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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星星之火

    年前九月里,我过南京有事,看了个文化跃进展览会,因为特殊情形,只能用一个多钟点,匆匆忙忙的从三大楼陈列室万千种图表物品面前走过。留在印象中极深刻的,是农村广大人民群众戏剧和诗歌创作的活动。记得搁在二楼陈列案上有三个大蒲包,每个蒲包都装得满满的,可能有二三十斤重。这种蒲包向例是装江南农村副产物菱芡、笋干、芋艿或盐板鸭等,这回也并不完全例外,原来装的是“大跃进”后江苏省×县×乡一种崭新农业副产物,有关人民公社化后生产“大跃进”的诗歌!每一包中都有几万————或过十万首来自农村,赞美生活、歌颂集体、感谢共产党毛主席的素朴而热情的诗歌,正和屏风墙上五彩鲜明新壁画一样,反映的全是中国农村新面貌。事情是崭新的,诗歌内容感情也是崭新的,让我们可体会到,此后全国广大土地上,凡有草木生长处,凡有双手劳动处,到另外一时,都可望长出茂盛的庄稼、硕大的瓜果,和开放万紫千红的花朵。同时,还必然可看到无数赞美劳动伟大成就的崭新壁画和诗歌。这还只不过是一种新的起始,已显明指示出今后社会发展的必然。古话说:“星星之火可燎原”,这些正是祖国新的文化建设全面发展的星火。它和大小炼铁炉一样,在全国范围内燃起的红光烛天的火焰,将促进我国工业发展的速度,改变工业建设的布局,和科学文化发展的面貌。到不久将来,地面将矗起长江三峡能发电二千五百万千瓦的大水坝,而且还一定会要把巨大的人造卫星送上天空!人人都会作诗,诗歌将成为人类向前一种新的动力,使得十三亿只勤劳敏捷的手,在一定计划中动得更有节奏。任何一伟大的理想,到时也都可望成为现实!这些诗歌给我的启发是这样的。

    我对于这些新的诗歌发生特别感情,除上述种种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四十年前,最初用笔写作,表示个人情感和愿望,也是从作诗起始的。不过作诗心境可完全不同,因为距今已将近半个世纪,生活的时代和现在比,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完全是两个时代,两种世界。

    二 我在怎样环境中受教育

    我生于一九〇二年,去太平天国革命还不多远,同乡刘军门从南京抢回的一个某王妃作姨太太还健在。离庚子事变只两年,我的父亲是在当时守大沽口的罗提督身边作一名小将,因此小时候还有机会听到老祖母辈讲“长毛造反,官兵屠城”的故事,听我父亲讲华北人民反帝斗争的壮烈活动和凄惨遭遇,随后又亲眼见过“辛亥革命”在本县的种种。本地人民革命规模虽不怎么大,但给我印象却十分现实。眼见参加攻城的苗族农民,在革命失败后,从四乡捉来有上千人死亡,大量血尸躺在城外对河河滩上。到后光复胜利,旧日皇殿改成陆军讲武堂,最大一座偶像终于被人民推翻了。不多久,又眼见蔡锷为反对袁世凯作皇帝,由云南起义,率军到湘西麻阳、芷江一带作战,随后袁世凯也倒了……这些事件给我留下那么一个总印象,这个世界是在“动”中,地球在“动”,人心也在“动”,并非固定不移,一切必然向合理前进发展。衙门里的官,庙宇中的菩萨,以至于私塾中竖起焦黄胡子,狠狠用楠竹板子打小学生屁股的老师,行为意图都是努力在维持那个“常”,照他们说是“纲常”,是万古不废的社会制度和人的关系,可是照例维持不住。历史在发展,人的思想情感在发展,一切还是要“动”和“变”。试从我自己说起,我前后换了四个私塾,一个比一个严,但是即使当时老师板子打得再重些,也还要乘机逃学,因为塾中大小书本过于陈旧,外面世界却尽广阔而新鲜!于是我照例常常把书篮寄存到一个土地堂的土地菩萨身后,托他照管,却洒脚洒手跑到十里八里远乡场上去看牛马牲口交易,看摆渡和打铁,看打鱼、榨油和其他种种玩意儿————从生活中学到的永远比从旧书本子学的,既有趣味又切实有用得多。随后又转入地方高小,总觉得那些教科书和生活现实还是距离极大。学校中用豌豆作的手工,就远不如大伙到河边去帮人扳罾磨豆腐有意思。因此勉强维持到县里高小毕业,还是以野孩子身份,离开了家,闯入一个广大而陌生的社会里,受生活人事上的风吹雨打,去自谋生存了。

    初初离开了家,我怎么能活下来?而且在许许多可怕意外变故中,万千同乡同事都死去后,居然还能活下来,终于由这个生活教育基础上,到后且成为一个小说作者?在我写的那个自传 (1) 上,曾老老实实记下了一些节目。其实详细经过,情形却远比狄更司 (2) 写的自传式小说还离奇复杂得多,由于我们所处的时代社会,也离奇复杂得多。这里且说说我飘荡了几年后,寄住在一个土著小小军阀部队中,每天必待人开饭后,才趑趄走拢去把桌上残余收拾扫荡,每晚在人睡定后,才悄悄睡下去,拉着同乡一截被角盖住腹部免得受凉。经过约半年光景,到后算是有了一个固定司书名分了。

    一九一九左右,我正在这个官军为名、土匪为实的土军阀部队里,作一名月薪五元六毛的司书生。这个部队大约有一百连直辖部队,和另外几个临时依附收编的特种营旅,分布于川湘鄂边境现属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十多县境内,另外,自治州以外的麻阳、沅陵、辰溪、桃源,以及短时期内酉阳、秀山、龙潭也属防军范围,统归一个“清乡剿匪总司令”率领。其实说来,这一位司令就是个大土匪。部队开支省府照例管不着,得自己解决,除所属各县水陆百货厘金税款,主要是靠抽收湘西十三县烟土税、烟灯税、烟亩税、烟苗税和川黔烟帮过境税。鸦片烟土在这个地区既可代替货币流行,也可代替粮食。平时发饷常用烟土,官士赌博、上下纳贿送礼全用烟土。烟土过境经常达八百挑一千挑,得用一团武装部队护送,免出事故。许多二十多岁年青人,对烟土好坏,只需手捏捏鼻闻闻,即能决定产地和成分。我所在的办公处,是保靖旧参将衙门一个偏院,算是总部书记处,大小六十四个书记住在一个大房间中,就地为营,便有四十八盏烟灯,在各个床铺间燃起荧荧碧焰,日夜不熄。此外由传达处直到司令部办公厅,例如军需、庶务、军械、军医、参谋、参军、副官、译电等处,不拘任何一个地方,都可发现这种大小不一的烟灯群。军械和军需处,经常堆积满房的,不是什么弹药和武器装备,却是包扎停当等待外运的烟土。一切简直是个毒化国家毒化人民的小型地狱,但是他们存在的名分,却是为人民“清乡剿匪,除暴安良”。被杀的人绝大部分是十分善良或意图反抗这种统治的老百姓!

    我就在这样一个部队中工作和生活。每天在那个有四十八盏鸦片烟灯的大厅中,一个白木办公桌前,用小“绿颖”毛笔写催烟款、查烟苗的命令,给那些分布于各县的一百连杂牌队伍,和许许多多委员、局长、督查、县知事。因为是新来人,按规矩工作也得吃重点,那些绝顶聪敏同事就用种种理由把工作推给我,他们自己却从从容容去吸烟、玩牌、摆龙门阵。我常常一面低头写字,一面听各个床铺间嘘嘘吸烟声音,和同事间谈狐说鬼故事,心中却漩起一种复杂离奇不可解感情。似乎陷入一个完全孤立情况中,可是生活起居又始终得和他们一道,而且称哥唤弟。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可分明不是梦。

    但一走出这个大衙门,到山上和河边去,自然环境却惊人美丽,使我在这种自然环境中,倒极自然把许多种梦想反而当成现实,来抵抗面前另外一种腐烂怕人的环境。

    “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这些人更奇怪的存在?书上也没有过,这怎么活得下去?”

    事实上当时这些老爷或师爷,却都还以为日子过得怪好的。很多人对于吸大烟,即认为是一种人生最高的享受。譬如我那位顶头上司书记长,还是个优级师范毕业生,本地人称为“洋秀才”,读过大陆杂志和老申报,懂得许多新名词的,就常常把对准火口的烟枪暂时挪开,向我进行宣传:

    “老弟,你来吸一口试试吧。这个妙,妙,妙!你只想想看,天下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得坐下来吃,只有这个宝贝是睡下来享受,多方便!好聪敏的发明,我若作总统,一定要给他个头等文虎章!”

    有时见我工作过久,还充满亲切好意,夹杂着一点轻微嘲笑和自嘲,举起烟枪对我殷勤劝驾:

    “小老弟,你这样子简直、是想做圣贤,不成的!事情累了半天,还是来唆一口吧。这个家伙妙得很!只要一口半口,我保你精精神神,和吃人参果一样。你怕什么?看看这房里四十八盏灯,不是日夜燃着,哥子弟兄们百病不生!在我们这个地方,只能做神仙,不用学圣贤————圣贤没用处。人应当遇事随和,不能太拘迂古板。你担心上瘾,那里会?我吸了二十年,想戒就戒,决不上瘾。不过话说回来,司令官如果要下令缴我这枝老枪,我可坚决不缴,一定要拿它战斗到底。老弟,你可明白我意思?为的是光吸这个,百病痊愈,一天不吸,什么老病不用邀请通回来了。拿了枪就放不下。老弟你一定不唆,我就又有偏了!”

    我因为平时口拙,不会应对,不知如何来回答这个上司好意,照例只是笑笑。他既然说明白我做圣贤本意是一个“迂”字,说到烟的好处又前后矛盾,我更不好如何分辩了。

    其实当时我并不想做什么“圣贤”,这两个字和生活环境毫无关联,倒乐意做个“诗人”,用诗来表现个人思想情感。因为正在学写五七言旧诗,手边有部石印唐人诗选,上面有李白、杜甫、元稹、白居易、高适、岑参等人作品。杜甫诗的内容和白居易诗的表现方法,我比较容易理解,就学他们押韵填字。我手中能自由调遣的文字实在有限,大部分还是在私塾中读“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记来的,年龄又还不成熟到能够显明讽刺诅咒所处社会环境中,十分可恶可怕的残忍、腐败、堕落、愚蠢的人和事,生活情况更不能正面触及眼面前一堆实际问题。虽没有觉得这些人生活可羡,可还不曾想到另外什么一种人可学。写诗主要可说,只是处理个人一种青年朦胧期待发展的混乱感情。常觉得大家这么过日子下去,究竟为的是什么?实在难于理解。难道辛亥革命就是这么的革下去?

    在书记处六十四个同事中,我年纪特别小,幻想却似乎特别多。《聊斋志异》《镜花缘》《奇门遁甲》这些书都扩大了我幻想的范围。最有影响的自然还是另外一些事物。我眼看到因清乡杀戮过大几千农民,部分是被压迫铤而走险上山落草的,部分却是始终手足贴近土地的善良农民,他们的死只是由于善良。有些人被杀死,家被焚烧后,还牵了那人家耕牛,要那些小孩子把家长头颅挑进营中一齐献俘。我想不出这些做官的有道理或有权利这么作。一切在习惯下存在的我认为实不大合理,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去反抗或否认这一切。我明白同事中说的“做圣贤”不过是一种讽刺,换句明白易懂话说就是“书呆子气”,但还是越来越发展了这种书呆子气,最明显的即是越来越和同事缺少共同语言和感情。另一方面却是分上工作格外多,格外重,还是甘心情愿不声不响做下去。我得承认,有个职业才能不至于倒下去。当时那个职业,还是经过半年失业才得来的!

    其时有许多同事同乡,年纪还不过二十来岁,因为吸烟,都被烟毒熏透,瘦得如一支“烟腊狗”一样,一个个终日摊在床铺上。日常要睡到上午十一点多,有的到下午二三点,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还一面大打哈欠,一面用鼻音骂小护兵买点心不在行。起床后,大家就争着找据点,一排排蹲在廊檐下阶沿间刷牙,随后开饭,有的每顿还得喝二两烧酒,要用烧腊香肠下酒。饭后就起始过瘾。可是这些老乡半夜里过足瘾时,却精神虎虎,潇洒活泼简直如吕洞宾!有些年逾不惑,前清读过些《千家诗》和《古文笔法百篇》《随园诗话》《聊斋志异》的,半夜过足瘾时,就在烟灯旁朗朗的诵起诗文来。有的由《原道》到前后《出师表》《圆圆曲》,都能背诵如流,一字不苟,而且音调激昂慷慨,不让古人。有的人又会唱高腔,能复述某年月日某戏班子在某地某庙开锣,演出某一折戏,其中某一句字黄腔走板的事情,且能用示范原腔补充纠正,其记忆力之强和理解力之高,也真是世界上稀有少见。又有人年纪还不过三十来岁,由于短期委派出差当催烟款监收委员,贪污得几百两烟土,就只想娶一房小老婆摆摆阔,把当前计划和二十年后种种可能麻烦都提出来,和靠灯同事商讨办法的。有人又到处托人买《奇门遁甲》,深信照古书中指示修炼,一旦成功,就可以和济公一样飞行自在,到处度世救人,打富济贫。且有人只想做本地开糖房的赘婿,以为可以一生大吃酥糖糍粑。真所谓“人到一百,五艺俱全”,信仰愿望,无奇不有,而且居多还想得十分有趣。全是烟的催眠麻醉结果。

    这些人照当时习惯,一例叫做“师爷”。从这些同事日常生活中,我真可说是学习了许多许多。

    此外,又还有个受教育对我特别有益的地方,即一条河街和河码头。那里有几十家从事小手工业市民,专门制作黄杨木梳子、骨牌、棋子和其他手工艺品,生产量并不怎么大,却十分著名,下行船常把它带到河下游去,越湖渡江,直到南北二京。河码头还有的是小铁匠铺和竹木杂货铺,以及专为接待船上水手的特种门户人家,经常还可从那里听到弹月琴唱小曲琤琤琮琮声音。河滩上经常有些上下酉水船只停泊,有水手和造船匠人来人去。虽没法和这些人十分相熟,可是却有机会就眼目见闻,明白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和他们可说的话,也似乎比同事面前多一些,且借此知道许许多多河码头事情。两相比较下,当时就总觉得这些自食其力的普通劳动者生活,比起我们司令部里那些“师爷”或“老爷”,不仅健康得多,道德得多,而且也有趣得多。即或住在背街上,专为接待水手和兵士的“暗门头”半开门人物,也还比师爷、老爷更像个人。这些感想说出来当然没有谁同意,只会当我是个疯子。事实上我在部分年青同事印象中,即近于有点疯头疯脑。

    我体力本来极差,由于长时期营养不良,血液缺少黏合力,一病鼻子就得流血,因此向上爬做军官的权势欲没有抬头机会。平时既不会说话,对人对事又不会出主意,因此做参谋顾问机会也不多。由于还读过几本书,知道点诗词歌赋,面前一切的刺激和生活教育,不甘随波逐流就得讲求自救,于是近于自卫,首先学坚持自己,来抵抗生活行为上的同化和腐蚀作用。反映到行为中,即尽机会可能顽强读书,扩大知识领域。凑巧当时恰有个亲戚卸任县长后,住在对河石屋洞古庙里作客,有半房子新旧书籍,由《昭明文选》到新小说,什么都有,特别是林译小说 (3) 就有一整书箱。狄根司的小说,真给了我那时好大一份力量!

    从那种情形下,我体会到面前这个社会许多部分都正在发霉腐烂,许多事情都极不合理,远比狄根司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英国社会还野蛮恶劣。一切像是被什么人安排错了,得有人重新想个办法。至于要用一个什么办法才能回复应有的情况?我可不知道。两次社会革命虽在我待成熟生命中留下些痕迹,可并不懂得第三回社会大革命已在酝酿中,过不多几年就要在南中国爆发。因为记起“诗言志”的古义,用来表现我这些青春期在成熟中,在觉醒中,对旧社会,对身边一切不妥协的朦胧反抗意识,就是做诗。大约有一年半时间,我可能就写了两百首五七言旧体诗。呆头呆脑不问得失那么认真写下去,每一篇章完成却照例十分兴奋。有时也仿苏柳体填填小词,居然似通非通能缀合成篇。这些诗词并没有一首能够留下,当时却已为几个迎面上司发生兴趣,以为“人虽然有些迂腐,头脑究竟还灵活,有点文才”。还有个拔贡出身初级师范校长,在我作品上批说“有老杜味道”,真只有天知道!除那书记长是我的经常读者外,另还有个胖大头军法官,和一个在高级幕僚中极不受尊敬,然而在本地小商人中称“智多星”的顾问官,都算是当年读我作品击节赞许的大人物。其实这些人的生活就正是我讽刺的对象。这些人物,照例一天只是伴陪司令老师长 (4) 坐在官厅里玩牌,吃点心,吸烟,开饭喝茅台酒,打了几个饱嗝后,又开始玩牌……过日子永远是这么空虚、无聊。日常行为都和果哥里 (5) 作品中人物一样,如漫画一般,甚至于身体形象也都如漫画一般局部夸张。这些人都读过不少书,有的在辛亥时还算是维新派,文的多是拔贡举人,武的多毕业于保定军校,或湖南弁备学校。腐化下来,却简直和清末旧官僚差不多,似乎从没思索过如何活下来才像个人,全部人生哲学竟像只是一个“混”字。跟着老师长混,“有饭大家吃”,此外一切废话。

    一九三五年左右,我曾就这些本地“伟人”生活,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名叫《顾问官》,就是为他们画的一幅速写相,虽十分简单,却相当概括逼真。当时他们还在作官,因担心笔祸,不得不把故事发生地点改成四川。其实同样情形,当时实遍布西南,每省每一地区都有那种大小军阀和幕僚,照着我描写的差不多或更糟一些,从从容容过日子。他们看到时,不过打个哈哈完事,谁也不会在意。

    我的诗当时虽像是有了出路,情感却并没有真正出路。因为我在那些上司和同事间,虽同在一处,已显明是两种人,对于生存意义的追求全不相同,决裂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没有一种外来的强大吸引力或压力,还是不可能和那个可怕环境决绝分开的。在一般同事印象中,我的“迂”正在发展,对社会毫无作用,对自身可有点危险,因为将逐渐变成一个真正疯子。部队中原有先例,人一迂,再被机伶同事寻开心,想方设法逗弄,或故意在他枕下鞋里放条四脚蛇,或半夜里故意把他闹醒,反复一吓一逗,这同事便终于疯了。我自然一时还不到这个程度。

    真正明白我并不迂腐的,只有给我书看那个亲戚。他是本县最后一个举人,名叫聂仁德,字简堂,作的古文还曾收入清代文集中,是当时当地唯一主张年青人应当大量向外跑,受教育、受锻炼、找寻出路的一个开明知识分子。

    我当时虽尽在一种孤立思维中苦闷挣扎,却似乎预感到,明天另外一个地方还有分事业待我去努力完成。生命不可能停顿到这一点上。眼前环境只能使我近于窒息,不是疯便是毁,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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