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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出一部分钱,买了衣帽杂物和一张往旧金山的头等船票,其余的钱就以两块墨西哥鹰洋对一元美金的比例兑取美钞。上船前,找了一家理发店剪去辫子。理发匠举起利剪,抓住我的辫子时,我简直有上断头台的感觉,全身汗毛直竖。咔嚓两声,辫子剪断了,我的脑袋也像是随着剪声落了地。理发匠用纸把辫子包好还给我。上船后,我把这包辫子丢入大海,让它随波逐浪而去。

    我拿到医生证明书和护照之后,到上海的美国总领事馆请求签证,按照移民条例第六节规定,申请以学生身份赴美。签证后买好船票,搭乘美国邮船公司的轮船往旧金山。那时是1908年8月底。同船有十来位中国同学。邮船启碇,慢慢驶离祖国海岸,我的早年生活也就此告一段落。在上船前,我曾经练了好几个星期的秋千,所以在24天的航程中,一直没有晕船。

    这只邮船比我前一年赴神户时所搭的那艘日本轮船远为宽大豪华。船上最使我惊奇的事是跳舞。我生长在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里,初次看到男女相偎相依,婆娑起舞的情形,觉得非常不顺眼。旁观了几次之后,我才慢慢开始欣赏跳舞的优美。

    船到旧金山,一位港口医生上船来检查健康,对中国学生的眼睛检查得特别仔细,惟恐有人患沙眼。

    我上岸时第一个印象是移民局官员和警察所反映的国家权力。美国这个共和政体的国家,她的人民似乎比君主专制的中国人民更少个人自由,这简直弄得我莫名其妙。我们在中国时,天高皇帝远,一向很少感受国家权力的拘束。

    我们在旧金山逗留了几个钟头,还到唐人街转了一趟。我和另一位也预备进加州大学的同学,由加大中国同学会主席领路到了卜技利(Berkeley)。晚饭在夏德克路的天光餐馆吃,每人付二角五分钱,吃的有汤、红烧牛肉、一块苹果饼和一杯咖啡。我租了班克洛夫路的柯尔太太的一间房子。柯尔太太已有相当年纪,但是很健谈,对中国学生很关切。她吩咐我出门以前必定要关灯;洗东西以后必定要关好自来水龙头;花生壳决不能丢到抽水马桶里;银钱决不能随便丢在桌子上;出门时不必锁门;如果我愿意锁门,就把钥匙留下藏在地毯下面。她说:“如果你需要什么,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我很了解客居异国的心情。你就拿我的家当自己的家好了,不必客气。”随后她向我道了晚安才走。

    到卜技利时,加大秋季班已经开学,因此我只好等到春季再说。我请了加大的一位女同学给我补习英文,学费每小时五毛钱。这段时间内,我把全部精力花在英文上。每天早晨必读旧金山纪事报,另外还订了一份《展望》(The Outlook)周刊,作为精读的资料。《韦氏大学字典》一直不离手,碰到稍有疑问的字就打开字典来查,四个月下来,居然字汇大增,读报纸杂志也不觉得吃力了。

    初到美国时,就英文而论,我简直是半盲、半聋、半哑。如果我希望能在学校里跟得上功课,这些障碍必须先行克服。头一重障碍,经过四个月的不断努力,总算大致克服了,完全克服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第二重障碍要靠多听人家谈话和教授讲课才能慢慢克服。教授讲课还算比较容易懂,因为教授们的演讲,思想有系统,语调比较慢,发音也清晰。普通谈话的范围比较广泛,而且包括一连串互不衔接而且五花八门的观念,要抓住谈话的线索颇不容易。到剧院去听话剧对白,其难易则介于演讲与谈话之间。

    最困难的是克服开不得口的难关。主要的原因是我在中国时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错误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必须花很长的时间才能矫正过来。其次是我根本不懂语音学的方法,单凭模仿,不一定能得到准确的发音。因为口中发出的声音与耳朵听到的声音之间,以及耳朵与口舌之间,究竟还有很大的差别。耳朵不一定能够抓住正确的音调,口舌也不一定能够遵照耳朵的指示发出正确的声音。此外,加利福尼亚这个地方对中国人并不太亲热,难得使人不生身处异地、万事小心的感觉。我更特别敏感,不敢贸然与美国人厮混,别人想接近我时,我也很怕羞。许多可贵的社会关系都因此断绝了。语言只有多与人接触才能进步,我既然这样固步自封,这方面的进步自然慢之又慢。后来我进了加大,这种口语上的缺陷,严重地影响了我在课内课外参加讨论的机会。有人问我问题时,我常常是脸一红,头一低,不知如何回答。教授们总算特别客气,从来不勉强我回答任何问题。也许他们了解我处境的窘困,也许是他们知道我是外国人,所以特别加以原谅。无论如何,他们知道,我虽然噤若寒蝉,对功课仍旧很用心,因为我的考试成绩多半列在乙等以上。

    日月如梭,不久圣诞节就到了。圣诞前夕,我独自在一家餐馆里吃晚餐,菜比初到旧金山那一天晚上好得多,花的钱,不必说,也非那次可比。饭后上街闲游,碰到没有拉起窗帘的人家,我就从窗户眺望他们欢欣团聚的情形。每户人家差不多都有满饰小电灯或蜡烛的圣诞树。

    大除夕,我和几位中国同学从卜技利渡海到旧金山。从渡轮上可以远远地看到对岸的钟楼装饰着几千盏电灯。上岸后,发现旧金山到处人山人海。码头上候船室里的自动钢琴震耳欲聋。这些钢琴只要投下一枚镍币就能自动弹奏。我随着人潮慢慢地在大街上闲逛,耳朵里满是小喇叭和小鼗鼓的嘈音。玩喇叭和鼗鼓的人特别喜欢凑着漂亮的太太小姐们的耳朵开玩笑,这些太太小姐们虽然耳朵吃了苦头,但仍然觉得这些玩笑是一种恭维,因此总是和颜悦色地报以一笑。空中到处飘扬着五彩纸条,有的甚至缠到人们的头颈上。碎花纸像彩色的雪花飞落在人们的头上。我转到唐人街,发现成群结队的人在欣赏东方色彩的橱窗装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使人觉得像在中国过新年。

    午夜钟声一响,大家一面提高嗓门大喊“新年快乐”,一面乱揿汽车喇叭或者大摇响铃。五光十色的纸条片更是漫天飞舞。这是我在美国所过的第一个新年。美国人的和善和天真好玩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们的欢笑嬉游中可以看出美国的确是个年轻的民族。

    那晚回家时已经很迟,身体虽然疲倦,精神却很轻松,上床后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起身。早饭后,我在卜技利的住宅区打了个转。住宅多半沿着徐缓的山坡建筑,四周则围绕着花畦和草地。玫瑰花在加州温和的冬天里到处盛开着。卜技利四季如春,通常长空蔚蓝不见朵云,很像云南的昆明、台湾的台南,而温度较低。

    新年之后,我兴奋地等待着加大第二个学期在二月间开学。心中满怀希望,我对语言的学习也加倍努力。快开学时,我以上海南洋公学的学分申请入学,结果获准进入农学院,以中文学分抵补了拉丁文的学分。

    我过去的准备工作偏重文科方面,结果转到农科,我的动机应该在这里解释一下。我转农科并非像有些青年学生听天由命那样的随便,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慎重决定的。我想,中国既然以农立国,那么只有改进农业,才能使最大多数的中国人得到幸福和温饱。同时我幼时在以耕作为主的乡村里生长,对花草树木和鸟兽虫鱼本来就有浓厚的兴趣。为国家,为私人,农业都似乎是最合适的学科。此外我还有一个次要的考虑,我在孩提时代身体一向羸弱,我想如果能在田野里多接触新鲜空气,对我身体一定大有裨益。

    第一学期选的功课是植物学、动物学、生理卫生、英文、德文和体育。除了体育是每周六小时以外,其余每科都是三小时。我按照指示到大学路一家书店买教科书。我想买植物学教科书时,说了半天店员还是听不懂,后来我只好用手指指书架上那本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植物学这个名词的英文字(botany)重音应放在第一音节,我却把重音念在第二音节上去了。经过店员重复一遍这个字的读音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买了书以后心里很高兴,既买到书,同时又学会一个英文字的正确发音,真是一举两得。后来教授要我们到植物园去研究某种草木,我因为不知道植物园(botanical garden)在哪里,只好向管清洁的校工打听。念到“植物园”的“植物”这个英文字时,我自作聪明把重音念在第一音节上,我心里想,“植物学”这个英文的重音既然在第一音节上,举一反三,“植物园”中“植物”一字的重音自然也应该在第一音节上了。结果弄得那位工友瞠目不知所答。我只好重复了一遍,工友揣摩了一会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举一反三的办法出了毛病,“植物(的)”这个字的重音却应该在第二音节上。

    可惜当时我还没有学会任何美国的俚语村言,否则恐怕“他×的”一类粗话早已脱口而出了。英文重音的捉摸不定曾经使许多学英文的人伤透脑筋。固然重音也有规则可循,但是每条规则总有许多例外,以致例外的反而成了规则。因此每个字都得个别处理,要花很大工夫才能慢慢学会每个字的正确发音。

    植物学和动物学引起我很大的兴趣。植物学教授在讲解显微镜用法时曾说过笑话:“你们不要以为从显微镜里可以看到大如巨象的苍蝇。事实上,你们恐怕连半只苍蝇腿都看不到呢!”

    我在中国读书时,课余之暇常常喜欢研究鸟兽虫鱼的生活情形,尤其在私塾时代,一天到晚死背枯燥乏味的古书,这种肤浅的自然研究正可调节一下单调的生活,因而也就慢慢培养了观察自然的兴趣,早年的即兴观察和目前对动植物学的兴趣,有一个共通的出发点————好奇,最大的差别在于使用的工具。显微镜是眼睛的引申,可以使看到肉眼无法辨别的细微物体。使用显微镜的结果,使人发现多如星的细菌。望远镜是眼睛的另一种引申,利用望远镜可以观察无穷数的繁星。我渴望到黎克天文台去见识见识世界上最大的一具望远镜,但是始终因故不克遂愿。后来花了二毛五分钱,从街头的一架望远镜去眺望行星,发现银色的土星带着耀目的星环,在蔚蓝的天空冉冉移动,与学校里天体挂图上所看到的一模一样。当时的经验真是又惊又喜。

    在农学院读了半年,一位朋友劝我放弃农科之类的实用科学,另选一门社会科学。他认为农科固然重要,但是还有别的学科对中国更重要。他说,除非我们能参酌西方国家的近代发展来解决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否则农业问题也就无法解决。其次,如果不改修社会科学,我的眼光可能就局限于实用科学的小圈子,无法了解农业以外的重大问题。

    我曾经研究过中国史,也研究过西洋史的概略,对各时代各国国力消长的情形有相当的了解,因此对于这位朋友的忠告颇能领略。他的话使我一再考虑,因为我已再度面临三岔路口,迟早总得有个决定。我曾经提到,碰到一足以影响一生的重要关头,我从不轻率作任何决定。

    一天清早,我正预备到农场看挤牛奶的情形,路上碰到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去上学。我忽然想起:我在这里研究如何培育动物和植物,为什么不研究研究如何培育人材呢?农场不去了,一直跑上卜技利的山头,坐在一棵古橡树下,凝望着旭日照耀下的旧金山和金门港口的美景。脑子里思潮起伏,细数着中国历代兴衰的前因后果。忽然之间,眼前恍惚有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孩,像凌波仙子一样从海湾的波涛中涌出,要求我给他们读书的学校,于是我毅然决定转到社会科学学院,选教育为主科。

    从山头跑回学校时已近晌午,我直跑到注册组去找苏顿先生,请求从农学院转到社会科学学院。经过一番诘难和辩解,转院总算成功了。从1909年秋天起,我开始选修逻辑学、伦理学、心理学和英国史,我的大学生涯也从此步入正途。

    岁月平静而愉快地过去,时间之沙积聚的结果,我的知识也在大学的学术气氛下逐渐增长。

    从逻辑学里我学到思维是有一定的方法的。换一句话说,我们必须根据逻辑方法来思考。观察对于归纳推理非常重要,因此我希望训练自己的观察能力。我开始观察校园之内,以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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