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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诸神的复活:列奥纳多达芬奇最新章节!

    一

    公爵夫人贝雅特里齐每逢星期五洗头并且把头发染成金黄色。染完以后,必定在太阳底下晒干。

    为此,在房顶上建造了晒台,周围用栏杆围起来。

    公爵夫人正坐在城外斯福尔扎公爵消夏宫房顶的晒台上,忍受着太阳的烤灼,而在这个时间里,就连庄稼人都牵着牛躲到阴影里去了。

    她披着一件肥大的白绸披风。头上戴着一顶草帽————遮阳帽,以防止晒黑了脸。染成金黄色的秀发一缕一缕地穿过草帽的圆眼,披散在帽檐上。一个黄皮肤的切尔克斯女奴用安有木柄的海绵把头发蘸湿。一个吊眼梢眯缝眼的鞑靼女人用象牙梳子给她梳理。

    染发液是用榛树根五月的汁、番红花、公牛胆、燕子粪、灰色龙涎香、熊爪甲烧成的灰和蜥蜴熬的油制作的。

    一旁的三脚架上支着一个类似于炼金术士用的长脖曲颈甑,下面的火焰由于阳光而发白,几乎是难以察觉,玫瑰色的肉豆蔻水加上贵重的灵猫香、翠菊酯,在甑里翻滚沸腾,公爵夫人亲自观察掌握火候。

    两个使女汗流满面。甚至公爵夫人在室内豢养的巴儿狗,在这炎热的晒台上都找不到安身之地,责备地对着女主人眯缝起眼睛,喘着粗气,耷拉着舌头,对于顽皮的猴子的挑衅,也不像平时那样唔唔地叫。猴子对于炎热倒是满不在乎,跟那个捧着珍珠镶框的镜子的阿拉伯孩子一样。

    贝雅特里齐总是面孔庄严凝重,动作平稳流畅,这对于她的显赫身份来说是相宜的,可是尽管如此,仍然很难相信她年方十九,结婚已经三年,有了两个孩子。面部丰满而带有稚气,脖颈纤细,下颏圆润,两片厚嘴唇总是严肃地紧闭着,略略有些噘起,显出任性来,胸部扁平,动作笨拙,时快时慢,几乎像个男孩,从这一切可以看出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学生来,性情乖僻,缺少自控能力,过分活跃,自尊心很强。与此同时,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又很刚毅,明亮,像冰块一样,显露出老谋深算的智慧。当年最有眼光的国务活动家之一,威尼斯大使马里诺·萨努托在秘密信函中让长老议会相信,这个政界的小姑娘是个真正坚毅的人,比她的丈夫洛多维科公爵更有心计,这位公爵在一切方面都听从自己的妻子,这就做对了。

    巴儿狗气哼哼地嘶哑地吠叫起来。

    很陡的楼梯把晒台跟更衣间和盥漱室连接起来,一个身穿深色守寡服的老太婆从楼梯走上来,气喘吁吁,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她一只手拨拉着念珠,另一只手拄着拐棍。如果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甜腻腻的笑容和像老鼠一样的贼溜溜的眼睛,她脸上的皱纹也许会显得令人敬重。

    “噢————哈,上了岁数就是不中用啦!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愿上帝给殿下一副健康的身板儿。”

    她奴颜婢膝地从地板上拾起梳妆披风的一角,把嘴唇贴了上去。

    “啊,西多尼娅太太!怎么样,可做好啦?”

    老太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心包裹和塞紧盖子的小玻璃瓶,只见里面装着混浊的乳白色液体————把野茴香、天冬草根、白百合蒜头根放在驴奶和红山羊奶里浸泡而成。

    “还得在热乎的马粪里放上两天。不过,没关系————我想,这样也发好了。每次洗脸前,让下人用毡子过滤一些出来。抹到软和的鸡蛋奶油面包上,在脸上来回擦,擦的时间恰好念完三遍《吾侪信奉》祈祷词。擦过五个星期,一切黑斑黑点保证蜕得不留痕迹。治疖子粉刺也有奇效。”

    “你听着,老太婆,”贝雅特里齐说,“这种洗面奶里头也许又有巫婆们实施魔法时常用的那些污秽的东西,例如蛇油啦,鸡冠鸟血啦,用锅焙干的蛤蟆粉啦,就像你前几天给我送来的除黑痣毛的药膏似的。要是有的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没有,没有,殿下!您不要相信人们胡说八道。我性情直率,从不骗人。不过殿下说的也是,有时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的行不通:譬如说尊敬的安杰利卡夫人去年整整一个夏天用公狗尿洗头,为了不秃顶,还得感谢上帝,真就治好了。”

    然后,她伏在公爵夫人的耳朵上,讲起城里的新闻来:盐务总监年轻的妻子————美丽的菲利贝塔夫人背叛了丈夫,跟一个外来的西班牙骑士寻欢作乐。

    “啊,你这个老皮条匠!”贝雅特里齐半开玩笑地用手指威胁着说,显然对这种流言蜚语感到津津有味,“这个不幸的女人就是你给勾引的……”

    “算了吧,殿下,她怎能算是不幸!像小鸟一样欢畅————兴高采烈,每天都对我感激不尽。她说,真的,我现在才体会到丈夫和情夫的亲吻有多么大的区别。”

    “可是罪孽呢?难道她不受良心的折磨?”

    “良心?您瞧,殿下,尽管修士和神父们反对,可是我认为偷情的罪孽,在各种罪孽中是最自然的。只要有几滴圣水,就足以把它洗净。况且,菲利贝塔夫人虽然背叛了丈夫,但如常说的那样,对他却是投桃报李,纵然不能完全赎罪,起码是在上帝面前大大减轻了他本人的罪孽。”

    “莫非她丈夫也有罪?”

    “准确的我说不清。但他们都是一路货,因为,我推测,世上没有一个当丈夫的不认为哪怕只有一只手也比只有一个妻子好。”

    公爵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啊,西多尼娅太太,你可真是让人气不得恼不得!你从哪儿弄来这些词儿?”

    “但愿您能相信我这个老太婆————我说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真理!我在良心这种事情上能够分辨清什么是稻草,什么是大树……春桃秋菊,物各有时。我们老姐妹年轻时没有尽情地饮用爱情的美酒,到了老年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发起议论来,像是一位神学硕士!”

    “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女人,不过说的都是实在话,殿下!风华正茂的青春在人的一生里只有一次,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上帝宽恕,还有个鬼用?难道只好去看守壁炉里的灰烬,把我们撵到厨房去跟猫一起打呼噜,数豌豆粒和烤盘?常言道:好汉狼吞虎咽,老太婆噎死无怨。美人没有爱情————就跟做弥撒不唱《吾主吾父》的赞美诗一样,而丈夫的温存就跟修女的游戏一样单调无聊。”

    公爵夫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什么?再重复一遍!”

    老太婆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可能是心想这些胡诌已经让她够开心的了,于是又伏在她的耳朵上嘀咕起来。

    贝雅特里齐不再笑了。

    她做了一个手势。女奴们回避退下。只有那个阿拉伯孩子留在晒台上:他不懂得意大利语。

    她们头上的天空静悄悄白蒙蒙的,仿佛是由于炎热而死气沉沉。

    “可能是胡说吧?”公爵夫人终于说,“就是胡说八道,也无关紧要……”

    “不,夫人!我亲自耳闻目睹。别人也会告诉您。”

    “人很多吗?”

    “一万多。帕维亚城堡前广场上水泄不通。”

    “你听见什么了?”

    “当伊萨贝拉夫人抱着小弗兰切斯科走到凉台上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举手挥舞着帽子,许多人哭了。高呼:‘万岁,阿拉贡的伊萨贝拉,吉安-加莱亚佐!万岁,米兰的合法君主,爵位继承者弗兰切斯科!窃取爵位者该死!’”

    贝雅特里齐皱起眉头。

    “就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有些话更难听……”

    “还有什么?你全都说出来,别害怕!”

    “高喊————夫人,我的舌头不打弯————高喊:‘窃贼该死!’”

    贝雅特里齐颤抖起来,不过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小声问道:

    “你还听见些什么?”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向殿下转告……”

    “快点儿吧!我想要知道一切!”

    “夫人,您可相信,百姓中间谣传说,大公爵洛多维科·摩罗是吉安-加莱亚佐的摄政和恩人,把侄子监禁在帕维亚城堡里,用雇佣的杀手和暗探把他包围起来。后来开始号叫,要求公爵亲自来见他们。可是伊萨贝拉夫人却回答说,他生病了……”

    西多尼娅太太又神秘地伏在公爵夫人的耳朵上小声嘀咕起来。

    贝雅特里齐起初很留神地听着,后来气愤地转过身去,大叫道:

    “你发疯啦,老巫婆!胆大包天!我现在让人把你从晒台上扔下去,就连乌鸦都不收你的尸骨!”

    威胁并没有吓住西多尼娅太太。贝雅特里齐也很快镇静下来。

    “我才不相信呢。”她说,皱着眉头看了老太婆一眼。

    老太婆耸了耸肩膀:

    “随您的便,可是不相信是不行的……”

    “请您别忘了,这是怎么做的。”她谄媚地继续说,“他们用蜡做一个小人儿,在右侧给装上一颗心,左侧装上燕子的肾,用针扎,念着咒语,用小人儿当替身的那个人就会慢慢地死去……多么高明的大夫都医治不好……”

    “闭嘴,”公爵夫人打断她的话,“永远也别跟我讲这种事!”

    老太婆又毕恭毕敬地吻了一下梳妆服的一角。

    “殿下!您是我的光辉的太阳!我太爱您了————这就是我的全部过错!您可相信,我每一次为了您的健康而向主祷告时都眼含泪水,就像给圣法兰西斯做晚祷时唱赞歌一样。人们说我似乎是巫婆,假如我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了,那么,上帝会看见,也只是为了满足殿下的需要!”

    她若有所思地补充说:

    “不施魔法也可以。”

    公爵夫人不声不响地看了她一眼,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我经过宫廷花园往这儿来的路上,”西多尼娅太太以漫不经心的口气继续说,“看见园艺工往筐里装上好的桃子:也许是送给吉安-加莱亚佐的礼物吧?”

    沉默片刻,她又补充道:

    “佛罗伦萨画师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花园里,听说也有桃子,非常好看,只不过是有毒的……”

    “怎么是有毒的?”

    “对,就是。我的侄女卡珊德拉看见了……”

    老太婆又伏在贝雅特里齐的耳朵上喳喳起来。

    公爵夫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她的眼睛、表情仍然是神秘莫测的。

    头发已经干了。她站起来,脱下披风,下到更衣室去了。

    这里摆着三个大衣柜。第一个很像金碧辉煌的法衣柜,里面并排挂着84套衣服,这是她婚后三年所缝制的。一些由于镶金饰银和宝石过多而显得臃肿,不用支撑就能立在地上;另一些是透明的,轻薄如蝉翼。第二个柜子里装着带鹰狩猎时用的器具和马具。第三个柜子里面————香水、洗脸和漱口用的水、美肤粉、用珊瑚和珍珠制成的牙粉、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曲颈瓶、蒸馏釜、葫芦————女性炼金术实验室的器物应有尽有。房间里还放着几只豪华的箱子,有的外面画着画,有的箍着铁皮。

    女仆打开其中的一个,从里面拿出一件没上过身的薄薄的细麻布衬衫,立刻就散发出芳香,因为叠着的衣服里面放着一束束的薰衣草和装着近东鸢尾花和阴干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粉的丝囊。

    贝雅特里齐一边穿衣服,一边跟女裁缝谈论一件新衣的款式,这是她的妹妹曼图亚侯爵夫人伊萨贝拉·德斯特刚刚派信使给送来的。妹妹也是时装的爱好者,因此姊妹俩在衣着打扮上展开了竞赛。贝雅特里齐很羡慕伊萨贝拉的趣味,并且经常效仿她。米兰公爵夫人的一个使臣秘密地向她通报曼图亚的更衣室里又增添了哪些新衣。

    贝雅特里齐穿上一件带花衣服,她特别喜欢这件衣服,因为能遮掩她那矮小的身材:面料是带有交叉竖条的绿色丝绒和金线锦缎。紧口袖子上镶着灰色缎带,带有法兰西时兴的开口————从这些“小窗户”露出雪白的内衣,整件衣服上都打着密密的皱褶。头发上罩着一只薄如云雾的纱网,下面编成一条辫子。头上箍着一个细细的额饰圈,上面固定着许多小巧玲珑的红宝石蝎子。

    二

    她穿衣服花了很长时间,用公爵的说法,花这么多的时间,能够装备一艘驶往印度的商船,可是她本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终于听到远处的号角声和犬吠声,想起来她要去打猎,于是着忙起来。可是,当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她顺路走进自己的侏儒室————开玩笑称之为“巨人室”,是模仿伊萨贝拉·德斯特宫里的玩具小屋而建造的。

    椅子、床等家什器具以及楼梯的台阶又宽又矮,甚至小礼拜堂里的祭坛都像玩具似的,学识渊博的侏儒雅纳基主持弥撒时穿的大主教袈裟和戴的法冠都是专门特制的————这一切都考虑到侏儒的身材。

    在“巨人室”里,嘈杂声、笑声、哭声、喊叫声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有时让人毛骨悚然,就像在野兽笼子里或者疯人院里一样,因为在这里生息繁衍着猴子、驼子、鹦鹉、阿拉伯人、傻子、卡尔梅克人、小丑、侏儒、兔子以及别的供人开心取乐的畜生,它们在气闷的不洁净的拥挤的环境中降生、生活和死亡,公爵夫人有时整天在它们中间打发日子,像一个小姑娘似的寻欢作乐。

    这一次,她着忙去打猎,顺便来看看,只待一会儿工夫,是想要了解小阿拉伯人南尼诺的病情————他是不久前从威尼斯送来的。南尼诺的皮肤黑到这种程度,用他从前的主人的说法,“想要比他再黑是不可能的”。公爵夫人把他当作活的偶人来玩耍。小阿拉伯人生病了。被赞不绝口的黑皮肤原来并不完全是天生的,黑漆一类的颜料曾经使他的皮肤变黑而且有光泽,如今却逐渐脱落,这让贝雅特里齐非常难过。

    昨天夜里,他的病情恶化,人们担心他要死。公爵夫人得悉这一情况以后,十分伤心,认为他即使变白了,她凭着旧的印象,也还是喜欢他。她吩咐尽快给小阿拉伯人洗礼,因为起码不能让他死的时候还是个异教徒。

    她下楼梯的时候,遇到自己喜欢的傻女莫尔甘蒂娜,她还不算老,长相也很好看,非常让人开心,用贝雅特里齐的说法,她能让死人发笑。

    莫尔甘蒂娜喜欢偷东西:偷了什么东西,就藏到角落里一块破地板底下的耗子洞里,走起路来扬扬得意;如果和蔼地问她:“好孩子,告诉我,藏到什么地方了?”她就会抓起你的手,露出狡猾的样子,把你领过去并且指给你看。如果向她大喊大叫“过来,涉水过河”————莫尔甘蒂娜便不知羞耻,把裙子撩得不能再高了。

    她有时犯起傻劲儿来,整天为一个根本不曾有过的婴儿痛哭————哭得人人都厌恶了,便把她锁到仓棚里去。

    现在,她坐在楼梯的一角,双手搂着膝盖,均匀地摇晃着,流出痛苦的泪水。

    贝雅特里齐走过去,抚摸着她的头。

    “别哭了,聪明的孩子!”

    傻女抬起天真的灰眼睛,哭得更加伤心了。

    “噢,噢,噢!把我那可爱的孩子给抢走了!为的是啥,天主哇?我没对任何人做过坏事。他可是我的安慰呀……”

    公爵夫人来到院子里,猎手们在等待着她。

    三

    在骑手、驯鹰师、驯犬手、马童、少年侍从和宫廷女官前簇后拥之下,公爵夫人骑着一匹贡扎格养马场饲养的膘肥体壮的暗栗色柏柏尔牡马,腰板挺直,威风凛凛,不像是个女人,而像个经验丰富的骑士。

    “地地道道的女骑手国王!”摩罗公爵骄傲地想道,走进宫殿前面的长廊去欣赏夫人出巡狩猎。

    公爵夫人的马鞍子后面,趴着一头猎豹,还给它穿上绣金的宫廷内侍制服,佩戴着骑士徽章。左手是一只雪白的塞浦路斯鹰,这是土耳其苏丹的礼品,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的小帽,浑身是有光泽的翡翠色,爪子上的串铃发出各种不同的音响,抑扬婉转,如果鹰消失在浓雾中或者沼泽地的草丛中,凭着这铃声就能找到它。

    公爵夫人心情愉快,想要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和不顾一切地往来驰骋。回过头来满面春风地看看丈夫,只听他喊道:“小心,这是一匹烈马!”她向自己的随从们做个手势,便与他们相互追逐起来,起初是在大路上,后来到野地里————越过水渠、坑坑洼洼和篱笆。

    驯犬手落在后面了。贝雅特里齐带着捕狼大猎犬,跑在所有的人前面,与她并驾齐驱的是宫廷女官卢克莱西娅·克里维利,只见她骑着一匹黑色的西班牙牝马,最欢乐,最勇敢无畏。

    公爵在暗中对于卢克莱西娅并非没有兴趣。现在同时欣赏着她和贝雅特里齐,不能决定他更爱这两个人中间的哪一个。但是他为妻子担心。马跳过一个深沟时,他闭上了眼睛,不想看;他喘不过气来。

    他责备公爵夫人如此放肆,可是却不能发怒:他怀疑自己缺少肉体的勇气,暗地里为妻子的勇敢而自豪。

    猎手们消失在蒂奇诺河岸的柳条通和芦苇荡里了,那里面栖息着大雁和白鹭。

    公爵回到一个小巧的办公室。秘书官、主管驻外使团的大臣巴托洛梅奥·卡尔科在那里等着他,以便继续停下来的工作。

    四

    摩罗坐在高高的安乐椅上,用精心保养的白皙的手抚摸着刮得很光滑的面颊和圆润的下颏。

    他那张文雅端庄的脸带有性情直爽、胸襟坦诚的印迹,唯有高明狡猾的政治家才有这种风度。大鹰钩鼻子鼻梁凸起,两片薄嘴唇略略带着曲线,仿佛是经过打磨似的,很有他父亲雇佣兵大队长弗兰切斯科·斯福尔扎的风度。可是,如果说弗兰切斯科,按照诗人的形容,既是一头雄狮又是一只狐狸,那么儿子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仅仅是狐狸的狡猾,而没有狮子的勇猛。

    摩罗着一件普通的带花的浅蓝色绸子衣服,留着时髦的发型————梳得很光滑,像是戴着一副浓密的假发,遮住了耳朵和前额,几乎到了眼眉。他的胸前挂着一根普通的金链。他跟所有的人交往都平等相待,彬彬有礼。

    “关于法兰西军队从里昂出发,巴托洛梅奥先生,是否有准确的情报?”

    “丝毫没有,殿下。每天晚上都说————明天,可是每天早晨都往后拖延。国王入迷的不是军事娱乐。”

    “第一个情妇叫什么名字?”

    “有很多名字。陛下的口味很挑剔而且还朝三暮四。”

    “请您给贝乔奥佐伯爵写封信,”公爵说,“就说我将寄出三万……不,太少,四万……五万杜卡特作为新的礼金。让他别可惜。我们用金链子把国王从里昂拖出来!您可知道,巴托洛梅奥先生————当然,这是我们私下里说————不妨给陛下寄一些本地美女的肖像————顺便问问,信写好了吗?”

    “好了,殿下。”

    “拿来看看。”

    摩罗心满意足地搓搓那双白皙而绵软的手。每逢他审视自己政治生涯的巨大网络时————他都体验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甚至心都停止了跳动,犹如他准备进行一项复杂而又危险的赌博一样。凭良心说,他号召外国人、北方的蛮族进攻意大利,并不认为自己有过错,因为是敌人迫使他采取这种极端的行动,而他的敌人中间最凶恶的莫过于阿拉贡的伊萨贝拉————安吉-加莱亚佐的夫人,她公开指责洛多维科公爵窃取了侄子的爵位。伊萨贝拉的父亲,那不勒斯国王阿芳索为了给女儿和女婿报仇,开始用战争威胁摩罗并且扬言要推翻他,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由于被所有的人抛弃才不得不向法兰西国王卡尔三世求援。

    “你的道路是不可知的,上帝呀!”当秘书官在一沓公文中寻找信的草稿时,公爵思索着:“我的国家,意大利,甚至也许整个欧洲,能否得救,全在于法兰西基督教国王了,而他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好色,智力不发达,我们是伟大的斯福尔扎家族的后代,却得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匍匐在地,差一点儿就得给他拉皮条!然而,政治就是这么回事:跟狼一起生活————就得嗥叫。”

    他把信又读了一遍:他觉得信很有说服力,尤其寄希望于寄给贝乔奥佐的五万杜卡特用来收买他的近臣以及那些迷人的意大利女人的肖像。

    信中还说:“上帝保佑你的十字军,意大利的大门为你敞开。你不要耽搁,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这大门吧,噢,新的汉尼拔!意大利人民渴望接受你的统治,认为那是最甜蜜的,神圣的君主,他们期待着你,犹如先民们在主复活以后期望着他进入地狱一样。你在上帝的帮助下靠着你的威名远扬的炮兵将征服的不仅有那不勒斯、西西里,而且有土耳其的大片土地,你将使异教徒接受基督教,你将深入到圣地,从罪孽深重的阿拉伯人手中把耶路撒冷和主的陵寝解放出来,你的光辉名字将响彻整个宇宙。”

    一个驼背秃顶的小老头趴在门口往里看,只见他生着通红的长鼻子。公爵欢迎地对他一笑,用手势下令让他等一等。

    门轻轻地关上,那个人的脑袋不见了。

    秘书官讲起另外一桩国家大事,可是摩罗听得漫不经心,不时地向门口望去。

    巴托洛梅奥先生明白了,公爵在想着别的事————于是结束了禀报,退了下去。

    公爵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踮着脚尖向门口走去。

    “贝尔纳多,贝尔纳多?是你吗?”

    “是我,殿下!”

    宫廷诗人贝尔纳多·贝林乔尼带着神秘的和谄媚取宠的样子跑过来,想要跪下亲吻君主的手,可是被制止了。

    “呶,怎么样?”

    “平安顺利。”

    “生了?”

    “夜里分娩了。”

    “身体可好?要不要派个医生去?”

    “处于极佳的健康状态。”

    “上帝保佑!”

    公爵画了十字。

    “你看见婴儿了吗?”

    “当然!非常可爱。”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活蹦乱跳,嗓门可大啦!头发油亮,跟妈妈一样,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滴溜溜乱转————黑色的,聪明,跟殿下一模一样。马上就看出来————帝王的血统!摇篮里的小赫拉克勒斯 1 !切奇利娅夫人高兴个没完。让问问给取个什么名字合适。”

    “我已经想过了,”公爵说,“你知道,贝尔纳多,我们就叫他塞萨尔吧。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塞萨尔?的确是个美丽的名字,好听,而且是个古人的名字!是的,是的,塞萨尔·斯福尔扎————是个配得上英雄的名字!”

    “怎么样,她的丈夫如何?”

    “贝加米尼伯爵大人跟平时一样善良和可亲。”

    “他是个极好的人!”公爵非常自信地说。

    “无与伦比的!”贝林乔尼接过来说。“我敢说,是个少有的品德高尚的人!如今这样的人很难找。如果风痛不碍事,伯爵想要来进晚餐,以便向殿下证明自己对您的尊敬。”

    这里所说的切奇利娅·贝加米尼伯爵夫人是摩罗以前的情妇。贝雅特里齐刚一嫁过来就知道了公爵的这种关系,好顿吃醋,威胁说要回到父亲家去,她的父亲是费拉拉公爵埃利雷·德斯特。摩罗不得不在各国使节面前庄严地宣誓绝不破坏夫妻的忠诚,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把切奇利娅嫁给上了年纪的贝加米尼伯爵,此人是个破落户,为人随和,准备为他人提供任何效劳。

    贝林乔尼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公爵。

    这是为庆祝新生婴儿而写的一首十四行诗————采用对白的形式,诗人问太阳神,它为什么被乌云遮住了;太阳亲切地回答说,它由于羞愧和羡慕新的太阳————摩罗和切奇利娅的儿子而躲藏起来。

    公爵很赏识,接了过来,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金币,赏给诗人。

    “贝尔纳多,顺便问问,你没有忘记星期六是公爵夫人的诞辰吧?”

    贝林乔尼匆匆忙忙地在自己衣服的绽线处翻腾起来————他那件衣服既不像是宫廷官员穿的,也不像是乞丐穿的,他用绽线处充当口袋————从里面抽出一叠肮脏的纸片,上面写的都是辞藻华丽的颂诗,有的悼念安吉利卡夫人的猎鹰之死,有的写帕拉维奇尼的灰色夹带黑圆斑点的匈牙利种牝马的疾病,他从这些诗中寻找所需要的几首。

    “一共有三首,殿下————供您挑选。我以诗神之马佩伽索斯的名义发誓,您一定会满意的!”

    那个时代,君主都有御用诗人,使用他们就像使用乐器一样,不仅能给自己的情人,而且也能给自己的妻子唱情歌,而且按照世俗的时髦要求,这种诗必定把夫妻之间的爱情写成佩特拉克和劳拉式的非人世的爱情。

    摩罗饶有兴味地把诗浏览一遍:他认为自己是个细腻的鉴赏家,在灵魂上是个诗人。尽管他不会押韵。第一首十四行诗里有三行诗很合乎他的口味;丈夫对妻子说:

    不管你在何处往地上吐口唾沫,

    那里都会立刻出现芳香的花朵,

    犹如早春————紫罗兰竞相开放。

    第二首————诗人把贝雅特里齐比作狄安娜女神,让人相信,野猪和野鹿死在如此美貌的女猎人手里会感到无比幸福。

    但他更喜欢的是第三首,但丁在这里请求上帝让他重返人世,因为贝雅特里齐通过米兰公爵夫人的形象回到人间了。“噢,朱庇特!”————但丁·阿利吉耶里惊呼道,“你又把生命赏赐了她,因此请允许我也能与她在一起,以便目睹贝雅特里齐所给予幸福的那个人”,亦即洛多维科公爵。 2 摩罗亲切地拍拍诗人的肩膀,应该赏赐他一块做皮大衣用的面料,况且贝尔纳多已经要来了做领子用的狐狸皮,他像个小丑似的,挤眉弄眼,哀求地说,他那件旧的皮大衣已经破烂不堪,不能抵御风寒,“像是在阳光下晾晒的面条”。

    “去年冬天,”他继续死乞白赖地哀求,“由于没有劈柴,我不仅要烧掉自己家的楼梯,而且也打算烧掉圣法兰西斯的木屐!”

    公爵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答应给他劈柴。

    于是诗人感激之情涌上心头,顷刻之间赋诗一首,并且当场吟诵了如下四行赞颂的诗句:

    你答应给你的奴隶面包,就像上帝一样,

    赏赐他们以天上的甘露————

    九位缪斯和声音甜美的阿波罗,

    噢,高贵的摩尔人,为你唱歌!

    “贝尔纳多,看样子你现在兴致很高?听我说,我还需要一首诗。”

    “情诗吗?”

    “是的。也要热情洋溢的。”

    “送给公爵夫人吗?”

    “不。你瞧瞧我这里,只是不许说出去!”

    “噢,殿下,您太让我伤心了。难道我什么时候说出去过不成?”

    “呶,这就是了。”

    “我会像条鱼一样,保持沉默!”

    贝尔纳多神秘地眨巴着眼睛,但又不失恭敬。

    “热情洋溢的?那又怎么样?是祈求还是感激?”

    “祈求。”

    诗人皱起眉头,陷入深思:

    “已婚的?”

    “是个姑娘。”

    “好。得知道名字。”

    “行了!为什么要知道名字?”

    “既然是祈求,那么不提名字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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