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蜜蜂的寓言最新章节!

    克列奥门尼斯:请进,您的仆人在恭候您。

    霍拉修:克列奥门尼斯,现在你该怎么说,你这话难道不是虚礼么?

    克列奥门尼斯:这是因为你很讲礼节。

    霍拉修:那天人们告诉我你在哪里时,我真想亲自去告诉你谁正在找你,并要你随我到寒舍来。

    克列奥门尼斯:这实在是太不敢当了。

    霍拉修:你知道我是多么从善如流,用不了多一会儿,你准能教会我把礼貌规矩统统扔到一边去。

    克列奥门尼斯:你才是我的好老师。

    霍拉修:我知道,你会原谅我。你这间书房很漂亮。

    克列奥门尼斯:我喜欢它,因为阳光永远照不进它里面。158

    霍拉修:这房间真不错!

    克列奥门尼斯:你我到里面坐吧,宅中的房间里,数它最凉爽了。

    霍拉修:正遂我愿。

    克列奥门尼斯:我本希望在这之前便能见到你。你思考得太久了。

    霍拉修:只有八天嘛。

    克列奥门尼斯:你考虑过我那天对你说的那些新见解了么?

    霍拉修:考虑过了。我还认为它并非不可能,因为我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既没有思想意念,也没有任何知识。所以我已经很清楚一点:一切艺术与科学都必定开始于某个人的脑子里,无论现在其起源已经如何为人们遗忘,都是如此。上次离开你之后,我已对礼貌的起源思考过二十次了。一个尚属通达世事的人,若在未开化民族当中发现了彼此掩饰自傲的最初尝试,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场景啊!

    克列奥门尼斯:这能使我们知道:使我们惊异的,主要是事物的新颖之处,它们既可能引起我们的反感,也可能获得我们的赞同;而面对熟悉的事物,我们却往往无动于衷,尽管它们最初作为新事物出现时也曾使我们惊异。你现在正转而相信一个真理,而八天以前你却宁可出一百个金币,也不愿去了解它。159

    霍拉修:我已经开始相信,我们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看惯了一种事物,日后它便不会在我们眼中显得那么荒唐。

    克列奥门尼斯:从最幼小的时候起,我们便受到了一种还算不错的教育,它孜孜不倦、不苟不懈地教给我们各种礼节,例如鞠躬、脱帽致意以及其他行为规范。因此,我们甚至在成年时便很少会把有礼貌的举止看作后天习得的东西,很少会把文雅谈吐看作一门学问。在姿势和动作方面,在言谈与写作方面,有上千种东西被叫作天性使然、轻而易举,而它们却给他人和我们自己造成了无限的痛苦。我们知道,那些东西乃是人为技巧的产物。我知道,舞蹈大师的四肢被弄出了何等难看的肿块啊!

    霍拉修:昨天上午我静坐沉思,忽然想起你说的一句话,它让我笑了,而我最初听见时并未仔细思索过它。谈到处于幼稚期的民族一旦开始掩饰其骄傲、便有了初步礼节时,你曾说:每天都必须做出新改进,直到其中一些人变得足够厚颜无耻,不但能矢口否认对自己的高度评价,而且能佯称自己对他人的评价高于对自己的评价。注103160

    克列奥门尼斯:可以肯定,那必定是各个地方阿谀之举的先驱。

    霍拉修:谈到阿谀谄媚和厚颜无耻时,对世上第一个有脸对与自己身份相同的人说“我是您谦卑的仆人”者,你是怎么想的?

    克列奥门尼斯:倘若那句话是个新鲜的奉承之辞,我会更想知道轻信它的骄傲者何以如此头脑简单,尽管我也想知道说那话的小人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霍拉修:那句话当然曾是新的。求你告诉我,你认为究竟是脱帽致意更古老,还是“您谦卑的仆人”这个说法更古老?

    克列奥门尼斯:两者都既古老又摩登。

    霍拉修:我想脱帽致意更古老一些,因为它是自由的象征。

    克列奥门尼斯:我不这样认为,因为说“您的仆人”若尚未实行,第一个脱帽致意的人便不能为人理解。说“您的仆人”若尚未成为一种既定而众所周知的恭维方式,那么,一个人完全可能用脱鞋来表示尊敬,像用脱帽一样。

    霍拉修:因此,如你所言,他很可能成为第一个以脱帽表示敬意的人,而不是第一个说“您的仆人”的人。

    克列奥门尼斯:到今天为止,脱帽一直是一种众所周知的礼貌之辞的无声表现。请注意习俗以及那些既定观念的力量吧。你我都嘲笑这种古老的荒谬之举,都非常肯定一点,即这种做法必定来自最拙劣的阿谀奉承。可是,我们遇到不太亲密的熟人时,却都不会不脱帽致意,都不会不做出这点礼节。不仅如此,我们若不这么做,甚至还会感到很痛苦。但我们却没有理由相信:说您的仆人这句恭维之辞的做法始于身份相等者之间。其实,它最初是阿谀者对君王说的,后来才渐渐被普遍使用。这是因为,身体、四肢的一切谄媚姿势和卑躬屈节,极可能来自对征服者和暴君的奉承。征服者和暴君使人人都害怕他们,一丁点对抗的影子也会使他们惊恐,而使他们最开心的东西,乃是那些俯首帖耳、毫无反抗的姿势。你知道,那些姿势无不具有这种倾向。它们给人安全感,是无言的努力,意在平息和消除征服者和暴君的恐惧与疑虑,即怀疑自己会受到伤害。面带恭顺,磕头,下跪,深深鞠躬,双手贴在胸前,双手背在身后,两臂相抱,以及一切能表示“我们既不放肆、又不设防”的恭顺姿态,这些都是显示给在高位者的明显标志和令人信服的证据,仿佛在说:与对他的尊重相比,我们认为自己非常卑微;我们任凭他的摆布,绝无抵抗之念,更谈不上向他进攻。所以,说“您的仆人”和脱帽致意,最初都是对有权得到服从者表示的服从。161-162

    霍拉修:经过漫长的时间,它就渐渐变得更为常见,成了一种双方互相致意的礼节。

    克列奥门尼斯:我想就是如此,因为我们看到:礼节增加时,致意的最高级形式便成了寻常,于是,向居上位者表示敬意的新形式便被发明出来,取代了旧的。

    霍拉修:因此,“阁下”(Grace)这个称呼不久前还惟有对我们的国王和王后才能使用,而现在已经容许用它称呼红衣主教和公爵了。

    克列奥门尼斯:“殿下”(Highness)这个字也是如此。现在不仅对国王的儿子,甚至对国王的孙子都可以使用。

    霍拉修:“大人”(Lord)这个字的含义中附加的尊贵,在我们英国比在其他任何国家都保留得更好。在西班牙、意大利、高地与低地荷兰,几乎对每个人都可以滥用这个字。

    克列奥门尼斯:它在法国的命运要好些,因为在那里,“Sire”(大人)这个字里包含的尊严毫无损失,惟有对君主才能使用。而在我们这里,它已经成了一个敬称,即可以对国王使用,也可以对鞋匠使用。163

    霍拉修:无论时光使这个字的意义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由于它变得日益完美,恭维还是变得愈来愈不那么直截了当了,而它利用人之骄傲的意图,也比从前掩饰得更巧妙了。当面称赞一个人,在古人当中是很普遍的做法。谦逊是尤其要求基督徒具备的一种美德,我想到这一点,便常常捉摸:教会的神甫们何以能受得了布道时会众对他们的喝彩鼓掌,尽管有些神甫反对这样做,但许多神甫却似乎都非常喜欢听到喝彩鼓掌。

    克列奥门尼斯:人性总是相同的。喝彩能使那些竭尽全力、吃遍苦头、耗神费力的人重振精神,效果极佳。反对这样做的神甫们,其实是反对滥用它们。

    霍拉修:我们时常能听见绝大部分听布道的人大叫:真有智慧啊,妙极啦,再对不过啦,简直是奇迹,太尖锐啦,简直是天才啊!他们也告诉布道者自己是东正教徒,有时还称他们是最棒的福音传播者。那场景实在很是古怪。

    克列奥门尼斯:当一句话结束时,使用这些词句或许还算过得去;但大多数人却一再地高声重复它们。他们拍手跺脚,其声嘈杂,无论布道讲到什么地方,随时都会被这噪音搅扰,因此,他们听到的布道内容,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尽管如此,一些神甫还是承认:这些喝彩声的确使他们非常受用,并且能够安抚人类的弱点。164

    霍拉修:现在,人们在教堂的行为要规矩多了。

    克列奥门尼斯:旧西方世界的异教信仰几乎消失之后,基督教徒的宗教热忱便比以前大为减少了,因为以前有很多反基督教的异教徒。在废止那种时尚方面,宗教热情的匮乏发挥了很大作用。

    霍拉修:可是,无论那是不是一种时尚,它想必总是很令人厌恶。

    克列奥门尼斯:当今,我们在一些剧场里也能看到观众的反复赞叹、鼓掌、跺脚,以及喝彩的最夸张表现。你想到过么:受人喜爱的演员是否会讨厌这些东西?最高级的精英人士是否讨厌俗众对他们的欢呼声和士兵们刺耳的喊叫声?

    霍拉修:我认识一些王公贵族,他们非常讨厌这些东西。

    克列奥门尼斯:那是因为他们得到的这些东西太多了;不过,他们最初可绝不会讨厌它们。操纵一台机器的时候,我们应当考虑其结构的承受力。有限的动物不能领受无限的快乐,因此我们才懂得:快乐若超出其恰当界限便会变为痛苦。不过,只要不违反一国的风俗习惯,那么,任何喝彩的喧哗,其持续只要不超过合理时限,便都不会使人不快。我们时常以喝彩表示赞赏;而听到喝彩时,我们也认为十分得体。然而,若是滥饮,再甘甜的美酒也会令人反胃。165

    霍拉修:美酒愈甘甜香醇,便愈容易令人感到厌腻,愈不宜恣意滥饮。

    克列奥门尼斯:你这个比喻没有错,欢呼喝彩最初会令人陶醉,或许还会继续给人八九分钟无法言喻的快乐。然而,同样的欢呼喝彩若总在持续,全无间断,那么,用不了三个钟头,它便会使人渐次感到中度愉快,无动于衷,大倒胃口,心烦气躁,甚至因厌恶而痛苦。

    霍拉修:声音当中必定包含着巨大的魔力,因而能对我们产生如此不同的影响。我们时常会看到这些影响。

    克列奥门尼斯:我们从欢呼喝彩中获得的快乐并非来自听觉,而是来自我们对喝彩起因的看法,即对这些声音的起因、即对他人的赞许的看法。在意大利所有的剧院里,你都可以听到:当全体观众都要求安静和集中注意力时,那就是在用约定俗成的方式表示善意与赞许,而他们此时发出的声音很接近我们的嘘声,与我们的嘘声几乎毫无区别,而嘘声却是我们表示厌恶和轻蔑的最鲜明标志。毫无疑问,对库佐尼来说,更悦耳的是对福斯蒂娜喝倒彩的尖叫声,而不是她听到的这个得意洋洋的对手技艺最高超的声音注104。166

    霍拉修:那实在太令人厌恶了!

    克列奥门尼斯:土耳其人用绝对的肃静表示对他们君主的尊敬。土耳其后宫严格执行这种礼仪,而愈接近土耳其苏丹的寝宫,这个礼仪就执行得愈严。

    霍拉修:这种肃静,当然是满足骄傲之心的一种更文雅的方式。

    克列奥门尼斯:这一切都取决于时尚和风俗。

    霍拉修:可是,为满足一个人的骄傲而提供的无声礼物,即使没有丧失听觉,也照样可以为他享用;而欢呼喝彩却做不到这点。

    克列奥门尼斯:在满足骄傲之情上,这太微不足道了。我们从放纵欲望中获得的快乐,要超过其他任何快乐。

    霍拉修:可是,肃静所表达的尊崇与敬重,却比喧哗更强烈,更深刻。

    克列奥门尼斯:它对平息怠惰者的骄傲很有效,但活跃进取者却喜欢唤起骄傲之情,即使它得到了满足,也依然让它保持活跃,并且无疑会比前者更赞成喝彩喧哗。然而,对这两种方式,我并不打算做出臧否,而宁可全都予以赞同。为了激励人们行为高尚,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习惯于喝彩喧哗,并且都获得了巨大的成绩。奥斯曼帝国的人则素以肃静去满足骄傲,这使他们成了惟命是从、忠实恭顺的奴仆,而这正符合其君主的要求。在一人大权独揽的情况下,沉默或许更有效果;而在臣民享有一定自由的情况下,喝彩喧哗或许更有效果。只要善加理解,善加利用,这两种方式都是迎合骄傲的有效手段。我认识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他习惯于战场上的呐喊,响亮的喝彩鼓掌能使他快乐万分;但他有一次却对自己的男管家大发雷霆,因为后者收拾餐具时弄出了一点点响声。167

    霍拉修:那天,我的一位老姑妈解雇了一个极聪明的下人,因为他没有踮起脚尖走路。我也必须承认:男仆的沉重脚步声,仆人们一切不合礼仪的大呼小叫,都会使我感到极为厌恶,尽管此前我从未思考过那是因为什么。你我上次交谈时,你描述了自赏的种种表征,讲到了未开化者的自赏会有哪些表现,其中你提到了笑。我知道,笑是我们人类独具的特点。求你告诉我:你是否认为笑也来自骄傲呢?

    克列奥门尼斯:霍布斯就赞同那个观点注105,并且,笑大多来自骄傲。不过,这个假说仍旧无法解释一些现象。所以我宁可说:笑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当我们不明原因地感到快乐时,自然就会笑。我们若感到自己的骄傲得到了满足,若听见或看见自己欣赏或赞同的事物,若放纵了其他任何激情或欲望,而使我们高兴的原因又显得正当而有价值,我们便不仅仅会发笑了。但是,倘若事物或行为非常古怪,越出了常轨,又碰巧使我们高兴,而我们又说不出其原因何在,它们通常也会使我们发笑。168

    霍拉修:我宁可相信你的见解就是霍布斯的观点,因为使我们发笑的事物,大多都会使他人感到多少有几分羞愧,使他人感到不自在,或是会伤及他人。

    克列奥门尼斯:可是,你又怎么看待呵痒呢?连又聋又瞎的婴儿也会因被呵痒而笑。

    霍拉修:你能用你的理论来说明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么?

    克列奥门尼斯:我对自己的解释并不满意,但我会尽量向你解释。经验告诉我们:一般地说,皮肤愈光滑,愈柔软,愈敏感,人就愈容易被搔痒。我们也知道:用粗糙、尖利和坚硬的东西去接触皮肤,我们甚至在感到疼痛以前就会感到不快;相反,若用柔软光滑的东西去接触皮肤,则不但不会惹人厌恶,反而会使人愉快。轻柔的接触会同时影响到几根神经,其中每一根都会产生舒适感,因此便可能造成一种混合快感,而那便是笑的契机。169

    霍拉修:但是,你何以认为自发的快感中存在着无意识的动作呢?

    克列奥门尼斯:无论我们自称自己形成意念时的行动多么自由,那些意念对身体的影响却不受人的意志的支配。与笑最直接对立的,莫过于不悦了。不悦使额头产生皱纹,使双眉紧蹙,使嘴唇紧闭。而笑则截然相反,你知道,exporrigere frontem 注106就是拉丁语里表示“愉快”的短语。人们呼气时,胸腹部肌肉会向内牵拉,横膈膜则被拉到高于平时的位置。而用力吸气时,我们仿佛在努力挤压心脏(尽管不会奏效),用那种挤压的姿势吸入尽可能多的空气。我们呼气时也像吸气时一样用力,吸气时使用的所有肌肉突然同时放松。大自然的这种设计,当然是为了服务于人类自我保护的劳作,那劳作乃是大自然强加给我们的。一切能叫出声音、能因苦恼、疼痛以及危险迫近而抱怨的动物,其动作是何等下意识啊!在巨大的痛苦中,大自然所做的种种努力非常剧烈,乃至能使挫败天性,她吩咐我们用声音将真实感觉隐藏起来,我们被迫撅起嘴巴,或者深深地吸气,咬着嘴唇,或让双唇紧闭,用最有效的办法阻止气息呼出。我们因悲痛而叹,因欢乐而笑。笑时给呼吸稍加压力,而在其他任何时候,这种情况并不经常出现。所有外部肌肉和体内的一切都很松弛,似乎除了笑的痉挛性振动传达给它们的运动之外,全无其他任何运动。170

    霍拉修:我见过有些人会笑得耗尽气力。

    克列奥门尼斯:我们看到:叹气时这一切情况是何等截然相反!疼痛或深重的悲哀使我们放声痛哭时,我们的嘴巴就咧成了圆形,或至少是椭圆形,双唇突出,互不相碰,舌头缩进。因此,各个民族的人在惊叹或叫喊时才都发出“啊”(oh)的声音!171

    霍拉修:为什么呢?求你解释一下吧。

    克列奥门尼斯:因为当嘴巴、嘴唇及舌头保持这种姿势的时候,它们既发不出其他元音,也根本发不出任何辅音。笑的时候,嘴唇回收,嘴巴咧得最宽。

    霍拉修:我认为你不该过分强调这一点,因为哭泣的时候情形也是如此,而哭泣无疑是悲哀的标志。

    克列奥门尼斯:人在极度痛苦时,心脏承受着极大压力;人们往往极力抗拒焦虑,少数人会因焦虑而哭泣。不过,人们哭泣却可以减轻压力,并能使压力显著缓解,因为人在哭泣时会解除抵抗。悲痛的哭泣并不算是悲哀的标志,因为它是在告诉我们:我们再也无法继续克制自己的悲哀了。因此,哭泣才不被看作男子汉的行为,因为它似乎表明我们已经丧失了所有力量,是对悲哀的屈服。然而,在成年人,哭泣这个动作本身却并非悲痛所独有,人们高兴时也会哭泣。有些人虽然在巨大的悲痛中表现得极为坚强,在最大的不幸中也绝不哭泣,却会在观看一出动人戏剧的场景时由衷地哭泣。有些人很容易对一种事物激动不已,另一些人则更容易受另一种事物的感动。不过,无论使我们大受感动的是什么事物,它都会征服我们的头脑,促使我们哭泣,因而成为哭泣的无意识起因。所以说,除了悲痛、欢乐和怜悯,其他一些与我们毫不相关的事物也会影响我们,例如:讲述惊人的事件,上天对美德的突然照拂,英雄事迹,慈善之举,恋爱,友谊,面对巨大危难,或者听到、读到人类的高尚思想与情操。这些事物若是突然传达给我们,而传达的方式为我们所悦纳,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并被表达得栩栩如生,就更容易对我们产生影响。我们还看到:最容易因这些毫不相关的起因而洒泪的,是那些富于心智、心有灵犀的人,而其中那些最仁厚、最慷慨和最率真者,则最容易洒泪。相反,愚钝者、残忍者、自私者及工于心计者,则极少被那些事物所打动。因此,真正的哭泣向来都是一种真切而无意识的标志,它表明某种事物打动并征服了心智,无论那是什么事物。我们也发现:外界的暴力,例如疾风、浓烟、洋葱的臭味,以及其他挥发性的刺激气味,等等,都会影响人体泪腺导管及腺体暴露的外围神经,于是,突然肿胀与精神压迫便会作用于内部组织。在种类无限、构造不同的有生命动物身上,上帝的智慧体现得最为显著。这些动物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出于独具匠心的设计,都能最精确地适用于不同的既定目的。人体首先是一件最令人惊叹的艺术杰作。解剖学家大概完全通晓所有的骨骼、韧带、肌肉和肌腱,并且能非常准确地分解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膈膜。同样,博物学家也可能非常深入地研究人体的内部运作,研究健康与疾病的不同表征。他们都会赞叹人体这台奇妙地机器。但是,若不精通几何学和力学,任何人都不会领悟到那工艺本身有何等精巧,何等高妙,何等美丽;即使对那些他能见到的人体器官,也是如此。172-173

    霍拉修:数学被引入医学到底有多久了?我听说,医学这门技艺正是借助数学才具备了高度的确定性。

    克列奥门尼斯:你所说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你若指的是治病的技艺,那我便要说:数学与医术从未有过任何牵连,也不可能有任何牵连。人体结构与人体运动大概能从力学的角度加以说明,而一切体液都服从于流体静力学规律(Laws of Hydrostaticks)。然而,我们若想发现无限远离视线的、全然不知其形状及大小的事物,数学的任何部分都毫无帮助。医生也和其他人一样,对不同疗效及性状的物质的药理及成分一无所知,对用做草药的物质的汁液、因而连同用它们做成的一切药物,也都一无所知。再没有比医术更缺乏确定性的技艺了。在医术中,即使最有价值的知识也无不来自观察,并只能来自观察。有才能、注重实用的人若研究医术,惟有经过长期而审慎的体验,才可能具备那些知识。但是,说数学帮助了医术,或者说数学在治病方面有用,这却是个欺骗,如同教友派的文章、卖艺人的帮手一样使人误入歧途。174

    霍拉修:可是,骨骼、肌肉以及人体一些更显眼的部分都具备了非常高超的技能,因此,难道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人体中那些我们无法感知的部分也生就了同样高超的技能么?

    克列奥门尼斯:我毫不怀疑这一点。显微镜已经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而我几乎不会认为:大自然竟然会在我们无法跟踪到她的地方停止运作。我相信:我们思想和心思的好恶对人体某些部分的影响,要比我们迄今所发现的更实在,更下意识。在它们对眼睛和面部肌肉的显著影响当中,有意识成分必定显现得最少,因此我才提出以上那个见解。与男人们在一起时,我们处于警戒状态,而往往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我们嘴唇闭合,下腭合拢,嘴部肌肉略微绷紧,脸的其余部分始终保持在原位。你若带着这副模样走进另一个房间,见到一位温存亲切、举止从容的年轻美女,那么,不等你想到,你的表情就立即会不可思议地产生变化。你还未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了变化,你的表情就早已是另一副模样了。此刻看到你的人都会发现:与方才相比,你表情中的温柔成分更多,严厉的成分更少了。我们让下颚下垂的时候,嘴巴便会略微张开。这时,我们若茫然地望着前方,并不特别注意观看什么目标,换言之,我们若是让面部松弛,不给面部肌肉施加任何压力,那么,我们的面容便可能非常接近自然状态。婴儿尚未学会吞咽唾液时,嘴巴通常都是张开的,并总是淌口水。婴儿尚未具备智力、头脑尚处于混沌状态时,其面部肌肉其实是松弛的,其下颚是下垂的,其嘴唇也是放松的。至少,在这个时期,我们在婴儿脸上观察到的这些现象比后来要多。人到耄耋之年,智力衰退,这些现象便会再度出现。此外,在绝大多数痴呆者脸上,只要他们活着,便始终都能观察到这些现象。因此,一个人的行为若非常愚蠢,或说起话来如同天生的傻瓜,我们会说他“wants a Slabbering-Bibb”(关不住口水)注107。想到这一切,再想到世上最易动怒的是呆子,最不受骄傲支配的也是呆子,我便要问:我们面部那种体面表情里,是否包含着某种程度的自赏呢?这种自赏下意识地影响着我们,并且仿佛在帮助我们。175-176

    霍拉修:我无法解答你。我十分清楚的只是,关于人类下意识机制的这些推测,使我发现自己的有关知识甚为贫乏,我实在不明白,你我何以会谈到了这个话题。

    克列奥门尼斯:你要探究人类爱笑的根源,而谁都无法说明爱笑的原因;即使稍带确凿成分的原因,也无法说明。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可以随意猜度,所以,人们除了从中得到早已形成的种种偏见之外,得不出任何结论。然而,我为你提供这些不成熟的思想,却意在使你领悟大自然的作品是何等神秘莫测。换句话说,大自然的作品随处可见,无不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力量,而人类的智能却无法领会。不倦的观察、审慎的体验和以归纳的事实为依据的论证,以此获得的有用知识,要比依靠直接谈论终极原因、根据先验前提进行推理的傲慢尝试获得的更多。即使对大自然的时钟机构一无所知,并从未深入其内部,也能依靠洞察力发现其运动的原因,我不相信世上哪个人具备这样的睿智。但任何能力中常者,却肯定都能仅仅依靠外部的观察而看出:大自然的时钟机构万分准确,与时间同步,而这来自某种无形的奇妙工艺的精确性;其指针的运动,无论停留在与之相应的哪个数字上,其最初起因都是时钟内部某种东西的首先运动。同样,我们还可以断肯定:思想对身体的影响非常显著,因此,它便能通过联系而产生一些动作,因而那些动作是下意识的。不过,这种操作所使用的那部分身体器官和手段,却是我们的感官远远无法感知的。这些动作具有异常惊人的迅速性,我们的能力永远无法察觉它们。177

    霍拉修:可是,灵魂的作用不正是思考么?它与下意识机制有什么关系呢?178

    克列奥门尼斯:不能说人体内的灵魂的作用就是思考;这就像不能说建筑师的作用就是建造房屋一样,因为造房子的是木工和泥瓦匠等人,而建筑师则用粉笔画线并监督施工。

    霍拉修:你认为,灵魂更直接地寄寓在大脑的哪个部分?换言之,你是否认为灵魂分散在整个大脑中?

    克列奥门尼斯:我对此所知道的,已经全对你说了。

    霍拉修:我清晰地感到:思考的运作乃是一种劳作,但它至少是我头脑里的某种运作,而不在我的小腿或胳膊里。请告诉我:我们从大脑的解剖学那里得到了哪些真知灼见呢?

    克列奥门尼斯:在有关大脑的知识里,没有任何先验的东西。最高明的解剖学家的知识,并不比屠夫学徒的更多。我们可能赞叹大脑硬膜和脑脊软膜奇妙地一致,赞叹包围着大脑的血管及动脉的交织密网,可是,一旦把它们切开,我们便只能看到数对神经及神经根,只能观察到一些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腺体,而它们与大脑质地不同,这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最好的博物学家若注意到了这些,并且用不同名称把它们区分开来,其中一些名称并不十分恰当,更谈不上精确,他就必定会意识到:即使在这些较大的可见部分当中,除了神经及血管之外,能用以大致解释大脑运作原因的东西也很少。不过,对于大脑本身的神秘结构以及大脑更为深奥的运作机制,他却一无所知。但是,整个大脑却似乎是一种髓状物质,其中致密地储藏着无数无法看见的细胞,它们按照一种无法想象的次序分布在大脑里,簇集在一起,其种类繁多的曲折盘绕,令人困惑。博物学家或许还会补充说:有理由认为,这就是人类知识的庞大储库,人类忠实的感官不断获取无比丰富的意象,并把这些宝藏储存在其中。正是在这个器官中,精力被从血液中分离出来,然后升华为几乎没有实体的微粒;其中最微小的粒子不是一直在寻找那些保留下来的意象,就是以各种不同方式保存那些意象,穿过那种奇特物质的无数褶皱,不停地完成着那种无法解释的运作,而这种运作的深思熟虑,连最杰出的天才也会为之惊叹叫绝。179

    霍拉修:这些推测固然都非常美妙,但什么也证明不了。你说过,大脑物质实在太微小,因此我们对其运作一无所知。可是,光学镜片若有了更大的改进,若能发明一些显微镜,能把对象放大到目前的三四百万倍,那些微粒显然便可以被观察到了,只要那些完成大脑运作的东西哪怕具备一丁点实体即可。而目前,这些微粒还远远不能被你所说的那些感官察觉到。180

    克列奥门尼斯:这样的改进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可以得到证明。但即使能做到这些改进,我们从解剖学那里得到的帮助依然会很少。动物活着的时候,我们无法见到其大脑,也无法深入到其大脑中进行研究。你就是把一只钟表的主发条拆下来,掏出表芯,只剩钟表外壳,也不可能发现究竟是什么使它运作、指示时间的。我们可以检查钟表的所有齿轮,检查其他每一个属于钟表运动或动作的部分,并或许能找出它们在转动指针方面的用途;但是,这种运作的终极原因却将永远是个谜。

    霍拉修:我们体内的主发条就是灵魂,它是非物质的,是不朽的。可是,那些有着与我们类似的大脑、却没有非物质的不朽灵魂的动物,其主发条又是什么呢?你不认为狗和马也会思考么?181

    克列奥门尼斯:我相信狗和马会思考,尽管其思考的完善程度远逊于我们人类。

    霍拉修:它们体内主管思考的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到哪里才能找到它呢?它们的主发条究竟是什么呢?

    克列奥门尼斯:我只能回答你说:那就是生命。

    霍拉修:什么是生命?

    克列奥门尼斯:人人都懂得这个字的含义,尽管或许谁都不知道生命的本源是什么,而它使人体所有其他部分运动。

    霍拉修:对一切已经知道无法了解其究竟的事物,人们的见解一向都是莫衷一是,并且,人人都竭力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

    克列奥门尼斯:若有傻子或者无赖,他们确实会如此。但是,我可没有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你。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关于大脑运作的议论只是一种推测。你若认为它不合情理,我也只好作罢了。一种事物的本质若没有任何外在表现,你就不要指望能去证明它。动物呼吸停止、血液不再循环时,其体内情况便与其肺脏还在活动、血液及体液还在周身充分运动时大为不同。你见过蒸汽机,你知道,驱动引擎的就是水蒸气注108。动物死后,我们无法看见那些承担大脑运作的飞逝微粒;而当引擎熄火,水也冷却时,我们却依然可以看见引擎里的蒸汽,它们承担着全部运作。尽管如此,若让一个人去看并未工作的引擎,并向他解释引擎的工作原理,他心中又完全理解水经加热能化为蒸汽,却仍不相信那种解释,这还是格外无法令人置信。182

    霍拉修:可是,你不认为灵魂是各不相同的么?它们难道都是同样地好或同样地坏么?

    克列奥门尼斯:对于物质和运动,至少对于我们使用这两个词时所指的东西,我们有一些尚能为人接受的见解。因此,我们能够形成对有形事物的见解,尽管我们的感官无法把握它们。我们能想象出只有我们肉眼(甚至借助最好的显微镜)能看见的一千分之一大的物质部分;可是,灵魂却完全无法为感官把握;对它未向我们揭示的东西,我们的确切了解实在是少而又少。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别基于人们之间的差异,并且完全归因于这种差异,它或者是构造上的差异(即人体稳定结构精确程度的大小),或者是在利用这种构造上的差异。新生儿的大脑是个Charte Blanche注109,何况,你也曾正确地提到过:我们的意念无不来自我们的感官。我对此毫不怀疑。但我认为:在灵魂的支配下,精力以无法想象的飞快速度,追踪、连接、分离、改变及合成着各种意念,而思维活动就存在于精力在大脑中的这种查找当中。因此,婴儿满月后,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除了喂养和使其不受伤害之外,便是从训练两种最有用的感觉(即视觉与听觉)入手,使他们吸取种种意念,让他们的大脑开始进行这种运作,并通过我们的示范,鼓励他们在思维上模仿我们,而婴儿的思维活动最初是很差的。由此可见,对健康婴儿说话愈多,在他们面前的活动愈纷繁,对他们便愈有益处,至少在婴儿两岁以前是如此。为照料婴儿、使之接受这种早期教育,我宁愿选择一个活泼的年轻村姑,也不选择世上最聪明的年长保姆,因为前者的舌头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刻,她总是围着婴儿转;婴儿醒着的时候,她从不停止逗他开心,从不停止和他玩耍。若负担得起,雇用两至三名这样的村姑会要比只雇一个更好,因为这样一来,她们便可以轮流休息。183

    霍拉修:这么说,你是认为儿童从保姆们那些愚蠢的闲聊里获益匪浅了?184

    克列奥门尼斯:那闲聊对儿童的益处简直无法估量,既能教会他们思考,也能教会他们说话,其收效比她们虽有闲聊之才却不闲聊更快、更好。她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运用那些机能,使婴儿不断忙于和她们周旋,因为这个时期所丧失的良机,永远也无法追回。

    霍拉修: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少记得自己两岁以前的所见所闻。那么,倘若儿童们从未听到过那些闲聊,其损失是什么呢?

    克列奥门尼斯:打铁要趁其热且柔软之时,同样,教育儿童要从幼年开始,因为那时他们的全身肌肉、每一根血管、所有的肌体组织都是柔软的,比日后更容易接受轻微印象的影响。在幼儿身上,骨骼大多还是软骨,而大脑本身也比日后柔软得多,呈流体状态。正由于这一点,幼儿才不能像日后那样较好地保留所获意象,他们的大脑物质后来将变得比较坚硬。然而,由于先前获得的意象已经丧失,新印象便会不断接替它们。大脑最初被用作各种口令的记录板,或是一个供操作的采样器。婴儿应当学会的,首先就是自我表现的行为,即练习说话,并养成一个习惯,即储存各种意象,迅速而灵巧地支配已保留意象,以达到既定目的。养成这个习惯的最佳时期,莫过于大脑物质柔顺、各个器官也最灵活而柔顺的时期。因此,只要婴儿全力练习思考和说话,无论他们想什么和说什么,全都毫无害处。在活泼的婴儿身上,我们很早就能从他们的眼睛中发现:即使还做不到,他们也已经在努力地模仿我们;他们的大脑在从事这样的练习,他们尽量尝试着思考,并竭力说出一些单词。从婴儿不连贯的动作上,从他们说出的那些格外荒谬的话语中,我们便可以得知这一点。不过,良好思考中包含的努力,要比清晰讲话中包含的更多一些,因此,良好的思考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185

    霍拉修:真怪,你居然谈到了幼儿教育,并且如此重视一种我们极为自然地具备了的事情,它就是思考。对一切人来说,思考都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疾如思想”就是一句成语。不用片刻工夫,一个愚蠢的农夫便能让自己的思想从伦敦转到东京,就像最伟大的智者一样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克列奥门尼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像进行思考时一样,使人们之间呈现出如此巨大的差别。与我所说的这种差别相比,人们在身高、体型、气力及美貌上的差异简直微不足道。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思考的娴熟自如更有价值,更能清晰地表现于人们身上了。两个人可能具备同等的知识,但其中一个所做的即兴发言,另一个则需要精心准备两个钟头才行。186

    霍拉修:我可以肯定,只要知道如何用更少的时间做准备,谁都不会为了一次发言而精心准备上两个钟头。因此,我不知道你根据什么假定这样两个人具备同等的知识。

    克列奥门尼斯:知道这个字有两层含义,而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你见到一把小提琴时知道它是小提琴,这与你知道如何演奏它可大不相同。我所说的知识属于前一种。你若从那个意义上去看这个问题,就必定会赞成我的观点,因为无论怎样的钻研,都无法从大脑中取出里面本来没有的东西。假定你用了三分钟想好了一封短信,而另一个人虽然也会写信,并且写得和你一样快,却用了大约一个钟头才想好同样的短信,那么,我便能清楚地看出:那个思维缓慢者的知识和你一样多,至少他没有显示出知识比你少;他获取的那些意象虽然与你相同,他却不能找到它们,或至少是不能像你那么迅速地按照短信的次序把它们配置在一起。两篇同等美妙的习作,无论是散文还是韵文,倘若我们肯定其中一篇是即兴之作,而另一篇是两天劳作的成果,那么,那即兴之作的作者的天赋才能便超过了另一个,尽管我们必定知道这两人的知识一样多。因此你看:作为大脑获得的丰富意象的知识,与作为需要时找出那些意象、使之随时为...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