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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逆物而不 。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黄帝》篇)

    其曰“纯气之守”,曰“其天守全”,曰“其神无郤”,曰“得天全”者,即无心而顺自然之谓耳。抑守此无心之德以达于解脱之域者,其径路如何?列子更述其次序阶段,曰: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夫子谓老商,若人谓伯高),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庚”当作“更”),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神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黄帝》篇)

    彼新柏拉图一派之神秘哲学者,谓吾人能绝一一切差别对待之意识,而返还于无我绝对之境。尝就其恍惚之状态以词表之。列子此言殆有与之相似者。此等之说,苟善解之,原未可斥为无稽之想。彼禅家与婆鲁芝诺(今译普罗提诺,204——270,希腊哲学家,属新柏拉图学派 )等,亦自就悟道之事,述其一种神秘的实验矣。但列子之于神秘的实验,不以精神的描之,而以形体的描之,不免贻荒诞之讥耳。

    要之,列子之述解脱之旨趣、内容、方法、次序等,实较老子为精,而两家学派之显异,亦于此益信也。老子亦说解脱,然其所以为理想者“圣人”也。老子之所谓圣人,体无为自然之德,而非与世俗全绝者也。若列子之所以为理想者则“神人”耳。如前所述,老子之贵无为者,欲因之大有所为;其排斥“常名”、“常善”者,为欲实现其真善(即“道” )之理想也。彼以为圣人好处无为之地、守阴性之所者,毕竟欲由所谓反转之理,以收有为积极之效果;而又本其反转之理,就处世上,设为利己的自虑的之训言:故老子乃一真面目之理想家也。至列子,则于现实理想之努力及其意识皆抛弃之,惟以寂然解脱为至人之面目。故曰:列子之学说实偏于个人的解脱者也。彼不但于知识论上,以怀疑的泯一切有无之辨,即于实践上道德上,亦偏于无依傍主义者也。彼不云乎?————

    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仲尼》篇)

    盖谓吾虽无为、无言、无知,然若稍有意识,稍有目的,存乎其间,则[既](即)非无为、无言、无知。故必忘一切,且并其所谓“忘一切”之“忘”,而亦忘之也。由是观之,是列子于行为之境,亦不外一种绝对的怀疑论,其结论之所趋,归于寂灭而已矣。谓列子承老子之根本思想,而更推而极之,至具一特殊之面目,此非又其一证欤?

    彼列子之伦理思想,其偏于个人的解脱也如此。然彼政治上之意见似未尝无之也,政治上之意见全与老子相似。《仲尼》篇曰:

    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

    意谓为人君者,不自居于知能之地,而但守无为自然之德,故群才争为之用也。又假钓者之辞,以论为政之道。《汤问》篇曰:

    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

    是亦谓治国之道在乎自然主义,放任主义,与老子之治国论固无别也。此外涉及政治之语,散见于各处,然究是枝叶之论,未可视为列子之政治思想。盖彼之根本思想究在于个人的解脱,而于社会国家之救济问题,非彼所措意者也。

    列子本其个人的解脱之思想,而以为有一种空想国存焉,且累辞以形容其状态。《黄帝》篇曰: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又曰: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响焉。

    吾人读此,辄忆及老子所谓理想社会之一段,且于此益见列子之思想实有超过乎老子之思想,而达于极端者。老子于其理想社会,惟描写一种自然人之状态。列子则更进一步,而描写仙乡、神境者也。

    列子之思想中则最足注意者,其对天道或天命之思想也。老子似谓天道与人道之间[则](有)一种道德感应上作用,由其“天道无亲,[惟](常)与善人”(按,《老子》七十九章 )一语,可以推之。而列子之思想则与此全然反对也。(固知老子之福德报应之思想,与三代时通俗之意义不同,或谓有一种随德而至之精神的报应耳。然即此种意义之福德报应,亦列子所不取也。 )所谓惟德动天之思想信仰,彼固明明排斥之。《力命》篇曰: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耶?”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耶?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是即谓智德与天命(或幸福 )之间,往往不相合,而备引故事以证实之。以为凡如此者,皆自然之天命,非吾人之知力德力所得而左右之者也。当三代时,所谓福德合一实为中国民族之通有思想,对之有特殊之见解者,殆列子一人而已。且列子之天命主义,不但就自然上之事实(即寿夭穷达富贵贫贱等 )言之,更于知力上、道德上、精神上,及一切人间之事,皆赅括而言之。《力命》篇曰:“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贤(按,此字衍 );小白非能用[贤](仇),不[能](得)不用。”然则列子之思想,不得不谓之曰:实取一种宿命说、必至说、定业说之见地者也。彼不承认吾人之自力与吾人之自由,谓凡事由天命而定,吾人决无变更之力。故吾人之对自然或天命,当处于绝对的服从之地位。毕竟彼之天命主义即其冷眼主义耳。固知孟荀诸子与斯多噶派,非不于伦理上唱一种冷眼主义,然其实与列子不同。彼等概区别天道与人道(或自然界与道德界 ),而谓寿夭穷达富贵贫贱等皆人力莫可如何之事(孟子之所谓“在外者”,斯多噶派之所谓“外善” ),故其有无得失,无关于为人之价值。然属于人道或道德界之事(孟子之所谓“在我者”,斯多噶派之所谓“理性之动作” ),得以吾人之自力与意志自由致之。人之价值专系乎此。而列子则不然。彼于自然界与道德界之间,不设严密之区别,谓不但自然界之事实为然,即吾人之智识德行,亦非意志与自力之所关,而皆天命所使然。故彼之于道德界仅见有必然的,而不见所谓当然的。彼不惟于知识上挟一种怀疑的思想,又于道德上亦有一种不可知的思想者也。从彼之意,则吾人以无心无为为贵,凡事任诸自然而已。彼所恃为安心立命之根据者即在于此。而其为是说者,毕竟由其全体之立脚地而来,无足异也。吾人于此,觉当时之思想界实有两极端之对峙。邹鲁学派之努力主义、人为主义,由荀子而发展至于极端。荀子重自力,殆谓吾人之智力心力,亦可制天命而利用之。而列子则取荆楚学派之自然主义、无为主义,而推之于极端者也。

    列子虽为黄老思想之继续者,然亦推尊孔墨,其于孔子亦然。观其《仲尼》一篇专述仲尼之言行,可以见也。他如《说符》篇之:

    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又《天瑞》篇之:

    圣人之教,非仁则义。

    皆特述仁义之语。然则列子于邹鲁学者之思想,固未尝冷视之或明攻之也。但彼之述孔子之言行也,不皆能传孔子之真意,宁取孔子之思想混合于自己思想之中,不过借孔子之言行以表现己之根本思想耳。《仲尼》篇曰: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于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

    观此,则列子固揣摩孔子之真意而寄与同情者也。然其下更转一语曰:

    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谓所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若是说者,与谓为孔子之言,宁谓为列子自身之言耳。何则?是即无为主义也,是仍列子之根本思想也。

    列子于“梦”之现象具有一种超卓之见解,以为世人常别梦与觉,而以一为妄,以一为实,然二者之间实无所谓差别也。彼述一趣语曰: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钟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眼中 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佘,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耶!”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闲。(按,《周穆王》篇)

    吾人每读此章,辄忆及法国哲学家巴什迦尔(今译巴斯噶,1623——1662 )之言。巴氏言:有乞儿夜夜梦为王侯者,又有王侯夜夜梦为乞儿者:之二人者果孰为幸福之身乎?此其与列子之言洵若合符节已。吾人于梦之意识常轻视之,然如每夜同梦,则梦于吾人之意识生活上所占位置,固甚重大矣。如列子与巴什迦尔所言,其人之孰苦孰乐孰幸孰否,固未易判定也。

    抑列子尚有一超卓之见解焉,是亦由其平等主义或宿命主义之根本思想而来者。《说符》篇曰:

    齐田氏祖于庭,食客千人。中座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于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此与近世所谓弱肉强食,生存竞争,优胜劣败,即生物进化论之思想,隐隐相通。在当时观之,不可谓非一卓见也。此种思想以较儒教之以人为中心,而观天地万物者,又基督教之派或西洋哲学之一派之目的观、意匠观,即谓为适人类之要求而造成天地万物者,固不失为别开生面之见地矣。

    综而论之,其怀疑论也,无差别论也,虚静主义也,冷眼主义也,宿命主义也,绝对的服从主义也,厌世思想也,非社会的倾向也,存养论也,解脱观也,无一不由老子之根本思想而来,而皆较老子更达于极点。但其偏于出世的个人的消极的态度一面,故谓为伦理主义,究亦有所未安。且列子亦非如释迦、耶稣等常抱一种热诚,欲以己所体得之解脱观救济一切众生也。彼于其主义思想,又于其性行态度,要皆偏于个人的。虽然,列子之学说,与谓为伦理说,宁谓为一种神秘哲学或悟道观,而于东洋思想史上放一异彩者也。若夫其言论之洒脱轻妙,其解悟之缥缈空灵,其解脱方法论之详密,其存养工夫之亲切,能使读其书者惝乎离现实之世界,而入理想之天地焉矣。

    * * *

    [1] 本篇刊于1906年8月《教育世界》131、13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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