边,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松树柏树。断,截断。迁,迁移。方,犹是。虔,伐刈(马瑞辰说)。是断是迁,方斵是虔,就是把它截断,把它搬走,把它斫开,把它削平。桷,方椽。梴,木长貌。松桷有梴,就是长长的松木所做的椽。旅,当读为梠;《说文》:“梠,楣也。”楣与楹相接,故梠楹并言(《群经平议》说)。闲,大貌。旅楹有闲,就是粗大的楣楹。寝,寝庙。孔安,非常地稳当。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就是长长的松木做成方椽,粗大的松木做成楣与楹,寝庙非常稳当地建立起来。整章的意思就是:登到那座景山上,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松树柏树。截断它,搬走它,斫开它,削平它。长长的松木做成方椽,粗大的松木做楣与楹,寝庙也就非常结实地盖起来了。

    【诗篇联系】

    此诗一开始就说“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末两句又说“有截其所,汤孙之绪”,那么,“奋伐荆楚”的,绝对不是成汤。所以二章接着说“昔有成汤”。此诗不是成汤时候的作品,当无问题。然这首诗,就是宋人所作,如王国维所说的那样吗?又不然。假如是宋人所作,怎么能说“挞彼殷武”呢?宋是殷的后代,殷武也就是宋武,他怎能自称“彼”呢?必定是宋国以外的人所写,就与我们下边所要讲的《烈祖》《那》《玄鸟》《长发》等诗的立场一致了。

    【诗义辨正】

    《毛序》:“《殷武》,祀高宗也。”高宗为殷室复兴之主,此诗自始至终哪一句涉及高宗呢?自第二章“昔有成汤”起一直贯注到第五章末,都是赞美成汤,绝无赞美第二个人,怎么会扯到高宗呢?姚际恒说:“《小序》谓:‘祀高宗。’按鬼方在荆州之地,即今贵州。《易》称‘高宗伐鬼方’,固自无疑。此盖后世特为高宗立不迁之庙,祔而祭之之诗也。”鬼方在今陕西西部、甘肃东部一带,怎么会在贵州呢?可见姚际恒搞错了。屈万里先生说:“此美宋襄公之诗。”又说:“世人或谓此所言伐楚,指宋襄公随齐桓公侵蔡伐楚事。按,其事在鲁僖公四年,随齐伐楚者乃宋桓公,非襄公也。惟鲁僖公十五年,宋襄公曾会诸侯盟于牡丘,谋伐楚救徐。二十二年,与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颂》诗自多溢美之辞,此言伐楚,盖指牡丘之会及泓之战而言;或竟并桓公随齐伐楚之事言之也。”牡丘在今山东茌平县东十里,泓水在今河南归德府柘城县北三十里,与荆楚有什么关系呢?驴唇不对马嘴,反认“《颂》诗自多溢美之辞”,真正污辱了经书!且二十二年与楚人战,吃的是败仗,有什么可以夸耀呢?现在我们知道《诗经》里没有一个地名是假的,没有一个人名是假的,没有一件事是假的,甚至没有一句诗是假的;凡是后人认为“溢美”的,都是搞错了诗义。

    四

    那(商颂)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释音:猗,音依。鞉,音桃。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我”与“汤孙”的区分。诗一方面说“置我鞉鼓”“衎我烈祖”“我有嘉客”,另方面又说“汤孙奏假,绥我思成”,“於赫汤孙,穆穆厥声”。“我”是主祭者,而汤孙是来助祭,所以诗的末尾说“顾予烝尝,汤孙之将”。诗言“衎我烈祖”,如此讲来烈祖是“我”的烈祖,而不是“汤孙”的烈祖了。既然不是汤的后代在祭祖,为什么此诗列在《商颂》里呢?“我”是谁呢?“我”与“汤孙”又是怎样的关系呢?假如不将三百篇联系着看,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随方叔南征荆蛮,征蛮后,方叔在宋国祭祖,这首诗的意义也就无法了解。现在知道方叔征荆蛮所率领的是殷人,他们回国的时候到宋国来祭祖,而主祭的人则为方叔,那么,他们不仅祭祀殷人的祖先,周人的祖先也在此祭祀了,此其所以“我”在祭祀时而有汤孙助祭的原因。在祭祀的时候,一定要跳万舞以娱神,所以诗言:“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嘉客即指汤孙。我们就依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猗、那,二字叠韵,皆美盛之貌,通作猗傩、阿难。草木之美盛曰猗傩,乐之美盛曰猗那(马瑞辰说)。与,犹兮(见《经典释文》)。鞉鼓,小鼓。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就是热闹呀,热闹呀!我的小鼓摆出来了。简简,大貌。衎,乐。烈祖,各位祖宗,此指周人之祖宗而言。奏鼓简简,衎我烈祖,就是鼓声咚咚地敲着,是为欢乐我的祖宗。《诗经》中的“奏”字,往往与乐连用,如《楚茨》篇“乐具入奏”、《宾之初筵》篇“乐既和奏”、《有瞽》篇“既备乃奏”,此诗“奏鼓简简”,都是奏乐的意思。此诗“汤孙奏假”,系由“奏鼓简简,衎我烈祖”而来,所以下边又接着“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也是与乐有关,故此“奏”字应作“奏乐”讲。假,来。成,成功。汤孙奏假,绥我思成,就是汤孙也来奏乐了,为的是安慰我这次的成功。管声,就是汤孙所奏之乐器,所以下边接着说“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有瞽》篇与此有同样的情形。该诗的开始讲“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祝圉”,这都是周人的乐器。下边讲“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我客,也是指殷人,我们曾经讲过;喤喤厥声是指箫管的声音;肃雝和鸣是指箫管与周人的乐器相和谐,这样,与“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才发生关系。箫管既是殷人的乐器,所以此诗才能接着说“於赫汤孙,穆穆厥声”。渊渊,鼓声。嘒嘒,响亮的意思。“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就是鞉鼓渊渊地在响,箫管响亮地在吹,既和谐而又平稳,都是跟着我的磬声。显赫的汤孙呀!他们的乐声真和美。庸,通镛,大钟。斁、奕,都是盛貌。庸鼓有斁,万舞有奕,就是钟鼓敲个不停,万舞跳个不止。不,读为丕。夷、怿,都是快乐的意思。我有嘉客,亦不夷怿,就是我的嘉宾们,也都大为欢乐。作,为。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就是在以往的古代,先人们都是有作为的。恪,勤恳。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就是从早到晚都是温柔恭顺,勤恳地在工作。顾,参加。予,我。秋祭曰尝,冬祭曰烝。将,帅。顾予烝尝,汤孙之将,就是参加我的烝尝之祭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整篇的意思就是:热闹呀!热闹呀!我的鞉鼓摆出来了。鼓声咚咚地敲着,是为欢乐我们的祖宗。汤孙也来奏乐了,为的是安慰我这次的成功。鞉鼓渊渊地在响,箫管响亮地在吹,既和谐而又平稳,都是跟着我的磬声。显赫的汤孙呀,他们奏出的乐声真和美。钟鼓敲个不停,万舞也跳个不止。我的嘉宾们,也都大为欢乐。在以往的古代,先人们都是有作为的。从早到晚都是温柔恭顺,勤恳地在工作。参加我这烝尝祭祀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

    【诗篇联系】

    我们在西征??狁与复周公之宇的诗篇里,发现一种现象,就是周人于战争胜利后一定要祭祖,祭祖的时候一定要跳舞,跳舞的目的在娱神,而娱神的目的在祈福。《有駜》篇说“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閟宫》篇说“万舞洋洋,孝孙有庆”,这是复周公之宇后的跳舞。《振鹭》篇说“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这是西征??狁胜利后的跳舞。这首诗的“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是平定荆蛮后的跳舞。这些跳舞都是在娱乐祖先。知道了这种跳舞的用意,也就帮助我们了解这首诗。这首诗是歌颂殷人的参与祭祀而跳舞,与《振鹭》篇是歌颂殷人的参与祭祀而跳舞是一样的。

    【诗义辨正】

    《毛序》:“《那》,祀成汤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大师,以《那》为首。”祀成汤,当然是误解。诗明明说“奏鼓简简,衎我烈祖”,“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我”与“汤孙”对列,汤孙当然不会是“我”,“我”也不会是“汤孙”。主祭者既是“我”而不是汤孙,自然不会是祀成汤。由于这首诗摆在《商颂》,说诗的人也就不再去研究诗义而只在附会。到此,使我们解决了《商颂》的问题。原来这些诗都是平定荆蛮后,方叔在宋国祭祖,因为是在宋国,殷人又在助祭,所以提及商汤以及其他的殷人祖先。后来正考父把这些诗篇献给周大师,也就称为《商颂》而流传下来。它既不是商汤时的作品,也不是宋国人的著作,而是尹吉甫随方叔在宋国时所写。正考父还知道作者是谁,所以有“正考父睎尹吉甫”的传说。自从《毛序》认为它是祀成汤,后人不假思索而都一直相信,实际上是大错特错。

    五

    烈祖(商颂)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无言,时靡有争。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约错衡,八鸾鸧鸧。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释音:赉,音来。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我们注意的也是“我”与“尔”、与“汤孙”的区分。诗一方面讲“既载清酤,赉我思成”,“绥我眉寿,黄耇无疆”,“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另一方面又说“申锡无疆,及尔斯所”,“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我是主祭,“尔”与“汤孙”是助祭。我既是主祭,则“嗟嗟烈祖”的“烈祖”也就是《那》的“烈祖”,是周人的列代祖宗。这首诗也是方叔在祭祖,有两个极有力的证据。《采芑》篇说“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此诗也说“约错衡,八鸾鸧鸧”,鸧鸧即玱玱。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古时有所谓将祭,由将帅做主祭,故称将祭,现在是方叔在主祭,车马自然是一样了。方叔是在荆蛮战争结束后在祭祀,所以诗言“时靡有争”。方叔是以元老的身份来出征,他的岁数当在八九十岁,所以此诗又说“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眉寿、黄耇都是高寿的特征。南仲在征??狁的时候,岁数也是很高,当他祭祀时,《雝》《行苇》与《载见》篇也都用“眉寿”“黄耇”字样,可见诗人一点也不滥用文字。这首诗应是方叔在宋国祭祖,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嗟嗟,连声赞美之词。与《臣工》篇“嗟嗟”同义。秩,次第。祜,福。嗟嗟烈祖,有秩斯祜,就是真正好的列位祖先呀,有次序地降下了福禄。申,重;申锡,即一次一件地赐给。尔,指宋人。斯所,指宋国。申锡无疆,及尔斯所,就是一次一次无疆无界地赐给福禄,连带着也赐给你们这个地方。清酤,清酒。载,设。赉,《郑笺》:“读如往来之来。”赉我思成,与《那》篇“绥我思成”同义。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与下边“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对称,就是既已摆上了清酒,来完成我这次的成功。和羹,是盐和梅所调的汤。《尚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盐是咸的,梅是酸的,本不谐和,现在把它们调在一起而成美味,取异族和谐之义,所以《三国志·魏书·夏侯玄传》说“和羹之美,在于合异”。清酤与和羹都是殷人所献的,故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既戒既平,《晏子春秋》与《申鉴》并引作“既戒且平”。戒,备;平,平和:都是形容和羹的。鬷,总,与《东门之枌》篇“越以鬷迈”之“鬷”同义。假,降。鬷假无言,时靡有争,就是列位祖宗都不言不语地降临,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争执。绥我眉寿,黄耇无疆,就是保佑我这个眉寿之人,赐我这个黄耇之人以无疆无界的年岁。这是以方叔的语气在祈福。以,为。“以假以享”与下“来假来飨”,《石经》上作“享”,下作“飨”。享、飨,二字意义不同。享者,下享上,《书》“享多仪”;飨者,上享下,《左传》“王飨醴”。所以《我将》篇“我将我享”作“享”,“既右飨之”作“飨”。《閟宫》篇“享以骍牺”作“享”,“是飨是宜”作“飨”(顾炎武《与潘次耕书》说,见《亭林文集》卷四)。以假以享,就是为求神降临而享宴之。溥,普。将,长(《经义述闻》说)。我受命溥将,就是我受的天命将普遍而又长远。穰穰,丰收。自天降康,丰年穰穰,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安康,丰年里的收获非常之多。来假来飨,降福无疆,就是神灵降临了,吃过了,降给无边无际的福禄。整篇的意思就是:真正美好的列位祖宗呀!屡次地降下了福禄。一次又一次,无疆无界地赐予福禄,连带着也赐给你们这个地方。既已设上了清酒来完成我这次的成功,又献上了和羹,既完备而又平和。祖宗们都不言不语地降临,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争执了。保佑我以眉寿,赐我以无疆的年岁。车毂用皮革缠着,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响着,为的是求神,为的是享神。我所受的天命是又普遍又长远。是从天上降下的安康,丰年的收获非常之多。神灵们降临了,吃过了,也降下了无边的福禄。参加我这个烝尝之祭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

    【诗义辨正】

    《毛序》:“《烈祖》,祀中宗也。”从什么地方看出这是祭中宗呢?所以姚际恒说:“《小序》谓‘祀中宗’,本无据,第取别于上篇,又以下篇而及之耳。然此与上篇末皆云‘汤孙之将’,疑同为祀成汤,故《集传》云然。然一祭两诗,何所分别?辅广氏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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