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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然后在第八天最新章节!

    第二天清早,埃勒里断定,在这个高度文明的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那位监督人要是做个较低阶层的公务员,会非常胜任的。老师指派他来陪着埃勒里到山谷最北十边游览一番,并把沿途遇到的山谷里有特点的地方给埃勒里介绍一下。

    “我会陪你到山谷最北边去,”他以宗教仪式性的姿势,冲着埃勒里的喉结部位,咕咕哝哝、含糊不清地说着。

    “是的,老师告诉我了,”埃勒里说。

    “并且,我还要把我们沿路看见的山谷里有特点的地方给你————”

    “是的,老师————”

    “————介绍一下。”监督人这才把一句话说完。他是那种脸上光净发亮的人,像长生不老的机器人。他本来可以成为艾奥瓦州的一个邮政检查员,或者南斯拉夫某个地方博物馆的助理馆长,或者澳大利亚哪个小城镇市政当局的度量衡器检验员的。是这类工作的性质造就了这种类型的人呢,还是这种类型的人就是会去选择这样的工作呢?埃勒里决意要显出通达而随顺的态度,并且要把握得恰倒好处。整个上午他都得跟这个人泡在一起呐。

    “那么,我们走吧,”埃勒里说道,话的末了儿还带出一声叹息。

    “我们走吗?”监督人立刻问道。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说道:“那是公共食堂。”

    “我知道,监督人。今天早上我在那儿吃的饭。还有昨天。还有前天。”

    那人目光无神地看着他:“那是公社吃饭的地方,”他说。

    “哦,”埃勒里道,“谢谢。”费这话干嘛?

    在他们游览的过程中,这位向导指给他看洗衣房(“那是洗衣房。衣服都在那儿洗”),羊毛洗涤房(“我要告诉你羊毛洗涤房在哪儿。在那儿呢。那儿是我们洗涤羊毛的地方”),驴厩(“————是拴驴的地方”),一片首楷地(“————一块地。那儿是种首楷的。首楷是喂牲口的”),一个桃园(“一个桃园。那些树上结桃子。桃子是很好吃的”),还有奎南其他一些有点讲头儿的地方。

    “这儿是山谷的尽北头儿。这里是个宁静的地方。”

    “宁静的地方?”埃勒里重复着,疑惑着。

    “是宁静之地。它占了北山山谷一侧的整个山坡,”监督人解释着,仿佛埃勒里全然是个瞎子。埃勒里还是想到要宽宏大度一些。毕竟,监督人这是平生头一次受指派充任导游。“这里有差不多一千块儿地,埃尔罗伊。或者可能有一千多呢,早先的记录不太准确。每块儿地都有一块同样的石头。石头的尺寸是:底座,一平方英尺;高,两英尺;顶上是四分之三平方英尺。”

    “你的意思是————”

    “坡顶上的每块地都是六英尺深,坡底下的是五英尺。宽度各不相同。”

    埃勒里沉默着站在那儿。

    一千座墓碑,都雕凿成一模一样的古怪形状,仿佛一棵树该还原成它最基本的构造似的。没有碑铭。

    风,呜呜地吹过。

    监督人的声音平淡而单调,其音高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从顶上数第五排,再从右边数第十一块地,那儿埋着我父亲,从他再过去七块地,埋着我母亲,”他说道,“再往下一排,从右边数过去十五块地,是我妻子和我们的孩子。赞美世界,它支持我们所有的人,从今日以至永远。”

    下面的话他没有大声说出来,埃勒里明白,他是在祈祷。

    我的妻子,他这样说道,我们的孩子,而没有说我的发妻,或者我们的长子,或者我们的幼子。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

    埃勒里说:“对不起。”这并非对亡灵的迁就,却是为了先前把人家想成了机器人而道歉。

    下面传来的人声引得他转过头去。有两个人正往他们这边来,一个慢,一个快,慢的那个先到了跟前,因为他先动身。

    他是这片安息之地的看守人,一个长得像地精似的小老头儿,相貌也颇有侏儒的特征。他口齿浑浊地说的话太含糊不清了,埃勒里简直听不明白,不过,从那只教黑的手握着小长柄镰刀的一通儿比划来看,似乎他是在描述他干的活儿,就是修剪这上千块墓地上的野草。正从他那混沌无光的双目中闪现的,是得意的神情吗?埃勒里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监督人这时说道:“他做了一件必须做的工作,因此有资格得到他的面包。而且,假如他和生在我们当中的像他这样的极少几个人,教我们懂得了令人难于接受的爱,那么,就不能说他们生来是徒然无用的。”

    令人难于接受的爱……

    埃勒里再一次说道:“对不起。”

    这时,那第二个人也到了跟前。

    是继承人,情形跟头天早上一样。

    他带来的信儿也一样。

    年迈的老师说:“今天早晨,这带着钥匙的手镯又在桌上另一边了。”

    埃勒里再次仔细检视着那把钥匙。那钥匙像是中世纪城堡里用的玩意儿,是用一块又大又厚而且是平面的金属板做的。又闻到了那股味儿,尽管没有头一回那么呛,那是未经漂白的暗色蜂蜡,钥匙往里面按过。

    老师突然说道:“你看出什么了。”

    埃勒里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个小笑话:老太太问店主有没有“有关系”镜,听店主说没有,便叹息着说道:“唉,没放大。”)【注】

    他从兜儿里摸出一个总是随身带着的高倍放大镜片,打开来,透过镜片仔细地看了看钥匙,然后把放大镜递给老人。

    “我看到了某种痕迹,”老师说,“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在钥匙齿的边上。是一些刮痕。”他抬起头来,“我不明白。”

    “是锉痕,”埃勒里说,“而且是新的————昨天还没有呢。很显然,老师,那个借了你的圣室钥匙,为了复制一把而做了蜂蜡印模的什么人,发现他当初的活儿做得有毛病。这样他就必须得修正一下。他把复制的钥匙跟你的钥匙————这把原钥匙——固定在一起比照着,然后修那把复制钥匙。”

    老人似乎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而埃勒里已经离开了老师的房间,大步朝圣室的门走过去。老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埃勒里试了试那门:“锁着的,”他说。

    “应该是锁着的呀。”

    埃勒里弯身离近了看看那锁:“你来看看这儿好吗,老师?”

    老人俯下身来。锁的旁边,经过漫长岁月被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头表面,有一些新鲜的划痕。

    “这说明,”埃勒里说,“有人曾企图用一把不合适的钥匙开圣室的门。”

    老人摇着头:“真把我搞糊涂啦,”他坦白地说,“那个做钥匙的人已经用锉重新修过了,结果钥匙还是不合适吗?”

    “你把事情可能的顺序弄颠倒啦。事情的过程一定是这样的:”前天夜里你睡觉的时候,有人用一根长芦杆或木杆,从你房间一道窄缝窗子伸进来,挑起桌上的钥匙圈儿,拖出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钥匙做了蜂蜡印模,然后再用同样的手法把钥匙还回你的桌上,却不知道你从来是把它放在桌面上精确的几何中心的位置。

    “他照着蜂蜡印模做了一把复制钥匙,昨天夜里,他拿着那把钥匙偷偷溜进圣堂,想打开圣室的门锁。可是复制的钥匙不管用。

    “他意识到那把复制钥匙做得不够精确。不过要想修正,还得需要你这把钥匙。于是他又悄悄溜出神圣大会堂,转到这一边你房间的窗外,还是用一根秆子或者芦杆儿,又把你的钥匙拿走了————这一次,用锉修了修复制钥匙做得不准的地方。然后,他还是用那秆子挑着手镯把你的钥匙还了回来,而且还是不知道钥匙应该放在桌面的正当间儿。老师,今天早上你检查过圣室,看看丢了什么东西吗?”

    “没丢什么东西呀,”老人有些吃力地说。

    “那么我猜想,是由于天要放亮了,或者其它什么原因,他才没有在今天凌晨用那把修过的钥匙来开圣室的门。”

    那张蓄着胡须的面庞上布满密密麻麻细而硬的线条,宛似一幅蚀刻画。

    “那是在预料之中的,那么……”老人的话犹如硬在喉中,不愿说出口。

    “恐怕是这样的,”埃勒里沉重地说,对老人抱着怜悯之情,“他会再找机会进圣室的,肯定在今天夜里,而且肯定,那把复制钥匙这回能用啦。”

    圣堂里没有别的人。

    埃勒里请求准许他独自一人检查那间禁室,老师咬着牙同意了。随后老人沉默不语地走了,而继承人又被差到什么地方办事去了,于是埃勒里便独自占据了这座圣殿。

    他发现自己正将身子挺挺直。要是这群古怪的人们的首领准许他踏进他们最神圣的所在,他还犹像什么呢?然而,他的确有些踌躇,好像感到就要犯下读圣罪了————“亵渎圣仪罪”。

    但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啊。他将那把大钥匙插入锁中,感觉到锁中沉重的制栓被拨动而翻转了。他推开门,跨过了禁室的门槛。

    这个房间,顶多跟一间较大的内室一般大小。没有窗户。惟一的光源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的一盏油灯,他想那是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吧,灯的形状很古怪,是金属做的,表面覆着一层年深日久而形成的垢壳。开门的一阵风吹动了它,它微微来回晃动着,像一只香炉,只是,散出的是阴影,而不是香烟。

    就着摇曳的灯光,埃勒里看到:左右两旁的墙角里,各有一只很高而且很瘦的陶罐,紫色的,搁在木底托上,上面盖着碗状的盖子。两只罐子,两个底托儿和两个盖子,都一模一样。

    正对面有一个老式的胡桃木瓷器橱,前脸儿是玻璃的。橱子底层摊着一部打开的书。上面一层摆着两擦银币,整整齐齐地码成两根等高的直柱,符合了对称美————“所有美的形式中最纯净的一种”————的基本原则。

    此外,别无它物。

    那盏长明灯停止了晃动,埃勒里的眼睛也开始适应屋里的光线了。他掀开一只陶罐的盖子,朝里面看了看。里面盛着不少纸卷儿————卷轴————每一卷儿都用一小截紫色的线系着。他又移开另一只陶罐的盖子,往里头看看:也是一样,盛满了卷轴儿书。

    他的目光落到那个橱柜上。

    这橱子使他如此清晰而亲切地记起了童年时祖母餐室里的那个瓷器橱,以至于恍惚之间,指望着看到搁板上摆满了有着同样的蓝白相间或白底蓝色柳树图案的一摞摞盘子。然而这个橱子里,除了那部打开的书,还有那两柱硬币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透过前面的玻璃,他研究起那部书来。书是用那种“古英语”的黑体活字印刷的(埃勒里记忆中此刻闪过了“修道院黑体”这个词),或至少是用与这种字体很相近的一副铅字印的。光线太暗了,上面的字句很难辨认,因此,埃勒里想待会儿再来解读它,而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两裸钱币上。那些银币正熠熠放光呢。

    他打开了橱柜。一堆簇新的老银币呀!

    他在自己的钱币学积累中搜寻着,回忆起了关于古旧“大银币”的一些知识,相当贫乏的那么一点儿。

    这是某人要复制钥匙和打算闯入这间圣室的缘由吗?这个想要做贼的人,关心的是奎南这笔“财宝”的钱币价值吗?

    有一种颇具传奇色彩的银币,是旧金山铸造的————哪年来着?啊,对啦!————一八七三年,正是那一年,奎南教派或许已经离开了那个城市,正行进在寻找新居住地的路途中呐。仅仅铸造了七百枚,而且,除了造币厂保存的标准样币而外,全部都失踪了。关于这些银币的下落有种种传说,但都源于一种推测:它们被埋在了什么地方,而关于埋藏地点的秘密,却由于同样无法证实的一种假设而石沉大海了。这个假设认为:在中国的什么地方,为了一船船无数箱的未经发酵的绿茶或甚至鸦片,这些银币被全数用来付款了。但是假如所有人都错了,而眼前的这些银币————这整整齐齐的两摞,跟它们被铸造出来那天一样完好无损————会不会是一八七三年旧金山那些“全无踪影”的银元呢?只要一枚,就值一大笔钱哪!而这里有————多少枚呀?

    埃勒里颤颤巍巍的手指从左面一摞上拈起一枚来,拿到眼前仔细打量着。币面上雕着坐姿的自由化身的人形,还有年代,……一八七三!他把它翻过来,激动得屏住了呼吸。这正面上有美国鹰(“一种害鸟,”本·富兰克林【注】曾不屑地这样说它,“一种其他鸟类的捕获物的偷盗者,”并强烈主张改用火鸡图案作为国徽)。要是鹰徽下面有S————那就表明是旧金山造币厂【注】……

    埃勒里掏出他那一小片放大镜,查找着造币厂的标识。犹如被泼了一瓢凉水,他失望了:不是S,是CCo这也很自然嘛————CC,也就是卡尔逊城【注】啦。这个内华达州的首府,那会儿是有自己的造币厂,从这个州当时已有九年开采历史的那些含量丰富的银矿中,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白银。以至于直到现在,内华达人仍是喜欢硬币胜于纸钞……他又查看了其他几枚,都带有造币厂的CC标识。

    埃勒里格外小心地将银币放了回去,重新码成原来那样直溜溜的两柱,再把橱柜的玻璃门关好。

    尽管不是其价值无法估量的旧金山一八七三年铸造的那种银元,就是这种一八七三年的CC银币也价值不菲了。每一枚,他估计,差不多总得值现在的两百美元————考虑到它们完美的成色,也许还值更多呢。不过问题仍然是:奎南的谁竟然想到要偷钱呢?假如他得手了,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他简直怀疑那个即将做贼的人对这些银币的钱币学价值能有任何知识。不,在那个奎南的贼看来,这些银币充其量仅有其币面的价值。想偷一捧带有圣物的禁忌色彩的硬币……埃勒里摇了摇头。无论这些银币对那个贼究竟意味着何种价值,但有一点,不会是物质层面的。那又是什么呢?真是连猜都猜不出来啊。

    他走出圣室,那些阴影随着他的走动而诡秘地摇晃着。他锁上门,又试试确实锁好了,然后去学校找老师。

    埃勒里庄重地将钥匙交给老师。

    “那位记史人,”他问老人,“在哪儿能找到他?”

    记史人为埃勒里在山谷的旅居增添了滑稽的色彩。这位年迈的奎南人捻弄着他那片卷曲的并且相当短的花白胡须。他的上唇寸毛不生,并由于门牙久已脱落而塌入了上领。这使得上唇有了很大的灵活性。他可以把它嘬进去,同时发出让人吃惊的响动,是合起来的“咂——嗒”声,于是下唇便向前突了出来,这时他整个儿就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聪明的老猴子。他肩背瘦弱而弯驼,脑袋上除了周围一圈粗糙无光的头发,便全是光秃秃的,像削发的僧侣。噢,看出来了,埃勒里忽然想道,他还真有点像那尊苏格拉底的半身雕像呐。

    为了这个场合,记史人从他的袍子里掏出了一件非同寻常的小装备。那是两片玻璃,嵌装在一个木框子里,从木框两端的小孔里穿了两根末端打了环的皮条。直到老人把这东西拿到眼前,并把两根皮条的环儿套到耳朵上,埃勒里才确实看明白了,那是一副自制的眼镜。似乎,老人透过那镜子比不戴它看东西还费劲得多,所以显然,这镜片是来自外面世界无从知晓的某个地方,是人家淘汰不用的,拿回来装在了木框上。或许这镜子跟这个职位相般配吧。

    “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埃尔罗伊?”记史人带着粗哑的颤音问道,“你来的那个地方,年份有数字,没有名字?”

    “是的。”

    “噢,老天作证!那么那些人(咂嗒!)也是有数字的喽?”

    “不,有名字,除非他们行为不端。是的,今年是我们的一九四四年。”

    “(咂嗒!)一九四四什么,埃尔罗伊?”

    “是A.D.。这表示公元。用的是耶稣纪元。也就是基督教的纪元。”

    “简————简————简直是(咂嗒!)闻所未闻哪。”

    “按照奎南的历法,记史人,现在是哪一年呢?”

    本来记史人正凝望着刚才应埃勒里的请求去档案室的贮藏罐里拿出来的卷轴书,听见埃勒里的问题,便从那卷轴上抬起头来,一脸不解的神情。

    “现在是哪一年?(咂嗒!)赞美世界!我怎么能知道啊?”

    半是觉得有趣,半是感到迷惑:“那么,谁能知道呢?”埃勒里问道。

    “嗨,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咂嗒!)你知道的,一年没过完之前没有名字。怎么可能知道呢?至高会都是在末日那天开会来决定给这一年起什么名字。刚过去的这一年,最近才起了名字,叫‘黑母羊生双崽之年’。往前一年是‘大李子之年’。再往前一年是‘毛虫之年’。然后是‘大风之年’。然后……”

    埃勒里听他数说着往前,往前,往前……数过了“未得丰收之年”,“地震之年”,“大雨之年”,“老师娶巴齐尔为妻之年”,如此等等,直到最后是“东行朝圣之年”,即奎南人迁出旧金山的那年。那一年,确实是一八七三年。

    “这样你瞧,我们在这个山谷里已经待了有……七十年,对!(咂嗒!)七十年啦。我算出来的就是这个数。这个数是可以用以往的文字记载加以证实的。”

    记史人朝那部卷轴书指了指。那书上的笔迹同样是那种“高等法院体”,埃勒里曾经在抄写室里看着继承人写过的。有没有可能,在久已消逝的过去的某个年代,某位“老师”或“继承人”曾在伦敦某家法律事务所供过职————甚至在比狄更斯记述议院辩论还更早的年代?

    可能吗?在这个地方,埃勒里想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以往的文字记载,”埃勒里嘟嚷着,“这些记载,记史人,有没有关于那五十块银币的?”

    记史人跳了起来,将那卷轴塞回它原来所在的陶罐,盖上盖子:“有的,有的!”他一溜小跑着过去,把罐子放回架上,又取下另一只罐子,小跑回来,“让我来看看(咂嗒!)‘最后朝圣之年’————是的。”他的手指从一栏的上边滑动到下边,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便将那卷轴书一端卷起来,展开到另一端。“哈!你看————”

    那段记录找到了,同一种古体笔迹,写在发黄的纸上。这一年,至高会讨论了如何处置那五十枚银币,有人建议:因为我们拥有粉比这更珍贵而擂要数算的财富,这些银币便应当埋入泥土并将其忘却。但至商会的表决结果是:把它们储藏在sanquetum【注】中,直到另有决定。

    那些古怪的字母在他眼前晃动起来。埃勒里没精打采,他又给累得疲惫不堪了。怎么回事?他心里使劲挣扎着。

    五十……他忘了数那两摞银币了。不过肯定没有五十吧?

    “剩下那些银币怎么样啦,记史人?”

    这位老公务员露出不解的表情:“剩下的(咂嗒!)?不,客人,这我可不知道了。只有老师————赞美世界,让他继续留在我们中间吧————他才可以进那间禁室。那些银元是保存在那儿的,跟那部圣书一起。”

    “对了,那部圣书。那书名是什么意思呢?”

    “《姆肯书》【注】?”

    “‘姆肯’?我记得老师说的不是‘姆卡’吗?”

    记史人为自己的错误整起了眉头。“按照以往的记载————当然都是根据回忆写的————人们认为那本丢失过的书是《姆肯书》。就是说,根据那些这样认为的人们的说法,是有这么一部书。而其他一些人(咂嗒!)认为没有。不过,老师,还有以前他父亲,都是这么叫的————‘姆肯’。后来,五年前,在‘多鸟之年’,老师找到了那部丢了的书;他重新研究了以往的记载之后,认为我们从来都把那书名给读错了也写错了————应该是‘姆卡’,不是‘姆肯’。打那儿以后,我们就都管那部书叫《姆卡书》了。因为所有事情,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但这书名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耸了耸肩:“谁知道啊?名字总要有个意思吗?”

    又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告辞了,他去找到了老师。他问是否可以借一头驴,稍稍离开山谷一段时间。

    “你会回来的,”那老师说道。既非询问亦非请求。

    “当然啦。”

    “那么去吧,埃尔罗伊,世界与你同行。”

    埃勒里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动机,不开他的车,而骑着一头奎南的牲口跑这一趟,这么远的路,骑着驴又不见得很舒服,就更让他想不明白了。最后他想到了,只不过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感觉,促使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在先知的土地上,要学先知的样子骑着走。(而且还是一种原始的骑法:没有合适的鞍子,只有一块旧损的毡垫;草绳做的、已经磨烂了的缰绳和嚼子;一根长苇秆就代替鞭子了。)

    他也想象不到,那位店主奥托·施米特看到他这个几天前的顾客“骑着一头小驴驹子”来了,是否会比当真又见到了他更惊讶。结果是,店主的嘴抿着,圆圆的脸上满满地绽开了欢快的笑容,那一团拢须险些被扯到耳根去了。

    “是你呀!”他叫道。

    “你好,施米特先生,”埃勒里边说边从驴上跨下来。“这头‘闪电’拴哪儿呢?”

    那矮胖的小个子男人赶忙迎上前来。“这边儿,这阴凉地儿。我来给它弄一桶水,弄点儿面包。哦,你带草料啦。来吧,我来给你弄好。好啦!奎因先生,对吗?还是基恩?我的天,你去哪儿了?你怎么骑着这头笨驴过来了?你的车怎么啦……?

    埃勒里走进店里,吸着凉爽而潮湿的空气,那空气中混合着古老的木头、桂皮、咖啡、醋、丁香和煤油的芳香。每一样东西都还像他上次见到时那样:螺旋状盘绕的粘蝇纸,富兰克林·D·罗斯福褪了色的彩色照片,磨损的柜台,台面上嵌着那根铜尺(埃勒里好奇地想到,不知多久以前,那些印花布、帆布、方格花布、原色平纹细布,曾经在这条尺子上量过?),老式的汽水冷藏箱……

    他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立刻就产生了畏缩的感觉。要骑着一头精力充沛的公驴在沙漠上跑上三个小时,那种在中央公园的马路上偶尔慢跑一两回的训练,是不怎么够用的。

    “哦,我的天哪!”施米特先生匆匆跑进来,带着微笑,“你找到我告诉你的那条路了吗?你到了拉斯维加斯啦?喔!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才骑着驴吧?我敢打赌,你赌色子把车给输了。要么就是让老虎机给吃啦?要么————当然,这不关我的事。”

    埃勒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能弄点儿东西吃吗?不然我要吃那头‘闪电’啦。”

    “没问题,你知道的!你还真有运气!比尔·霍恩,哦,你不会认识他的,他每周一次从哈姆林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路上都得特地往这儿绕一下。我把我的配给票儿给他,他就给我带肉回来。嘿!比尔今天早晨从这儿路过,给我带了些牛排,这可是自从我在老家不再卖肉以来见过的最棒的肉啦。来点儿前腰片儿,或者再加两个鸡蛋,怎么样?还有炖好的土豆儿,我可以按乡村风味儿炸一下,我还烤了一锅梨馅儿饼哪……”他跑下去了,显然是绞尽脑汁琢磨着再添点儿什么花样儿。

    埃勒里咽咽口水。

    “噢,对啦,”他说,“能先来点儿咖啡吗?”又补上一句,“跟我一起吃好吗?”

    “好吧,我的天!”奥托·施米特答道,“我很愿意……!”

    咖啡很新鲜,而且很浓;牛排在平底锅里慢火烤着。埃勒里发现,此刻,沉醉在重又享用到文明世界的美食的愉快中,他的目的感正渐渐溜走。上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在奎南没有时间的感觉,而在“世界尽头百货店”这儿,对时间的意识也清晰不了多少。费了一番努力,他才把闲荡的心收回到此行要办的事情上来。

    “上星期天那老头儿给你的那块银币是怎么回事儿,你能跟我说说吗,施米特先生?”

    奥托·施米特愣住了,一块炸得松脆焦黄的土豆正要往嘴里送,胡子上还挂着一点鸡蛋渣,眼睛直直地瞪着,然后又眨了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接着,还是把那块土豆送进了嘴里,他慢吞吞地嚼着。

    “这么说,你碰到那两个隐士了。好吧,他们是有点儿古怪,不过,自己活也让人活,这是我的座右铭。他们没有打扰任何人,那么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们————”

    “施米特先生,”埃勒里温和地说,“奥托,没人想打扰他们,或打扰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看到他给你的那种银币的事。”

    肥胖的小个子店主马上郑重其事地辩解说,对于银币可没有什么法律上的限制。至于金币么,如今情况是有些不同了,他说。在一九三五年————哦,不,一九三四年的时候————在这片你曾经迷路的地方,时间过得真慢哪————那会儿有个家伙,他坐着带橡胶布帘儿的游览车,来这儿收购过金币————“奥托。”

    “————据说他叫哈格迈耶,曾经跟着‘黑杰克潘兴’【注】去墨西哥征讨潘科·维拉【注】。后来他在拉雷多开了自己的买卖,不过,赶上大萧条,他的生意垮了————”

    “奥托……”

    “————他拿退休金作抵押借了点儿钱,想跑到各地去收购老金币。他给我看过他的执照————做金币必须得有执照————”

    “奥托!”

    店主不再说了,一副心虚的表情。

    “奥托,谁也没指控你违法呀。喂,你看看这些。”

    埃勒里拿出皮夹子。一张接一张的警察名片掏了出来,奥托·施米特的两眼随之也越张越大。当看到“华盛顿”的字母缩写时,更大得不能再大了。

    “哎————呀!你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他身子从桌上探过来,两眼放着光,“这关系到为赢得战争做贡献吧?”

    埃勒里把这句问话改动了一下:“我会为战争做贡献吗?”随即真诚地答道,“是的,我会的。”

    奥托的身子靠了回去,毫无疑问,他生出了敬畏之情。他决断似地说了声“好吧!”又接着嘟嚷一句“那么,好吧”,便站起来朝他的保险箱走过去————跟他一样矮墩墩的一个保险箱,箱门上还留存着没有完全褪尽颜色的美国国旗和模模糊糊的红白蓝黄色的鹰徽。他拿着一本破旧的账簿回到桌旁。

    “你得理解当时我接这儿的时候那种状况,”他带着不诚实的保留说道,“我不知道这个老隐士跟以前这儿的主人之间做了多久的买卖,但他们不是现金交易,不是,先生。那隐士时而会驾着大车过来一趟,带着他们的东西————兽皮啦,羊毛啦,亚麻籽油,蜂蜜和蜂蜡啦————就像这样交易,而以前的店主就允许他们赊购。

    “后来赶上了大萧条。后来我来了,但大萧条还没过去呢,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明白了:我的供货商们,我的批发商们,他们都不想再要那些土特产品了————无论如何,像这样小批量的是不要了。要现金付款,他们说。信用赊购?‘没有信用赊购啦,’我这样对那老隐士说,‘以后再也不要东西啦。必须付现金。’‘要什么?’他问我。那么,我就伸手到兜儿里,我只有那么一块银币,就掏出来给他看了。老人看了看那块银元,然后又看看我,好像我刚给他看的是淫秽照片似的。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他再来的时候是一九三0年的十二月。这儿,这上写着呢,看见啦?一九三0年十二月十二日。隐士。卡尔逊城一八七三年的银元一块。我那会儿对古币知道得不多,现在也一样,不过我估计那一块银币肯定比一美元要值得多,当时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原本我正打算去趟洛杉矶呢,我就提出把这块银币带那儿去,看看能卖多少钱。他同意了,尽管我看得出来他当时心里很矛盾。”

    在洛杉矶市中心,奥托带着那块银币去找了各种各样的商人,终于,他以在一九三0年的当时人家给出的最高价————九十美元————把银币卖了。当山里那老人再来“世界尽头百货店”时,他们说妥了:店主留下十八美元作为辛苦费,七十二美元记入老隐士的贷方,用来抵付他的赊购账。

    一年当中老人来店里一两次,奥托·施米特把每次的交易都在那个账本上做了记录。有时候那老隐士会带一块那种“CC一八七三”的银元来,有时候则不带,这要根据他账上的情况而定。每次到手一块银币,奥托就稳妥地收起来,等他下一次去洛杉矶的时候,他就在那儿转悠一遭儿,价问多家,选一个最高的卖出银币,给自己留下百分之二十的佣金(让埃勒里惊讶的是,这个数儿正在文学作品经纪人和艺术品商人的佣金额度之间),余下的便记到那位隐士的账上作抵付。

    “十三年半了,一直像这样,”小个子店主说,“那老头儿好像有用不完的那种银币————我估摸着,他肯定是个老探矿的,因为太阳晒得太多了,那模样儿有点儿怪,那个年轻的,大概是他的孙子吧。”

    “从头一次以来,他给了你多少块那种‘CC’银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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