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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雅各的房间最新章节!

    何必苦读莎士比亚呢,尤其是这种又小又薄的纸质版本,书页不是被海水黏在一起,就是被弄皱。尽管莎士比亚的戏剧让人赞不绝口,甚至被屡屡引用,地位比古希腊作品还高,然而自出海以来,雅各一本都没有读完过。可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蒂米·达兰特发现锡利群岛如同浮出水面的山峰一般,坐落在正确的位置。他的计算准确无误,实际上,他坐在那儿,把手搭在舵柄上,脸色红润,刚长出一簇胡子,严肃地注视着星空,接着目光回到罗盘上,准确无误地阐述着永恒的教科书上他看过的一页,这个时候的他会让女人为之倾倒。当然了,雅各并不是女人。蒂米 ·达兰特这副样子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无法与天空或礼拜仪式相比,差得远了。他们吵了一架。当莎士比亚还在船上,面对这样壮丽的景色,为什么打开一罐牛肉的正确方式就把他们变成了气冲冲的小男生呢,没有人能够解释。然而,罐头牛肉是冷菜;海水又使饼干变质了;海浪汹涌澎湃,永无休止————在茫茫海面上不断地卷起翻滚。此时一缕海草漂过,接着一根残木浮来。不少船只曾在这里失事过。一两艘船沿着它们的航线驶了过去。蒂米知道它们要驶向何处,它们装着什么货物,并且,通过望远镜观望,就能够说出航运公司的名字,甚至能猜出公司给股东的股息。然而,雅各没有理由为此生气。

    锡利群岛好似浮出水面的山峰,不幸的是,雅各弄断了煤油炉里的销子。

    直直袭来的巨浪一卷而过,锡利群岛可能就会永远消失。

    但是你必须相信,年轻人承认在这种环境下吃早餐虽然糟糕,但足够地道。不需要再交谈。他们掏出了自己的烟斗。

    蒂米写下一些科学观测数据;接着————是什么问题打破了沉默————是问时间还是日期?无论如何,那人问起话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用的是这世上最实事求是的语气。然后雅各开始解扣子,只剩一件衬衫,他裸着身子坐着,显然是想洗个澡。

    锡利群岛渐渐泛出浅蓝色;骤然,蓝色、紫色和绿色在海面上不断变换;最后留下一片灰色;划出一道条纹,旋即消失;但当雅各从头顶把衬衫脱下时,整层波浪都呈现出蓝色和白色,波光粼粼,涟漪分明,即使时不时出现一片广阔的紫痕,像一块淤青;或浮现出一整块略带黄色的翡翠。他一头跳进海里。他被海水噎住,又把水吐出,不断地用双臂拍打着海面,被一条绳子拖着,气喘吁吁,水花四溅,最后被拖到了甲板上。

    船上的座位相当烫,太阳烘烤着他的背,他赤裸地坐着,手里抓着一条毛巾,注视着锡利群岛————该死!船帆猛地一拍。莎士比亚的书被撞到水里去了。你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水里开心地越漂越远,皱褶的书页不停地翻动着;最后它潜入了水中。

    奇怪的是,你可以闻到紫罗兰的芬芳,或者说七月没有紫罗兰的话,那一定是有人在陆地上种了什么气味刺鼻的植物。那片大陆离这儿不远————你可以看到悬崖上的裂缝,白色的村舍,袅袅炊烟————一片祥和宁静的画面,仿佛智慧和虔诚都降临到了村民身上。此时响起了一声叫喊,像是一位男子在大街上叫卖沙丁鱼。那里描绘出一片虔诚、和平的景象,像是倚在门口的老人抽着烟斗,女孩子们双手叉腰站在井口旁,马匹也伫立在此;仿佛世界末日已然来临,那菜地、石墙、海岸警卫站,尤其是那些无人看见的被海浪拍打着的白色沙坝,都在一阵狂喜中升入天堂。

    但不知不觉中,村舍的白烟在下垂,作为吊唁的象征,一面旗帜在墓碑上方飘扬,抚慰着亡灵。海鸥展翅翱翔,旋即安静地停留在空中,仿佛在留意那座坟。

    毫无疑问,如果是在意大利、希腊,甚至西班牙的海岸,悲伤肯定会被古典教育的奇妙、振奋以及鼓励击垮。但康沃尔的山岭上耸立着光秃秃的烟囱;不知怎么的,美丽动人中竟带着肝肠寸断的忧伤。是啊,那些烟囱和海岸警卫站,还有那些没人看见的被海浪拍打着的白色沙坝,无不让人们想起那无法抗拒的伤悲。但这种悲伤是什么呢?

    它是由大地本身所酿造。它来自海岸边的房子。我们出发时,天空清澈无比,接着云层变厚了。所有历史都在装裱着我们,逃避是无用的。

    但这能否准确解释雅各裸着身子坐在太阳下,凝望大地尽头时流露出的忧郁之情呢?这很难说,因为他一言不发。蒂米有时会纳闷(只是一瞬间)是否是他的家人让他烦忧��没关系。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先不管它。让我们擦干身子,拿起手边最近的东西��蒂米 ·达兰特的科学观察笔记。

    “欸……��”雅各说。

    这是一场极其激烈的争议。

    有些人可以循着老路亦步亦趋地走下去,甚至是在终点时主动迈出六英寸长的一小步。其他人则始终观察着外部的蛛丝马迹。

    眼睛盯着拨火棍;右手拿起拨火棍,举起它;缓缓地转动着,然后,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地。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敲打着某支庄严却断断续续的进行曲。深吸一口气,但还没吸进胸腔就吐掉了。猫从炉前的地毯上扬长而过。没人注意它。

    “这就是我所能说得最多的了。”达兰特结束对话。

    接下来的一分钟静得如同坟墓。

    “然后……��”雅各说道。

    只说了半句话;但这些半句半句的话对于底下那些观察外部景象的人来说就像是插在建筑物顶部的旗帜。带着紫罗兰的香味,哀悼的标志和宁静的、虔诚的康沃尔海岸,除了是一块在他的思绪前行之时碰巧悬挂在后面的屏幕,还能是什么?

    “接着��……”雅各说道。

    “是的,”蒂米沉吟了一会儿说,“就是这样。”

    这时雅各开始动来动去,半是伸展筋骨,半是沉浸在欢乐中,毫无疑问,因为当他卷起船帆,擦着甲板时,口中发出了最奇怪的声音————粗哑,毫无音律————像某种凯歌;因为已经抓住了争论点,因为已经掌控了整个局面,他被晒得黑黝黝的,胡子拉碴,能够驾驭一艘十吨的游艇环游世界,或者有一天他会这样做的,而不是坐在律师事务所里,还套着鞋套。

    “我们的朋友马沙姆,”蒂米 ·达兰特说道,“是不会愿意被人看到和这副模样的我们待在一块的。”他的纽扣掉了。

    “你知道马沙姆的姨妈吗?”雅各问道。

    “从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姨妈。”蒂米回答。

    “马沙姆有成千上万个姨妈。”雅各说。

    “《末日宣判书》上提到了马沙姆。”蒂米说道。

    “也提到了他的姨妈。”雅各说道。

    “他的妹妹,”蒂米说道,“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你以后会遇到好桃花的,蒂米。”雅各说。

    “你会先遇到。”蒂米说道。

    “但是这个我刚刚跟你提起的女人————马沙姆的姨妈————”

    “天呐,快点说。”蒂米请求道,因为此时雅各笑得合不拢嘴,无法说话。

    “马沙姆的姨妈��……”

    “马沙姆有什么好笑的?”蒂米问道。

    “该死————一个吞下了自己的领带夹的男人。”雅各说道。

    “还没五十岁就做了大法官。”蒂米说。

    “他是一个绅士。”雅各说道。

    “威灵顿公爵才是个绅士。”蒂米说。

    “济慈不是。”

    “索尔兹伯里勋爵是。”

    “那上帝呢?”雅各说道。

    这时,锡利群岛仿佛被云层中伸出来的一根金手指直

    指着;每个人都知道这种景象似有预兆,还有这些敞亮的光线,不管是照射在锡利群岛上,还是大教堂里十字军战士的坟墓上,总会动摇怀疑论的根基,让人们拿上帝开玩笑。

    与我一同在:

    黄昏急回兮;

    影子深沉兮;

    主啊,同我在一起。

    蒂米·达兰特念道。

    在我的故乡,我们有首这样开头的赞美诗:

    主啊,我看到又听到了什么?

    雅各说道。

    海鸥两三只一群地在靠近船只的空中盘旋,微微摇晃;那鸬鹚仿佛在跟随自己紧张的长脖子,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在离水面一英寸高的地方掠过,落在另一块岩石上;岩洞里潮水的嗡嗡声穿过水面,低沉、单调,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古老岩石,为我裂开,

    让我藏进你的怀里。

    雅各唱道。

    一块岩石探出水面,像是某个怪物的钝牙,棕色的,水流在石上形成永不停息的瀑布。

    古老岩石。

    雅各仰面躺着、唱着,望着午时的天空,每一丝云彩都被撤回了,因而天空像是一种被揭下盖子展览的东西,亘古不变。

    六点左右,从冰原上吹来了一股微风;七点,海水由蓝变紫;七点半,锡利群岛像是被金箔工人的粗糙皮肤环绕着,达兰特行船时,脸色像是历经世代擦拭的红漆盒子。到了九点,天空中所有的色彩变幻都褪尽了,只留下楔形的苹果绿和盘子状的淡黄色;十点,船上的灯笼的亮光在水纹上投射出扭曲的色彩,随着水波荡漾起伏,时而拉长,时而变粗。灯塔中射出来的光束迅速穿过海面。亿万里之外,粉尘般的星星闪个不停;而海浪拍打着船只,带着规律而骇人的庄严冲击着岩石。

    尽管去敲村舍的房门讨一杯牛奶并非不可能,但只有口渴才会让人迫不得已去打扰别人。然而说不定帕斯科太太会欢迎有人来扰。夏季的白天可能相当难捱。帕斯科太太在她的小洗碗间里洗涮,她可能会听到壁炉上廉价时钟的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她一个人在家。她的丈夫去给法默·霍斯金帮忙了。她的女儿结婚后搬到了美国。她的大儿子也成家了,但她与儿媳合不来。那位卫斯理公会牧师过来带走了她的小儿子。她一个人在家。一艘轮船,也许是开往加的夫的,此时穿过了海平线,而在近处,一朵毛地黄摇来摆去,一只大黄蜂停在了花蕊上。康沃尔的这些白色村舍都建在悬崖边上;花园中的金雀花长得比卷心菜还要快;至于树篱,是一些原始人用花岗岩堆起来的。其中的一块,据史学家猜想,是用来盛牺牲者的血的,因为上面挖了个盆,如今,它乖乖地供那些想饱览“鲂鱼头”风景的旅客坐在上面。并非有人反对村舍花园中出现蓝色印花裙子和白色围裙。

    “看————她必须从花园的水井里打水。”

    “冬天这儿肯定非常冷清,冷风横扫着山丘,海浪冲刷着岩石。”

    即使是在夏日,你也可以听见海浪的絮语。

    帕斯科太太打完水,便往回走进了屋。游客们懊恼没有带望远镜,否则他们说不定就能看到那艘漂泊的轮船的名称了。确实,那一天是如此万里无云,哪里还有用望远镜无法看见的东西。两条渔船,也许是从圣艾夫斯湾驶来的,正与那艘轮船反向航行,海面在澄清与浑浊之间不断变换。至于那只蜜蜂,已经采满了蜜,便去拜访起绒草,然后径直飞向帕斯科太太的菜园,又将游客的目光吸引到老太太的印花裙和白围裙上,因为她已经走到了村舍的门口,站在那里。

    她站在那儿,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着大海。

    这也许是她第一百万次看海了。一只孔雀蛱蝶伸展翅膀落到了起绒草上,这是一只新近出现的蝴蝶,通过两翅上的蓝褐色绒毛便可得知。帕斯科太太走进屋里,取来一个奶锅,走到门外,站在那儿擦洗。她的脸的确不温柔,也不性感或者挑逗,而是显得坚定、聪慧,更确切地说,健康,在一个挤满世故者的房间中显得有血有肉的生机。虽然她会说谎,但也会说实话。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只风干大鳐。在客厅里,她珍视的是地毯、陶瓷杯,还有照片,尽管那间发霉的小房间仅有一砖厚的墙阻挡海风侵蚀,透过蕾丝窗帘可以看到塘鹅像石头一样掉了下来,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海鸥战战兢兢地从空中飞来,轮船上的灯光忽高忽低。冬夜里的声音一派凄凉。

    画报在星期日准时送到了,她看了很久关于辛西娅女士在大教堂举行婚礼的报道。她也喜欢乘坐有弹簧的四轮马车。那种柔和、轻快、有教养的言谈,常常让她那几句粗话相形见绌。随之,她一整晚都听着大西洋碾磨岩石的声音,而非双轮马车的声音和男仆叫车的口哨声��因而她可能会一边擦着奶锅,一边做着白日梦。但那些健谈机智的人都已经进了城。她却像个守财奴,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里。这些年,她一点都没有变,人们嫉妒地看着她,仿佛她身上全是金子。

    这位聪明的老妇人凝视着大海,又一次离开了。游客们决定是时候动身去看“鲂鱼头”了。

    三秒之后,达兰特太太来敲门了。

    “帕斯科太太?”她问道。

    她傲慢地看着游客们穿过乡间小径,她来自一个苏格兰高地的种族,它因那里的酋长闻名于世。

    帕斯科太太来了。“我真羡慕你那丛灌木,帕斯科太太。”达兰特太太一边说,一边用刚敲过门的太阳伞指着旁边那丛长势良好的金丝桃。帕斯科太太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那丛灌木。

    “我估计我的儿子一两天后就到。”达兰特太太说,“他和朋友从法尔茅思驾驶一艘小船过来……��有莉齐的什么消息吗,帕斯科太太?”

    她的几匹长尾小马站在二十码外的路上抽动着耳朵。男仆克诺不时驱赶着它们身上的苍蝇。他看到主人走进了小屋;又走了出来;经过他身旁,绕着屋子前的菜园转了一圈,从她的手势可以看出她谈得十分起劲。帕斯科太太是她的姨妈。她们都观察着一簇灌木。达兰特太太弯下腰,从上面折下一条小枝。接着,她指着(她举止专横,腰杆挺得笔直)那片土豆。它们得了枯萎病。所有的土豆在那一年都得了枯萎病。达兰特太太向帕斯科太太指出她的土豆病得有多么严重。达兰特太太滔滔不绝地说着,帕斯科太太顺从地听着。男仆克诺知道达兰特太太是在说这十分简单,“你将粉末和一加仑的水混在一起,我家花园的枯萎病就是我亲手治好的。”达兰特太太说道。

    “你的土豆一个都不剩了————你的土豆一个都不会剩下的。”当她们走到门口时,达兰特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男仆克诺像石头般纹丝不动。

    达兰特太太抓起缰绳,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当心那条腿,不然我给你请个医生来。”她转过头喊道;她轻轻地抽了一下马,马车就向前出发了。男仆克诺连忙脚尖一点,纵身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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