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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春分之后最新章节!

    一

    从那以后,市藏和千代子之间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恐怕也不会出现什么特别的情况吧。至少从一旁来看,他二人的关系从过去到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变化。如果去问他们本人,恐怕还会讲出种种趣闻的。但是,那都是受当时那种心境的制约而讲出的谎话,而且是煞有介事地把那些前后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话,说成是似乎有永恒价值的东西。若是这样考虑他们所讲的话,无疑是正确的。我就是这样确信不疑的。

    若是那桩事,当时我也有耳闻,而且是从双方那里听到的。那不是什么误解,双方都是那样确信的,并且二人的想法又都不无道理,所以不能不说那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冲突。所以,无论是做夫妻,还是做朋友,那种冲突终究是不可避免的。恐怕只有认为这种关系是他二人命中注定的了。而不幸的是,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又紧紧地吸引在一起,而且这种紧密的黏着状态又是受命运的力量所控制,是旁人无力干涉、无可奈何的,因此也是可怕的。引用一个冠冕堂皇的俏皮话来说,他们二人成了为离而合,又为合而离的可怜的一对儿。不知这样说你能否明白,这就是,他们若成为夫妻,其结果将与以酝酿不幸为目的而结成的夫妻是一样的;而若不成为夫妻,就会继续以不幸的精神为不能成为夫妻感到不满。所以,这两个人的命运,唯有听其自然,靠自然的力量直接使其向前演变,我认为这才是上策。你也好,我也好,如此这般地去多管闲事,反而可能对他们不好。对我而言,无论市藏还是千代子,都不是外人。尤其是须永姐姐,过去曾多次为他们二人的事来求我,或找我商量。但是,靠老天的威力都不能使他们的关系顺利发展,靠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又怎能办得到呢?这也就是说,姐姐一个人在做着根本不着边的梦。

    须永姐姐、田口姐姐都因为我和市藏的性情酷似而感到惊讶。我也有时想,怎么在亲属中一下子就出了两个这样的怪人呢?自己也觉得奇怪。须永姐姐的想法,好像是认为市藏的现状完全是受我影响的结果。姐姐看不上我的地方很多,而其中最使她不满意的,就是认为我这个无能之辈竟给了我外甥这种恶劣的影响。我回顾迄今为止我对市藏的态度,我承认这种指责是有道理的。顺便我也可以坦白地说,我不满意田口家因此而疏远了市藏。而两个姐姐把我和市藏看成像一个模子打出来的怪人一样,双双冲着我们皱眉头,这一点无疑是不公正的。

    市藏这个人,性格怯懦,每每同社会接触的时候,总是畏缩不前。因此,一受到某种刺激,那刺激就会翻来覆去、东转西转地逐渐刺向他内心深处,越来越深刻而具体。这样,无论刺到哪里,这无尽无休的同一个作用力都会持续不断地折磨他。最后,把他折磨得祈求苍天,渴望求得个什么办法摆脱这内心中翻腾的痛苦。但是,好像被一种强大的魔力拖扯着,他单凭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是不能摆脱的。这样,不知何时将势必为这种挣扎倒下去。他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得不独自一人倒下去的恐怖感,于是将像一个疯子那样疲惫不堪。这正是市藏命里存在的一大不幸。为了把这种不幸扭转为有幸,只有把他那一味朝内向发展的命中注定的性格倒转过来,使其向外伸张,果敢起来,除此再无其他出路可寻。不要用眼睛机械地将外部存在的事物搬进头脑中来,相反,必须以用大脑观察分析外界事物的心境去利用眼睛。普天之下,哪怕有一个也好,必须寻找出能俘获自己这颗心的伟大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或者是慈祥的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必须轻薄一些。市藏开始对轻薄是很蔑视的,而今天却正在渴望着它。他为了自己的幸福,衷心乞求神佛,想设法成为一个轻薄的翩翩才子。天底下除了轻薄能拯救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途径。这一点,在我忠告他之前,他就已经懂得了。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实行,仍在痛苦地挣扎着。

    二

    我对于培养出这样一个市藏是负有责任的,遭到亲戚们暗地怨恨也无法争辩,因为自己也内疚。就是说,我没有掌握因人而异的诱导方法,总以为尽量把自己的爱好移植到市藏身上就好了。从这种轻率的考虑出发,就随随便便地拨动年轻人那柔软可塑的精神,这似乎是一切祸事的根源。我意识到这个过失是两三年以前了,而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有拱起我这双无能为力的手,在心中暗自叹息。

    一言概之,我现在过的这种生活,对我是最合适的,而对市藏是绝对不可行的。我本来就只不过是一个好见异思迁的人,做点最肤浅的自我批评的话,我是一个天生的轻浮的人。我的心不断地向外界飞去,并随着外部的刺激而变化。仅仅是这样说,可能不大好理解。进一步说,市藏是为了教育现有社会而生的,而我则是个受通俗的社会教育过来的人。我这么个年龄的人还颇有年轻之处,与此相反,市藏从高中时代以来,就已经很老成了。他把社会作为思考的材料,而我则只是在社会上随波逐流。市藏在这方面有他的长处,同时又潜藏着他的不幸。我有我的短处,可又是我的幸福所在。我一搞茶道,心就平静,玩玩古董,古雅之情就油然而生。此外,听书、看戏、观赏摔跤,每种场合心情都会随之变化而各有不同。其结果,我的心完全被眼前的事物夺走,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会陷入无我的空虚之感。因此,我过着超然的生活,力图强行树立自我。可是市藏本来就是一个除了自我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弥补他的缺陷,说得更清楚些,为改变他那不幸的生活,只有不再郁郁闷闷地把事情潜藏在内心而随时对外做出反应,别无他策。然而,这种能使他幸福的唯一良策,却由我间接地从他身上夺走了。亲戚们怨恨是理所当然的。我没受到他本人的埋怨,内心里感到庆幸。

    想来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反正是市藏还没有从学校毕业时的事。有一天他突然来了,可是只打了个照面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那时,我受人的委托正在书房里查阅有关日本插花技术的历史资料。我当时正全神贯注地查看资料,他露面的时候,我只是回头说了句:“噢,你来啦!”可是我看他脸色不好,有些放心不下,工作刚告一段落,我立刻就离开书房找他去了。他和我的夫人关系也很好,所以我想可能是在饭厅里跟她说话,然而那里也没有他的影子。我问夫人,她说可能在孩子们的房间。我沿着走廊过去开门一看,他正坐在咲子的书桌前看妇女杂志封面上的美人照片。这时他回头看着我说:“刚才发现了这么张美人照片,看了有十分钟了。”听他说,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忘记了头脑中的痛苦,心情不由得愉快了。我当即问他,那小姐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说也奇怪,照片下边写着那女人的名字,他却没有看到。我心里想他真粗心。我问他:“那么喜欢她的容貌,怎么不先把名字装在脑子里呢?”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想到,根据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把那女人作为妻子娶过来的。可是,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怀疑我的提醒,似乎在说:有什么必要要记下姓名和地址呢?

    也就是说,我始终把照片当做活人的代表来看,而他却是当做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来看的。如果在照片的背面注上真实的住址、身份、文化程度以及性情爱好等,使纸上的肖像复活的话,说不定他反倒会连看中的那张俊俏的脸也一并扔下不管呢。这就是市藏和我根本不同的地方。

    三

    市藏毕业的两三个月前,我觉得大概是去年四月前后,他母亲来找我,就他的婚事进行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长时间的交谈。她的意图很单纯又很固执。不用说,当然是希望把田口家的大女儿作为儿媳迎娶过来。我有一个毛病,觉得给女人讲大道理似乎是男人的耻辱,所以我尽量地控制自己少讲。不过,关于这种问题,为了使她这个老脑筋能听得懂,我还是尽可能把要说的意思化整为零,说得浅显些。我向她说明了不允许本人的自由,就等于违背了做长辈的义务这个道理。正如你所知道的,姐姐是位性情极为温柔的妇女。但是,一旦发生问题的时候,同一个意见她不惜重复千遍万遍。这是女人的特性,而在她的身上就更为突出。我厌烦她的固执,然而她那过强的毅力反而促使我格外对她产生一种怜悯之情。因此,当她提出现在亲戚中市藏所尊敬的人只有我一个,希望无论如何要把市藏叫来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我就欣然答应了。

    我为了践约,在这个客厅里会见了市藏。记得那是姐姐来后的第四天,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市藏面临毕业考试前夕的紧张,坐下来后,他苦笑着说:“没什么,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据他说,这件事是老生常谈了。过去母亲已经讲了许多遍,但每次都没给她明确的答复,就这样拖了下来。不过,看来他为这件事是十分苦闷的,苦闷的心情同问题的陈腐刚好成反比例。母亲最后一次同他说的时候,据说他央求母亲说:“毕业之后总要解决的,请您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可是,在考试还没结束之前就被我叫来了。所以,不仅看起来他多少有些为难的神色,而且甚至于嘴上说了出来。他说:“老年人性情急,真不好办。”我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按我的推测,他把做出明确答复拖到学校毕业的时候,不过是一种逃避的手段。他可能估计在这段时间里,千代子的婚姻一定会落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别的候选人身上,如果这样,与其自己直接使母亲失望,莫如利用这周围的客观情况推翻母亲的想法,等待自然而然地给她施加压力就更好些。我问市藏是否是这样考虑的,他做了肯定的回答。我问他:“无论如何你都无心使母亲满意吗?”他回答说:“我很希望不靠那一件事来使母亲满意。”不过,他根本就不提娶千代子的事。我问是不是因为赌气不娶她,他断然答道:“或许就是这样。”我进一步问:“如果田口说可以嫁给你,千代子本人也说可以来,那你怎么办呢?”市藏不做回答,默默地看着我的脸。我一看他那脸色,就根本再没有心思往下谈了,若说是恐惧,有点夸张,如果说是同情,听起来又显得可怜,他那种表情使我产生的复杂心理,真不知该怎么说好。那是在使对方不能不彻底断念的绝望神色中夹带着可怕与安详的一种特殊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市藏突然发表了使我感到意外的感想,他说:“我为什么会这样被人讨厌呢?”我一听,大吃了一惊。因为他说的不是时候,而且这个说法又与我平素心目中的市藏判若两人。于是我以一种责备的口吻反问道:“怎么发起牢骚来了?”

    “不是牢骚,是事实。所以我才说。”

    “那么,是谁讨厌你呢?”

    “眼下您这位舅舅不是就在嫌恶我吗?”

    我又吃了一惊。因为实在是不可想象,所以经过几个回合的争执之后,我想了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估计很可能是因为刚才在他那种特殊的表情影响下我停止了谈话,而他把我这时的态度当做是对他的嫌恶了。我开始设法竭力打破他的误解。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从你小时候和我的关系来看,不是很清楚吗?少说混账话!”

    市藏受到责骂并没有激动的样子,脸色愈发苍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的心情就像是坐在鬼火前面那样。

    四

    “我是你的舅舅,天底下哪里有讨厌外甥的舅舅!”

    市藏一听到这句话,突然撇了一下薄嘴唇,冷淡地笑了。在他那冷淡的背后,我看到了一种寓意深刻的轻蔑。坦白地说,在对问题的理解上,他比我来得快,长了一个好脑袋。这是我早就清楚的。因此,和他接触的时候,我都尽可能地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生怕愚蠢外露被他小瞧。但是,常常最终由于年长者的傲慢,不把格外亲近的市藏放在眼里,明知很肤浅,却总是把他一时毫无意义的冲动看得很重而加以严厉的训诫。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他很聪明,从不会利用他自己的优势来让我难堪,做出有失体面的事来。而我每一次都产生一种屈辱感,似乎觉得在他面前我的身价在跌落。我开始订正我的话了。

    “世界大啦,也有老子和儿子敌对的,也有夫妻间相互残害的。可是,一般说来,既然是以兄弟或者叔侄的名义联结在一起,不是就有足以使他们联结在一起的亲密感情吗?你有与你相应的教养,也有与你相称的头脑,可是却总有一种很不一般的乖僻。这是你的弱点,你一定要改正。在一旁看着你也感到不舒服。”

    “所以我才说连舅舅也讨厌我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窘住了。自己没意识到的自我矛盾被市藏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只要把那乖僻劲儿干干脆脆地丢掉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

    “我乖僻吗?”市藏冷静地问道。

    “乖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地方乖僻?请您明确地讲给我听听。”

    “你问是什么地方……有啊!因为有才说的嘛!”

    “您认为我有这种弱点,那么它是从哪儿产生的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想不好吗?”

    “您太无情啦!”市藏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语调很沉痛。我先是为他的语调慌了神,而后看到他的眼神,我又畏缩起来。那双眼睛像是极其愤恨似的盯着我的脸。我在他的面前,已经连答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您没说之前,我就考虑过了。不需要您说。因为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一直都在考虑。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教育我,所以就一个人独自地思考。我日日夜夜都在思考。甚至因为思考过度而大脑和身体都支持不下去了。尽管如此,还是弄不清楚,所以才向您请教。您自己也向我宣称您是我的舅舅。都说舅舅要比别人亲近,可是刚才的话,尽管是从您这位舅舅口里说出来的,然而我听起来却只是觉得比别人更冷酷。”

    我看到他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向你说明一点,他从小就和我亲近,直到现在我们二人之间从来没出现过这般情景。我还想告诉你,我那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个激动起来的青年人。我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市藏又瞪着大眼盯着我的举动,使我没有选择自己语言的余地了。

    “我很乖僻吧?的确是乖僻吧!您不说,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是乖僻。没有您的提醒,我也深深知道。我只是希望知道我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而母亲、田口姨妈,还有您,都很清楚,唯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只是瞒着我一个人。在世上的人中,我是最信任您的,所以才向您请教。可是您残酷地拒绝了我。今后我要把您作为一生的敌人来诅咒。”

    市藏站起身来。在这一瞬间,我才下定了决心,于是把他叫住了。

    五

    我曾经听过一位学者的讲演。那位学者解剖了现代日本的开化情况。他说我们这些受到开化影响的人,如果头脑不灵活,肯定会陷于神经衰弱。他全无愧色地把这种论调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中。他说,在不知道事物真相之前,特别想知道它,而一旦知道了,反而又羡慕起以不知为荣的过去的那个时代,常常会痛悔成为现在的这个自己。他说自己的结论或许就与此相似。他讲完,苦笑着走下了讲坛。那时,我想起了市藏,我们日本人不得不接受这种苦涩的真理,也实在够可怜的了。而像市藏那样,对于仅仅属于个人的秘密,想探索又胆怯、虽胆怯而又想探索的年轻人,我觉得会是更可悲的。于是心里暗暗地为他落下了同情的泪水。

    这只是我们家族的事,事情和你完全没有利害关系。所以,如果不是你早就为市藏那么操心,对他那么亲切,我是不会向你公开这个秘密的。说实在的,市藏的太阳,从他降生的那天起,就已经失去了它自身的光辉了。

    我不怕向任何人开诚布公地讲明自己的信念,我认为一切秘密只有把它完全公诸于世的时候,才能看到它最终恢复自然。因此,我不像一般人那样特别看重什么“息事宁人”或“维持现状”等一类观念。所以至今我从未主动把市藏的命运追溯到他降生之初去做对比。作为我来说,这倒可以说是不可想象的失误。现在想起来,直到我受到市藏诅咒之前,为什么把这件事一直作为个秘密呢?其意义又在那里?我几乎不得而知。因为我做梦也不能想象,只要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一点点,他们母子的关系就会变坏。

    我说市藏的太阳从他降生的那天起就已经失去了光辉,这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呢?你同他交往很深,在你的耳朵听来,恐怕已经产生了具体的反响,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一语道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母子。为了不产生误会,我补充一句,也就是说,他们是比真正的母子还要好不知多少倍的养母和养子。他们的关系是撇开血缘才能成立的通俗的母子关系。然而,他们被爱的链条自然而然地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哪怕这种关系受到轻蔑,也是不可能分离开的。无论是什么魔力挥舞的斧头,也是不可能把这个链条砍断的。所以,公开任何秘密也绝没有必要害怕。姐姐手中掌握着秘密,市藏处于被动状态,总觉得有什么秘密被掌握着,二人双双处于恐惧之中。而我终于把他所恐惧的秘密的真相掏出来,别无用心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现在没有勇气把当时的对话逐一地重复,全部告诉给你。我本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看成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且也有必要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也就是说,装成根本不当一回事似的很自然地同他讲了。尽管如此,市藏还是把它当做生死攸关的通知,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接收了过去。回过头来再接着前边讲,简单来说,事实上他不是姐姐的亲生儿子,而是女佣生的。因为不是我自己家发生的事,而且又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底细。不过,反正听说那个女佣怀上市藏的时候,姐姐用了相当数量的钱,让她歇了长假。后来听说回自家去的孕妇生了个男孩之后,当时只把孩子接了回来,对外声称是自己生的。就这样把市藏养育大了。这也许是姐姐出自对须永的情义吧。因为她正为自己不能生孩子而苦恼,所以真心实意地想把市藏作为她的亲生儿子疼爱。可能这种想法也是起了作用的。实际上,也正如你所见到的和我们所了解的,他们一直是作为最亲近的母子生活到今天的。所以,尽管相互把情况讲明,也是不会产生任何障碍的。若让我说,比起世间常有的那些性情不合的真正母子来,真不知该是多么值得自豪啊!就算他们二人,在明确了这个关系之后,回顾母子俩至今为止的和睦劲儿的时候,也会相当愉快吧!至少若是我,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因此,我为市藏尽最大力气特别点明了这些美好的地方,没敢有半点怠慢。

    六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根本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即使是你,如果神经健全,也会和我想的一样。如果说你不能这样考虑,那就是你的乖僻了。懂了吗?”

    “懂了。完全明白。”市藏回答说。我说:“懂了就好。关于这个问题再不要说三道四的啦。”

    “再也不说了。决不会再有关于这件事使您烦恼的日子。的确像您所说的,我总是在做乖僻的解释。我在听您说明之前,是非常害怕的,甚至怕得前胸的肌肉都在抽搐。可是,听您这么一讲,我全都明白了,反倒安心,感到轻松了。再不会有不安,也不会再有恐惧心理了。不过,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虚,感到孤独。似乎觉得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可是,母亲还是原来的那位母亲呀。我也还是我嘛。谁都对你不会变的。不能神经过敏去乱想啊!”

    “神经虽然不会过敏,可我还是觉得孤独,没办法。过一会儿我回家见到母亲,准会哭起来的。现在想象那时的眼泪,觉得十分凄凉。”

    “不要向母亲说了吧。”

    “当然不说。若是说了,不知母亲会现出多么痛苦的表情呢!”

    二人相对,默默不语了。我觉得发窘,敲打起烟盘上的烟灰筒来。市藏低着头凝视和服裤裙下盖着的膝盖。过了一会儿,他扬起那倍加凄楚的脸。

    “还有一件事想问问您,能讲给我听吗?”

    “只要是我知道的,什么都可以讲给你。”

    “我的生母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的生身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死了。听说是产后恢复不好的缘故。又听说是因为别的什么病。我记不清了,缺少给他细讲的材料,没能使他那饿虎般的渴望的眼神缓和下来。关于他生母最后的命运,我的话仅两三分钟就讲完了。他满面遗憾,接着又问起生母的名字。幸好我还记得,她叫阿弓,是一个古雅的名字。他又问死时的年龄,可是对此我没有任何一点确实的东西提供给他。最后他问我是否见过在他家干活时的生母。我回答说没有。他又问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很遗憾,我的记忆模糊极了。其实,那时我才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可能梳着岛田发型。”

    除此以外,我没有一句像样的答话。因此,我深感遗憾。市藏的眼里总算显露出点达观的神色。最后他说:“那么,至少能告诉我佛寺吧?母亲埋在什么地方?这一点我是很想知道的。”然而我是不可能知道供阿弓牌位的寺院的。我一边叹息一边回答他说:“万不得已就只有问问姐姐了。”

    “除我母亲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了吗?”

    “哎呀,怕是没有了。”

    “不过,弄不清也没什么关系。”

    我对阿市产生了一种像是同情,又像是对不住他似的心情。他把脸转向庭院方向,望了一会儿在朗朗白昼间开花的大山茶树,然后又把视线转了回来。

    “母亲一定要我娶千代子,也是出自血统上的考虑,希望我找个亲属中的人做媳妇,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这样。此外没有别的意思。”

    市藏没有说要娶千代子,我也没再问他是否打算娶。

    七

    这次见面对我来说是一次十分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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