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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斋未能读船山书耳。

    三、此第三形态,为戴东原所代表之说。此即反对宋明儒之以理,为“得于天而具于心,以天理与人欲相对”,而主“理在于物,而知于心”,以“理为情欲之不爽失”,“自然而合必然之则”,以“同民之情,遂民之欲”为理之说。此戴氏之反对“得于天而具于心”之性理与天理,初无是处。读前文者自知之。如泛言“同民之情,遂民之欲”为理,情欲之不爽失,而合“则”者为理,则宋明儒者皆可如此说。然情欲之自然者,有不合“则”、不合“理”者,便仍有当然之理,与实然之情欲之相对。宋明儒之于此言当存理去欲,又何得为非?戴氏名当然者为必然。此乃“必当”之必,非事实上之“必”,即不能废此当然之理也。至于谓理有在物,当格之穷之而后知之于心,则程朱早有是说。唯更进而言求知此物理,即所以显性理天理耳。故戴氏此类之论,进于宋儒者甚少,更不免于理之所见有偏。此吾于此原论第一篇原理已评之。戴氏之谓理在物,并求理之字原,于物上之文理条理,赖“心之察之几微,区以别之,然后见”者,则意在将此心知之活动,道向于外,以细察客观物理;更不由心之自具其性理天理,以专务自尊其心而自大。则亦可谓有一直往向于客观之科学精神,复可去人之“以主观之意见为天理,而更持此天理,由上而下以责人,致以理杀人”之祸。儒者之言义理,原重以之自责,以成贤成圣,而非重在责人。然人能以理自责,亦自可以理责人,而对天下人之事,为是是非非之论。此亦初未尝非合理。然人自责难而责人易。则专尚理而重是非,亦恒导向于多责人。此则王学之末流,如李卓吾与东林学派人,即已有偏向在对人为是非毁誉,以至流于苛刻。故刘蕺山谓东林之弊可流为申韩。此依理为是非,在孟子乃属于四端之末之是非之心,其本乃在前三端之恻隐、羞恶、辞让之心。今以末为本,则与孔孟之旨先恻隐辞让,其羞恶皆先羞恶其己之所为之旨,亦有所不合。清帝崇尚理学,至于雍正,而集政教大权于一身,更依理以与禅宗之弘忍及儒者吕留良之弟子曾静辩;而于弘忍则绝其法嗣;于曾静,则使之叩首认罪,更戳留良尸。由康熙以至雍正之兴天下之文字狱,正东原所谓以理杀人也。东原言“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近人章太炎检论释戴一文,谓其正暗指清帝兴文字狱之事,盖得其实。此清帝之据权位,而用理判罪;与昔儒之唯据理以抗势者,正相颠倒,亦昔所未有。东原见此以理杀人之事,本此以谓为政当先同民之欲,遂民之情,将理置于第二义,更谓人当先求客观之理,勿轻言理在吾心,致以吾一人之意见为理,以违之者为大罪,而有以理杀人之祸,则皆不为无见。然宋明儒之言理,原重在内用以自修,外用以折一时之权势。雍正居位势而以理杀人,此乃于理颠倒妄用,不可以此并理学而俱斥之。东原乃自负过甚,以为其书传,而朱子不得食两庑牲牢(章实斋文史通义记东原口语)是又不知天地之大者矣。

    四、其第四形态,为承戴东原之疏证孟子,由训诂以言义理,更谓义理即在古人所传之经传文字之训诂之中,则义理不特不在天,不在心,以至亦不在客观之社会,自然之事物中,而唯存于此客观存在之书卷文字训诂之中,以唯治之者方为实学。此即如阮元之为经籍纂诂,集秦汉传记之诂训于一书,而钱大昕序其书,遂明言“训诂明而后义理明”。阮元为性命古训,亦即本诗书中于性命二字之训诂,以言性命之理,唯当于此诂训中求之。焦循之学,不以一般之抚拾、据守、校雠、丛缀之学为然,而务通核(雕菰楼集辨学)。其所谓通核,亦初不出于本训诂以求通核。其为论语通释,于孔子之仁、一贯、忠恕等名,皆求通贯全书,为之训释。其作易通释,则于易中之性命天道之名,亦通贯全书为之训释。由其诂训之功,而对儒家之义理,亦有所发明。如其以通情言仁,亦足补宋儒专依性理言仁之偏是也。阮元之为性命古训,与经籍纂诂,亦于古训之明,未尝无功。唯若以此而谓义理唯在汉以前人之书籍文字之训诂之中,后此之书籍文字,更无新训诂,无新义理,而除在书籍文字训诂所说之义理之外,更无“尚不为文字所陈述之人心与天地万物之义理”,则万不可说。今若只标“训诂明而后义理明”,而不知必须人先于义理,亦有所明,乃能明训诂,由此而排斥宋儒义理之学,亦无知而妄作。唯其言之意,若只在教人读书,勿望文生义,以一字之今义为古义,当求如实知古人文字所表之意义,以知古人之心思,而即以扩大我人之心思,则其旨亦不可谓非。然若如此,则仍是为明古人心思中之义理,以使我之心思,多具义理,而后为此文字训诂之业。此文字训诂之业,仍只为学之手段,而非目的也。此目的,固仍在文字训诂之外;而此手段,则只作一时之用也。观清世之为经传训诂之业者,再转为王念孙、王引之之说文、尔雅之小学。至清之末,章太炎承此流之学,更由佛学,而知一切名言皆假法。章氏乃自言其学,乃“以分析名相始,以排遣名相终”。章氏之学,于排遣名相之学,达何境地,非今所论。然其能本佛学,以知名言为假法,则固超过于昔之为此文字训诂之学者,视天地间之义理,皆限在此文字训诂之中者矣。

    五、其第五形态,为与戴东原等干嘉诸老同时,而名不闻于当世之章实斋所代表之形态。章实斋之学,要在史学,其史学于史法外,兼言史意及作史之才学识与史德。其辨学术源流,及其言六经皆史,六经皆先王之政典,史学亦应重当今之政典、各地方之方志。此皆为今人所称述。然章实斋为文史通义,内篇首为原道。其以事理之势之不得不然者观道,固宜于论史。其言“三人居室而道形”,则代表其对道之根本观念。如依宋明儒言道,则外而天地万物中,自有道之形;而言内心之修养之道,则一人独处,亦有慎独之道之形;至言伦理之道,二人相偶,即有道之形。今言“三人居室而道形”,乃以三人为众,三人即合成客观存在之群体之故。此实斋所谓道,即专指人之群居之道而言。群居而有政,则群居之道,以政道为要。实斋正本此而由六经之初掌于王官,谓其皆先王之政典,亦即史官之所执掌,故言六经皆史。其文史通义、校雠通义,论中国学术原流,亦即本刘班之说,而谓中国学术之原于九流六艺,即原于王官。又谓古之学者之言,亦皆为“不离事而言理”之公言。其重各世代之政典、以言时风,重各地方之方志,以观土风,皆意谓唯由此可以见人之群居之道与政道。然此限道于人之群居之道与政道,于道所见者实甚狭。由谓六经皆为政典,为王官所掌,更言九流出于六艺,亦出于王官,尚非探本溯原之论。此六艺九流之学术,初自出于人文学术思想之演进之自然,而后乃有政府王官之掌其典籍。非先有此王官之执掌,乃有此六艺九流之人文学术思想也。六艺九流之学,固可用之助成政事,班固更显有此见,如前所述;然其初非为成政事而有。如诗以道志,礼以导行。乐以道和,自初是养人之性情。人在独居之时,亦自知诵诗为乐。二人相与即有礼。岂必三人群居乃有诗礼乐?亦非有政事,而后有种种人文学术思想也。政事亦人文社会中一端之事耳。即在中国古代,亦必政事与其他之人文学术思想,互相影响,然后有六艺之文,九流之学。不可以六经唯是先王政典,九流只出于王官所掌之六艺也。由实斋以六经为政典,乃更谓唯周公之德位兼备,以政摄教者,为先圣,孔子之承周公以设教于后世,只可称先师。此则不知圣初是成德之名。圣为百世之师,即称师。孔子未得位以政摄教,何伤于其为圣?今必谓周公以政摄教,乃称为圣,即无异尚政而轻教、尚位而贱德。此则生心害事,其言之流弊,可及于今日之祸者。又其论史能知时风土风之要,而志在修史,固高于只以考史为史学者万万。然实斋论史,而不见其重特立独行、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之历史人物或伟大人格。此则不如马迁之书,能及此者。凡此等等,皆由实斋所谓道之观念限之。实斋不知天地万物有道,一人亦有道,二人亦有道,只以三人为众,有群居之政道为道,固非知道之大全者也。然实斋之重人之群居之政道,则自表示其重客观存在之群体,而本之以观学术文化之全体之思想态度;此态度,则足以成其言学术源流、言时风土风之史学。则其所得,又足偿其所失者也。

    六、其第六形态为清嘉道以后之今文经学家之所代表。此清代之今文经学,乃沿清初学者重注疏之学先上溯至东汉之马郑、贾服之学,再上溯至西汉之今文学家之学而致。庄存与,刘逢禄、宋翔凤之治今文经学,亦初只意在以西汉经师之意说经。然今文经学之传,至龚定庵、魏源,则由说经而重说世事之变,而连于史。故自珍古史钩沉论,亦有九流六艺皆出于史之论,颇同章实斋之说。然龚魏论史,而更评论及于当今之政,则与章实斋之只意在成其史学,而未尝评及时政者不同。此龚魏之评及时政,其言不能无忌讳。大约龚之文自谓在观世运之几,故名其书为壬癸之际胎观,乙丙之际箸议等;于世运之几上,见清之由治世而成衰世,更寄其深慨与遥情。龚自珍为蒙古志,有西域置行省议,魏源亦注目于中国之边疆,更为海国图志,以观中国在世界之处境与形势。此二人之论世变,皆于几先著眼,而不胜其愤与忧(魏源海国图志叙语)。此即不同于昔之为奏议者,多就当今之事而言;昔之论史者,多是于事后评论,以资来日之鉴戒。此龚魏之论,则无异开今所谓时评政论之风,而与前此之为公羊学者,尚止于经生之业者,大有不同。由龚魏之承此公羊学,以论时政,再进一步之发展,则为康有为之本公羊之学,以言变法改制。而康之率弟子为公车上书,以求变法改制,亦与昔儒之欲变法改制者,由董仲舒至王安石,皆由自己一人,说服君王一人,而致者,大不同其道。此即欲藉一集体之知识分子之力,以变当今之政。此即开后此之知识分子互相结合,以作社会政治文化运动之先声。至于康有为之思想,则由其大同书以观之,初盖纯为一慕在未来之政治思想,而以小康之政,为其过渡。此即兼与西方之社会进化之思想相结合。康之受廖平之影响,而作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诸书,则初承清代之考证学之风,而归于谓孔子与先秦诸子之言古代历史政制者,皆是托古改制,又谓为古文举之刘歆,则是造伪经,以助王莽篡汉者。循康氏之说,则古文之经,固非信史;孔子之作六经,亦是托古改制,而非信史。则六经无一为信史,皆孔子、刘歆之各应其政治上之需要而作。此则与章实斋、龚自珍之六经皆史之说,正相对反。然由龚之公羊学至康之公羊学,固一流相接。于是此清之公羊家之学,遂无异以尊经为史始,而以化经为伪史终。此亦清之公羊学之始终自相违,而亦至诡异之事也。由康氏之说,孔子与诸子皆伪造史事,以应其政治上改制之需,则人为当前政治上之改制之需要,即可无妨淆乱一切事实之真相,以达其现实政治上之目标之需要。而康氏之经学之著,亦大可是为其政治上之求变法改制之需要,而托于古之孔子者矣。诚如其说,六经皆孔子之托古、则其经学之著,亦可被人视为托孔子,则皆可疑而不可信。是不待民国以后之疑经废经之论,而康氏已自开此疑经废经之几于先矣。

    七、至于清末之为古文经学者,则可称为第七型态。此中如孙诒让为周礼政要,亦欲用之于为政。章太炎又驳刘逢禄春秋左氏传之著,而以古文之左氏传为信史,以刘歆与孔子,并为信而好古之史家。太炎于晚清,言义理以老庄、佛学、魏晋之名理为宗;并以孔子之功唯在布文籍于民间,以平阶级。以太炎与有为较,有为推尊孔子至于六经皆其改制之著,而孔子之大,遂空前,而前无所承。太炎以布文借言孔子之功,并本佛学以衡后世之儒学,至以易庸为外道,以宋儒为乡愿。而自谓其所见,“秦汉以来,未尝睹是也”;则孔子之学遂绝后,而后无能继。此即亦正开薄孔非孔之几,而非太炎始料所及者也。然太炎治史而本明亡之痛史,与孙中山先生共倡言革命,既复汉民族之仇。而五族共和之民国肇造,二千年之君主之制废。此由清代之思想方向,向外之现实政治看,更转而向下求社会民间之力量而成之革命,乃昔所未有,则正为此三百年向外向下之思想方向所获致之一大成果也。

    然此清末之古今文之经学家之思想,又兼与佛老之道合流。如俞樾尝注金刚经、章太炎虽倡革命,以复汉民族之仇,又依老庄佛学,以言政治之极,当归于无国家、无世界、无众生。康有为之大同书,亦言大同世之极,人人皆以学仙学佛为事。康氏弟子谭嗣同,则混融儒佛道之教与西方宗教之论、物理学之以太观念,作仁学一书。廖平之经学四变至六变,亦言孔子之天学,以通庄列仙佛之道。此学者信佛之风,近始于龚定庵、魏默深之论时政,而归于信佛学,以为安身立命之地。此佛学之出世之教、与清末之变法改制,及革命之思想相结合,亦一奇怪之结合,为昔所未有。然人能信佛学,则可更不畏一生之死。不畏死则能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谭嗣同之能从容就戮,与民国前革命志士之前仆后继,是儒者之成仁取义之精神之表现,亦未尝无佛家之看破生死之思想观念,为其依据也。然此儒佛之学之为用,仅在为达一时之现实政治之目标,而成仁取义处表现,亦即只为儒佛之道之一向下、向外之运用所成之表现,固不足为儒佛之学之本质所在。然中国近世学术思想中,自有此晚清之儒佛之学之合流之一段,然后更有学者之由佛再归于儒。今由章太炎之崇佛抑孔,至欧阳竟无先生之孔佛并称、再至梁漱溟、熊十力二先生由佛入儒;亦可见中国固有思想之慧命之流之相续不断者也。

    至于此由清末至今六十年来,中国思想之慧命之流行,其与现实政治社会之急剧变化,及西方思想之流入中国者,互相错杂,则非今所能及论。然吾于他书,于此已多有概括之评论。因此数十年之时代,为吾生命所在之时代。故吾之评论,亦不能不连于吾之生命之所向往而说,亦皆可只称为吾一人之主观之感应。今书不拟再加重复。然一言以蔽之,则吾固不谓此数十年中中国思想之慧命更不流行,亦不以此数十年中之中国人,有眼皆盲。唯此数十年来中国人之学术思想方向,仍大体是顺清学之所趋,循向外向下之方向而行,乃或唯见客观外在之文物与文字,而不知文化与人物,或只唯重现实之社会政治之问题;乃皆不能如宋明儒之思想方向之向内、向上而用。及今而学弊大著,已至日暮途穷之境。然物极而必反,则今后之中国学术思想之方向,还当更学宋明儒之向上、向内,而上以通于天之所以为天之天理天道;以成其高明;而内求立本于人之所以为人之性理,以有其敦厚;然后其学之见于其教其政之事,而依理造势,以立人道者,得充实而有光辉;以更得重光周秦汉唐之国力、与人文之盛,于未来之中国。此亦理有固然,势有必至,而当有之反本更开新之思想之流,自不必全同于昔者。观此中国数十年来之贤智之士,困心衡虑,于其所遇之社会政治文化学术之新问题,及出入于西方思想之迷宫,自求觉悟之途,而有之思想,固自有种种曲折,亦不必皆让古人,而自有其进于古人者。今能以“不薄今人爱古人”之道观之,则更可见中国思想之慧命之流,自上古以至于今日,由今日以至来世,其道皆承先以成其富有,启后以成其日新,而于穆不已,亦必将永不已。人若真识得此一句,则吾今之书之不得不已于此,亦未尝已也。壬子除夕。唐君毅于南海香州。

    原道篇及原教篇后序

    吾原道篇原教篇二书既毕,自顾除于清至今之思想中之道,未能详论,于其前思想中之道,亦不能尽及之外,所述者已不少。更加导论篇原性篇所述,此即使人既觉此中国思想之道之流行不已,其内容之丰富,亦觉此内容之复杂。凡复杂者,皆足为吾人心之纯一之碍;若不得见纯一不已之道,使吾人生命不能成纯一不已之生命。列子杨朱篇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身。”凡复杂者,皆如陆象山所谓艰难自己,亦艰难他人。此即与易传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礼记所谓“通于一而万事毕”之义,皆不免相违。然此易简与纯一,又当由何而求之?世果有此易简与纯一之道可得乎?若其不可得,则吾心之纯一,又安能与此道之多方多歧之复杂,共处同居,而得其简易也?

    对此上之问题,似不易答。因此宇宙人生之事物,原是复杂艰难;对之之思想,亦不能不有种种之复杂艰难。然于复杂艰难中,自亦有种种至简易纯一之所以处之之道。然吾对此种种简易纯一之处之之道,则不拟多说,以更化之为复杂艰难。实则其义已皆在此书中。今只略标此诸道如下,以俟读者之直下悟会之于一念。

    一、世间事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就复杂中之一一而观,各归其类,各还其一,各如其一,即自归简易。喻如主人宴客,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而主人一一使之就座,则主人无事。其旨在荀子及名墨诸家之正名辨类,郭象之言独化,极于佛家法相宗之言诸法真如、与万法一如。

    二、世间事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人自撤回其心,以自处于清虚之地,则复杂皆归简易。喻如城市自尔喧闹,然人闭门独处,或出此城市至高山之上,望茫茫太虚;则天地自闲。其旨在老子之致虚守静,庄子之逍遥,与王弼之体无,仙家之游于太清,佛家般若宗之观一切法毕竟空相。

    三、世间事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皆依次序而呈现,亦即皆在历史中。今将此所呈现之一切,皆推之于昔,而作已往之历史观;则瞬息成千古,当下空无所有。喻如沧海变桑田,更无一滴水。其旨在佛家之一切法无常,道家之时无止,亦在儒者之修史,而使一切事物入于史文之中,而掩卷阒然。

    四、世间之万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皆可开未来世之新之用。未来尚未来,则当下亦空无所有;未来者必来、则当下充实,而当下亦自有一生未来之气机。喻如“东风无一事,装出万重花”。其旨在阴阳之元气消息,儒者之化一切过往之事物,以为开新迎来之用,而元气淋漓。

    五、世间万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皆呈现于心之神明,此神明出于天之神明。即此神明以观神明,则无复杂。喻如一本千花,一源万脉,而源中无此万千。其旨在道家之言神明之始降,佛家之言般若慧心之无知,易传之言神妙万物,大明终始,而直契此神明之心性之纯一。

    六、世间万物与思想义理,皆原复杂,然其呈现而为我所感,亦为我当下所遇之命者,则皆自有其限极。今应之以当如何知如何行之道,以止于至善,自尽其性,了我分内事;此外更无所增,亦无所得。是为以“应”应“感”,而感应俱寂,即归筒易。喻如洪钟之声、惊天动地,而原自无声,归于无声,则寂天寞地。其旨在佛家之一切功德智慧毕竟不可得,亦在儒者之尽性立命,成己成物,而只有纯一之至诚而无声无臭。

    此六道者:一是观物还其物,而无心。二是观心还其心,而无物。三与四是观心物之前后终始,而无心无物。五是体心之本原,以主摄客,而全用在体,全物在心。六是以此主应客,而全体在用,而全心在物。今于此六者,任取其一,皆可使一切复杂者,归于简易纯一。若欲兼此六者,则须此一心之自转运于主客之内外、前后、上下之间,而互为隐显,自相屈伸,依一枢极,以自周流而无穷。则六者虽相异相反,而不相为碍;以合内外,彻上下,成终始,而未尝不一。是犹庄子之“六通四辟,其运无乎不在”之“道枢”之为“一”。喻如七色之轮,自然转运,而成一纯一不已之光环。通乎此光环之纯一不已,而万事毕。是诚至易至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又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天下之道,岂有外于此孔孟之诸言之旨者哉。癸丑三月君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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