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夜与日最新章节!

    凯瑟琳一行人乘马车前往林肯,其他旅客正走在别的路上。每周有一两次,这个县镇将方圆至少十英里范围内所有教区宅子、农场、村屋、路边小屋的住客吸引过来,这一次刚好有拉尔夫·德纳姆和玛丽·达切特。他们瞧不起大路,选择穿越田野而行;两人看似并不在乎走了多少路,只要不在路上绊倒就行。他们一离开牧师大宅便开始争论,两人有节奏地大步流星,一小时就走了四英里路,完全没在意路上的灌木丛、风景极美的耕地和柔和的蓝天。他们看到的是白厅的国会大厦和政府机构。他俩属于同一阶级,意识到自己在宏大的政府机构中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权利,正为心目中的法律和政府寻求另一种架构。也许,玛丽是故意跟拉尔夫唱反调;她喜欢与他意见相左,确信他没有看着她是女性便放弃自身的男性立场。他与她激烈讨论,好像她是自己的弟弟一般。不过两人都相信,修复和重建英格兰的责任落在他们身上,一致认为现有的议员天赋有限。他们也不知不觉共同爱上脚下的泥泞田地,精神极为集中,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最后,两人长舒一口气,将争辩抛诸脑后,忘于埋葬以往所有争论的虚无之境。他们靠在一扇栅栏门上,擦亮眼睛观察周遭景色。两人的脚暖呼呼的,口中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运动了好一阵子后,浑身感受比平时更直接、自然。事实上,玛丽已头晕目眩,不大在乎往下发生什么,甚至想对拉尔夫表白心声:

    “我爱你,我不会再爱别人。要么跟我结婚,要么离开我;随便你怎样,我不在乎。”然而此时此刻,言语或沉默似乎无关紧要,她双手紧握,一边喘气一边望着遥远的树林那一片褐黄的枝叶,眺望着蓝绿斑驳的景致,仿佛她说的到底是“我爱你”或“我喜欢山毛榉树”或“我爱,我爱”,仅仅由掷钱币随意决定似的。

    “你知道吗,玛丽,”拉尔夫说起了话,打断了她的遐想,“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的冷漠浮于表面,此刻消失无踪。事实上,她不再遥望远方的树木,她收回视线,放在铁栅栏顶层栏杆上的手极其清晰。拉尔夫接着说:

    “我决心把工作和生活转移到这里。你多跟我说说之前提起的小屋,在这儿租一间应该不难吧?”他漫不经心地问,似乎期待她会加以劝阻。

    她等待他往下讲,相信他正迂回地提及两人的婚姻。

    “我无法忍受办公室的工作了。我不知道我的家人会说什么,但我确信这是正确的选择。你觉得呢?”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她问。

    “随便找个老太太照料我就行。”他回答,“怎么样都好,无所谓了。”他说着,猛地拉开栅栏,两人并肩走向另一片田地。

    “你知道吗,玛丽,我日复一日做着谁都不在乎的破事,已经忍受八年了,我忍无可忍了。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吧?”

    此时,玛丽终于恢复自控。

    “不,我一直觉得你不开心。”她说。

    “为什么呢?”他颇为惊讶。

    “你忘记那天早晨在林肯客栈广场说过的话了?”她问。

    “噢,是的。”拉尔夫忆起来了,他放慢脚步,回想起凯瑟琳还有她的订婚,回想起脚下的紫色树叶、电灯照射的白色书页,回想起围绕这些事物的幽深绝望。

    “你说中了,玛丽,”他挣扎着回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沉默不语,期望他会倾诉情绪低落的真正缘由,那些关于工作的借口可骗不过她。

    “我一直不开心,很不开心。”他重复。离那个下午已经过去六周,彼时他坐在堤岸上,看着梦想消失于薄雾中,河水从身边淌过,那荒凉的感觉依然使他颤抖。他还没从忧郁中恢复过来。这是面对事实的时机,他应当好好把握;事到如今,那忧郁不过是多愁善感的幽灵,比起由得它主宰他所思所行,如同自打第一次看见凯瑟琳·希尔伯里沏茶起便任由思想围绕她晃荡,还不如干干脆脆将它暴露于玛丽眼前,任它灰飞烟灭。但如此一来,他必须提及凯瑟琳的名字,他实在办不到。他说服自己,就算不说起她的名字也可以交代一切;他说服自己,他的感情与她无甚关系。

    “忧愁是一种精神状态,”他说,“不一定由特定原因引起。”

    他对这生硬的开场不甚满意,愈加明显地感觉,无论他说什么,他的不幸都与凯瑟琳脱不了干系。

    “生活不尽如人意,”他重新尝试,“似乎毫无意义。”他又稍稍停顿,不管怎样,这都是些实话。

    “每天努力赚钱,一天在办公室劳碌十小时,又有什么用呢?年轻时,你觉得满脑子梦想,做什么并不重要,有上进心便有前行的理由。现在,那些理由已提不起我的精神了,也许我从未有过满意的理由吧。现在回想,估计是那样。(这世上真有理由这回事吗?)无论如何,到了一定年龄后便不大可能满足了。我知道我为什么撑下去……”他想起一个极好的理由,“我想成为我家的救世主,大致是那样。我希望他们过得好好的。当然,那尽是些幻象,是我自命不凡。我猜,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直活在妄想错觉当中,如今才学着面对现实,却心有不甘想要另一个幻想好继续过下去。玛丽,这便是我忧愁的缘由。”

    有两个原因使得玛丽保持沉默,脸上拧出了深深的皱纹。首先,拉尔夫没有提及婚姻;其次,他没有说实话。

    “要找个小房子倒不难。”她的答复冷淡实际,完全不理会拉尔夫的内心剖析,“你存了一点钱是吧?这计划应该可行。”

    他们一声不响地穿过田野。拉尔夫对她的话感到些许吃惊,些许难过,但总体而言还算满意。他深信不可能在玛丽面前如实陈述情况,暗地里为着没有将梦想告知她而宽慰。他一直认为她明智忠诚,是他能信任的朋友,在一定限度内大可倚赖她的同情。他暗喜自己将界限定得明确清楚。两人穿过一道篱笆,玛丽说:

    “是的,拉尔夫,你该开始改变了。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不过我想要的并不是乡村小屋。而是美国。美国!”她喊,“那才是适合我的地方!他们会教我如何组织运动,等我回来会告诉你我的所见所闻。”

    她有意无意地贬低乡村小屋的孤寂悠然,却没有成功,拉尔夫决心已定。但她的一番话迫使他认清她真正的性格。她走在犁过的田野上,他在后面注视着她;一早上他只顾着自怨自艾,沉浸于对凯瑟琳的迷恋中,如今方细细思量玛丽本身。他似乎看到她向前行进,踉踉跄跄却强大独立,他对她的勇气极为尊敬。

    “别走,玛丽!”他叫道,停下了脚步。

    “你之前就这么说,拉尔夫。”她没有看他,“你想自己走,却不想让我走。这不大理智,对吧?”

    他想起自己的苛刻专横,不禁喊道:“玛丽,我待你太残忍了!”

    她用尽力气不让自己流泪,不容许自己认为只要拉尔夫愿意,她便会一直一直原谅他。她的所作所为皆为着执拗的自尊。她本性如此,即便面对汹涌澎湃的激情,也决不允许自己投降。如今她脑里正翻云覆雨,一片混乱。她知道总有那么一片地方,太阳照射在用意大利语语法写成的、贴好标签的文件上,然而,那片土地荒凉萧瑟、怪石嶙峋,她的生活必将苛刻孤独,几乎无法忍受。她走在他前面一点,稳步踏过犁过的田地。两人行至陡峭山边一个长满纤细树木的小林子边缘。树干之间,拉尔夫望见山底平坦蓊郁的草地中有一座灰色小庄园,前面有池塘、梯田和修剪整齐的树篱,旁边是类似农场的建筑,后方是一片杉木,好一派平安舒适、自给自足的状态。房子后面伫立着小山,远处山顶上的树木笔直伸向天幕,天色在绿树映衬下愈加蔚蓝。他的脑海里立即溢满了凯瑟琳的形象,灰色的房屋与湛蓝的天幕使他感觉她近在咫尺。他倚着一棵树呼唤:“凯瑟琳,凯瑟琳……”然后环顾四周,看见玛丽慢慢走开,边走边从树上撕下一长串常春藤。两人的所思所想相去甚远,他便不大耐烦地继续幻想。

    “凯瑟琳,凯瑟琳。”他轻呼她的名字,仿若正与她相伴。他失去对周遭一切的感知;所有实质事物————一天中的分分秒秒、所要做的事、即将要做的事、其他人的存在、我们从他们对生活的坚实信念中获取的支持,一切俱逐渐远离,仿佛大地从脚下陷落,空荡荡的蓝天悬挂四周,空气中浸漫着凯瑟琳一人的气息。一只知更鸟在他头上的树枝啁啾鸣啭,他叹息一声清醒过来。这才是他生活其中的世界————这片耕过的田地,远处那边的大路,还有把常春藤从树上剥下来的玛丽。他走到她身旁,挽起她的手臂招呼:

    “好了,玛丽,美国到底有什么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自家哥哥般的亲切感,听着宽宏慷慨,她不禁想起方才打断了他的说明,对他的计划也兴致缺缺。她耐心解释,她可以从这么一趟旅程获益良多,唯独对最为重要的理由始终避而不谈。他专心聆听,没有试图阻止她。事实上,他异常渴望确信她理智清醒,每每找到新的证据便开心满足,仿佛这有助于他下定决心。她也忘却了他给她带来的痛苦,一种稳定平和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与他走在干燥道路上的步伐、他手臂给予的支撑皆协调和洽。幸福感愈加炽热,似是回馈她决心展露本性,绝不伪装自我。她没有装作对诗人饶有兴趣,反倒本能地回避那话题,坚持表现脚踏实地的一面。

    她实事求是地询问小屋的细节,拉尔夫还没认真琢磨,她便纠正了一些含糊不清的想法。

    “你必须确保那儿有供水。”她表现得特别关心,但避免追问他打算在小屋里做什么,最后,当所有细节研究完毕,他回赠她更为亲密的信任。

    “其中一个房间,”他说,“一定得是书房,你瞧,玛丽,我要写一本书。”说罢将手臂从她臂弯抽出,点燃烟斗。他俩步伐轻快,宛如一对睿智聪慧的好伙伴,两人的友谊从未如此般亲密。

    “你的书是关于什么的?”她大胆提问,仿佛从不因跟拉尔夫谈论书籍而不快。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想写写从撒克逊时代到现代的英国村庄史。这计划老早就萌芽了;如今他突然决定放弃职业,那种子在二十分钟内已枝蔓强壮。他很惊讶自己如此积极,他说起小屋时也是一样。这想法存在已久,他想要一座普普通通的白色小屋,屋子就在大路旁,隔壁邻居养了一头猪和一大群哭哭闹闹的小孩;这些想法不带一丝浪漫,倘思索时过于兴奋,他便加以克制。他生性明智,尽管没有可观的遗产,也大可踏出住所的狭小范围,靠着小小领土自给自足,不过他得种上大萝卜和大白菜,而非西瓜和石榴就是了。拉尔夫对自己的头脑颇为骄傲,在玛丽的帮助下又改正了一些想法。她把常春藤绕在白蜡木手杖上,许多天来,这是首次当她与拉尔夫独处时,没有留神自己的动机、言论或感受,任由自我沉浸在快乐当中。

    他们一路走走聊聊,不时无言,但不觉尴尬,两人时而停顿眺望篱笆远处的景色,讨论潜行树枝间一只灰棕色小鸟的种类。他们走到林肯,在主街上漫步,看见一家饰有圆窗的酒馆,想必饭菜不错,便推门进去。他俩判断正确。一百五十年来,热腾腾的猪肘、土豆、蔬菜和苹果布丁供养着一代又一代乡绅,如今拉尔夫和玛丽坐在窗边的空桌子上,也得以享受这流传多年的盛宴。吃到一半,隔着猪肘,玛丽想着拉尔夫会否变得像房里其他人一样,圆圆的脸盘粉粉嫩嫩,短硬的头发直竖,脚蹬铮亮的棕色牛皮靴子,身穿黑白格子外套,一进门就甩下衣服。她暗暗希望如此;只有在他自己心目中,他才与别人不同,而她不想他太异于常人。步行使他脸色红润,眼睛闪着实诚的光芒,最淳朴的农民见着他也不会局促不安,最虔诚的神父也看不出他毫无信仰。她爱他额头的轮廓,将之比拟年轻希腊骑士的前额————威武的骑士猛力鞭打马背,使马前腿高高翘起,屁股几乎蹲坐在地上。在她看来,拉尔夫就像是骑着烈马的骑士,时常与他人步伐不符,于是同他一起便格外兴奋。与他面对面坐在窗边的小桌子前,她再次感受到之前两人停在栅栏时那不顾一切地怡悦振奋,但此刻她头脑清醒,心情安稳,深信彼此感觉相同,无需语言表明。他多么沉默啊!不时以手撑着额头,有时一脸严肃地凝望着旁边桌上两名男子的背部。他心神恍惚,她几乎能窥见他脑海里思想的浪潮;她透过指缝便能感知他的思绪,亦能预料他何时停止,稍稍移动身体,呼唤“玛丽?”邀请她拾起线索与他交流。

    在那一刻,他果然动了一动,唤她:“玛丽?”那种漫不经心正是她喜欢他的地方。

    她不禁大笑,一时冲动解释她是为着街上行人的模样方笑了起来。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位裹着蓝色面纱的老太太,对面是她的侍女,怀里抱着一只查尔斯国王猎犬;乡村女子推着一辆放满树枝的手推车走在路中间;系着绑腿的法警与牧师讨论着牛肉市场的状况,而牧师有异议————她如此描绘。

    她一一讲述细节,毫不担心同伴以为她琐碎平凡。也许是房间的暖意,也许是美味的烤牛肉,抑或是拉尔夫已下定决心,他已然放弃从她的话语中测试她是否冷静理智、独立聪慧。

    他脑里头绪万千,如同中国宝塔般荒诞虚幻、摇摇欲坠,半是因为系着绑腿的先生的话语,半是由于脑海里的纷繁思路。在猎鸭与法律史、罗马人占领林肯,乡绅的夫妻关系等诸如此类毫不相连的胡思乱想间,突然蹦出向玛丽求婚的主意。这想法瞬间产生,在他眼前自成形体。他转过身来,像往常一样唤她:

    “哎,玛丽?”

    一开始,这想法新颖有趣,他几乎毫不犹豫便向玛丽提出。可是,他把思想分类比对后,向她表达的本能占了上风。看着她眼望窗外,听着她描述戴着面纱的老太太、推着手推车的女子、法警和持异议的牧师,他的双眼不由自主满溢泪水。他多想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啜泣,由着她拨开他的头发,安慰他说:

    “好啦,好啦。别哭!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然后他俩紧紧抱在一起,她像母亲一样环抱着他。他非常孤独,对房间里的其他人心怀恐惧。

    “这该死的一切!”他猛地喊道。

    “怎么了?”她轻声询问,依旧望向窗外。

    他对玛丽的心不在焉愈加不满,想着她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玛丽,”他说,“我想跟你谈谈。我们还没吃完吗?他们为什么不把盘子收走?”

    玛丽无需看他便知道他心情激动,确信知晓他想说些什么。

    “他们待会就会过来,”她答,觉得必须表现得极度平静,于是便拿开盐罐,扫开一堆面包屑。

    “我要向你道歉。”拉尔夫不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但凭直觉想要郑重承诺,不愿让这亲密的时光流逝无踪。

    “我待你很不好。我对你撒谎了。你能猜到吗?一次是在林肯客栈广场,另一次是今天散步时。我是个骗子,玛丽。你知道不?你以为你了解我吗?”

    “我想我了解你。”她说。

    这时,服务员过来给他们换碟。

    “我确实不想你去美国。”他狠狠盯着桌布,“事实上,我对你似乎坏得不成样子。”虽然被迫降低音量,他依然非常激动。

    “若非我自私自利,真该告诉你别跟我有任何联系。可尽管这是实话,玛丽,你瞧瞧世道如此,我还是很庆幸我俩彼此熟识。你看,”他往房间里其他客人的方向点点头,“在理想的情况下,在这样一个像样的社区里,毫无疑问你不该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我也不是什么理想人物。”玛丽以同样低沉诚挚的音调回应,话声几乎听不清楚,但两人的餐桌弥漫着异常专注的气氛,连周围的食客都注意到了,他们不时瞥瞥他俩,眼神里有善意,有消遣,也有好奇。

    “我比表现的要自私得多,我也比你想象的要世俗。我喜欢操纵事物,也许那是我最大的缺点。我不像你那样热情满满……”她稍稍犹豫,瞥了他一眼,似在确定他激情何在,而后补充,“对真相热情满满。”仿佛找着了无可争议的答案。

    “我跟你说了,我是个骗子。”拉尔夫固执地重复。

    “噢,我敢说,那都是在小事情上,”她不耐烦地反驳,“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你才不是个骗子,那才是重要的。在小事情方面,我比你真诚。可我从来不喜欢……”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说出了“喜欢”,不得不把话说完,“不喜欢在大事上说谎的人。我也热爱真相,相当热爱,但不像你那样。”她的声音愈加轻柔,已快听不见了,声调轻轻颤抖,眼泪似要喷涌而出。

    “天啊!”拉尔夫恍然大悟,“她爱我!为什么我没发现呢?她要哭了,不,她说不出话来了。”

    他确信玛丽爱上了自己,一时不知所措;他满脸通红,本已下定决心向她求婚,她对他的爱却似乎改变了一切,使他无法继续。他不敢看她。要是她真哭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看来,这事极为可怕,至为惊人。侍者再次过来更换餐碟。

    拉尔夫激动不安,站起来转身背对玛丽。他望向窗外,街上的行人不过是些黑色粒子,轮番分解、结合,此时此刻正好体现他翻腾汹涌、转瞬消融的所思所感。一会儿他因玛丽爱他而欢欣雀跃;不一会儿,他对她毫无感情,因着她的爱而心生排斥。

    上一刻他觉得要马上跟她结婚;下一刻意欲就此离开,与她再不相见。为了压制无序混乱的思想,他强迫自己读读对面药店的店名,查看商店橱窗里的物品,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一群往一家窗帘店的大玻璃窗里看的女人上。这么一来,起码表面上他能控制住自己。他正要转身问服务员拿账单,忽然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快步走在对面人行道上。这人高大挺拔、肤色健康、极有威严,与身边环境格格不入。她左手没戴手套,将手套拿在手里。拉尔夫一一注意、列举、确认这一切,方念出她的名字————凯瑟琳·希尔伯里。她像是在找人。实际上,她扫视街道两边,有那么一刻直勾勾地瞪着拉尔夫站立的拱形窗户,但她旋即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看见了拉尔夫。这骤然出现的幻影使他异常激动,仿佛他的思念如此强烈,脑海里便生成了她的形体,而非真正在街上看到她的肉身。可是,刚才他分明没有想她。她的影像如许鲜活,他无法忽视,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见着了她,抑或一切尽皆想象。他立刻坐下身来,简单别扭地说————比起向玛丽汇报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凯瑟琳·希尔伯里。”

    “凯瑟琳·希尔伯里?什么意思?”她问,从他的表现很难判断他是否真看到凯瑟琳了。

    “凯瑟琳·希尔伯里。”他重复,“她已经走了。”

    “凯瑟琳·希尔伯里!”玛丽幡然醒悟,“我心里面一直知道他爱的是凯瑟琳·希尔伯里!”她终于懂了。

    一阵灰心丧气后,她抬眼注视拉尔夫,发现他眼神游离,凝视着他俩周遭环境以外的远处。她认识他许久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她注意到他双唇微张,手指轻握,正全神贯注思考,两人之间似有薄纱分隔。她留神关于他的一切;倘若他的疏离还有其他迹象,她也必能发现。若非将真相逐个查明,她实在无法挺直腰身,继续坐在他面前。真理似乎支撑着她,当她看着他的脸,也得见真理之光在他身后远远映照。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去,脑里想着一句话:真理之光照耀世间,不为个人不幸所动摇。

    拉尔夫把大衣和手杖递给她。她接过来穿好外套,握紧手杖。常春藤仍缠在扶手处;她寻思,可借此献祭感伤,祭奠个性,便摘下两片叶子放在口袋,将全条扯掉。她抓住手杖中间,戴紧毛皮帽,似要准备在风雨中走上长长一段路。出门后她站在路中央,从钱包掏出一张纸,大声读出受家人委托的清单————水果、黄油、绳子等等,其间没有跟拉尔夫说话,眼睛也不看他。

    拉尔夫听着她跟系着白围裙,面色红润,耐心细致的店家交谈。他心事重重,但还是暗自点评她清晰表达自我的决心。他再次自动留意她的个性,站在边上失神观察,边用靴子头若有所思地搅动地面的灰尘。突然,他被身后清脆熟悉的声音唤醒,有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我没认错人吧?当真是德纳姆先生?我透过窗户瞥见您的大衣,我一看就确信是您。您看见凯瑟琳或威廉了吗?我正在林肯瞎逛,寻找那出名的废墟。”

    那是希尔伯里夫人;她进入商店,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人看着她。

    她捕捉到细心的店员的视线,便向他求助,“首先,请告诉我现在在哪里,”而后继续向拉尔夫询问,“废墟————我的同伴在废墟等待着我。是罗马废墟,还是希腊废墟来着,德纳姆先生?这镇上有许多美丽的事物,不过废墟真的太多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