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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所谓吾人之爱之能客观化、与其能普遍化,皆原有其可如是客观普遍化之理。儒者之有仁爱之心者,亦未尝不求其仁爱之表现于爱人之事,并次第及人,而望人之同有此仁爱之德,以有此上述之种种“客观化普遍化其仁爱之德之表现”之历程。然吾人更须说,儒者于此必同时更重一与此上所述似相对反之“主观化并特殊化其仁爱之表现”之历程。此即谓儒者于将其仁爱之心表现为爱人之事时,必同时自知此事之原于其仁爱之心,知此事之能实现于此心,亦对此心而显其主观之价值。又儒者之于其普遍化其爱,以次第及人,并次第教人亦成为具仁爱之德者之时,必同时重此“次第历程本身之存在”。爱之次第及人,名为推爱;教之次第及人,是为施教。在此推爱或施教之次第历程中,吾人所次第遭遇之人不同,即有此同一之“仁爱”之心之不同的特殊化之表现,一一为吾人之主观所自觉,而加以主观化,方见仁者之怀。又吾人之本其仁爱之心,以次第推爱于人,并次第对人施教以使他人亦有此仁德等,皆所以自尽其仁心,而外无所求。则于他人之仁爱及于我者,我虽自觉义当有以报之,然我之爱人,则不期于其报。故可以义自责,而不必以义责人。此即纯为以自尽其仁为主,而以义自辅其仁之教。然吾人于此若纯以义为主,则我爱人,人即亦应有一报我以爱之义务,则亦未尝不可兼以人之未尽此义务责人也。

    吾人如识得上文所说之旨,便可知墨子之重兼爱,正是一以义说仁之义教。此兼爱之遍及于人,固同于儒家之推爱之亦可遍及于人。然言推爱,必有自我之主体,言次第及人,即必然有亲疏远近之差。今言兼爱,则兼字原为一手执二禾,即二禾同时并执之意。故兼爱之爱及人我,乃是同时并爱人我。此“能同时并爱之我”,乃如初在人与我之后,平等观比人与我而爱之。则此中之人固为客观存在之人,此我亦为客观化之我。而“能兼爱此人与我”之“我”,则如隐于后于上而不见。则此明与由我之爱我而推及于人者,此“能推爱之我”之亦自始次第显于当前者,大不相同。故儒者只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爱及他人之父母子女。此便是推爱。墨家之言“爱人之父若其父”,则此是先将人之父与吾之父,直下平等观之而并爱之,此便是兼爱。此推爱与兼爱之毫厘之别,唯在兼爱之中所兼爱之二者,皆同为客观化了的存在。故在吾人行兼爱之道,对人既有爱,人若对我全无爱,转施还报于我时,吾人之心必有所憾。吾人于此必谓人当以爱还报我,谓此人当以爱还报我,乃人之义务,亦即我所可责于人之义。反之,如人爱及于我,我亦自谓当报之以爱,此即为我所自责于我之义或义务。此人与我之义之所在,不必为人与我之“已有之爱”之所在,而只是人与我之“当有之爱”之所在。凡当有而未有者,即皆只是义或义务也。由此而顺吾行兼爱之道,以求爱之客观化普遍化,吾即必要求人与我以爱相施报,以为人我共有之义或义务之所在。重此义或义务,亦即重此仁爱之客观化普遍化者,所亦必然着重之教义。如依儒家之言仁爱之事,重在实现仁爱之心方面说,则仁者在已能推爱之后,再还观此爱之兼及人与我时,亦未尝不可说其此时之爱已为一兼爱之爱。如吾既爱吾父,由推爱,而爱及人之父之后,吾固可谓此时吾已兼爱吾父与他人之父也。然此是依推爱之结果,而说兼爱。此仍是以推爱为先。至于以兼爱为先者,尽可不重此推爱,并将疑此推爱之事,或随时停止而不推,不能达无所不爱之兼爱之结果,遂必以言推爱不如言直下言兼爱。是见兼爱之说与推爱之说,仍有不同。然吾人亦可谓人之推爱之情虽未及,亦理当爱及一切人,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以由推爱得兼爱之结果。此“理当无所不爱”,便是义。而儒者之善言仁者,亦固当依理、依义,以爱及一切人也。盖必依义以爱及一切人,而又实爱及一切人,然后全尽其仁。此即以义辅仁之教,儒家之所不废者也。然墨家于此却并不由推爱以达于兼爱,而是直下标出爱一切人之兼爱为教,即又纯为自义之当无所不爱说,而明见其为以义说仁之义教,而不同于儒者之以义辅仁之仁教者也。

    又吾人上说,儒者之言爱人之事,可只求自尽其心,而不求施报于人,唯对人之爱我者,则我又必自知义当有以报之。然依墨子之言兼爱,恒以兼相爱交相利为说,却自始即重此人与我之以爱利相施报之关系。此更明是重人与我间相互之义或义务。对人之爱他人而不求施报、亦不得他人之施报者,墨家固未尝加以尊敬,而称扬赞美之。墨子以爱利相施报,望天下人,视为天下人所当共守之普遍客观的义道之所在,儒者亦初不能有异议。因儒者之个人,固可爱人而不求施报,然其对客观存在的天下人,固不愿其人之能爱他人者之不得其报也。儒者于天下之为子者尽孝于其父母,其父不慈,而无以报之者,固亦必视其父之行不合于客观上应有之人义也。由此言之,则自客观的观点,谓人义当兼相爱交相利,儒者固不能以为非。然儒者于此能尽孝之子女之能爱其亲,而不得其亲之爱以为报者,又必特加尊敬,而称扬之赞美之,由此而为礼以祭之,美名以褒之,诗乐以颂之。儒者虽不教其子之自往责报于其亲,然亦可自以义责其亲,而教其亲,亦以慈道待其子。此上所言,正为儒者之“所以待天下之行义不求报之人,与不知义而不知报之人”之义道。今墨子不言“对此行义而不求报之人,如何加以尊礼褒扬颂赞”之道;亦不言“如何教彼不知义而不知报之人”之道,而徒以兼爱交利,以相施报之义道望人,则人若不行此相施报之义道,而墨子之道穷。势必唯有济之以赏罚,以使人得尽其义道。此则入于政治,而非道德世界中之事,当俟后论。在道德世界中言,墨子之义道,于此固必穷也。然儒者于此义道之穷处,则仍有所以补其穷之更上一层,所以待“行义而不求报之人”与“教不知义不知报之人”之道,为儒者之义道之所存,此则仍是属于儒者之道德世界之中之事。是即“徒知以此相施报之义道之当立于客观之天下”之墨子,所未能及者也。

    总上所述,要不外谓在墨子兼爱之教中,其言爱虽似孔子之仁道,然实只是以义说仁,而为一义道。吾人之意,在一方说明爱固是仁,然爱之必求归于利,则初只是一当然之义。人之相爱,固初分别出于相爱者之仁。然平等的爱客观存在的人与我,与爱之必求兼而尽爱之,则初亦只为一客观的当然之义。人能行此当然之义,固即所以更实现其仁爱之心,亦更充达其仁爱之心,则行义所以辅仁。然仁出自内心之情;知义而行义,亦初出自内心之情;又人行义之事,如不能成就利人之功于外,人亦未尝不能行义于其内心。再人之由爱人以行义,只当先责己之于人之施未能报,而不当责人于己之所施未能报,然又未尝不当望天下人之皆以义相施报,此望亦未尝不出自人之内心。乃有上文所谓“待行义而不求报,与教不知报之人”之义道,为儒者自身之所行。此即为孔孟之儒者所共同之思想道路。依此思想道路,以观墨子之言兼相爱交相利之义道,初未尝不可皆加以涵摄。墨子之言兼相爱交相利之义道,亦初未尝不知其原于仁。故兼爱篇亦恒以仁义并举。然墨家只限于言此兼相爱、交相利以相施报之义道,而不言“人之能行义而不求报者”,其心其德之更足贵,其人之更足尊足敬,亦不知所以待此种人,与教不知报之人之道,以补其所言之义道之穷,则显然与儒者之说异趣。墨子之徒自执其说以非儒,则儒者亦固必辟其言之偏执。此即孟子之所以辟墨,而必兼言仁义之根于心,又必辩未尝有利之义之仍是义,更必言礼与诗乐之教化之重要性者也。然若墨子不偏执其言以非儒,则儒者亦自原可望天下人之兼相爱交相利,而相施报,而视此为天下人之公义之所存;而墨子之特重此人皆共行于此兼相爱交相利,而相施报之义道,亦所以辅儒;而其所以教人兼爱之论,亦自有其理趣。细观其言之理趣,亦更可见墨子之兼爱之教之为客观的义教也。

    三 由墨子之言人当兼爱之理由,辩墨子之兼爱为客观之义道

    忆昔年尝读伍非百氏之墨子大义一书,其书尝言墨子主兼爱之理由有四。今就此四理由以辩墨子兼爱之道为义道如下文。

    (一)在墨子书之兼爱中篇言人当兼爱之理由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下之害……以不相爱生……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既以非之,何以易之?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观此节墨子谓仁人之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是说此兴利除害,初乃原于仁者之仁爱。于此,若依儒者之言以说,则仁者既能爱人,即必在主观上自知其为爱人者。又由己之为爱人者,而亦必望他人之亦成为爱人者,即已有此爱人之德,而必望人亦有此德。此亦如己之有衣而望人之有衣,己之得食,而望人之得食,同为己立而立人,己达而达人之事。我见人亦成为有爱人之德者,即我自见此我之爱人之德之普遍化而客观化。此望人之有此德,求人之有此德,而爱人以德,以立己立人,达己达人,固人之义之所当为也。此即为直接依仁而教人以仁,即所以行其义之教。然墨子于兼爱中篇,却又不直下如此说,而说仁者欲兴利,除害,当使天下人之相爱,否则仁者不能达其爱天下人之目标云云。此却纯是先视天下人为一客观之对象,而望其彼此相爱,以达仁者之爱天下人之目标。此即初不是视天下人与己为同类,而爱人以德,以立己立人,达己达人之义;而纯为望此为客观的对象之天下人,有彼此皆相爱之事实,遍存乎其中。此望固未尝不当有,此望固亦合于义。然此望之所望之天下人之相爱之事实,既尚未有,则其有,纯只是义上之当有。于此若墨子更自“仁者之兴天下人之利,而去其害之心”上看,则此心不只为义上之当有,而亦为实已有而现有之仁心,而其望天下人相爱之望,亦出于此实已有而现有之仁且义之心。则于仁者之望天下人相爱,亦当知其本于此实已有而现有之心。然墨子之言,则全不自此等处论;而唯自天下之人之当有皆相爱之事实,方得遂此仁人之为天下人兴利除害之目标立论。即显见其欲天下人之相爱,只为一客观之义教,非自觉其亦依于主观仁义之心之义教,而不同儒者之旨矣。

    (二)墨子言兼爱又一理由,见于其士有别士、兼士,君有别君、兼君之说。别士别君只自爱不爱人,不行兼爱之道;兼士兼君则能兼爱他人,而行兼爱之道者。故人若交友必交兼士而友之,择君必择兼君而事之。墨子即以此证人之行莫不取兼士兼君,而谓人之非兼爱之说者,其在行为上,亦同莫不交友择兼士,事君择兼君。是见其“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足以证其言行之自相矛盾,亦证兼爱之道,实不可非。此处墨子之论,似极其幼稚。因一般人之言而非兼者,以其欲自利也。而在交友择君,取兼士兼君,亦以其能行兼爱之道,而能爱我,亦于我有利也。则自利之人之“言非兼,而择取兼”,固不自相矛盾也。然此不自相矛盾,又乃只自此自利之人之行为之动机上说。若自人之行为之当然之义上说,则仍是自相矛盾。因我之在行为上取兼士兼君,即在事实上以能行兼爱之道之人为是,而不得更以为非。我既以人之能行兼爱之道者为是,则亦当以我之行兼爱之道为是,而我即亦当有兼爱之行。反之,我若以兼爱之道为非,而不行兼爱之道,则亦当以人之不行兼爱之道者为是,而我即不当择兼士而友之,择兼君而事之。“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在当然之义上说,仍为自相矛盾也。故在一般之道德判断上,人亦固皆知己不爱人,专求人之爱之者,为不义之人也。则墨子之据此论以教人之行兼爱之道,纯为本于义之当然以为教,亦可知矣。

    (三)墨子教人兼爱之再一理由曰:“欲人之爱利其亲者……即必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无言而不仇,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兼爱下)此即谓天下原有此以爱利相报答之理。然此理,在经验之事实上看,初并无必然。如我虽先爱别人之亲,而人不更报以爱利吾亲之事,我爱人而不见爱于人之事,天下固多有之也。然自义之当然上说,则吾既欲人之爱我之亲,则我固亦当求先爱利人之亲;而我果先爱利人之亲,人亦必当爱利我之亲。言爱人者必见爱,此亦只是言必当见爱,亦为自义上之当然说。若只纯自事实上说,则此必固不必,墨子之愚,亦不至不知此。若墨子果愚至此,则墨子之此论,固不足以服人,而与墨子贵义之旨,不相干矣。

    (四)墨子教人兼爱更有一理由,又见于耕柱篇所载其与巫马子之辩。巫马子曰“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于越人,爱鲁人于邹人,爱我乡人于鲁人,爱我家于乡人,爱我亲于我家人,爱我身于吾亲。故有杀彼以利我,无杀我以利彼也” 。(据墨子闲诂校改)此即纯为一自私自利之道。然墨子谓之曰:“子之义将匿邪?竟将告人乎?”巫马子曰:“何故匿我义?吾将以告人。”墨子曰:“然则一人说(同悦)子,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也,曰说子,亦欲杀子;不说子,亦欲杀子。……”

    此中之巫马子,所以见困于墨子之言,唯由其不肯自匿其自私自利之道,而亦欲告之于天下人耳。今若巫马子只自奉行此道,而不告之天下人,亦不告于墨子,则墨子亦无奈之何。然巫马子若不以其道告之于人,则其道只为私道,而不能成为天下人共行之道,亦不足与墨子所言之兼爱之道,可为天下所共行者相抗。巫马子欲以其道,与墨子之道相抗,必须说与人。既说与人,则人无论悦或不悦巫马子之此道,巫马子皆将为天下人所恶,而为人所欲杀;则巫马子亦不得自行其道。此即见其道之不能“由说与人,以成为天下人共悦共行之道,而又使其自己得安然行于此道”。又见此道之说出时,“必须求客观普遍化,而又不能客观普遍化”之一自相矛盾。今谓真能客观普遍化者,方为真正之义道,则巫马子之说出此道,即只可谓为求成一义道,而又实不能成为一义道者。自巫马子求其成一义道言,故墨子仍称为“子之义”。自其实不能成一义道言,则只同于今所谓主义。主义固可为求客观普遍化,而又为实不能客观普遍化于天下者也。墨子之以其所谓真能客观普遍化于天下之义,折伏巫马子求客观普遍化于天下,而不真能客观普遍化于天下之义或主义,即又见墨子之所谓义之所以为义,亦即自其真能客观普遍化于天下处说。此客观普遍化之义,即可以客观而具普遍性之理智的理性,加以辩解,而可由与之相反之巫马子之义或主义之不能成立,而反证其不可破者。故墨子贵义篇谓人“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不可毁也。”以自私自利为义或主义,欲毁兼相爱交相利之义道,诚哉其不可毁也。此墨学之尊严之所在也。然儒者之依仁而言义,则又不必待此客观之理智的理性上之辩解,加以反证而后明,其故又正可深长思也。

    四 非攻、节葬、节用、非乐,与人民之生存及经济生活中之义道

    吾人若知墨子之兼爱之道,乃为义道,则于其言非攻、节葬、节用,皆明依义与不义以为论,即轻而易解。其非攻节葬节用等,亦实皆由兼爱所必然衍出之义。依兼爱而以正面之爱人,为义所当然,则其反面之害人杀人,必为不义。杀人有死罪,而杀一人一死罪,杀十人十死罪。攻战之杀人,恒及于千万,则为攻战者,有千万之死罪,而为世间最大之不义。则欲行义,固必当非攻。世人之知杀一人十人之不义,而不知攻战杀千万人之不义,而或以之为义者,则正如“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而不知义不义之辨矣。人诚知义与不义之辨者,则必当非攻。此具详墨子非攻篇,不一一引。至于墨子非攻而不非诛伐无道之战者,则以无道者先为不义,诛伐无道,即诛伐其不义,是即为义。此亦有理之必然。若乎墨子非攻中之所以驳饰攻伐之说,如以攻伐可得“伐胜之名,”及“得之利”为说者,则墨子以“伐胜之名,无所可用,计其所得,不如所丧之多”斥之。非攻下又以若能“以义名立于天下”,亦可不待攻伐而天下服为说。此墨子之论似可引起争辩。因人之贪伐胜之名者,可除得名之外,更不求其他之用。又攻战之亡人国,而虏其子女玉帛者,亦可所得过于所丧;而义名立于天下者,又未必皆能使天下服也。然吾可更代墨子辩解。即墨子此处之言,唯意在驳斥饰攻战之说者。今将墨子之言纯视作驳斥之言看,则墨子之言未尝不是。墨子此处所说者,唯是说攻战所得之利,不必多于所丧;并言欲使人服,不必待于攻战,亦可由立义名而致。墨子即由此以证“饰攻战之说,以攻战达客观上之得利,与服天下之目标”之说,无客观上之必然性;即亦不能成为一普遍之原则,而人亦不能以攻战为义。反之,若天下人皆以兼爱交利之道为义,而废攻战,则天下所共得之利,必然多于不废攻战之天下。又天下人若皆共行义,以求立义名,则行义最多者,即最为人所遵服。此则有一客观普遍的必然性者。至于“贪伐胜之名”者,虽可在主观个人上,不求其他之用,然只有此名,而无其他客观上之用,即无客观的价值,其名只为个人之名,如上述巫马子之所求者之只为个人私利之类。然上文已论及若人人皆只求个人之私利,则人不能自保其私利,而人人皆求伐腾之名,人亦不能自保其名。故人若只倡“求名为义”之说,而此义又客观而普遍的为人所奉行,人人皆争名,则必互毁其名,即使倡此“求名为义”之说者,亦不得其名。此中将产生一自相矛盾之情形,正同于上述巫马子之倡自私自利即为义之情形。此即已足证:凡以求得利、及服人,与以得伐胜之名,饰攻战之理由,无一能真正建立此攻战之为义之所当有。是即足以破饰攻战之说矣。攻战既与兼相爱、交相利之义,相矛盾,则攻战之为不义,即可确定无疑矣。

    至墨子之言非乐与节葬,则固由其不知儒者言丧葬之礼与乐之旨。然其论亦同是依其所见及之义之所当然者而建立。依儒家如孔孟荀以降之说,多谓此丧葬之礼,乃人对死者之情不容已的表现,乐为人欢乐之情之不容已的表现。若此哀乐之情为当有,其表现亦即为当有;礼乐又可转而养此人之当有之情。人民之聚合而听乐行礼,亦足使人民之相与,更和亲而有序,和亲即仁,序即义。由此而礼乐即为人之义所当有,亦合乎仁义之道者。今墨子既言人之仁义为当有,则礼乐宜亦为当有,而其所以当有之理由,固可客观的普遍的对天下人而建立者也。然墨子则于礼乐之可养人之当有之情及仁义之心之处,未尝加以正视。故不知礼乐之用,与其亦为“义所当有”之义。其所以非乐而主薄葬,则观其非乐节葬诸篇所论,盖与其主节用之旨同,其节用篇言节用,要在言王公大人当节其饮食、衣服、居室、车马之奢侈,而对大多数人民之利无所加者。奢侈于王公大人之利少,而节此奢侈,则对民之利所加者多。此固为一经济学上共认之事实。则墨子依兼爱天下人之义,固当主节用,以求天下人民之利之加也。墨子之反对厚葬久丧,亦要在反对王公大人之厚葬久丧,“辍民之事,靡民之财”,浸至“杀人为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而厚葬久丧,“久禁从事,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亦明足以怠事,而使人生财日少。是见厚葬久丧,明不足以“富贫、众寡、定危、理乱”。故墨子谓主厚葬久丧者,唯所以“便其习,而义其俗”。便其习,即只为人之循其主观上已往所养成之特殊习惯之事,义其俗,即以风俗为义,而不知“俗”与“义”之不同之谓。故墨子谓以厚葬久丧“为政”“为俗”“为而不已,操而不择,此岂实仁义之道哉。”是见墨子所以非厚葬久丧,唯由其有见于此厚葬久丧之习俗,不合客观普遍之仁义之义,而后非之也。至后儒如孟荀之所以为此丧葬之礼辩护,亦正不外言其足以养人之当有之哀敬之情、亦养人之仁义之心,而实未尝不合于仁义之道云云。此其立论之标准,固与墨子同。唯墨子只见当世王公大人为厚葬久丧者,其行其事之不合仁义之道之处,而不见其亦合仁义之道之处。此即儒墨之言之所由异。此固非不可解之冲突。后儒之重丧葬之礼,乃谓天下之人人皆当重此丧礼。此亦即使丧葬之礼,为客观普遍的人所当有之礼,非只为王公大人所私有之礼者也。儒者欲使之成非王公大人之所私有之礼,则固亦不能谓王公大人之“辍民之事,靡民之财、杀人以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为合仁义之道也。则儒墨于此所论之冲突,固非不可解,而亦实未尝如世所想者之甚者也。

    至于墨子之非乐,亦要在非王公大人之厚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与贱人听之,废贱人之从事;唯亏夺民之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墨子言“民之三巨患:民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而乐不能有补于去此三患,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故谓“乐之为物,不可不禁而止”。此亦纯依对天下人之客观普遍之仁义以立言,与其非厚葬久丧之旨同。其所以异于儒者,亦唯在墨子不知乐之亦足养人之哀敬等当有之情,合众而听乐行礼,即可使人相亲,而使人之行合仁义之道。则此中儒墨之冲突之非不可解,亦如儒重丧葬之礼,与墨之言厚葬久丧,无不可解之冲突也。墨子言非攻,所以保人民之生命之生存中之义道,言节用节葬非乐,乃所以成人民之经济生活中义道,固皆非儒者之所能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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